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田洪波,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作品》《草原》《朔方》《青年作家》《北京文學(xué)》等報刊,有作品被《小說選刊》《作家文摘》《青年博覽》等轉(zhuǎn)載,入選初、高中語文試題和各類年選本。出版《請叫我麥子》等7部小說集,其中《故事里的事》譯成泰文出版。獲第七屆小小說金麻雀獎、第三屆揚輝小小說成就獎。
老鄺,姓氏特別,人不特別。人好,業(yè)務(wù)也精。作為一名五十開外的老鐵路人,不是吹噓,僅憑一瞥,即可甄別出旅客的身份。不說連年被評先進,起碼錦旗、獎狀沒少得。
時至1988年春節(jié),旅客量倍增,車站人頭攢動,車廂擁擠不堪,走親戚的,在外回家的,奉命出差的,真叫一個熱鬧。作為列車長的老鄺,職業(yè)練就的敏銳,不敢說與公安齊可并肩,起碼也是相差無兩。
當(dāng)神色復(fù)雜的常青進入最后一節(jié)車廂,游弋進老鄺的視野中,老鄺即時判定,這個瘦得麻稈一樣的人,可能是個正在擇機試圖逃票的人。只是沒想到他這么年輕就出外闖世界。
老鄺坐在最后一排座椅上,看著身背帆布行李包,穿黃色棉襖,頭戴折沿帽子的常青,猶疑著越走越近,意味深長地瞄著他的一舉一動。
常青的眼神是迷茫的,他東瞅西看,顯出無法掩飾的焦慮和無助。曾經(jīng)在一個座位旁猶疑了一下,立時又轉(zhuǎn)到其他位置,同時不忘瞄著身后人的動向。
明顯沒有退路了。常青身后,越來越近的兩個檢票工作人員,在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著,常青的心怦怦直跳,好像滿車廂里只有他無票。常青眉宇間的緊張導(dǎo)致紋路擠到了一起,格外難看。
看著腳步放緩的常青,老鄺說話了:“沒猜錯的話,是逃票的吧?”常青迅疾與老鄺對視一眼,猶疑著點了下頭,又立刻搖頭,臉一下子紅到脖根處,低下了頭。老鄺狐疑,又接著問:“你是出門打工的?”得到常青的默然答復(fù)后,老鄺嘿嘿一笑,示意常青坐下。
常青低下頭,小聲說:“上車后,我發(fā)現(xiàn)錢包和車票丟了……”常青急得淚花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他注意到了老鄺左臂上的列車長標(biāo)志牌。
老鄺定定地看著常青說:“看來你這個孩子說了實話。對于逃票的,我是一抓一個準(zhǔn)兒,今天你倒是個特殊?!?/p>
老鄺與常青聊起來,篤定常青是東北人氏,常青訝然地瞪大了眼睛。老鄺又問他去哪里,常青說:“去大連,我從佳木斯坐過來的,高考落榜,也不能在家老待著,就想出來打工?!崩相棥芭丁绷艘宦?,便和他兩人聊起了家常。常青的臉上漸漸有了笑容,對老鄺平添了一絲親切感,整個人也不再窘促了。
老鄺說:“高考落榜不是天就塌下來了,那么多寒窗苦讀的日子都熬過來了,還差再堅持一下嗎?出門打工的不易你還沒體會到。你還是尚未成熟的孩子,且你的身體狀況也顯得很虛弱,加之缺乏必要的知識儲備,在競爭激烈的社會,誰會給予你認(rèn)可呢?”常青癟著嘴不說話。
這時,老鄺對檢票的兩名工作人員擺擺手,示意他們過來。常青心里猛然緊張起來,以為車長要把自己交給這兩個人,不由忐忑不安地看向車長。
兩個檢票工作人員走過來,老鄺說:“補一張佳木斯到大連的車票?!崩相椞统鲥X包,拿出補票錢。其中一個檢票員問:“這票又是給誰補的?”老鄺一笑,沒有說話。兩個檢票員感慨著搖頭往回走了。
老鄺把票塞到常青手里,那票似乎帶著溫度,常青感動得淚花蒙眼?!拌F路人真好!”他羞澀地感嘆道。老鄺笑著撫了撫他的頭發(fā)。
老鄺轉(zhuǎn)身,拿出了自己的豬腰子鋁飯盒遞給常青,說:“這會兒一定很餓了吧?快吃點墊墊肚子?!?/p>
常青急忙擺手,說:“我不餓,我真的不餓。”
老鄺笑著說:“別逞能了,我猜你肯定一天沒吃東西了?!背G嗑o緊抿住嘴角。
“鐵路人真好!”常青又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老鄺拍了拍常青的肩膀。
在列車的搖晃中,常青睡著了,直到被老鄺叫起,告訴他大連站到了。常青清醒過來,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緊緊地握了握老鄺的手,然后背起背包,走下了列車。透過車窗,向老鄺深深地鞠了一躬。
當(dāng)年那個稚嫩的常青就是我,后來我復(fù)讀考取了鐵路中專學(xué)校,參加工作后也成長為一名列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