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問我,咱們鎮(zhèn)上,誰在某某公司工作?我一愣,以為父親糊涂了,我說,你孫子啊,你孫子在這個公司工作。父親問,沒有別的人了嗎?我說,應(yīng)該沒有。父親說,我也沒聽說過有別人,那應(yīng)該就是我孫子了。父親為什么這樣問呢?
原來,一位在鎮(zhèn)上工作的叔叔,最近接洽外地客商,那客商說,某某公司有個年輕人,老家就在這個鎮(zhèn)上。叔叔覺得,說的就是我兒子,但客商沒說名字,所以他來跟父親核實。叔叔說,這孩子真了不起!那客商夸他年輕有為,說因為他,對咱們鎮(zhèn)都有了好感,決定給鎮(zhèn)上的項目投資。叔叔的話,令父親激動了好幾天,但拿不準(zhǔn)是不是他的孫子,所以又跟我核實。確定后,父親露出驕傲的神情。我表面上沒當(dāng)回事,但心里美滋滋的。
除了考上大學(xué)、參加工作那幾年,我很久沒覺得兒子值得我驕傲了,反倒是覺得他很辛苦,像千千萬萬年輕人一樣在外艱難打拼,活得很狼狽,甚至懷疑當(dāng)初支持他干這行是錯誤的。而叔叔的這個消息,重燃了我的驕傲。原來,別人還仍然在羨慕我兒子有出息——叔叔把客商的話傳遍了全村。我為什么會自輕自賤呢?
這兩年,我陷入了一種自我否定的焦慮:父母年邁,健康狀況下滑,我羨慕那些年歲比父母還大、身體卻硬朗的老年人;兒子很少和我們團聚——我羨慕那些家人能每天其樂融融在一起的家庭,心里開始自卑;為了看護孫子、孫女,我不再去工作,幾乎跟社會脫節(jié),這兩個孩子,不但剝奪了我的時間,也限制了我的自由,看到別人無牽無掛,意氣風(fēng)發(fā)地做事、社交、旅行,我經(jīng)常情緒沮喪??傊?,我覺得處處不如人,心情比較灰暗。
想不到,他人對兒子一句簡單的肯定,便讓我心情明媚。原來,兒子依然值得我驕傲,依然是許多人眼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妥妥的人生贏家。那么,我的父母呢?更應(yīng)是我驕傲的資本。我有好多朋友,他們的父母都過世了,他們失去了老家,成了無根的浮萍,知道我常往老家跑,羨慕我比他們多一個去處。而我四世同堂的家,更招來火熱的目光,何況第四代這兩個讓我心累體乏的小家伙,還是一雙龍鳳寶寶呢?人人都說我有福氣。原單位的同事,但凡有事聯(lián)系,無不先表達羨慕,諸如終于不再受制于單位,有了自由的時間,年紀(jì)輕輕就享受天倫之樂了,然后感嘆自己:我什么時候才能熬出頭??!
這些別人視角里的我,和我所看到的自己,竟然完全相反!
就像別人看我一樣,我眼中的別人,不也是風(fēng)和日麗、花團錦簇嗎?當(dāng)我氣喘吁吁地在樓下追逐亂跑的孩子時,總會看到氣定神閑的老周,邁著輕盈的步伐去逛街、去靜園打撲克、去夜市擼串,我覺得那才是生活應(yīng)有的樣子。然而,老周卻并不這樣看。一個夜晚,剛把孩子哄睡,我去樓下透氣,看到他又醉醺醺地回來了。我剛要說,你真瀟灑??!他卻一把拉住我說,他去喝酒,是因為太無聊了,心情苦悶,他比我大六歲,可到現(xiàn)在還沒抱上孫子。真是酒后吐真言,他竟又說,每當(dāng)他看到我抱著孫子在小區(qū)晃蕩,就嫉妒得要命,在心里卻說,有什么了不起,臭顯擺!
我在羨慕他,他卻在嫉妒我。真是有意思。想起我經(jīng)常性地自怨自艾,何苦來哉?看來,一個人想要活得快樂、滿足、自信,不妨多用別人的視角去觀察自己。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