“如果我叫喊,誰將在天使的序列中聽到我?”
——賴·瑪·里爾克《杜伊諾哀歌》
小謠曲
公元1516年,小興州的松樹
突然生出了一枝翠綠的鳥叫
山的影子,愈發(fā)幽藍(lán)
像極了一口正在發(fā)出激越之聲的沉鐘
容城縣樂安里北河照村②
嬰孩的哭啼響亮風(fēng)雨飄搖的舊宅
仿佛一次意外的新生
帶來異兆。
窗下,如雷的搗衣聲③里
母親的忍耐,與柔善
延續(xù)著家族多病的
命脈,在七年以后④徹底撒手。
牧歌
夏天的蟬聲,格外辛辣
蚊蟲昌盛,在稚嫩的皮膚里種下星星
這一年,我和黃牛結(jié)伴⑤
一起在空蕩蕩的白晝里散步
夜色彌漫時,同宿場園或瓜鋪
草,漫山遍野地生長
樹林在村莊的邊界上投下綠蔭
鳥的翅膀托起闊綽的天空
微風(fēng)在親密的波紋里,安睡。
河水流著,萬物按照內(nèi)心的模樣
生長,興隆,衰減。
禮樂的聲響①在田野里傳遞
像一陣細(xì)雨,灌注在心頭
釀造盛開的愛慕。
微妙的開示(一)
光,像一群
可能性的蝴蝶
從敞開的窗口涌入
玻璃房間——
生命,充滿
每個角落。
當(dāng)戲謔挽著威嚇②
帶來了磨礪
倔強的笛音必須
向農(nóng)業(yè)低頭③
像墜入
一場漫長的疾病。
微妙的開示(二)
死亡,是一次次肝腸寸斷的教育。
七歲時,母親棄養(yǎng)
四年以后,悲傷散盡的十月④
才下葬;十一月初,父親也病故了。
黑暗籠罩著心中的意氣
身體里的時鐘
噠噠地響著,聲、光、電、色
組織的眩暈,都進(jìn)入靜默。
一種感覺越來越迫切,像噩夢
越來越逼真,突然伸出手指,敲醒
忐忑的少年心。而雷霆⑤并不肯
將這塵世輕輕放過,它一次一次
帶走內(nèi)里的呼求,
在結(jié)霜的墻壁上明滅。
姻緣
黃葉零落,風(fēng)中的寒意
像一件漿好的冰衣
穿在身上。逝去的年月
在十九歲的心頭結(jié)痂。
當(dāng)甜蜜的姻緣⑥,在窗口雕鏤
一輪心月。她,款款走來,
帶著耕織的手藝和忠貞的品格
為這年輕的生命掀啟新的一頁。
朦朧的燈光下,他仔細(xì)端詳
所有言辭都不足以訴說她的端莊
……而萬物
擁有的安寧,越來越短暫。
苦讀(一)
這一年,僧人佛永①的誦經(jīng)聲
在寺院房間里計數(shù)
汲水的時刻,人與物的對話
被寒冷焊住須呵化方開。而五根秫稈
剖開的火力,足夠煮熟清淡的齋飯。
夜無衾,冰入骨,繞室奔走取暖。
月下讀書。守衛(wèi)著一份
精湛的虔誠,內(nèi)心漸漸豐滿而明亮。
直到長夜慢慢降下灰的旌旗
直到,黎明隨著雞鳴一起醒來。
苦讀(二)
……良師②執(zhí)教,用功又勤
天資,是一件高妙的禮物
裹著一份五味雜陳的報償。
這一年春天殘酷
我忍饑徒步百里為抱病的恩師
尋醫(yī),又在榻前侍奉
功效甚微的湯藥……
夏天分外熱烈
與李鶴峰、九皋及奕山③
會文于寧國寺,綢繆如兄弟。
秋天呼吸著清涼的高氣,心胸間
似有鯤鵬悠游。遂自運薪米,寄食于
博學(xué)者陰云樵④之家宅
日夜同游于野園。
東風(fēng)破
精神是一座圣殿
居住著繁星。
而迷途者,一直在迷亂中
找不到返回的道路。
披發(fā)閉目者,所言的禍福
串通著不可廣告的秘密⑤
在山腳,在山巔
仿佛詭異的夢魘
掙脫了束縛
舞動斑駁光影
仙樂飄飄,香氣繚繞
虔敬心在這里毀壞了
一個象征,如打碎一面
巡天的寶鏡。在泰山之巔
濃霧散盡是清白,俄而
細(xì)雨,又將山峰覆蓋。
揮別
必須爭取每個人的理解嗎?
或在憐憫與同情的目光里,
像一團將熄的心火?
必須要到更遠(yuǎn)的地方,才能
踐行自己的領(lǐng)悟,帶著賣地的
盤纏⑥,和親切的辜負(fù)?
一個人怎樣做,才能
團結(jié)如玉,
像一塊圓明的山月?
我走著一條向下的路
像塊石頭,像塊硬鐵
像顆隕星,我走著我自己。
秉燭
好事一件接一件①,像更換
越來越高尚的衣裳
讓人肅穆,讓人沉思。
一條孤舟在時間的流中
晃動的燭火,吞吐光明。而流水浩大
揮發(fā)著駭人的交響
夜色,籠蓋天地
此時,她的言語并不激烈
滿含著勸慰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p>
她精致的容顏自有一份奇美與莊嚴(yán)
“何不歸去,何不歸去?”
我滿懷愧疚地拾撿她的嘆息。
深蹙的眉梢,慢慢舒展
一個告別在淚眼中
凝聚。
——日食之議②,光與影的
搏殺,黑暗孕育著顫抖的黎明。
一支蠟燭搖晃著,秉燭者的纖纖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