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聞而志之

《山海經(jīng)》是怎么來的呢？那是大禹看到的故事，伯益取的書名，夷堅聽說后就記載下來了。其實，洪邁就是那個夷堅，《夷堅志》是南宋版的《山海經(jīng)》。

洪邁的筆記《夷堅志》，整整寫了六十年，420卷的體量，幾乎可以和官方的《太平廣記》有得一拼，但我們現(xiàn)在能讀到的只有一半左右，其余都已散失。它包含了筆記志怪中的各種故事，尤以神仙、鬼魂、精怪、靈異、前定、因果報應(yīng)等居多，當(dāng)然，也有不少忠臣、孝子、節(jié)義、陰德、禽獸、醫(yī)術(shù)、夢幻、奇異等門類，內(nèi)涵豐富，不妨將其看作是兩宋三百年民眾的生活史、風(fēng)俗史和心靈史。

說《夷堅志》，我敬佩兩點，一是洪邁持續(xù)不斷的六十年寫作，這需要相當(dāng)?shù)囊懔Σ判?，單憑他一己之力，歷史上筆記作家無人可比；另一個是他隨時隨地積累素材創(chuàng)作，一部分內(nèi)容來自歷史典籍，但大部分都是他的親歷所見所聞，盡管捕風(fēng)捉影，盡管夸大附會，但這是作品的體裁所決定的。我從內(nèi)心深深感謝洪邁，他為我們展示了一部不一般的煙火氣息極為濃厚的宋代真實畫卷。

《夷堅志》的影響有多大？僅明代凌蒙初的《拍案驚奇》和《二刻拍案驚奇》中，出自《夷堅志》的故事就達(dá)三十幾個。

夷堅就是另一個洪邁，他只是聞而志之。

一 一念

宋徽宗政和年間，各地的學(xué)校都辦得紅紅火火，學(xué)生云集官學(xué)，外出都穿戴得整整齊齊。家住余干的吳老頭，以做帽子為業(yè)，他將家搬到了饒州，人們都稱他為“吳紗帽”。

吳紗帽每天都要和官學(xué)的學(xué)生們打交道，看著這么多的學(xué)生，心生羨慕。他有個兒子叫吳任鈞，非常聰明，吳紗帽就讓兒子也進(jìn)學(xué)校讀書。兒子讀書用功，學(xué)習(xí)大有所獲。紗帽的鄰居史老頭，是個商人，他與紗帽關(guān)系很好，史雖經(jīng)商，卻十分崇尚儒學(xué)。他想將女兒嫁給紗帽的兒子，兩家于是訂了婚，隨后，吳任鈞被舉薦到京城候考。

這一下，吳任鈞就成了京城體面的讀書人了。有一天，小吳上街，遇到一位道士，那道士頭戴綠巾，身著寬大布袍，手中捏著一把大扇子，上面有精通看相之類的廣告詞。該道士一見小吳，就迎上前去說：秀才你很有福氣啊，你馬上就要做官了！小吳一聽，高興壞了，心想如果自己確實像道士預(yù)測的那樣，那應(yīng)該在京城官宦人家或者是地方富戶中去選擇好的配偶，為什么要聽父母的話，娶一個普通人家的姑娘呢？但又想著，他的婚約是父親做主訂下的，悔婚擔(dān)心受到道義的譴責(zé)，于是心里決斷不下。

過了幾天，小吳在街上又碰到了那道士。這次，道士見了他，卻很困惑地?fù)蠐项^說：哎，您是做了什么虧心事了嗎？我上次看的相，有變化了！小吳自然矢口否認(rèn)，道士說：我并不能觀察到人的內(nèi)心秘密，只是一般看人的骨相氣質(zhì)，首先要看陰德紋，你的陰德紋已經(jīng)消失，再也看不到了，前途怎么可能通達(dá)呢？

小吳回到旅社，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非?；诤蕖Ｒ鼓唤蹬R，他悄悄在院中點起一炷香，向上天叩頭禱告：我吳任鈞前些時候產(chǎn)生了非常糊涂的想法，我理應(yīng)受到懲罰?，F(xiàn)在，我愿意痛改前非，如果有幸博得功名，我立即去史家迎親，絕不違背原來的婚約！小吳鄭重地行了九叩首謝罪，然后才回房睡覺。

十多天后，小吳又在人群中碰到了道士，道士高興地對他說：您肯定要高中了，從前的陰德紋又回來了，可見您要功成名就了。小吳接著問他其它事，道士笑笑不答就離開了。這一年，小吳果然中了進(jìn)士，后來官做到提舉江西常平，史家姑娘與他結(jié)婚到白頭。

吳任鈞經(jīng)常向人提起這件事，讓大家知道，不能做虧心事，連做虧心事的念頭都不能有。

一般的平民，通過自己的努力，真有希望改變自己的命運。

就如小吳，他原是小商人的孩子，因為父親的教育理念而受益。要換現(xiàn)代，吳老頭就是個工藝大師，他做的紗帽，名氣極大，要不，怎么會有這么一個綽號呢？更要贊他的理念，如果他安于現(xiàn)狀，安于命運，他就不會羨慕那些讀書人，他甚至?xí)屝莵韼退錾?。學(xué)校邊上的紗帽生意好呀，忙不過來，兒子做幫工，完全有可能。

史老頭眼光也超前，他敬重讀書人，女兒找個讀書人，有出息，這也是幾十年從商的經(jīng)驗，再有錢，也只是有錢，沒有地位，而只有讀書取仕，才有可能獲得高人一等的政治地位。果然，他沒有看錯。

吳老頭、史老頭，他們的想法和做法，正是宋朝統(tǒng)治者們需要的，任何人都有上升的通道，前提就是好好遵守規(guī)則，努力讀書。

陰德紋，自然是本則筆記的重點，我不知道它究竟是如何被道士看出來的，這無關(guān)緊要。我看出的，其實是一種告誡，教人向善向上，做好人好事就會得好報，而不要做壞事——別說做壞事，連做壞事的念頭都不能有，有了念頭，就會付諸實施。而那些壞事，正是來自于最初的一念。所謂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我們家走廊的右壁上，掛有兩副弘一法師的聯(lián)句，其中一副是“一念疏忽是錯起頭，一念決裂是錯到底”。我抱著幾個月大的瑞瑞，走來走去，經(jīng)常指給她看，八個月后，她就點出兩個“一”字和那個繁體的“頭”字了。自然，她不會知道意思，她只是憑記憶。但那個“一念”，確實是從“頭”字中產(chǎn)生的。

我看過一個國外的八卦數(shù)據(jù)，說是再恩愛的夫妻，一生中平均也會產(chǎn)生100次的離婚念頭和50次掐死對方的沖動。我只是笑笑，我坦率承認(rèn)，前面念頭確實也有過，后面從來沒有。

宋朝進(jìn)士吳任鈞現(xiàn)身說法，此“一念”就在彼“一念”中。

二 還錢和借錢

饒州（今江西鄱陽）街上住著一位叫何隆的老人，宋孝宗乾道二年（1166），他還在軍隊中服役。有一次，他到一個茶館喝茶，臨走時看到桌上有一疊錢，他不知道多少，旁邊也沒有人，他就將錢收好，拿回家后，將錢裝入一個小木盒子里，等失主尋找，準(zhǔn)備核實后還給人家。但從中午等到晚上，也沒有人上門來。第二日，何隆上街，忘了交代女婿鄭郎要保管好那筆錢。當(dāng)他看到街上有人用紙錢換銅錢時，他就擔(dān)心將自己撿的那些錢弄丟了，趕緊回家，一看木盒子里的錢好好的，才放下心來。這一夜，他沒敢睡一會兒。

又一日，何隆在街上碰到了董三，董告訴他：妹夫在提點刑獄公事衙門中領(lǐng)了三百張官府發(fā)的會子，出門之后，不知道放在哪里了，現(xiàn)正急得要死。何隆知道，董三的妹夫叫包興，他管著錢庫。何隆一聽，立即趕到包家，包興夫婦面對面而坐，愁眉苦臉，何隆便問原因，他們的回答，和董三一樣。

何隆還設(shè)置了一個防冒領(lǐng)環(huán)節(jié)，他先帶了包興到張山人店里去算卦，結(jié)果，卦象也指出，包興的錢會被人還回來的。這時，何隆才告訴包：你不要著急了，那些錢被我撿到了。隨后，他便帶著包興到自己家，打開小木盒，三百張會子，一張不少。包興連忙向何隆下拜道謝，并愿意分一半錢給何隆，何隆拒絕。

后來，何隆患病，向包興借三百錢，包興不借。

整個鄱陽都在贊嘆，何隆得了飛來橫財，卻不據(jù)為己有，可敬可畏；包興忘恩負(fù)義，雖然已經(jīng)遭受了刺字充軍的處罰，但也難保以后終生平安。

何隆現(xiàn)在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

作為軍人的何隆，道德素質(zhì)極高，他還錢的一系列描寫，都充分證明，別人的錢，雖和自己一分錢沒有關(guān)系，但要保證準(zhǔn)確無誤地還到對方手中。

這一系列行為是：

當(dāng)天從下午到晚上，他一直在坐等；

第二日看到別人交易時立即趕回家查驗；

第三日得知消息，立即趕往包家核實，再一次通過算卦核實，如數(shù)不留分文還給包興。其間包興分錢的場景應(yīng)該動人，但何隆推辭的態(tài)度絕對堅決。

包興的為人，是通過何隆生病借錢體現(xiàn)的，這是一個鮮明的對比。何千方百計、百計千方地尋找包興，而包興連三百文錢也不肯借，世人都會唾棄包興，或許包也有理由，我的錢憑什么要借你？你撿錢還錢，天經(jīng)地義。

包興的想法，雖然OwsMPgjlgUzBdRT8Lh6optLklIcETqS6IrNT+Si6ESM=不代表大部分人，但至少代表一小部分人，這樣的人，一直活到了現(xiàn)代：你幫他，他坦然，突然有一天，你要他幫，對不起，早忘記了，或者，找出一萬個不能幫的理由，潛意識里依然是：我憑什么要幫你呢！

還錢和借錢，都是檢驗道德高低之利器。

唯一的不足是，何隆撿錢的茶館，難道沒有店員？為什么不在店里等失主？

三 救命小金釵

張五郎住在樂平縣（今江西樂平）東城，孝宗淳熙七年（1180），他有個親戚請他做擔(dān)保到典當(dāng)行借錢，他用了一個金釵做抵押。規(guī)定的期限到了，親戚沒來還錢，張五郎只好自己拿錢去贖金釵。到了錢莊，一算賬，利息錢沒帶夠，五郎就回家讓丫環(huán)雪香拿錢去補(bǔ)足，再取回金釵。

香雪拿錢取回金釵，半路上去了趟廁所。她怕金釵掉下去，就將金釵插在墻上。香雪上完廁所，卻忘了墻上的金釵，走了百步后才想起，立即回頭去找，金釵已經(jīng)不見了。廁所外只有一個弓箭手，別無他人，雪香就向他索要，弓箭手一口回絕說沒看見。雪香急得眼淚嘩嘩流下，邊哭邊對弓箭手說：我家夫人性子急，這次是為了抵押賠錢取回典當(dāng)?shù)臇|西，她心里已經(jīng)很不高興了。如果我再將金釵弄丟了，她肯定說我與人私通，把東西送人了，必定要痛打我。說不定我會被打死，與其被打死，還不如我自行了斷！雪香說完，就往水邊跑去。那弓箭手怕雪香尋死，趕快高喊：我還你！我還你！我本來以為得了金釵，發(fā)了筆橫財，現(xiàn)在卻要置你于死地，于心何忍呀，還給你吧！弓箭手便將金釵還給了雪香。雪香一時著急，也沒問弓箭手的姓名，但大體模樣腦子里卻記得清楚。

雪香回家，將事情如此這般地和主人說了，張五郎聽后，就對妻子說：雪香在我們家干了三十年，沒有一點過錯，如果這次因金釵自殺了，那太冤枉了，不如就此將她嫁了，也算我們做了件好事。張妻也認(rèn)為這樣做很好，就將雪香嫁給了十里地外結(jié)竹渡邊的王二，那小金釵，也給她做了陪嫁。

四年后的一天，雪香去溪邊打水，看到渡船上已經(jīng)坐滿了人，其中一個很像弓箭手，雪香走過去一問，果然就是。雪香就熱情地邀請他到家坐坐。弓箭手推辭說自己身上帶著公文，要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送到，而錯過這一班船，就慢了五里路，所以不能去。雪香再三請求，說要報他的恩。弓箭手只好跟著雪香到她家去，弓箭手一下船，那船就開走了。雪香到家，喊出王二，一家人都熱情地接待弓箭手。正當(dāng)他們坐在門口喝茶時，就聽見渡口那邊傳來吵鬧的人聲，大家連忙跑出去看，原來，是船出事了。正是漲水季節(jié)，船到河心，不小心翻船，來不及搶救，結(jié)果淹死了三十六人。

這一碗茶的耽擱，全因為那一支小小的金釵。

這小金釵，確實是救人命的，它至少救了雪香和弓箭手兩條命。

如果當(dāng)時弓箭手沒有歸還雪香小金釵，那么雪香就會冤死，而按歷代筆記的套路，弓箭手必定會得到惡報。弓箭手因為公務(wù)關(guān)系，常走這條線路，完全可以讓他在渡河中翻船死去，這已經(jīng)算最好的結(jié)局了，雪香的魂靈還可以幻化成各種各樣的厲鬼來報復(fù)害她死的人。

從這個角度說，弓箭手是自己救了自己。當(dāng)他面對雪香熱情的邀請時，當(dāng)他看到雪香雙眼發(fā)出的是真誠而感恩的光芒時，他猶豫再三：公務(wù)送信，稍微耽擱一下，解釋解釋應(yīng)該可以吧，上司也是通人情的，這么一想，他就下了船。

就災(zāi)難發(fā)生而言，誰也無法預(yù)料，誰也就無法避免，每當(dāng)有空難發(fā)生，總會有這樣的新聞：某某本來已經(jīng)在前往該航班的路上了，不想因為什么而耽擱，于是幸免于難；某某本來不是該航班，卻因為事情辦得順利而改簽此班。看到這樣的新聞，人們除了唏噓和惋惜以外，想不出還有其他什么可以避免的辦法。

當(dāng)然，本案中，還得要感謝張五郎夫婦，如果他們不將雪香嫁了，弓箭手說不定還得要死。

四 惡毒燕

南安軍（今江西大余）張子韶住所的堂屋東廊屋檐下，有兩只燕子各筑了一個巢，我們權(quán)且稱其為A巢和B巢。

A巢里的小燕子都長大飛走了，B巢中，幾只小燕子正等著喂食，但一整天過去，那只母燕也沒有回巢，而小燕子們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張子韶估計，母燕一定遭遇了不測，于是將那幾只小燕從B巢移到A巢，他以為，A巢中的母燕，一定會將同類的小燕子當(dāng)作自己的孩子喂養(yǎng)。不久，A巢中的母燕回來了，但在巢外轉(zhuǎn)悠了半天，不愿意進(jìn)巢，隨后就快速飛走了。不一會兒，那母燕銜來一些東西，好像是來喂小燕的，小燕們都爭著接食。張子韶看見了這樣的場景，很高興。

兩天后，張又到東廊的屋檐下察看，A巢中靜悄悄的，再看地上，那幾只小燕子都張著嘴閉著眼睛，翅膀和腿都斷了，一動不動。張連忙蹲下細(xì)看，小燕子的喉嚨中，都有荊刺橫梗著，張子韶嘆息了好久。

張子韶嘆息什么？不是親娘的母燕，假裝喂食，害死了小燕。

五代王仁裕的筆記《玉堂閑話》中，有一只害死小燕子的后媽。

漢朝的時候，曾經(jīng)有一對燕子在范質(zhì)家的屋檐下筑巢，養(yǎng)育了幾只雛燕，小燕子已經(jīng)進(jìn)入喂食階段。突然有一天，雌燕被貓捉住給吃掉，雄燕鳴叫了很久才飛走。過了不久，雄燕又和另一只雌燕配成一對回來了，還如從前一樣哺育雛燕。但沒過幾天，所有的雛燕，都一只接一只掉到了地上，痛苦掙扎著死去。有小孩好奇，將雛燕的肚子剖開觀察研究，發(fā)現(xiàn)有蒺藜子在雛燕的胃里。人們于是判斷，這些雛燕都是被后來的雌燕給害死的。

張子韶家的小燕子被不是母親的燕子害死，怪誰呢？只能怪他自己，他沒有弄清楚燕子的習(xí)性，只是按人的常規(guī)行事，不料釀出了慘禍。而漢朝的那只后母燕，性質(zhì)更惡劣，幾乎和人類惡毒的后母相似。

“愛”字的本義中，有一種“吝惜”的意思，就是舍不得給人家。張子韶的母燕和漢朝那只后母燕，都是這一類。

不愿施以愛也就罷了，為什么還要去害死別人的燕呢？唉，和畜牲沒有道理可講的，極少數(shù)人也會這樣。

五 九頭鳥

九頭鳥，人們叫它鬼車，但大多都只聽到過它的叫聲而很少見過它的模樣，《夷堅戊志》里寫過，九頭鳥在明州（今浙江寧波）的海面上出現(xiàn)過，它的形狀有大蘆席子那么大。

孝宗淳熙初年，李壽翁做長沙太守，九頭鳥晚上經(jīng)常來叫，他深惡痛絕，于是貼出告示：誰捕殺一只九頭鳥，賞錢一萬。飛虎營的士兵用箭射中了一只，九頭鳥肚子受傷，就掉了下來。士兵將鳥拿來獻(xiàn)給太守，只見它圓圓的像簸箕一樣，周圍有十個頸脖子，上面長著九個頭，一個脖子上是空的，鮮血正是從這個脖子上流出來的，就如人們傳說的那樣。此鳥極為神奇，每個頭頸下面都長著兩只翅膀，它飛行時，九對翅膀都在動，有時各個頭要飛往不同的方向，便會相互較勁，翅膀就會受傷。

洪邁的侄媳婦是李壽翁的外孫女，她小時候也見過這九頭鳥。

唐代陸長源的筆記《辯疑志》里面，也記載了九頭鳥的一些情況：

應(yīng)州（山西應(yīng)縣）和洛陽之間的地方，每年二三月，寒食節(jié)前后，天氣陰暗，晚上下著小雨，這時就會聽到九頭鳥在喳喳亂叫。在家里的廳堂上，聽著屋頂?shù)镍B飛過，恐怖之極，人們說是九頭鳥馱著鬼經(jīng)過。因為它被夾斷了一個頭，那個傷口處始終在流血，如果它落到人家里，就會帶來災(zāi)禍。所以，人們都關(guān)緊門窗，在屋里學(xué)著狗叫來嚇?biāo)?，讓它們趕快飛過去。黃河北面，有個叫張岸的人，以狩獵為生，有一次聽到九頭鳥快要經(jīng)過他家的屋頂時，就用竹篙在屋上撐起一張網(wǎng)，結(jié)果捕捉到了一只，放到燈下一看，像是野狐貍，但黑一些，嘴很長。洛陽一帶，將這種鳥叫做渠逸鳥。

中國歷代神話，都有九頭鳥，就如洪邁說的，許多人都聽說過，但幾乎沒有人見過。洪邁在此寫的九頭鳥，也只是道聽途說而已，是一種想象下的添油加醋。

九頭鳥是一種想象，也是一種文化的化身。其實傳說中，先前的九頭鳥，是一種鳳，吉祥鳥。《山海經(jīng)》應(yīng)該是最早記載這種鳥的：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極天柜，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人面、鳥身，名曰九鳳。

宋代的《太平御覽》載：齊后園有九頭鳥見，色赤，似鴨，而九頭皆鳴。明代的《正字通》則說九頭鳥“狀如鵂留鳥，大者廣翼丈許”。顯然，這都是想象。

《山海經(jīng)》中的九頭“鳳”變成了人見人怕的九頭鳥，應(yīng)該源于周公。

一只鳥，十個頭，周公非常厭惡，他晚上聽到此鳥叫，便讓人驅(qū)趕，趕不走，就射，連射三箭都不能中，只好派天狗去咬，咬掉一個頭，剩下九個頭。

段成式的《酉陽雜俎》、周密的《齊東野語》，都有關(guān)于“鬼車”的記載，但沒有更多有效的信息，比如周密這樣寫：鬼車，俗稱九頭鳥。世傳此鳥昔有十首，為犬噬其一，至今血滴人家為災(zāi)咎。身圓如箕，十脰環(huán)簇，其九有頭，其一獨無而鮮血點滴，如世所傳。

許多文人都寫到九頭鳥，并引申出各種自我理解的含義，看劉基《郁離子》中的《九頭鳥》，十分簡潔：

孽搖山（神話傳說中的山）上有一種鳥，一個身子上長著九個頭，其中任何一個頭得到食物，其余八個頭都來爭食。每個頭都張著嘴，相互撕咬，弄得鮮血淋淋，羽毛亂飛，食物也不能吞下去，結(jié)果是九個頭都受了傷。有一只海鴨看見了，它笑著對九頭鳥說：你們?yōu)槭裁床幌胍幌?，九張嘴，無論哪一張嘴吃了食物，最后不都要流進(jìn)同一個肚子里去嗎？干嗎要這樣爭呢？

劉基寫《郁離子》，是在元朝的官場上不得志，在家鄉(xiāng)隱居而寫的。這就是一部長長的諷諫對策，他要告訴元朝統(tǒng)治者，如何做才是聰明的，可惜的是，元朝氣數(shù)已盡，他這部書，倒成了朱元璋的鑒誡。

武漢有九頭鳥雕塑，鳳凰形狀，相親相和，看著就讓人覺得湖北人的機(jī)智和聰明。九頭鳥，既然有九個頭，那就表明身體的強(qiáng)大和堅韌，并且，九個頭的思維，一個頭能比嗎？

九頭鳥在中國各地都有傳說，以前的浙江舟山一帶，說是聽到九頭鳥叫時，附近就有野鬼游魂出現(xiàn)，其實，那是一種名叫勾蟹的海鳥的叫聲。

不過，神話傳說，有許多被證明是有現(xiàn)實依據(jù)的，說不定哪一天，在中國廣袤的大地上，真發(fā)現(xiàn)了有九個頭的鳥。

未知的世界太神秘了。

六 賣生姜的小商販

湖州有個小商人，到永嘉去賣生姜。正好走到王家大戶門前，王某要買，兩人還沒有談好價錢，王某就強(qiáng)行稱姜。小商販隨口責(zé)備了幾句，王大怒，猛擊小商販的背部，小商販就倒在門檻上昏死過去了。這下王某慌了手腳，趕緊搶救，又向神祈禱。過了好長時間，小商販醒了過來，王某知錯，就辦了酒席招待小商販，向他賠禮道歉，并送了他一匹絹。

小商販回程，經(jīng)過一個渡口，船夫問他從哪兒得到這匹絹的，小商販就將事情的前后經(jīng)過說了一遍，并發(fā)了感慨：如果我當(dāng)時倒下去起不來，那我現(xiàn)在就變成異鄉(xiāng)的怨鬼了。船沒行幾里，碰上了一具無主的浮尸，船夫隨即就冒出了一個邪念，他用高價向小商販買下了那匹絹，并要了他的竹籃子。

小商販離開后，船夫就將浮尸撈上岸，運到王家門口，脫下衣褲給尸體套上，再去敲王家的門。王某打開門，船夫就驚慌失措地對他說：今天正午后，有個湖州客商坐船時，說是被你家毆打得生命垂危，又說家里有父母妻兒，求我為他上告官府，通知他的親人替他伸冤，他還留下了絹和籃子為證，沒多久他就氣絕身亡了。喏，這就是那絹，我特地趕來告訴你。王某嚇得一身汗出，全家都哭成了一團(tuán)，和船夫千說萬說，給了船夫二十萬錢，船夫裝出不得已接受的樣子，他們一起將尸體埋到深山中。第二天，王某就將家遷走了，沒人知道搬到哪兒了。

王家有個仆人，對此事的前后知道得非常詳細(xì)，他也數(shù)次借此威脅主人，敲詐了不少錢。后來，王某就不給他錢，仆人竟然去縣衙告了王某。這一下，王某因不明不白殺人而進(jìn)了監(jiān)獄，他受不了折磨，不久就病死在牢中。

第二年，那個賣姜的小商販又來永嘉做生意，他輾轉(zhuǎn)多方，終于打聽到了王家，就去王家拜訪。王家人一見他，以為他是鬼，就罵道：去年你偶然昏倒在我家門口，其實沒事了，卻使得我家主人慘遭橫死，現(xiàn)在你還要來作怪嗎？小商販很吃驚地連連否認(rèn)，抖起袖子，深深作揖道：去年我真的差點死了，承蒙您家救了我，又送我絹，我將它賣給船夫后就回家了。這次我?guī)Я它c特產(chǎn)，來向您家道謝，怎么說我是鬼呢？王某的兒子聽說后，立即留下小商販，詳細(xì)了解情況，并將仆人抓起來，送往衙門處理。衙門也立即派人去捉拿船夫，最后在天臺縣深山里將船夫抓獲。

船夫和王家仆人，后來都死在了牢中。

這件事，是吳子南告訴洪邁的。

又是船夫，惡船夫。

船夫起意于無意間的巧合。他應(yīng)該知道王家的富有和本分，如果王是奸刁之人，便沒有了敲詐成功的可能。而剛聽到的情節(jié)，和眼前的這具浮尸vBmriSxxIUrf1cNxspON2A==，具有高度的某種關(guān)聯(lián)，在他眼里，生財之道來了，而且不露痕跡。

果然，王某一聽，或者一見那浮尸，就嚇得六神無主，如果他仔細(xì)去辨別一下，或許船夫就露了馬腳。但眼前的絹和那賣姜的籃子，他都認(rèn)得，趕緊拿錢塞住人家的嘴巴吧，免得吵吵鬧大了，驚動了官府。

rU1pNXxpk7W/g7JxIz03Cg== 人的貪欲，如果不加控制，就會迅速萌生。王家仆人，一定參與了事件的整個過程，小商販昏死又醒來，主人請商人吃賠禮酒，將浮尸弄到深山里，他還是主力?；蛟S，他急于想弄到一筆錢，家里有急用，造屋，娶媳婦，贍養(yǎng)老人，都需要錢，而那點工錢，顯然杯水車薪，于是惡念膽邊生。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不滿足他，那就告發(fā)，他捏準(zhǔn)主人怕事的心理。

如果姜販不再來尋找王某，這就成了無頭案，船夫帶著那二十萬錢，逍遙在天臺山中，王家仆人也不會受到處罰。

心平氣和，規(guī)矩做人做事，明天的陽光依舊會燦爛耀眼。

七 鄉(xiāng)官之死

張允蹈做信州永豐縣（今江西上饒轄區(qū)）知縣，有一次讓主管官員，找了二十個鄉(xiāng)官到縣衙來，準(zhǔn)備整理夏季賦稅的簿冊。主管官員督察嚴(yán)厲，從早到晚，也不讓人休息一下。

有個鄉(xiāng)官夜間去上廁所，縣衙中的小吏就提著燈籠跟著。鄉(xiāng)官對他說：我馬上就回來的，你不用等著。但過了很久，那鄉(xiāng)官也沒回來，主管就認(rèn)為他逃跑了。第二天上午，主管向張知縣報告，有鄉(xiāng)官擅自跑了。張彼時正在審一個案子。一白衣女子，拿著一張白紙在哭訴：我丈夫是個鄉(xiāng)官，有幾天沒回家了，今天早晨，有人來告訴我，河上浮橋的柱子上，掛著他的鞋襪和頭巾，還有一張紙，紙上寫著說，他被押錄苛酷地督促干活，連軸轉(zhuǎn)，生不如死，已經(jīng)投江自殺。我趕緊跑去看，發(fā)現(xiàn)那些東西真的是我丈夫留下的。張知縣轉(zhuǎn)頭就問主管怎么回事，主管從衣袖里拿出剛剛送到的情況報告，張知縣立即召集巡河士兵和百姓，沿河尋找打撈尸體，但都沒有找到。張知縣覺得可疑，那大個活人呢，死不見尸，但他沒有作出決斷，讓事情先耽擱起來。

三個月后，有人從長沙來，說是看見那鄉(xiāng)官在街上擺攤，替人抄寫文件和書信。主管聽說后，自己出錢，雇了強(qiáng)壯的人馬，將那鄉(xiāng)官抓了回來。那鄉(xiāng)官自然因為逃跑罪而被杖責(zé)。

張允蹈后來調(diào)到另一個地方去做知縣，也有一個鄉(xiāng)官忍受不了這樣的工作逃跑。他翻墻跑出去后，將衣服掛在橋上，徑自投水。鄉(xiāng)官的妻子來縣衙申訴，張知縣聽后很生氣：狡猾的鄉(xiāng)官耍弄人，到處都一樣的，我清楚得很！他還立即讓人將那鄉(xiāng)官的妻子打了頓板子。不料，次日，距城三十里地的鄉(xiāng)官報告說，在河灘上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體，張大吃一驚，趕快派人去查驗，發(fā)現(xiàn)那鄉(xiāng)官果然死了。

張允蹈后來被調(diào)任武陵（今湖南常德）太守，但他辭職而未去上任。此后，他寄居在吉州（今江西吉安），常常感慨地對朋友說起這兩件事，他說，斷獄審案，絕不能只考慮一個方面。

前一個假死，造成了后一個真死的誤判，這是典型的經(jīng)驗推理。司法實踐上，判例法可用，但也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在宋朝的政府制度設(shè)置中，鄉(xiāng)官這一層級，不屬于朝廷任命，但他們是縣級政府和鄉(xiāng)民百姓之間的重要媒介，他們起著十分重要的中樞神經(jīng)末梢作用，是橋梁，無論徭役還是稅賦，都需要鄉(xiāng)官去執(zhí)行。

從上面筆記可以讀出一些另外的信息，就是宋代鄉(xiāng)官的日子并不好過。不說他們怎么去直接面對老百姓，只說他們被縣官抓差，如此苦不堪言，以至于不如死掉算了。這是何等的絕望？細(xì)細(xì)分析，白白干活，沒有工資，人也得不到休息，還要受到苛責(zé)，憑什么要他們自覺樹立起這么高的覺悟呢？逃跑才是正常。而縣衙直接管理鄉(xiāng)官，這就造成了一些素質(zhì)不太好的縣吏，像使喚牛馬一樣使喚鄉(xiāng)官，將他們當(dāng)賊防，最后出了人命。

張允蹈是從斷案角度來認(rèn)識鄉(xiāng)官之死的，此一時彼一時，確實不能憑經(jīng)驗。即便兩個案子表面完全相同，也不能被表面所迷惑。

八 舔鐵鍬口

胡乞買做北壽州下蔡縣（今安徽鳳臺縣）知縣，善于處理政務(wù)。有一次，某百姓來報案說，他家有五畝瓜地，眼看瓜就要成熟，昨夜卻被人挖了根和藤，現(xiàn)在，斷根斷藤的瓜都要死了。胡知縣問他家離縣城多遠(yuǎn)，瓜農(nóng)答二十里，胡知縣隨即帶了相關(guān)人員，騎馬趕往現(xiàn)場。

胡知縣到現(xiàn)場觀察一番，隨后讓人找來瓜地附近的七八戶人家，這些人都是瓜農(nóng)，他們都按知縣的要求，帶著自家種瓜的鐵鍬，到了報案人的瓜田邊。胡知縣什么話也不說，拿過一把鐵鍬，就舔起鐵鍬口來，舔了一把又一把，舔完這些鐵鍬，他拿起其中的一把讓隨從再舔，什么味道？胡知縣問?？嗟?。胡知縣笑了：嗯。隨后，胡知縣喊那把苦鐵鍬的人過來：瓜是你毀掉的，你怎么這么壞呢？！那人一聽，就跪下低頭認(rèn)罪：我與他家都種瓜，但他家的瓜早我五天成熟，到市場上賣鮮貨，必定可以賣好價錢，我妒忌，所以做出這樣的事來！

眾人見此，紛紛交頭接耳。胡知縣隨即判決：你們兩家對調(diào)瓜地，但你家的瓜地只有三畝，所以，對調(diào)時間限定為一年。賣瓜季節(jié)過去，仍舊各歸各。

還沒完呢，胡知縣又下令將破壞者痛打一百鞭，當(dāng)場打，但沒有留下記錄，也沒有判決書。

案子處理完畢，胡知縣揮揮手，返身回縣城去了。

鐵鍬苦的，應(yīng)該是鐵鍬的本味，那瓜農(nóng)干了壞事后，擔(dān)心被發(fā)現(xiàn)，于是將鐵鍬洗了又洗，而別的瓜農(nóng)家的鐵鍬，天天在瓜地用，有甜味。

當(dāng)然，這只是胡知縣的常識判斷，后面還要根據(jù)事實來佐證。

這個判決也挺智慧，對調(diào)瓜地，自己釀的苦酒自己喝，但還是少不了懲罰。

類似的小智慧判決，古代筆記中比比皆是，那些傳奇人物，比如狄人杰、包拯、寇準(zhǔn)、劉伯溫、劉羅鍋等等，在他們的家鄉(xiāng)，都有不少傳奇破案例子讓人開懷大笑，這也是給當(dāng)?shù)亓粝碌膶氋F文化財富。方法常常出人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一下子讓案情大白于天下，即便犯事者，也口服心服。

比如寇準(zhǔn)的一則斷錢案，簡單明了，讓原告口服心服。原告砍柴，被告賣肉，原告說兩千錢是自己辛苦砍柴掙得的，現(xiàn)在被賣肉的占有，不甘心。自然，被告極力否認(rèn)，說錢是自己賣肉辛苦攢的?？軠?zhǔn)一聽，計上心來，他讓人搬來一只鐵鍋，再弄來一堆柴禾，將火升起來，鐵鍋架上去，兩千錢嘩啦啦都倒進(jìn)鐵鍋，一會兒工夫，鐵鍋的水沸騰，冒出了一層油花，寇準(zhǔn)將原告叫到鐵鍋前，大聲責(zé)問：請看仔細(xì)了，這錢是你砍柴人的嗎？！

一陣哈哈大笑中，輕巧解決了紛爭。

當(dāng)然，那砍柴人，少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九 古墓只是土堆

衢州州衙的廳堂外面，有塊地從地面上隆起，上面有許多竹木，相傳是一座古墓。墓前原來有塊碑，碑上刻著字：“五百年，刺史為吾守墓，前后相承，莫敢慢視?！苯B圣元年，齊安人孫賁來此做太守，便向衙門里的人詢問土堆的事，他們就將古墓的事情說了，孫太守聽后，決定平毀古墓。

平古墓的消息傳出后，整個州衙的官吏們都驚恐萬分，紛紛向太守提意見別這么做。但孫太守主意已定，堅決要平：即使里面埋的是先賢的骨骸，也要按禮制遷走。于是，孫太守親自寫了祭文祭奠，并讓士兵們開始挖土堆。挖了一丈多深后，只發(fā)現(xiàn)了兩塊石頭，五六尺長，堅硬而狹長，石板上有光澤，大樹的根在石板上下纏繞著。孫太守起初還有點擔(dān)心，見此情景，他放下心來，細(xì)讀石上文字：“乾符五年五月安于此，押衙徐諷龍山起砦處得二石。刺史李其題”。另外，還有一些字這樣刻著：“開寶七年十月二日，重疊峨眉山于廳事前郡齋文會閣，移李公之石安置于此。刺史慎知禮題”。孫太守讓人將兩塊石頭移到州衙南院的冷堂邊。

算起來，從李太守得到這兩塊石頭，到慎太守移動它們，其間有九十七年時間；從慎太守移動石頭，到孫太守將石頭從土里挖出來，又有一百二十一年時間。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這土堆就假冒為古墓了。孫太守干凈利落地挖掉了土堆，破除了可能會永遠(yuǎn)蒙蔽人的神話。

張蕓叟聽到這件事后，很有感慨，他寫了一首詩這樣表達(dá)心情：芝蘭雖好忌當(dāng)門，何況庭前惡土墩。畚鍤才興雙劍出，狐貍盡去老松蹲。百年守冢真堪笑，一日開軒亦可尊。安得擲從天外去，城都石筍至今存。

孫太守是有眼光的，他這么做的原因，顯然是有礙觀瞻。堂堂州衙外，有個古墓，他認(rèn)為，行過必要的禮節(jié)后，古人是不會怪他的，皇家官員，行得正，為公事，不怕什么鬼神。

如果沒有孫太守的決定，人們也許永遠(yuǎn)都不知道那古墓里面有什么。禁忌擋住了大家的眼，一般人的思維是，最好的辦法，就是別動它。

押衙徐諷，在龍山的寨基上發(fā)現(xiàn)那兩塊石頭，就是別致罷了，弄回到州衙門前，將其當(dāng)作景觀，并沒有什么含義。關(guān)鍵是刺史李其，興許閑著也是閑著，還親自題詞并安放石頭，這就變成了一種官方行為。至于后來的慎太守，他們也許想美化一下庭院，在衙門前的文會閣邊弄了個假山，還像模像樣，有點峨眉山的樣子，假山堆好了，那就將那兩塊石頭搬來吧，一起放到這兒！

至于那塊外人能看到的舊碑，就是好事者用來嚇人的，如果立碑者清楚知道怎么一回事，那他就是故意惡搞，我猜極有可能他也是道聽途說。既然是古墓，那每年都會有人來添土祭掃，土越添越多，以至于竹木茂盛。

許多真相揭開后，人們除了照例唏噓感慨之外，并不會接受多少教訓(xùn)，沒過多久，立刻就忘了。隨大流從眾，是一種最好的生活方式。

由這個石頭訛為古墓事件，我還想到了那些有趣的考證。這里面學(xué)問太大，無論古今，都有不少人喜歡，考證就是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經(jīng)常有笑話。劉基《郁離子》中的《工之僑》，好琴沒有人欣賞，特意埋到土里去一年，有意做舊，那就成了古董。

《金石書畫家笑史》上有不少笑話，曾經(jīng)做浙江巡撫的阮元，就鬧過一回：

阮元有門生去京城考試，門生經(jīng)過通州時，路上買了一只燒餅充饑，見餅的背面斑駁成文。他知道阮老師喜歡考證，就用紙將燒餅背上的圖形拓下來，寄給阮老師，說是在某一古董店中見到這一古鼎，可惜沒錢買，不知道是什么朝代的東西，特地將銘文拓出，請阮老師及各位專家考證一下，看是不是真的。阮老師收到信后，極其認(rèn)真，當(dāng)即組織專家力量協(xié)商考證，但各位專家的意見都不一樣，最后還是阮老師一錘定音：這東西是北宋徽宗宣和年間某鼎的銘文。阮老師如此具體解釋：你拓片中的某字，和宣和圖譜中的某字相合，某字因年代久遠(yuǎn)而剝落了，某字因拓工手藝不精有點模糊，但從整體上看，你所看到的這個古鼎，應(yīng)該是真的。

阮老師的那個學(xué)生收到信后，對自己這個惡作劇頗為得意，每次和朋友說起這件事，大家都笑得撫掌噴飯。

我忽然又想起某些號稱“新潮”的書畫家，拿起掃帚一樣的筆，蘸上墨，運上氣，閉著眼，嗨嗨大叫三聲，用力往大張宣紙上掃去，眾人還不斷起哄叫好。

唉，真是糟蹋了那些上好的紙！

（注：本文參考《夷堅志補(bǔ)》卷二《吳任鈞》《何隆拾券》、卷三《雪香失釵》、卷四《張氏燕》《九頭鳥》、卷五《湖州姜客》《張允蹈二獄》、卷九《胡乞買》《衢州郡廳疑?！?。）

責(zé)任編輯 徐遠(yuǎn)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