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子里的清涼時光

每到炎熱的夏天，當(dāng)太陽炙烤著大地時，坐在房間享受著空調(diào)賜予的涼爽，我都會懷念起過去鄉(xiāng)下扇子里的清涼時光。

二十世紀(jì)六七十年代，我的老家南縣農(nóng)村還沒有通電，人們根本就不知道電風(fēng)扇和空調(diào)。與夏天一起走進(jìn)老百姓生活的是各種扇子。在我們那兒，使用最多的是一種蒲扇。

每年入夏前，母親總要到供銷社去買幾把蒲扇回來。新蒲扇買回后，細(xì)心的奶奶總要用家中平時裁剪衣服時留下的邊角廢料布給蒲扇邊沿縫上一圈布條，使蒲扇能夠耐用一些?？p好后的蒲扇在箱子底下壓一壓，這樣它的外觀就更加平整好看。

那時物資匱乏，但一到夏天，唯獨(dú)蒲扇能夠人手一把。但我們一幫小孩子常常不喜歡帶蒲扇，一個個好像不怕熱似的。每次瘋玩熱得滿頭大汗時，就會跑到大人身邊讓大人用蒲扇扇一扇，然后再去玩。

每年立秋過后，奶奶又將使用過的一把把扇子用清水擦洗干凈，晾干后放進(jìn)衣柜里。奶奶對常用的東西格外愛惜，她的一把蒲扇就要用好幾年，蒲扇柄都被她的手心磨得油光滑亮，扇沿也被五顏六色的布條裹得更加嚴(yán)實(shí)。而我們兄弟姊妹的蒲扇，不是睡覺時不小心壓壞，就是用它撓癢時弄壞了，不得不年年更換新的蒲扇。而那個年代的農(nóng)村家庭，經(jīng)濟(jì)能力有限，每到夏天，大人們大多是找出舊蒲扇，修修補(bǔ)補(bǔ)后再用，實(shí)在無法修補(bǔ)了，才到商店買幾把新的。

在我們家，蒲扇與奶奶如影隨形。每天做飯時，特別是遇到柴禾潮濕時，奶奶會用蒲扇去扇旺灶膛里的柴火。到菜田里摘蔬菜瓜果，奶奶要用蒲扇擋住晃眼的太陽光。午后小憩靠在門前樹蔭下打會盹，即使有涼風(fēng)吹來，奶奶也會有一下沒一下輕輕地?fù)u動著蒲扇。記憶中印象最深的是在晚上，當(dāng)我們兄弟姊妹躺在竹床上，奶奶會用她的蒲扇不停地為我們驅(qū)趕蚊子送來清涼。

那時的鄉(xiāng)下，蚊子好像比現(xiàn)在多得多。晚上睡覺在放下蚊帳時，都要撩開蚊帳用蒲扇使勁扇風(fēng)，將蚊帳內(nèi)的蚊子趕走，然后鉆進(jìn)蚊帳里一邊搖著蒲扇一邊睡覺。有時扇子掉落時“啪嗒”一聲，也會驚醒搖扇子的人，被驚醒后擔(dān)心身邊的小孩被熱著，便會拿起扇子似睡非睡地繼續(xù)搖幾下后又沉沉睡去。

我們家住的是低矮的磚瓦結(jié)構(gòu)平房，一到夏天就成了大蒸籠，酷熱難受。傍晚時分，奶奶讓我們往屋前的禾場地上灑上水，讓地表降溫，這樣方便晚上出來乘涼。

不一會，小伙伴都聚到了自家門前禾場上，竹床、木椅、小凳子橫七豎八地擺開，挨在一起乘涼。夏夜的天空，繁星點(diǎn)點(diǎn)，有月亮?xí)r皎潔的月光一瀉千里。周圍不僅有蛐蛐低聲吟唱，還有一陣陣蛙聲從不遠(yuǎn)處的河塘和田間傳來。此時，白天的喧囂早已歸于平靜，勞累與燥熱也消失得一干二凈。男人們穿著拖鞋，嘴上叼著香煙，一手端著茶缸，一手搖著蒲扇，聚攏到一起后就天南海北地聊起來，想到哪就說到哪，還不時用蒲扇驅(qū)趕蚊蟲。而婦女們也喜歡在一塊兒乘涼，說著家長里短的事，但她們說話的聲音要輕微得多。多少個夜晚，我仰躺在竹床上，奶奶不停地?fù)]舞著蒲扇扇風(fēng)，還時不時地用蒲扇輕輕拍在我的頭上、身上和腿腳上，以防蚊子叮咬。

但更多的時候，我們小孩子們是閑不住靜不下來的，拿著蒲扇和小玻璃空瓶子去逮螢火蟲。有時還拿著蒲扇當(dāng)武器逗鬧，結(jié)果有的小伙伴的扇子被弄破了，而我的蒲扇由于奶奶用布條縫了邊而經(jīng)久耐“戰(zhàn)”。

有時我們玩累了，便會央求奶奶給我們念童謠、猜謎語或講故事。此時，奶奶總是坐在我們身旁，一邊用蒲扇為我們扇風(fēng)，一邊哼唱著不知在民間流傳了多久的童謠：“月亮公，跟我走，走到南山買笆簍；笆簍笆，吃蕎粑；蕎粑軟，修竹片；竹片高，打把刀；刀又快，zdVa10Jguh53mVv+2OXzQgHVNqz4TqI09km5TuoPOS4=好切菜；菜兒甜，好過年；菜兒苦，好過十五；菜兒辣，好過十八。”

就這樣，我們睡在竹床上，奶奶一邊給我們扇扇子，我們一邊聽著那些饒有趣味的童謠、謎語和故事，常常興奮得睡不著覺。

此時，看涼快得差不多了，夜也越來越深，奶奶便開始催我們回里屋睡覺。

在奶奶的催促下，我們依依不舍地回到里屋，躺在掛著厚棉紗蚊帳的床上。奶奶為了讓我們安然入睡，她坐在床邊為我們不停地?fù)u著蒲扇，直到我們在扇子的涼風(fēng)中舒爽地進(jìn)入夢鄉(xiāng)，奶奶才慢慢地躺下休息。

但很多個夏夜，我都是在奶奶用蒲扇送來的清涼中，遙望夜空，數(shù)著星星，聽著童謠和故事就睡著了。等到再醒來時，總是睡在奶奶的老式雕花床上。昨晚是怎么被奶奶抱進(jìn)里屋的，我一點(diǎn)都不知道。

奶奶的蒲扇陪我度過了一個個夏日，我在蒲扇清涼的微風(fēng)中漸漸長大，奶奶也老了。那年夏天，年歲已高的奶奶在病魔的折磨下沒能走出炎熱離開了我們。在清理奶奶的遺物時，我手拿著奶奶留下的那把舊蒲扇，想到與奶奶朝夕相處的日子，眼淚頃刻間像掉了線的珠子，滴落在蒲扇上。

我記得，奶奶的那一把把舊蒲扇，每到夏天都要進(jìn)行一次縫補(bǔ)。做家務(wù)活時，她總把蒲扇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人累了流汗了，就拿過來扇會兒，緩解一下勞作的疲勞。好幾次我看到奶奶在灶門口燒火做飯時，臉上滿是汗珠，就拿過奶奶的蒲扇用雙手給奶奶扇風(fēng)。剛扇了一會兒，我就覺得手腕發(fā)酸胳膊乏力，開始扇不動了。奶奶從我手中拿過扇子，撫摸著我的頭，慈愛地說：“奶奶不熱，去玩吧?！闭f完，自己用力扇了起來。

炎熱的夏天，一家人在沒有了太陽的院子里吃晚飯時，奶奶常常是一邊吃飯，一邊用蒲扇給大家扇著風(fēng)，拍打著蒼蠅。盡管吃的是粗茶淡飯，但在奶奶大蒲扇的微風(fēng)中，一家人卻吃出了清涼和溫馨。

我還記得上學(xué)后，晚上做家庭作業(yè)時，奶奶常常拿著她那把蒲扇，為我扇風(fēng)驅(qū)趕周圍的蚊子。有時候作業(yè)多，常常要寫到夜里10點(diǎn)鐘，可奶奶都一聲不吭地坐在我旁邊一直陪著我。有時她的一只手扇累了，就換另一只手扇。為了讓我涼爽安心做完作業(yè)，她熱得滿頭是汗，直到我把作業(yè)全部做完。奶奶不識字，不能給我輔導(dǎo)功課，但她卻用無聲的舉動給予了我很多的動力。

在我的記憶深處，蒲扇是奶奶深深的愛，是濃濃的親情。

編輯/李園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