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這檔大話農(nóng)業(yè)的節(jié)目剛一開始錄制,我們就遇到了有記錄以來雨水最多的秋天。我費了好大的工夫才終于完成播種。今年,收割的時候到了,我又得費一番工夫。
收割工作兩周前就開始了,到今天仍未完成。要是天氣預報可信的話,再過10天也完成不了。到那個時候,油菜的角果已經(jīng)開裂,菜籽全落到了地上;大麥脫穗倒伏,豐收無望。
從數(shù)據(jù)看,今年夏季雨水不算特別多,但我可以向你保證,雨全都下在了不該下的時候。眼看到了收割的時節(jié),這不又下了一場大雨嘛。我們只好等作物晾干再發(fā)動收割機。
因此每隔兩個小時,我們就做一次濕度檢測。好不容易參數(shù)落在可接受的范圍了,又來一場雨,我們只能繼續(xù)等,繼續(xù)測。這個過程令人無比沮喪,因為我們無能為力。除非買一個帶地板干燥風機的谷倉,可那要50萬英鎊,所以我是不會買的。
一天傍晚,大麥終于干得可以收割了。我們緊鑼密鼓連夜開干。在濕度計顯示開始有露水形成時,我們已經(jīng)收割了50英畝,但此時不得不停止作業(yè)。我們把打下的滿滿一卡車糧食直接拉給收購商,可第二天他就打來電話,說我們夜里停得太晚,趕上了露水,他收到的那30噸大麥中,光露水就占了1.2噸。他十分通情達理地說他可不會為那1噸多露水掏腰包,于是就從總價中扣了170英鎊。170英鎊啊,別忘了,這比農(nóng)場去年一年的總利潤還多26英鎊呢。
這還沒完。扣完露水,剩下那29噸大麥在加工成雞飼料之前還要經(jīng)過一道烘干程序,這得收我256英鎊。
當然,沒有最糟,只有更糟。我們另有5噸大麥因為裝不上卡車而堆在空場上,這一堆就是一周。因為實在犯不著為這么一點東西再找一輛卡車。結(jié)果一周后,這些大麥已經(jīng)受潮、結(jié)皮,變得毫無價值了。又有700英鎊就這樣付諸東流。
哦,別急,因為田里還有一半大麥沒有收割,接茬的油菜無法及時播種。等到騰出土地可以播種時,可怕的跳甲(土跳蚤)卻已經(jīng)圍上餐巾,拿好刀叉準備開飯了。就算油菜全被跳甲吃光又怎樣?至少我不用擔心它們?nèi)圾澴映缘袅恕?/p>
發(fā)這些牢騷其實只想證明,我已經(jīng)開始進入農(nóng)民的角色。如今我能一口氣發(fā)幾個小時的牢騷,還不帶停頓和重樣的。抱怨天氣,抱怨環(huán)境食品和農(nóng)村事務部,抱怨鮑里斯他老婆凱莉·約翰遜,抱怨該死的羊駝,抱怨脫歐,抱怨獾,抱怨鄉(xiāng)間漫步者,抱怨木材短缺,抱怨跳甲,抱怨黑草,抱怨羊。農(nóng)業(yè)的痛苦與絕望就像個無底洞,而我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盡管如此,我依然感受到了強烈的喜悅,它像溫暖的蜂蜜一樣在我渾身上下的動脈中肆意流淌。而每年的這個時節(jié),當我坐在拖拉機里,拉著拖車并排行駛在收割機的旁邊,去承接從它肚子里吐出來的6噸左右的谷物時,沒有什么比這種喜悅更溫暖、更甜蜜。
兩臺機器都處在靜止狀態(tài)時,卸糧自然容易,但因為那樣做太簡單了,所以操作都是在行進中完成的。這項工作需要精神高度集中。你可能會說,就像飛行員開著阿帕奇武裝直升機去打仗時那樣?不,和開著卡車接住收割機里傳送出來的谷物相比,開直升機簡直是小兒科。因為飛行員只需控制住直升機,操作機關(guān)炮的時候用一只眼睛盯著瞄準系統(tǒng),同時盡量別被敵人擊落就好了。可開著卡車與收割機配合作業(yè)的難度要甩出它好幾條街。
首先,你要確保車輛不會碾壓尚未收割的作物,以及收割后的秸稈。這要求你在駕駛車輛的時候留意前方。另外,同樣重要的是,你要始終處在恰當?shù)奈恢?,這樣收割的谷物才能落入卡車,而不是撒落一地。這就要求你在駕駛車輛的時候留意后方。
要是農(nóng)民能像鱈魚一樣在腦袋兩邊各長一只眼睛,脖子能像馬一樣靈活,那就比較理想了。因為開著拖拉機行駛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還要像個神經(jīng)病一樣一會兒瞻前一會兒顧后,沒幾個正常人能受得了。反正哪怕只開了5分鐘,我都感覺像在一臺失控的重力試驗機上待了一天。另外,裝車得先裝車廂后邊,因為先裝前邊的話容易形成一個遮擋視線的小山包,等該裝后邊的時候你就什么也看不見了。所以你必須保證和收割機同速前進,裝完了后車廂,再稍微放慢速度,使車廂前部處于卸糧口下方。這一步操作我尤其不擅長,因為它是反直覺的。我的拖拉機司機卡萊布說,換我上車操作時,他根本沒眼看。他說我簡直是個……算了,原話不提也罷。如果,我是說如果大把的糧食在我操作時掉在了休耕地上,你就會明白他在說什么了。
不過,偶爾我也能順順當當?shù)亟幼〖Z食。裝滿一車,我就得抓緊時間卸到谷倉。這項工作難度也很大,原因有二:第一,我不知道卸車該按哪個按鈕;第二,我的倒車技術(shù)真的很爛。我的最好成績是倒了6把才把車倒進谷倉,而我的最差成績是倒了17把??ㄈR布開著他那一車來到谷倉時我還在那兒倒著呢。我不得不假裝自己中途去吃了個飯,但這似乎更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雖然困難重重,雖然需要全神貫注,雖然要忍受沒完沒了的責怪,但我喜歡在農(nóng)場里跑來跑去。我喜歡偶然邂逅的野生動物。我曾在一塊地里見到一群鷓鴣,在另一塊地里見過一只白化的黇鹿。入夜之后,我能看到鄰居們趕在下雨前把糧食收進谷倉時,他們的機器發(fā)出的燈光。不知怎么的,生產(chǎn)糧食,總感覺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不過,到了凌晨兩點潮氣越來越厚重的時候,我們不得不停了下來。當我?guī)е鴿M身的塵土和男子氣概爬上床時,從床那邊傳來喃喃的聲音:“收割順利嗎?”我只回了兩個字“順利”,便倒頭進入了夢鄉(xiāng)。
然而,第二天早上再看,昨晚的進展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順利。因為我不知什么時候撞翻了3個垃圾箱,搞得遍地都是垃圾,軋得稀碎。我還徹底撞毀了一道五桿門??蛇@些事我全然不記得,我還以為一路平安無事地回到家了呢。難怪現(xiàn)在大伙兒都叫我“奇平諾頓之狼”。
但這些都無關(guān)緊要,因為這一天我過得格外開心,而且現(xiàn)在我又有新的牢騷可以發(fā)了。
(摘自譯林出版社《克拉克森的農(nóng)場2:我的牛又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