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瑜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河南省文學院專業(yè)作家。已出版長篇小說《六十七個詞》《女導游》等六部,散文隨筆集《小憂傷》《一碗面里的鄉(xiāng)愁》等多部。有作品獲杜甫文學獎、華語青年作家獎等。
王映霞回到杭州以后,郁達夫開啟了自強模式。
一九二七年四月三日,送走王映霞的當天晚上,郁達夫寫了一封長信給王映霞,在信里,他說了兩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映霞,你叮囑我的話,我句句都遵守著,我以后要節(jié)戒煙酒,要發(fā)憤做我的事業(yè)了,這一層請你放心?!钡诙虑槟兀牵骸坝诚?,我希望你能夠利用這個機會,說得你母親心服,好使我們倆的事情,得早一日成功。”
王映霞大概也向自己的母親簡單說了一下郁達夫的情況,不知是表述有問題,還是王映霞故意隱瞞了一些事實。所以,母親嫌她太不夠細心。
四月六日,郁達夫在給王映霞的信里有這樣一段:“你母親的見解,也不能說她錯,因為她沒有見過我,不了解我的家庭的情形,所以她怪你太大意,也是應該的。不過映霞,只教你的心堅,我的意決,我們倆人的事情,決不會不成功,我也一定想于今年年內(nèi),把這大事解決。我對于你,是死生不變的,要我放棄你,除非叫我先把生命丟掉才可以,映霞,你若也有這樣的決心,那么,我們還怕什么呢?”
在這封信里,郁達夫悄悄地將一些原來承諾的誓言稍微做了一些調整,比如,他原來對王映霞的承諾是一定要和北京的孫荃離婚,但要等她生育過后。而現(xiàn)在呢,他的想法是,讓北京的孫荃承認他與王映霞的婚姻,她不能加以干涉。
孫荃本來在他們兩個人的婚姻中都只是一個配角,什么時候有決定的權力了呢,所以,郁達夫拋棄她,她也只能承受。
而他最擔心的就是王映霞的母親提出來一個強硬的條件,就是讓他必須馬上離婚,才能和王映霞結婚。如果是這樣的要求,那么,郁達夫可能就要打一個持久戰(zhàn)了,因為,郁達夫面臨的還有他的母親以及大哥。
所以,郁達夫極力勸王映霞做好她的母親的工作,希望她能夠答應他的條件,他保證家里的那位女人絕不干預他和王映霞結婚。
在書信里,郁達夫寫道:“映霞,我們兩人精神上早已經(jīng)是結合了,我想形式上可以不去管它的,我只希望能夠早一日和你同居,我就早一日能得到安定?!?/p>
一九二七年四月十日午飯前,郁達夫突然接到了王映霞的一通電話,這是在他們交往史上第一次通電話。午飯后,他又回了一個電話給王映霞。
還好,他們兩個沒有老是打電話,不然的話,他們的情話全在電話里說了,我們當下的讀者只能看到他們的通話記錄了,打了多少分鐘的電話。
一九二七年的四月十二日,一早,郁達夫便聽到了槍聲。他計劃好了的,今天一早坐車去杭州,然而城市戒嚴,他走不了?;疖囌疽驗楣と撕蛙娋窢帲囃i_了。第二天,郁達夫坐了晚上的船到杭州。
那船是慢船,“擠得同蒸籠里的饅頭一樣”,郁達夫在日記里如此記錄,可以想象他的窘迫。
第二天下午五點半,終于到了杭州。
郁達夫在西湖飯店住下以后,洗了一把臉,便直奔王映霞的家。他多少有些擔心,怕一進門就被王映霞的母親或者爺爺給罵出家門來。
郁達夫到了王映霞家里以后,接待他的是王映霞的母親,王映霞外出了。郁達夫和王映霞的母親聊了幾句以后,從王母的態(tài)度里窺測,郁達夫覺得自己有希望了。因為王映霞的母親絕不是那種要阻礙他和王映霞的。
天色已晚,王映霞的母親將室內(nèi)的電燈打亮了。郁達夫覺得有些局促,幾次站起來想要離開,回賓館。王映霞的母親將他挽留了下來,說是讓他在家里吃晚飯。
等到晚飯的時候,王映霞回來了,郁達夫便拉了王映霞出去,說是要在外面吃飯。吃完飯呢,便到了酒店里,又是一通親昵。
第二天一早,郁達夫便到王映霞家里,先是和王映霞的兩個弟弟金寶垌、金雙慶熟悉了。然后還和王映霞的祖父王二南見了面。
王二南當時已經(jīng)七十五歲,但是鶴發(fā)童顏,十分健壯。于是郁達夫和王二南談了半天的舊詩。王二南是南社的成員,而郁達夫舊詩功夫又極好。所以,一談如故。
郁達夫就請了王映霞全家在西湖邊的三義樓吃飯,人間四月,正值春和景明,郁達夫和王映霞的家人在西湖邊上游了半日,拍了照片,可謂相見歡喜。
十六日郁達夫和王映霞在路上行走時竟然遇到了孫百剛的夫人楊掌華,于是晚上一起在三義樓吃了飯。當天晚上,郁達夫住進了王映霞家里,王映霞將自己的床讓給了郁達夫,她搬去和母親同住。
四月十七日,和王映霞去看了月亮。
十八日本來計劃回上海,但是因為王映霞的母親和弟弟都留他再住一天,便又住了一天。這一天中午,郁達夫借著酒勁,和王映霞的母親說了他和王映霞的打算。
這一次去杭州見王映霞的家人,可以說是大獲全勝,之前的擔憂,都被這一次見面給打破了。在回到上海給王映霞的第一封信里,郁達夫這樣寫道:“此番來杭州,我們的事情,總算已經(jīng)定奪了一半,以后是我這一方面的問題了,請你放心,我總至死不變,照初定的計劃做去。你們的一家人,自老祖父起,一直到雙慶為止,對我都十分的要好,我心里真感激到了萬分,此信到后,先請你遞給他們看一看,好表明我的謝意?!?/p>
一九二七年四月二十五日,王映霞應了同學的邀請,一起到了嘉興二中附小去做教師了。而郁達夫卻大病了一場。就從王映霞去嘉興的這一天晚上開始發(fā)燒的,二十六日,喉頭痛,腰酸。二十七日病加劇。二十八日晚上仍發(fā)燒,眼睛還紅紅的,實在是扛不過了,下午的時候去找了同學周文達看了看病。一直到了三十日晚上,胃口還不十分好。
因為怕王映霞擔心,所以病時并沒有向王映霞說起,一直到了五月三日,病情好轉,才在信里寫了:“我因為傷風,天天睡在床上,但對你的信里,仍舊沒有提及,因為怕你為我擔心思。所以前幾天發(fā)出的信,都只短短的幾句話,昨天前天的兩天,連信也不發(fā)。映霞,你以為是我對你的冷漠么?不是的,絕對不是的,我實在是因為身體不舒服的原因?!?/p>
然后又在信里對王映霞承諾,等過了端午節(jié),他便去北京和孫荃商議他要和王映霞結婚的事情。
五月六日的日記里,郁達夫專門記下了他的一部作品集《寒灰集》出版時,他在扉頁上加了一句獻辭:“全集的第一卷,名之曰《寒灰》。寒灰的復燃,要借吹噓的大力。這大力的出處,大約是在我的朋友王映霞的身上,假使這樣一本無聊的小集,也可以傳之久遠,那么讓我的朋友映霞之名,也和她一道的傳下去吧。”
這是郁達夫用自己的作品集的出版,向全世界宣布他和王映霞戀愛的消息。
郁達夫在五月五日給王映霞的信里,專門說了一句,你少給蔣光慈寫信,我是要吃醋的。于是接著王映霞便將蔣光慈寫給她的信寄給了郁達夫看,果然無任何私情。郁達夫只好道歉說,“你與霞生(蔣光慈)通信,我決不會猜疑,請放心。你寄來的霞生的信,在此地寄還給你?!?/p>
王映霞也有她的苦惱。比如,她的表姐與一個日本留學回來的人定婚了。于是,王映霞的母親自然會在她的面前說,看看你的表姐選的人多好。
對于郁達夫來說,和王映霞戀愛,很像一個多情的浪子給一個單純的女孩洗腦的過程。一九二七年五月九日,郁達夫給王映霞的這封信便有這樣的味道。在這封信里,郁達夫首先承認,中國人必然會活在一個傳統(tǒng)的腐敗的虛榮的人情社會里??墒?,如果相愛的兩個人有足夠強大的內(nèi)心,不在意世俗社會的肯定,那么,所有的非議和詆毀,便不算什么了。郁達夫的語言在書信里特別好,有一個句子像是被雨水洗過一樣:“我們應該生在愛的中間,死在愛的心里,此外什么都可以不去顧到?!?/p>
王映霞才十九歲,看到別人風光的訂婚,父母歡笑,而她呢,像一個地下情人一般。郁悶是難免的。郁達夫應該是早期PUA專家,他在一封信里便解決了王映霞的內(nèi)心困惑,他這樣寫道:“映霞,我只怕你的心要搖動,要看了那些世俗的禮節(jié)虛榮而搖動,所以在這里誠誠懇懇的求你,求你信賴我到死,把我當作最偉大的人看,比一切禮教,虛榮,金錢,名譽,都要偉大。因為我對于你所抱的真誠之心,是超越一切的,我可以為你而死,而世俗的禮教,榮譽,金錢等,卻不能為你而死。映霞,我所最怕的,就怕你因為受了這一種外部的刺激而變了你的心意。你愿意我到嘉興看你么?你若愿意,請你馬上來一封信,我立刻就可以到嘉興來和你談一宵話,把你胸中的郁悶遣散開去。”
郁達夫和王映霞兩個人合伙給蔣光慈介紹女朋友的事情,仿佛失敗了。蔣光慈喜歡陳錫賢,然而,陳錫賢可能對蔣光慈并不滿意,所以,這才有了王映霞與蔣光慈的通信。
之前的信里郁達夫對王映霞給蔣光慈寫信表示吃醋,后來王映霞直接將蔣光慈寫給她的信寄給了郁達夫,這才知道,蔣光慈是向王映霞訴苦的。是因為陳錫賢是王映霞的同學,而現(xiàn),他們的感情出了問題。
五月十一日,郁達夫給王映霞寫信說他端午節(jié)后準備去北京一趟,處理他的感情事,所以希望王映霞能來上海一趟,見面說說話。于是,十三日下午的時候,王映霞到了上海。郁達夫這一天極忙,先是和王獨清鄭伯奇一起去要稿酬,而后又陪著他的二哥郁養(yǎng)吾辦了一些事情。一直到晚飯后,才看到王映霞的信,知道她來了。
郁達夫立即坐車到了王映霞住的東方旅館。
十五日,郁達夫肚子痛,王映霞陪著他去了周文達那里去看了看??赐瓴?,便和王映霞看了一場電影。
十六日王映霞要離開的時候發(fā)現(xiàn)郁達夫眼睛變黃了,便硬拉著郁達夫去看病,就近,郁達夫找到了他的留日的同學錢潮,錢潮一看便是黃疸病。怎么辦呢,王映霞緊張地陪著郁達夫到了北四川路去配藥,然后,又緊張地去火車站趕車。
送走王映霞后,回到住處,郁達夫發(fā)現(xiàn),王映霞的母親給他寫了一封信,在信里很是生王映霞的氣。原來,王映霞三歲之前,杭州的程家曾向王映霞的父親提親,只是后來不再說了??赡芡跤诚嫉哪赣H曾向王映霞說過一回,意思是,如果郁達夫和她的事不成,程家也是一個人選。
王映霞呢,又恰好是一個心思純潔的姑娘,受不了母親的世俗,所以,給母親寫了一封信,讓郁達夫在給母親寫信的時候,夾寄了過去。
于是惹得母親生了氣,認為,王映霞有什么想法應該直接和她說,而不是讓郁達夫間接地寄信,這樣顯得她的母親好像特別地不親近女兒似的。
總之,郁達夫在信里要求王映霞無論如何也要寫一封信向母親道歉,他在信里這樣說:“你母親似在發(fā)氣,氣得很,請你千萬將此信讀后,馬上寫一封信去告罪,說‘前信的所以要托達夫轉寄,不過想教達夫知道我的決心’等話。映霞,你切不可得罪于你的母親,因為你母親實在是我們的幫手,你若得罪了她,我們的事情怕沒有好結果。”
第二天,在王獨清和一個畫家朋友的陪伴下住進了法租界的金神父路的廣慈醫(yī)院里,住院費較貴,一天要五六元錢。
第三天,醫(yī)生禁止郁達夫吃咸的食物,只能喝牛奶吃面包。
王映霞終還是不放心,過了幾天,又從嘉興到了上海,來看郁達夫。
王映霞這次還是勸郁達夫到杭州去養(yǎng)病,郁達夫也同意了。
一九二七年五月二十四日的日記里,他這樣寫道:“午前一早醒來,就上虹口去打聽《文藝戰(zhàn)線》六月號到未?問了兩家,都說還沒有來,大約明天總可以到上海,我的危險時期,大約也在這十幾天中間了。孤帆教我躲避在他的家里,但我卻不愿去連累及他,所以仍想上西湖去住幾天?!?/p>
郁達夫五月二十八日到了杭州養(yǎng)病,三十一日便接到了創(chuàng)造社的信,說是有人去創(chuàng)造社去專門調查了郁達夫,還問他在杭州的住處。郁達夫回信,讓他們在報紙上做一個聲明,說明他已經(jīng)到了日本。
他的病確是重的,一到杭州,王映霞的母親和爺爺都覺得郁達夫病勢很嚴重,專門請了集慶寺的一位高僧來給郁達夫診病。
自從他來到杭州,每一天,王映霞都陪著他。他在六月一日的日記里寫道:“日日和映霞癡坐在洞房,晚上出去走走,每日服藥一帖,天氣也好,飲食也好,世事全丟在腦后,這幾天的生活,總算是安樂極了?!?/p>
為了郁達夫和王映霞訂婚儀式,郁達夫想請他的二哥來做一個家長。因為大哥是不可能同意來的,大哥一直在京幫著照看孫荃,可能感情和孫荃更近。而郁達夫與母親的關系也一直不好。所以,只能求二哥過來。
六月一日晚上,郁達夫的二哥郁養(yǎng)吾到了王映霞家里,和王家老爺子見了面,聊到了深夜十點鐘才散。第二天一早便又趕回到了杭州了。
郁達夫送走二哥之后,便到杭州的聚豐園去訂房間和菜單。他和王映霞商定了,就在三天后的五月初六晚上舉行訂婚儀式。
為了這天的儀式,郁達夫還專門訂了一身新衣服,準備在那晚的宴席上穿。
然而,郁達夫的二哥回到富陽以后給郁達夫寄了一封信,說是初六那天,他不一定能過來吃他們的訂婚宴。
二哥是代表著家長來的,怎么能不出席呢,郁達夫一看信便急了。在日記里郁達夫這樣寫他的心情:“晚上浩兄書來,說初六那天來不來不定,為之不悅者通夜,和映霞對泣移時。決定明天坐汽車回富陽一次,無論如何,總要催他到來。啊,求人真不容易,到今朝我才嘗著了這求人的滋味。”
六月四日一早,郁達夫醒來以后,便想起,今天是龍兒離世一周年的紀念日,又想了一陣子龍兒的事情,難過了一陣子。
然而,二哥的事情還是要解決,于是,坐車從杭州回富陽。
十點鐘便到了家,見了他的母親。將近兩年他沒有回家,所以,母親有些變老。郁達夫和母親的不和,還是和龍兒小時候那一次爭吵有關。然而,這一次,為了能讓二哥代表家里去參加他和王映霞的訂婚宴,他跪了下來,求母親原諒。
六月五日,農(nóng)歷五月初六這一天,二哥還是來了。六點鐘,郁達夫和王映霞在杭州聚豐園酒店舉行了訂婚儀式。那天,他們兩個的媒人孫百剛的夫人楊掌華也到了。不但到了,還喝醉了酒。
在那天的日記里,郁達夫寫道:“和映霞的事情,今夜定了,以后就是如何處置荃君的問題了。”
關于這場訂婚宴,孫百剛還有另外一個版本。說是,他在一九二七年的冬天,收到過一張淺紅色的喜柬,內(nèi)容很簡單,是郁達夫和王映霞準備在日本東京辦喜宴的請柬。
孫百剛一直不懂,為什么郁達夫和王映霞兩個人一直在上海,偏要發(fā)一個在東京的請柬呢,可能是王映霞的虛榮心,想要制造一個他們在東京結婚的假象。
后來,他通過妻子楊掌華,才了解了五月初六訂婚現(xiàn)場一些細節(jié),在《郁達夫外傳》里,孫百剛是這樣寫的:“不過后來從掌華口中知道達夫和映霞在一九二七年六月五日(陰歷端午節(jié)后一天,那時我不在杭州)曾在杭州聚豐園辦過一次據(jù)稱訂婚酒的‘喜酒’。事先映霞曾去邀她參加,意思是要她作為介紹人的身份去的。掌華曾來信征求我的意見,我復信說:能避免不去最好,萬一真逃不脫,只好去到一到,但不要正式以介紹人的名義出面。事后據(jù)掌華說,后來連映霞的祖父王二南老先生也親自出馬來邀,她只得去參加。據(jù)說那天到的人,主要都是王家的親朋。達夫方面的人非常少,僅來了二哥養(yǎng)吾。這位二哥還是達夫花大力去硬邀來的,因為他是作為男方的主婚人身份出現(xiàn)的。這樣男女兩家各有主婚人,掌華姑且算作男女兩家的共同的介紹人,所以這頓訂婚酒雖則沒有什么正式的形式,也吃得熱熱鬧鬧,掌華甚至被他們灌醉。”
六月八日的日記里,郁達夫收到上海的小報新聞,刊登了他的一條內(nèi)容,標題叫做《郁達夫行將去國》,小報的名字叫做《福爾摩斯》。
六月九日,王映霞要去嘉興上班,郁達夫在杭州開始恢復寫小說。十日的時候,集慶寺的和尚又來給郁達夫診病,說他的病已經(jīng)輕了許多。
本來計劃六月二十日要回上海的,然而,他接到了創(chuàng)造社的來信,說是,如果他到上海,依然有危險。所以,只好又在杭州耽擱了下來。
六月二十三日,郁達夫和王映霞的母親一起到西湖白云庵卜了一卦,抽了一個五十五簽,解簽得到的簽詩是:“永老無別離,萬古常圓聚。愿天下有情的多成了眷屬?!边@寓意是好的,至少,剛剛訂婚的郁達夫和王映霞得到了一份來自神必卦簽的祝福。
郁達夫在王映霞家里一直住到了六月二十五日,這一天,郁達夫和王映霞的大弟金寶垌一起離開杭州,先與王映霞會合,請王映霞嘉興二中附小的同事吃訂婚酒。
因為下雨,他們?nèi)嗽诼灭^里聽了兩個小時的雨聲,然后又一起到了上海。
郁達夫托人給王映霞的弟弟金寶垌找了一份工作,去考中央銀行的練習生,約好了時間。
二十七日上午十一點,郁達夫送寶垌去考試。
晚上的時候,郁達夫和王映霞說到要去北京,王映霞又哭了一場。
七月四日,郁達夫想念王映霞了,給她寫了一首詞,《揚州慢》,內(nèi)容頗好:“客里光陰,黃梅天氣,孤燈照斷深宵。記春游當日,盡湖上逍遙。自車向離亭別后,冷吟閑醉,多少無聊!況此際,征帆待發(fā),大海船招。想思已苦,更愁予,身世蕭條。恨司馬家貧,江郎才盡,李廣難朝。卻喜君心堅潔,情深處,夠我魂銷。叫真真畫里,商量供幅生綃?!?/p>
王映霞一看詩詞又是酒醉又是無聊,擔心他的身體,所以,便寫信要來看他的身體。七月八日至十五日,王映霞來,郁達夫陪著她游走了一周。
王映霞離開上海后,郁達夫收到了孫荃的來信和大哥郁曼陀的來信。郁達夫回復孫荃說,一兩周以后便回北京和她當面說。而大哥的信里,全是罵他的話。大哥畢竟和孫荃以及孫荃的孩子有感情的。
七月十八日,郁達夫新寫的小說《微雪的早晨》改了一個題目叫做《考試》,給了《教育雜志》,換了四十元的稿酬。正好王映霞寫信讓他買一些布料,然而,郁達夫跑遍了上海,也沒有找到王映霞信里所說的那種花樣的紗布,只好買了三百支煙,給王映霞帶過去給她的祖父抽。
接下來的日子,郁達夫一直陪著日本的佐藤春夫一家在旅行,不但見證了伊藤春夫夫妻吵架,還帶著伊藤春夫去杭州,并帶著佐藤春夫一家到了金剛巷王映霞家里吃家宴。吃飯時候,王二南寫了書法贈送給佐藤春夫,相談甚歡。
一面是陪著佐藤春夫的旅行,一面又享受著王映霞思念的歡喜。然而,郁達夫的內(nèi)心里還有一塊傷疤,隨時可能會被時間撕開,并流出血來。那便是孫荃。
七月三十日,郁達夫收到了孫荃的一封信,信里有不少的埋怨和威脅。郁達夫看了以后,心里很惱火,然而,轉念一想,又覺得她是可憐的。在日記里,郁達夫這樣寫道:“閱報知北京今年大熱,我很為荃君擔心,昨天接她的來信,又覺得心里發(fā)火。但是無論如何,她總是一個弱女子,我總要為她和映霞兩人,犧牲我的一切?,F(xiàn)在犧牲的路徑已經(jīng)決定了,我只須照這樣的做去就行?!?/p>
然而說是這樣說,心里仍然不安,他有些擔心孫荃的性格大變,不像原來那樣溫柔聽話。如果他和孫荃的事情處理得不那么如意,該怎么辦呢?
郁達夫沒有想好。在日記里他有些悲觀:“影片看完,送佐藤夫人等返旅舍,已經(jīng)是十一點半了。一路上坐黃包車回來,頗感到了身世的不安,原因似乎在北京荃君給我的那封威脅信上。我想萬一事不如意,情愿和映霞兩個去蹈海而死,因為中國的將來,實在沒有什么希望,做人真真沒趣。不過在未死之前,我還想振作一番,奮斗一番,且盡我的求生。”
有意思的是,一九二七年八月一日,郁達夫寫了他的文集《〈雞肋集〉題詞》,有一段話是專門寫給孫荃看的,他是這樣寫的:“在過去的半生中,使我變成了一個頑迷不醒的游蕩兒,在最近的數(shù)年中,和我也共受過許多中國習俗的悲苦的我的女人,我在記念你,我在傷悼你,這一本集子里,也有幾篇關于你的文章,貧交遠別,別有旁的禮物可以贈送于你,就把這一本集子,虔誠獻上,作個永久的紀念罷!”
這段文字也算深情,然而書的名字卻又是一種嘲諷的態(tài)度,雞肋,差不多是形容孫荃對于他的價值。
八月二日這一天,不知是因為郁達夫前一陣子和佐藤春夫交往過于親密,還是創(chuàng)造社在言論上過于大膽。這一天,幾個警察局的暗探到了創(chuàng)造社,先是稱要檢查書刊,后來又說要抓人,于是一群編輯們嚇得四處跑了。最可恨的是,會計把創(chuàng)造社的錢卷跑了。
第二天的時候,大家又聚在一起開始批判郁達夫,說是他寫的幾篇文章導致的創(chuàng)造社處于危險的境地。郁達夫很是惱火,和他們吵了一架,決定徹底離開創(chuàng)造社。
一九二七年八月十五日,郁達夫在上海的《申報》和《民國日報》刊登了《郁達夫啟事》,聲明與創(chuàng)造社完全脫離關系。內(nèi)容如下:人心險惡,公道無存,此番創(chuàng)造社被人欺詐,全系達夫不負責任,不先事預防之所致。今后達夫與創(chuàng)造社完全脫離關系,凡達夫在國內(nèi)外新聞雜志上所發(fā)表之文字,當由達夫個人負責,與創(chuàng)造社無關。特此聲明,免滋誤會。
這年秋天,因為王二南答應了上海一所叫群治大學的邀請,來上海教書,便把家搬到了上海。當時他們一家就住在哈同花園的民厚南里880號的二樓。
王映霞在《半生雜憶》里這樣記錄這棟樓:“這八百八十號是弄堂靠西的最后一幢石庫門房子,是兩樓兩底,并連有過街樓。我們并將統(tǒng)廂房隔成了三間,另外還有一間前樓,倒是方方正正,大約有二十多個平方米。”
一九二七年十月三日魯迅到達上海,并決定長住上海,郁達夫一下子找到了自己的小伙伴。因為魯迅兄和他一樣,都是在北京有一個女人,而自己又和一個女學生戀愛結婚了。所以,郁達夫喜出望外地去找魯迅喝酒去了。
查魯迅的日記,差不多隔三差五,郁達夫就在他家里。不久他們兩個便聯(lián)合起來,編了一本叫《奔流》的雜志。
責任編輯 包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