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都愛文學,有的愛讀,有的愛寫。雖說愛寫不一定能成為文學家,但我們似乎要追問一下:如果成不了文學家,那寫的意義在哪里?
不同的人會提供不同的答案,我想說,文學寫作,其意義首先是使你更認識你自己。寫作這件事,不一定能帶來名利,但認真地寫,一定會有“開掘自我,增加人對自我的認知”之功效。余華在《活著》單行本(1993年)的序言中說:“一位真正的作家永遠只為內(nèi)心寫作,只有內(nèi)心才會真實地告訴他,他的自私、他的高尚是多么突出。內(nèi)心讓他真實地了解自己,一旦了解了自己也就了解了世界。很多年前我就明白了這個原則,可是要捍衛(wèi)這個原則必須付出艱辛的勞動和長時期的痛苦,因為內(nèi)心并非時時刻刻都是敞開的,它更多的時候倒是封閉起來,于是只有寫作、不停地寫作才能使內(nèi)心敞開,才能使自己置身于發(fā)現(xiàn)之中,就像日出的光芒照亮了黑暗,靈感這時候才會突然來到?!比艘话銧顩r下是“封閉”的,寫作使心靈敞開。而寫作的人,會知道真實地表達自己是多么困難,寫作的成功,在于多大程度上克服了這個困難。理論上說,寫作的人,是很清醒的人,他更深地知道自我與人性。
文學的這個意義帶來一個更大的東西:個人的寫作呈現(xiàn)人性某些普遍的病癥。魯迅先生在《南腔北調(diào)集·我怎么做起小說來》(1933年)一文中說:“所以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態(tài)社會的不幸的人們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蔽矣X得文學之于人生,其意義正是這“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文學是藝術(shù),藝術(shù)讓人感性地認識自我與世界,看到自我的限度與世界的問題。通俗地說,文學袒露人之病況,文學的成功與否也在于對這病況描述的真實性、具體性與深刻性。文學本身不一定會帶來“療救”,但它會有助于人被“療救”。文學不開藥方,但文學是人邁向“療救”的橋梁。
(榮光啟,著名詩人,詩歌評論家,武漢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