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文化引領中華文明主根主脈

黃河文化是古今黃河流域的人民群眾在長期社會發(fā)展和政治實踐中，創(chuàng)造出的物質財富與精神財富的總和。黃河流域的人民群眾融會了河洛文化、河湟文化、河汾文化、關中文化、齊魯文化、燕趙文化等地域文化，逐漸凝結成博大精深的黃河文化，包括社會規(guī)范、生活方式、風俗習慣、精神面貌和價值取向等。東晉以來的中原士族多次“衣冠南渡”、元代以來的中央政權一直在北京的現(xiàn)象，使黃河文化實現(xiàn)了幾乎覆蓋整個中華大地的傳播。

古今黃河沿岸以鄭州—洛陽為核心的區(qū)域，從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王朝夏王朝開始，長期作為正統(tǒng)王朝都城所在地達3000多年，營造了偃師二里頭夏都、鄭州商城、偃師商城、安陽殷都、成周王城、東周王城、漢魏洛陽城、東魏北齊鄴城、隋唐洛陽城、北宋東京城等名都，形成政治地理和文化景觀上的“天下之中”。長期作為秦漢唐等一統(tǒng)王朝都城的西安也在黃河支流渭河岸邊，營建了宗周、咸陽、長安等名都。從開封到西安500多千米的東西向軸線，是公元前20世紀到12世紀初的政治地理主軸；從鄭州到安陽200千米的南北向軸線，是公元前16世紀到6世紀的政治地理副軸。兩條政治地理軸線在鄭州相交，共同控制了夏王朝至北宋王朝的核心政治地理空間，是承載中華文明主根主脈的核心區(qū)域，同時也承載了黃河文化的核心文化景觀空間。因此，黃河文化就是中華文明的主根主脈，黃河文化引領了中華文明主根主脈涵育、形成、熔鑄、賡續(xù)的全過程。

中華文明主根主脈的涵育

在以二里頭夏都為代表的夏文化凝聚成中華文明主根主脈之前，中華文明主根主脈經歷了一個逐漸涵養(yǎng)孕育的過程。黃河流域中原地區(qū)至少在仰韶時代已經出現(xiàn)一些賡續(xù)至今的文化基因，龍山時代進一步融合集成更為清晰堅韌的文化基因。

仰韶至龍山時代，黃河流域氣候溫暖濕潤、土壤疏松肥沃，為多品種農業(yè)種植體系的形成提供了優(yōu)渥的地理條件，為農業(yè)生產服務的天文、歷法知識也相應地發(fā)達。距今6500年前后的仰韶時代早期，形成了若干以旱作農業(yè)經濟為主導的區(qū)域社會群體，如陜西西安半坡、臨潼姜寨。河南濮陽西水坡仰韶時代早期貴族墓隨葬的蚌塑龍虎呈現(xiàn)的天文景象，表明當時的首領已經掌握北斗七星、東宮蒼龍、西宮白虎等天文知識，已形成了以觀象授時和農業(yè)生產為基礎的早期王權思想。距今5500年前后的仰韶時代中期，以粟為主的成熟旱作農業(yè)生產模式在黃河流域已經形成。仰韶時代晚期，中原地區(qū)延續(xù)了此前以粟為主的傳統(tǒng)，大豆普遍出現(xiàn)，稻米數(shù)量明顯上升，為龍山時代至夏商時期確立多品種農業(yè)種植體系奠定了基礎。距今4000年前后，西亞傳來的小麥在黃河流域日漸推廣，粟、黍、小麥等逐漸成為中原腹地的主要糧食，呈現(xiàn)五谷豐登的社會景觀。襄汾陶寺文化古城發(fā)現(xiàn)了距今4000年前后的觀象授時設施及工具，表明指導農時的天文歷法已經相當成熟。

城市的出現(xiàn)是人類文明史上的一個關鍵里程碑，黃河流域的古人通過創(chuàng)建城市來構建全新的社會秩序。仰韶至龍山時代，中華大地普遍經歷了從平等聚落到中心聚落再到早期城邑的發(fā)展歷程。距今4000年前后的龍山時代出現(xiàn)了一次廣泛筑城的浪潮，龍山時代積淀的筑城和宮室營造技術，為夏商周三代城市規(guī)劃和營造提供了技術積累?！妒酚洝の宓郾炯o》說黃帝“邑于涿鹿之阿”，這是關于城市出現(xiàn)的最早傳說，這里的涿鹿城可能類似于仰韶時代靈寶北陽平、城煙，鄭州西山之類的山前環(huán)壕或圍垣城邑，也可能如同龍山時代的神木石峁、興縣碧村等石砌山城。

禮樂文明是中華文明的鮮明特質，黃河流域中原地區(qū)在仰韶時代晚期到龍山時代不斷吸納整合中華大地的禮樂文明要素，傳之后世的禮樂制度已初見端倪。龍山時代，中原地區(qū)普遍流行平面接近長方形或方形的土筑“方城”，規(guī)模有大有小，宮殿宗廟建筑作為古人禮儀性的聚會場所往往作為全城的重心，有些古城如淮陽平糧臺古城已經存在中軸線控制全城的現(xiàn)象，已經出現(xiàn)后世都邑規(guī)制的若干要素。襄汾陶寺古城營建有宮城，新密古城寨古城發(fā)現(xiàn)有類似四合院式的宮殿宗廟建筑，為后世四合院式宮殿宗廟建筑、宮殿宗廟區(qū)營建墻垣圍護等宮室制度的形成積累了技術和經驗。陶寺古城大、中、小型墓排列有序，容積有落差，隨葬品有多寡的現(xiàn)象，表明已經出現(xiàn)與后世類似的墓葬制度；成組成套的玉器和精美陶器重復出現(xiàn)在各類墓中，反映在隨葬品使用及現(xiàn)實生活中已經有明確的器用制度。陶寺文化發(fā)現(xiàn)有石磬、銅鈴，河南、陜西、山東等地都發(fā)現(xiàn)有龍山時代的陶鈴，可見在禮儀活動中配樂是當時普遍的現(xiàn)象，禮樂制度已經發(fā)軔。

龍作為王者徽號和天命象征，在黃河流域具有深厚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東宮蒼龍是觀象授時的主星，龍的天象指導著農時，龍的形象預示著豐收?！熬词诿駮r”是保障農業(yè)生產的關鍵環(huán)節(jié)，“使民以時”是維護社會生活正常運轉的基本原則。因此，龍的形象在傳統(tǒng)農業(yè)社會里逐漸形成至高無上的權威，成為王權的象征?！兑住で浴纷鳛槭棕裕褪且札垇斫庳韵?，“九五，飛龍在天”是皇帝被稱為“九五至尊”的來源?！妒酚洝し舛U書》記載黃帝鑄鼎乘龍的傳說：“黃帝采首山之銅，鑄鼎于荊山下，鼎既成，有龍髯下迎黃帝。群臣后宮從上者七十余人，龍乃上去?！秉S河流域上古時期的“龍”主要是蛇形，襄汾陶寺古城公元前2000年前后的王墓中，常常隨葬直徑40厘米左右的彩陶龍紋盤，其上的“龍”就是蛇形龍口銜谷穗的形象。

祖先崇拜在新石器時代早期就已出現(xiàn)，黃河流域仰韶和龍山時代的貴族墓葬，表現(xiàn)的是世俗權力的集中和財富的占有，承載的是重世俗功利的祖先崇拜觀念及宗法等級秩序。西安半坡人面魚紋彩陶盆、汝州閻村鸛魚石斧彩陶缸、三門峽廟底溝花瓣紋彩陶等，反映了仰韶時代先民通過圖畫紋樣表現(xiàn)祖先故事和精神世界。距今5000年左右的青海大通縣上孫家寨馬家窯文化舞蹈紋彩陶盆，內壁繪了3組舞蹈紋，每組5人服飾相同、手拉著手、面向一致、動作劃一，似在表現(xiàn)某種儀式活動中載歌載舞以娛神和祖先的場景。

仰韶時代已有豐富的刻畫符號，龍山時代刻畫陶文、朱書陶文已經常見，這些符號和原始文字是后世文字的前身。

中華文明主根主脈的形成

經過中華文明肇始階段1000余年的社會實踐和政治探索，夏王朝作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王朝應運而生。夏王朝凝聚融合了此前中華大地的文明成就，形成了一系列禮儀制度，開啟了中華文明歷史的新紀元。

公元前1800年前后，中原腹地形成以二里頭夏都為代表的二里頭文化，二里頭夏都光前裕后的文化特質，表明中華文明主根主脈至此已經形成。中原腹地成為中華文明核心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多樣的地形條件和粟、黍、稻、豆、麥等構成的多品種農作物種植體系，使人們應對自然環(huán)境的變化具有較大回旋余地和更強抗風險能力?！墩撜Z》說“禹稷耕稼而有天下”，體現(xiàn)了中國古代以農為本、農業(yè)立國的思想觀念。夏王朝農業(yè)生產水平的提高，渴求與之適應的天文歷法知識，中國最早歷法《夏小正》中的知識點逐漸形成。殷墟甲骨卜辭中有許多關于天象觀測的記錄，歷法中已設置閏月。

《博物志》中說“禹作城，強者攻，弱者守，敵者戰(zhàn)，城郭自禹始也”，表明古人認為從大禹開始城郭有了突飛猛進的發(fā)展，與之呼應的是龍山時代晚期中原腹地城池林立的現(xiàn)象。夏王朝晚期王都二里頭以縱橫多條十字正交的路網(wǎng)結構，將整個王都區(qū)劃成網(wǎng)格狀“里坊式”布局，每個網(wǎng)格單元都是面積10萬平方米左右的縱長方形，且長寬比例接近，路網(wǎng)形成之后不久又分別在多個網(wǎng)格單元的道路內側營造夯土圍墻，宮城位居中部偏東南。二里頭夏都的規(guī)劃理念和營造實踐已有建筑模數(shù)的意識，體現(xiàn)了王都規(guī)劃“模寫天下”的宇宙觀，已經出現(xiàn)后世理想城市的一些特征。

二里頭夏都10萬平方米左右的宮城布局嚴整，包含東、西兩組中軸線布局的四合院式宮室建筑，出土有綠松石龍、綠松石銅牌飾、青銅器等，有專門的手工業(yè)作坊區(qū)。二里頭夏都的營造理念、布局規(guī)劃和宮室建筑繼承了中原腹地龍山時代的文化傳統(tǒng)，開此后數(shù)千年都城規(guī)制的先河。二里頭夏都以宮城為中心的“里坊式”布局、中軸線理念、四合院式宮室制度，以青銅禮器、陶禮器、玉器、漆器等為主體的多材質組合的器用制度，以宴享、祭祀、喪葬為代表的禮儀制度等，創(chuàng)造了新的空間秩序和價值秩序，體現(xiàn)了更加成熟的王朝禮制。二里頭夏都開創(chuàng)的“營國”制度、宮室制度、器用制度及其構建的社會秩序、承載的價值觀念等，經過商周兩代的繼承與發(fā)展，形成中國文明史上為人所盛稱的夏商周三代。

二里頭夏都公元前1700年前后的貴族墓中常常隨葬綠松石龍形器，其中宮殿區(qū)02VM3出土的一件60多厘米長的蛇形龍是由2000多片綠松石粘嵌而成，厚度僅僅1毫米左右的菱形綠松石片附著在有機質儀仗上，綠松石龍的腰部還有一件玉舌銅鈴與其配合使用，或許就類似《詩經》中“龍旂陽陽，和鈴央央”描述的情景。夏王朝始祖禹（蛇龍）的父親鯀（死后化身為黃龍）、嗣子夏后啟（乘兩龍）都與龍關系密切，文獻中常有夏王朝興衰與龍相關的記述，可見夏人不僅認為龍是自己的神祖，而且認為自身的生死存亡與龍密切相關。龍是夏代王權的象征，成為后世維系正統(tǒng)王朝觀念的一條暗線。此后的商周兩漢時期，蛇形龍的形象十分常見。商王朝晚期殷都婦好墓隨葬的青銅龍紋盤是青銅器上龍形象的典型代表，蟠龍紋在青銅盤的內底，注水之后似在水里游動，與陶寺彩繪龍紋陶盤有一脈相承的文化基因。漢高祖劉邦以赤帝子（赤蛇龍）自命，斬白帝子（白蛇龍）起義，建立漢王朝（《史記·高祖本紀》），就是夏王朝以來“真龍?zhí)熳印碧烀^念的繼承與發(fā)展。

祖先崇拜在二里頭夏都有了進一步發(fā)展，修建了安置祖先的奢華墓葬，營造了崇拜祖先的宏偉宗廟，貴族墓中隨葬綠松石粘嵌龍形器、綠松石鑲嵌龍紋銅牌、青銅禮器、玉禮器、漆器等高規(guī)格貴重器物，表明夏人與祖先的互動已經制度化，事死如事生的觀念已經深入人心。

“居中而治”和“大一統(tǒng)”觀念在夏王朝已經顯現(xiàn)?！队萑酥稹氛f“茫茫禹跡，畫為九州”，儒家認為“九州”是禹創(chuàng)立的夏制。《詩經·商頌·玄鳥》載：“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這里“九有”的含義似乎指“九州”。《禮記·王制》說“凡四海之內九州，州方千里”，中國地理學史專家王成組因此認為古老的九州觀念是一種超現(xiàn)實的區(qū)劃。著名考古學家邵望平卻根據(jù)考古資料提出“九州”觀念是在龍山時代就已經存在的人文地理區(qū)劃?！熬胖荨庇^念的獨特之處在于正好可以將天下之中置于“九州”中央，我們不必拘泥于夏代以來是否存在行政區(qū)劃意義上的九州制度，可以追溯到龍山時代的九州地理觀念對夏商周及后世王朝的直接深遠影響才是最值得重視的。以偃師二里頭夏都為中心的中原腹地，逐漸成為觀念上的“地中”“中國”等四方仰慕的中央神圣空間，中國古代逐漸形成“居中而治”和“大一統(tǒng)”的傳統(tǒng)政治觀并影響后世數(shù)千年。

中華文明主根主脈的熔鑄

商文明吸納了夏王朝開創(chuàng)的一系列制度和文明成就，熔鑄了更長時間縱深、更大空間橫廣的文化積淀，使中華文明主根主脈更加清晰。商文明在夏文化的基礎上將文明成就推向新高度，如果說夏王朝是中華文明主根主脈的開端階段，則商王朝就是定型階段，商文明奠定了此后中國文明歷史的基本方向。

商王朝早期以鄭州商城和偃師商城兩座王都的營造為引領，也出現(xiàn)了一次廣泛筑城的浪潮。鄭州商城與歷代鄭州城重疊，目前很難對“宮城單元”進行清晰識別和區(qū)劃，無法確認其是否存在如二里頭夏都一樣的網(wǎng)格狀“里坊式”布局；但這種將都城按功能區(qū)劃分成若干單元的方式，無疑繼承了二里頭夏都的規(guī)劃理念。商王朝早期的副都偃師商城是在二里頭夏都附近選擇理想之地平地起建的，既有近在咫尺的二里頭夏都作為模本，又有了營造鄭州商城最早一批宮殿宗廟建筑和宮城的實踐經驗，因而其營造可以更好地體現(xiàn)商王朝初年的建城理想。偃師商城首先營造了面積4萬平方米左右的近方形宮城，宮城居于其中部偏南的位置，之后向外營造面積約81萬平方米的縱長方形大城（早期大城，即考古報告中所說的“小城”），從而形成重城相套的結構。早期大城與宮城大體是同一條南北中軸線，且以此對稱有序、布局嚴整地營造了多個近方形功能單元，每個功能單元約4萬平方米，其繼承了二里頭夏都網(wǎng)格狀“里坊式”布局的規(guī)劃理念，并且進一步發(fā)展了建筑模數(shù)意識。偃師商城功能單元的建筑模數(shù)明顯小于二里頭夏都的宮城，表明其規(guī)格低于真正的王都。其宮城內營建的東西兩組建筑，每組建筑也依然遵循始于二里頭夏都的南北向中軸對稱原則。

鄭州商城和偃師商城的城市規(guī)劃，體現(xiàn)了商王朝“模寫天下”的宇宙觀和對都城秩序的追求，影響后世數(shù)千年的都城規(guī)劃和城市營造理念。商王朝中期營建的安陽洹北商城，總體布局更加追求方正規(guī)矩、重城相套、中軸對稱、四合院式建筑等，把“模寫天下”的都城規(guī)劃理念推向新高度。這種理念作為一種文明基因，歷經后世無數(shù)次繼承與革新，一直傳承到明清北京城。

商王朝武丁時期的殷都，重拾中華文明肇始階段各區(qū)域文明的古老傳統(tǒng)，推動祖先崇拜成為最重要的禮儀活動?！抖Y記·表記》：“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禮?！边@里的“神”顯然是祖先神，殷人相信先公先王都具有神力，能夠賓于帝或配于天，可以干預現(xiàn)實世界的事務。為先人設宗廟是祖先崇拜的一種形式，商王室宗廟內供奉的先公先王神主被整個商族視為共同的祖先神，也是他們的保護神，商王通過祭祀共同先祖以維系血緣紐帶，加強貴族成員間的團結。殷墟宗廟區(qū)的祭祀坑是商人向祖先的神主進行獻祭的明證，王陵區(qū)大墓及眾多祭祀坑表明先王陵墓在王室活動中具有至高無上地位。殷墟宮殿宗廟區(qū)近旁埋葬的婦好、亞長等高級貴族墓，面積明顯小于王墓，而王墓的長方形土坑豎穴內裝滿了青銅器、玉器、海貝等高規(guī)格貴重器物，似乎只有這些身份和財富象征的大量貴重物品才能表達對已故祖先的無上崇敬。

商王朝晚期王都位于當時古黃河西岸、太行山東麓腹地的安陽洹河之濱，殷墟甲骨卜辭及商周金文中把安陽殷都稱作“大邑商”，將天下四方分成東土、南土、西土、北土等?！按笠厣獭庇址Q“中商”，是當時的政治地理中心，是劃分四土方位的起點?！对娊洝ど添灐氛f“商邑翼翼，四方之極”，說明傳世文獻也認為殷都居商王朝晚期疆域的四方之中，此時已經明確形成王都居中的政治地理觀念。

很多后世的成熟文字在二里頭夏都代表的夏王朝晚期就已經形成，黃河流域的殷墟甲骨文和金文承載的文化基因成為塑造中華文明的重要力量源泉，古老的漢字是維系中華文明一脈相承的關鍵紐帶，保障了文化傳統(tǒng)的傳承積累。甲骨文字是3000多年前的成熟文字，殷墟已出土刻辭甲骨16萬余片，有近4500個單字，目前已釋讀約1500字。5000多年中華文明史上，以甲骨文為代表的漢字系統(tǒng)成為中華文明傳承的載體，此后3000余年，漢字始終一脈相承，是十幾億中華兒女仍在使用的“活文字”，成為中華兒女血脈相連、生生不息的基因和紐帶。

中華文明主根主脈的賡續(xù)

奔流不息的黃河哺育著綿延不絕的中華文明，維系著中華文明主根主脈的賡續(xù)發(fā)展，黃河逐漸成為中華民族心中的“母親河”。

黃河流域形成了穩(wěn)定的以農為本的農耕社會，中國古代以土神“社”和谷神“稷”合稱“社稷”來指代國家政權?！秶Z》中說“宗廟之犧，為畎畝之勤”，表明牛耕在戰(zhàn)國時期已經成為常態(tài)。流傳至今的二十四節(jié)氣在漢代成為天文歷法的組成部分，以利于更好地掌握農時。黃河文化是在農業(yè)文明的沃土中成長起來的，形成了安土重遷、堅忍勇毅、質樸敦厚、因應時變、百折不撓、自強不息的文化品格。以黃河文化為核心的中國傳統(tǒng)社會穩(wěn)定性和凝聚性很強，人們的情感生活深厚濃郁。

戰(zhàn)國時期的《周禮·考工記》，對以王城為代表的中國古代城市規(guī)劃進行理想化描述：“匠人營國，方九里，旁三門，國中九經九緯，經涂九軌。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這種理想的城市規(guī)劃有貫通全城的南北中軸線，軸線南部通過穿越城門的干道、北部指向宮城，中軸線控制著城市功能單元和道路的空間布局，軸線東西兩側的城區(qū)結構對稱、功能元素彼此呼應?？脊虐l(fā)掘與研究表明，這種理想城市的描述吸納了很多夏商周三代都邑的營造實踐。

縱觀中國古代歷朝歷代的都城規(guī)劃與營建理念，從二里頭夏都到北宋東京城，其理念一脈相承、賡續(xù)發(fā)展。北宋東京城從州橋經天街到宣德門一直縱貫至大內，有一條明確的城市中軸線。金中都的規(guī)劃理念直接來自北宋東京城，按南北中軸線規(guī)劃城市，遵循“中軸突出、兩翼對稱”的原則。元大都在金中都的基礎上按照《周禮·考工記》的都城規(guī)劃理念進行設計，而平地起建的元中都、明中都是更貼近《考工記》理想規(guī)劃的城市。明清北京城直接繼承了元大都的城市設計理念，體現(xiàn)出一種復古與現(xiàn)實的調和，以大內或紫禁城為核心的建筑群更加突出南北中軸線，而其外圍離核心區(qū)域越遠越彰顯因地制宜的理念。北京中軸線將黃河文化的重心拉到北京，也連接了黃河文化的古與今。

《管子·水地》說：“龍生于水，被五色而游，故神?！薄度龂萘x》中曹操青梅煮酒論英雄時，對龍的描述足見其神：“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云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方今春深，龍乘時變化，猶人得志而縱橫四海。龍之為物，可比世之英雄?！贝丝梢曌髟髦H對漢魏以來千余年關于龍的認識的高度總結，也作為后世理解龍的一條路徑。龍是以現(xiàn)實中的蛇、鹿、豬、鳥等動物的元素為基礎，集合了植物、自然現(xiàn)象等等形成的一個神格化復合體。人們將特別優(yōu)秀的人物比作“人中龍鳳”，龍也成為杰出人物的象征，中華兒女都認同自己是“龍的傳人”，龍成為中華文明的核心文化基因。

西周初年青銅器何尊的銘文，記載了成王追述武王的話：“余其宅茲中或（國），自之乂民?！卑褷I建于二里頭夏都故地的東都成周稱為“中國”，即周公“乃作大邑于土中”的中央之城，體現(xiàn)了“擇中立都”“建中立極”“居中而治”的傳統(tǒng)政治觀念?！妒酚洝へ浿沉袀鳌氛f：“昔唐人都河東，殷人居河內，周人都河南。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焙訓|有唐堯時代的襄汾陶寺古城，河內有安陽殷都（殷墟），河南有洛陽二里頭夏都和周代的成周、王城，說明司馬遷將三河之地列為天下之中的主要依據(jù)是其為上古王都所在地，王都成為中國古代觀念上的天下之中?！对娊洝ご笱拧っ駝凇分姓f“惠此中國，以綏四方”，顯然此處的“中國”是相對于周王朝“四方”的王都及其王畿?！盾髯印ご舐浴氛f：“欲近四方，莫如中央；王者必居天下之中，禮也。”《呂氏春秋·慎勢篇》也說：“古之王者，擇天下之中而立國，擇國之中而立宮，擇宮之中而立廟?！边@種擇中立都、居中而治的政治觀，展現(xiàn)了政治統(tǒng)治的空間權衡。漢代以來，“中國”逐漸成為一種正統(tǒng)觀念，此后無論朝代如何更迭，建都于中原腹地以正統(tǒng)王朝自命者，皆以“中國”自居?！爸袊庇^念也成為維系正統(tǒng)王朝的一條明線和中華文明賡續(xù)不斷的一根紐帶。

中華大地上生活的中華民族有一個非常獨特的現(xiàn)象，就是這片土地上的這群人一直綿延不絕，慎終追遠、尊祖敬宗的思想觀念和文化傳統(tǒng)是維系血脈與文脈的關鍵因素。夏王朝晚期以來形成的一系列禮儀制度、思想觀念等文化基因，經過商周時期的進一步傳承發(fā)展，形成了貫穿后世中華文明的堅韌文化基因，在中華民族的文化血脈中一直流淌至今?！蹲髠鳌烦晒暾f，“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夏商周時期將真實的或虛構的親族組織加以認可的儀式，是與軍事活動并列的兩件國家大事之一，說明統(tǒng)治階級的宗廟祭祀關乎國家存亡。中華早期文明以祖先崇拜為紐帶，以家庭和宗族為基本單位的社會模式，家庭、宗族與國家的同構性，發(fā)揮著協(xié)調關系、維系國家、延續(xù)歷史的作用。夏商周三代之后的歷朝歷代都繼承和發(fā)展了祖先崇拜觀念，除了尊崇血緣上的祖先之外，人文始祖炎帝、黃帝也逐漸成為中華兒女文化上的共同祖先，維系著中華民族的文化認同和中華文明的賡續(xù)不斷。

1941年，在日本憲兵隊牢房里，著名歷史地理學家侯仁之與獄友孫道臨夜談時，就提到自己有寫《黃河傳》的雄心壯志，后來也考慮過以“黃河故事”為題寫本小書。直到20世紀90年代，侯仁之在古稀之年組織學者撰寫了《黃河文化》一書。侯仁之對黃河文化如此傾心，極有可能是因為：黃河文化是中華文明的主根主脈，具有百折不撓的韌性和自強不息的精神。一脈相承的文化基因成就了中華文明賡續(xù)不斷，不擇細流的文化胸襟涵養(yǎng)了中華文明兼收并蓄，天下大同的文化追求維系了中華文明向心內聚，協(xié)和萬邦的文化理想塑造了中華文明以和為貴，與時俱進的文化理念引領了中華文明與古維新。中華文明連續(xù)綿延5000多年，最關鍵的是黃河文化引領的主根主脈賡續(xù)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