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學校坐落在村外河的北岸。三排紅磚瓦房,四周一圈黃土夯就的圍墻,將院子圍了起來。前排房子從左往右分別是兩間食堂、一間校長辦公室、一間教員辦公室、四間教室;后排八間房子都是教室,最后一排是教工宿舍;宿舍后面是操場和一片荒地。周邊十多個村子就這一個小學,孩子們都得來這里念書。
小學校的校長叫王仁水,瘦高個兒,頭頂?shù)念^發(fā)沒幾根,只有兩只耳朵上方還有一些。這些頭發(fā)被一絲不亂地梳向一邊,可大風一刮就亂了套,怎么看都很滑稽。他愛穿白襯衫,扣子總是系到最上面那顆。
學生們背地里從不叫王仁水為校長,而是叫他“王諞子”——王校長在學校推廣過普通話,可推廣來推廣去誰也沒學會,只有他自己說著別扭的“村普”,聽上去諞諞的。
王校長的很多做法都和大家不一樣??菟畷r節(jié),大家伙兒都是直接從河床上走向?qū)W校,他則不然,必繞到不遠處的橋上走過去。有人問他為何繞遠,他就說:“人要走正路,這是規(guī)矩。沒有規(guī)矩怎么成方圓?”
王校長的規(guī)矩特別多:
例如,每周一一定要升旗,刮風下雨也不例外——下小雨,他和大家伙兒都露天淋著;下大雨,他撐一把缺邊少沿的牛皮紙傘,學生們則披著形式不一的塑料布、外套、蓑衣等——有一次,老三實在沒有遮擋可拿,頂著小凳子站在了操場上。
例如,每周二下午要勞動——全校師生,無一例外。大家一起到教室后面的那片空地上干活,或植樹或翻土、或栽瓜或種豆,還有采摘,不一而足。勞動時他總說:“四體不勤不行,不勞動就是廢人。”可學生們心里都愿意做廢人。
例如,他要求學生們聽課時背要挺直,站立時不要歪斜。每次糾正學生時,他就說:“坐如鐘,站如松?!?/p>
再例如,王校長喜歡收錦旗,哪個學生要是考上了鎮(zhèn)中學,他就要求學生家長給學校送錦旗——他的辦公室里、教工辦公室里都掛滿了錦旗,紅彤彤一片。
現(xiàn)在,老三的哥哥建強考上了鎮(zhèn)中學,而且是學校里唯一一個。于是,王校長登門來要錦旗了。
2
建強是家里第三個孩子,上面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下面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八口人的吃穿用度全靠一畝三分地,土里刨食的艱辛可想而知。建強考上鎮(zhèn)中學的確是一件值得慶賀和欣喜的事情,可建強父母就是開心不起來,反倒是眉頭鎖得更緊了。
王校長走后,父親坐在門檻上一支接一支地抽旱煙。
母親則坐在灶膛前,望著爐火發(fā)出長長的嘆息:“一面錦旗頂半口袋棒子呢。哎,這是什么傳統(tǒng)啊!”
老三憤憤地說:“這算什么傳統(tǒng)!不送不就得了?!?/p>
話音未落,后腦勺挨了父親一巴掌:“你知道什么啊!”
老三的確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就是不該送錦旗。
幾天后,王校長在學校里遇到了老三,停下腳步,看似無心地問:“你的家長,最近很忙嗎?”
老三頭不抬眼不睜,聲音跟蚊子似的說了一句:“嗯,忙得很?!?/p>
王校長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勾著脖子走了過去。
接著,老三就被罰站了。王校長有一個愛好,只要一有空閑就縮著脖子弓著背,躡手躡腳地從各個教室外走過。每到一個后門,他都會悄無聲息地把那張布滿褶皺的臉貼在后門玻璃上,觀察教室的學生,只要發(fā)現(xiàn)哪個學生上課做小動作,他馬上把那個學生叫出來罰站——他特別愛罰學生站。芝麻大點兒的事他若知曉了,馬上就讓學生去教室外罰站,有時貼著墻站一排,很壯觀——寒冬臘月也不例外。
上著課,老三腦子里光琢磨王校長那一聲“哦”了,就沒怎么專注地聽老師講課,結(jié)果就被巡視的王校長看到了。
二話不說,王校長叫出老三:“你學習成績好就可以不認真聽講嗎?這還了得!罰站!看你還走不走神!”
3
接連下了兩天淅淅瀝瀝的小雨。
王校長有一個習慣,就是每天放學都要站在辦公室門口,清點離校的學生們。這天,王校長在清點的時候喊住了老三:“跟你家長說,明天不會下雨,可以來學校了?!?/p>
老三用力咬了咬嘴唇,囁嚅了半天才小聲地丟出一句:“哦,哦,我爹出門了?!?/p>
“出門了?去哪里了?什么時候回來呢?”
剛剛脫口而出的謊言已經(jīng)讓老三面紅心跳,他實在不會再編造,小聲回了一句:“這我哪兒知道?。 ?/p>
說完,老三趕忙跑出了學校?;氐郊遥囂街淹跣iL兩次詢問的事兒說了出來。父親聽完后抬頭異樣地看了一眼兒子,進屋去了,母親也跟了進去。
隨后,隱約聽到母親小心翼翼的聲音:“王校長應該是惦記著呢!咱要是不送的話,會不會……”
不等母親把話說完,父親悶頭說了一句:“強子都不一定能去上學,還送什么錦旗啊,等等再說吧!”
兄弟姐妹們聽到這句話,都注意到建強的眼圈一下子紅了。
老三有些生氣,恨恨地對他哥說:“這個王諞子太討厭了!都快沒錢上學了,還要什么錦旗!”
接下來幾天,老三在學校里都有意地躲著王校長。課間先探頭往外“偵察”一番,發(fā)現(xiàn)沒有“敵情”,才撒丫子快速去上個廁所,再閃電般地跑回教室;以往放學,他都是呼朋引伴,和幾個好朋友一起走?,F(xiàn)在鈴聲一響,他就宛如離弦之箭,“嗖”地竄出教室,轉(zhuǎn)眼就消失在大門口。
可即便這樣,也還是沒躲過。
這天,王校長直接到教室來找老三了,也不說話,從眼鏡框上面盯了老三一眼,把瘦骨嶙峋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攏,輕輕敲擊了三下桌子角,轉(zhuǎn)身往外走。
老三惴惴不安地跟著校長來到辦公室,頭低得不能再低,眼睛看著腳面。想象中的“暴風雨”沒來,只聽到王校長平聲靜氣地讓他抬頭看看墻上那些錦旗:“你看看,這柳大壯,當初上的還是一個中專院校,現(xiàn)在也在省城工作;王曉燕,在縣醫(yī)院當護士……呃,這個王金明更不得了,在省城上班,去年我去省城看病,請我吃了飯哩!多好??!這些孩子們都考出去了,有出息了……”
老三一邊聽一邊在心里嘀咕:甭管說得多么天花亂墜,我爹是不會來送錦旗的。哎,不是不送,是真的送不起……正瞎琢磨呢,聽到王校長停了介紹。老三感覺王校長把目光從滿墻的錦旗上收了回來,看向了自己。王校長又開口了,他說:“如果,這墻上有一面屬于你哥哥的錦旗,你不覺得臉上也很光彩嗎????”
不光彩!老三心里反駁著。
“哦,對了,你回去告訴你家長,明天上午一定在家等著我,我去家里找他們?!蓖跣iL繼續(xù)說。
老三忍不住向王校長看去,正好王校長也扭頭看他。四目相對,老三頓時感覺到了涼意——王校長臉上帶著欣慰的微笑,聲音里充滿了仁愛,可目光犀利無比,宛如刀片,寒光凜凜,冰得老三說出來的完全不是本意:“我爹說,過兩天就要來學校了?!?/p>
這讓王校長感到有些意外,馬上收住了話題:“哦?好,那快回家吧……”
回到家的老三大氣不敢出。他不小心拉開了幕布,卻全然沒有想過舞臺上根本沒有演員。他沒心思吃晚飯,早早地鉆進了被窩??傻鹊綆讉€兄弟陸續(xù)上炕來睡著了,他還在翻過來翻過去地“烙燒餅”,睜著眼望著黑黢黢的屋頂,想著明天該如何面對王校長——王校長多次強調(diào)做人一定要誠實?,F(xiàn)在,自己居然撒下“彌天大謊”,這還了得!
到了后半夜,外面下起雨來。起初不大,滴滴答答的,不久便噼里啪啦地大起來。雨滴敲打在窗戶上,起了催眠的作用,老三這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再睜眼的時候,雨已經(jīng)停了。一看墻上的掛鐘,呀!還有五分鐘就要打上課鈴了!
4
老三剛剛跑出胡同,就聽到學校方向隱隱傳來了鐘聲——王校長定的規(guī)矩之一就是上課鐘聲結(jié)束沒進學校大門就算是遲到。他一定是要被罰站的,那樣的話,等王校長出來巡視,馬上就會把他逮個正著。
一不做二不休。
老三決定不去上課了。他站在橋頭上,茫然地看著學校的方向,心里竟有些恨王校長。
河上這座橋有些年頭了。橋兩邊原來各有一排磚頭壘砌的矮墻做護欄,現(xiàn)在年久失修,矮墻上出現(xiàn)了豁口。
這一天,老三就站在豁口處,他腳下是兩塊磚頭,踏上去還挺結(jié)實的。他四下打量著,開始用力地踩踏那兩塊磚頭,一下、兩下、三下……雨水的浸潤加上如此用力的踩踏,兩塊磚頭很快就松動了,搖搖欲墜。
老三收住腳,撒腿往村外的槐樹林跑去。只剩幾棵槐樹還在開花,老三摘了幾串放在嘴里,感覺一點兒都不鮮嫩。本來嘛,就該在四月底五月初開花兒,偏偏憋到現(xiàn)在,整整晚了一個多月,能好吃才怪。
他想起不久前開師生大會,王校長講過的一段話:“在什么階段就得干與這個階段相吻合的事,小孩子該做的事沒有做,以后就永遠也做不了了。什么是小孩子該做的事呢?就是學習……”
回想一下,好像很多時候,王校長說的話都挺有道理。
哎,要不是非要一面破錦旗,王校長其實還是挺好的一個人。
要錦旗說明什么問題?
說明愛虛榮!
老三一邊瞎轉(zhuǎn)悠一邊胡思亂想。眼看天色尚早,去不了學校也回不了家,這讓老三煩透了。他從地上撿土塊投樹上的鳥,驚得那些鳥吱吱亂叫四處分飛。自從上學以來,他還沒有無故曠過課。
可是現(xiàn)在,他居然曠課了。
而且,從哥哥建強目前的狀況看,說不定他自己以后也不能去讀中學……自己還是喜歡讀書的,一想到不能繼續(xù)讀書,他突然覺得胸口像被蛇咬了一下那樣疼。
第一次,老三感覺到了憂傷。他來到河邊,爬到一株老槐樹橫斜的枝干上,叉著腿坐下來,無助地望著河水,把兩條腿來回晃啊晃啊,晃得自己越發(fā)心亂如麻。
忽然,他盯著河面,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5
王校長每次從橋上走過,都會在那個豁口處站一站,往河的兩端頗有意味地張望一番,有時會嘆口氣,有時會點點頭。
春天里學生們?nèi)ゴ河危瑏淼綐蛏?,他就站在那個豁口處,頗動情地跟學生們說:“月亮和太陽升起的地方是最美的,你們難道不想去看一看嗎?如果想,就可以沿著這條河順流而下或逆流而上,只要想著別永遠在這里停留就好……”
今天,王校長一踏上那個豁口就感覺到了磚頭的松動,可已經(jīng)來不及收腳,于是就從那個豁口滑進了河里。
正是農(nóng)忙時節(jié),大家都在田里忙碌,村里村外沒有一個人影。
王校長想張嘴喊救命,卻接連喝了幾口水。他不會游泳,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被水流從橋這邊沖到了另外一邊。他幾次想張嘴呼救,可不但沒喊出聲來,反倒喝了更多的水,他只能閉了嘴,四肢并用地瞎撲騰,順流而下。就在他灰心失望想放棄掙扎的時候,王校長感覺有人拽住了他的衣領(lǐng)子,漂流的身體一下子停止了。
是老三!
老三坐在樹枝上看到了水面上漂來的人,上上下下起起伏伏,好像還在掙扎,但明顯已經(jīng)疲憊不堪,隱約看著有些熟悉,定睛再看,那不是王校長嘛!
老三打了一個激靈,猶豫了又猶豫,還是飛快地把書包從脖子上摘下來掛到樹杈上,三下五除二扒掉衣褲,一頭扎進了河里。
雖然老三水性好,但畢竟王校長是一個成年人,老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到岸上。
王校長得救了。他在辦公室休息了半天,下午,就出現(xiàn)在了校園里,額頭上應該是有劃傷,斜著貼了一條白色膠布。他繼續(xù)勾著脖子在各個窗口巡視起來。來到老三的教室外,似乎想起了什么,沉吟了一會兒,表情嚴肅地敲了敲門玻璃,上課老師應聲出來。王校長說:“你告訴那個王建清,他上午無故曠課,性質(zhì)很惡劣,必須罰站!”
6
贈錦旗的儀式在學校操場上進行。
學生們都坐在各自的小板凳上,按班級排列,整齊有序,他們前面還端坐著幾位家長。王校長以及諸位老師都端端正正地坐在學生和家長的對面,他們面前是一長溜課桌,上面鋪著印有大花朵的桌布——老三辨認出那是校長辦公室那張單人床上的床單。
一位老師先上場簡短匯報了這一屆畢業(yè)生的情況,然后直奔主題,點明本次活動的目的就是王建強的父母向?qū)W校捐贈錦旗,以感謝學校對孩子的培育之恩。
在那位老師的引領(lǐng)下,老三的父母一邊一個舉著錦旗,交到等候在那里的王校長手里。王校長又穿上了那件白色襯衫,扣子系得嚴嚴實實,他的神情莊重且嚴肅——有一年,電視上轉(zhuǎn)播奧運會圣火傳遞,當傳遞雙方交接火炬的時候,老三從他們的臉上驀然又想起了王校長——現(xiàn)在,王校長接過錦旗,端端正正地朝外攤放在桌子上,所有的學生們都看清了錦旗上那幾個金黃的大字——尊師重教,薪火相傳。
王校長放好錦旗,沒有再坐回桌子后面,而是恭敬地請老三的家長說幾句話。
老三的父親臉紅得像秋后的辣椒,滿頭冒汗,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他吭哧了半天才說出兩句完整的感謝之類的話,然后很隆重地轉(zhuǎn)身對著王校長鞠了一躬,又對著老師們鞠了一躬,還給學生們鞠了一躬,才走回來坐下。
接下來,王校長一臉嚴肅地開始講話:“同學們,鄉(xiāng)親們,知道你們村里總共有多少人口嗎?”
孩子們當然不知道。幾位家長交頭接耳地一嘀咕,底氣不足地回應著:“也就是三百多口子人?!?/p>
“三百多口人的村子,有多少個大學生?”王校長接著說。
眾人面面相覷,全沉默了。因為村里就沒有出過一個大學生。
王校長稍作停頓,自顧說著:“都知道外面的大城市比我們這里好,都知道落后和先進有很大差距,可是你們知道從我們這里去大城市,并不是買一張車票那么簡單。要想從落后到先進,也不是只靠大踏步跨越就能實現(xiàn)的??!說一千道一萬,改變命運的只有知識!你們有空看看錦旗上的落款,看看他們現(xiàn)在都在做什么?都在哪里?村里好多孩子小學畢業(yè)就去城里打工了,就去地里干活了,一輩子就這樣被耽誤了啊。每年,我多么希望學校里能多出幾個像王建強這樣的孩子啊,希望他們能把學業(yè)進行完,可是,一年年的,就是實現(xiàn)不了。有時候,我覺得自己這個校長當?shù)暮苁?。我整天琢磨著怎么才能讓孩子們意識到知識的重要性,怎么才能讓他們知道要想幸福必須得不停地學習。所以,我是想著讓這一面面錦旗給孩子們打打氣,給孩子們照照亮!其實,每當站在這些錦旗下面,我自己都覺得渾身有力量,有干勁兒……”
整個操場靜悄悄的。
王校長應該是上歲數(shù)了,有些話翻來覆去說了好幾遍,但是沒有人起哄,更沒有人離開。等他終于把話講完,大家都報以熱烈的掌聲。有些孩子以為儀式就要結(jié)束,開始蠢蠢欲動,想要離開,卻聽到王校長接著說:“下面,我們還要隆重表揚另外一個同學。俗話說,英雄好漢路見不平就得拔刀相助,遇到貧弱就要慷慨解囊,這位同學雖然沒有這些舉動,但是,他同樣有著大無畏精神,他不是英雄救美,是英雄救老頭!”
說到這里,王校長終于露出了笑模樣。
下面的學生們也爆發(fā)出一陣笑聲,大家紛紛把目光投向老三。
王校長接著說:“大家要學習他這種奮不顧身、舍己為人的精神!我個人專門去做了一面錦旗,也借這個機會送給他?!?/p>
說話間,先前那位老師又送上來一面錦旗,上面有幾個金光閃閃的大字——王建清:見義勇為好男兒。落款是康莊中心小學王仁水。
王校長讓老三發(fā)言。
老三低頭走上前,抿著嘴,看看父親,看看大家,再看看王校長,鼓足勇氣說:“兩年后,我會再來送一面錦旗!”
7
夏天真的到來了。
這一天,老三和幾個小伙伴在河里游累了,爬上岸來,坐在樹蔭下乘涼。
一個小伙伴突然想起什么,問老三:“哎,你不是討厭送錦旗嗎?那天咋說也要送呢?”
其他人也附和起來:“是啊,快說說!還有,把王諞子從水里往外撈的時候,你怎么想的???”
老三把一張荷葉罩在臉上,一聲不出,似乎睡著了。小伙伴等得不耐煩,上去一把掀掉了荷葉,看見老三瞪著大眼,正望著天空出神。
老三張了張嘴,緩緩地說:“你們知道王校長掉河里那天是去干什么嗎?”
小伙伴們面面相覷,表示不知。
“王校長自己掏錢去鎮(zhèn)上做了那一面錦旗,送到了我家。還把他自己當月的工資都送給了我父親,說以后也會盡力資助我哥念書。他說,我哥一定會成為咱們村的第一個大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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