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來得實在是太急驟了,閃電把昏黃的天空撕開幾道大口子,街道和樓房在震耳欲聾的雷聲中劇烈地顫抖著,狂風將粗壯的法桐樹枝折斷,裹著冰雹、樹葉劈頭蓋臉地從高處砸下來,在馬路上橫沖直撞。正在路上疾馳的他來不及躲閃就被暴雨淋了個透濕,身體多處被冰雹砸傷。他本能地迅速躲到附近一個車庫外面的涼棚下,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涼棚太窄了,斜刮的風仍把冰涼的雨水和鴿蛋般的雹子無情地打到他的身上,那輛舊摩托車在冰雹猛烈的敲擊下發(fā)出凄厲的怪響。他摸了摸被冰雹打腫的臉和手,把身體向墻根貼得更緊一些,嘴里大聲嚷著:“這雨真是太邪乎啦……老天,快讓這雨停下吧!我還有外賣要急著送呢……”
上蒼似乎對他毫無憐憫之心,雨反而下得更急了,不時有雹子打在他的身上。他無處可藏,只能在那個窄窄的涼棚下跳著腳來回躲閃,心里焦急地盼著這場雨趕快收住。
突然,身后車庫的金屬卷簾隆隆地響起來,他以為里面可能要有車子開出來,連忙把身體向旁邊挪開,但等了好一會兒,卻沒聽見引擎發(fā)動的聲音。他探頭向里面看了一眼,見車子靜靜地停在原地,駕駛室里也沒有人。他正狐疑,聽見對面樓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師傅,你到車庫里……躲躲……雨吧!”女人的聲音被雷聲和雨聲打斷,時斷時續(xù),雨幕和地上濺起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視線,他費力地向對面看去,隱隱約約地看到三樓一個白色的窗戶里露出一張女人的臉,那個女人把手臂探出窗戶,一邊喊著“你到車庫里……躲躲……雨吧”,一邊不停地向他做著手勢。
他明白了那女人的意思,迅速推起摩托車鉆進車庫,跺跺腳,用抹布把身上、車上和滴到地面上的雨水擦干凈。
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下,他掃了一眼車庫。在車庫的一角立著一個粉色的塑料水桶和一柄綠桿的拖把。那輛天藍色的轎車被擦得一塵不染。空氣里有一種他熟悉的機油和汽油混合的味道,同時還飄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清新的香水的氣味。他想,車庫的主人肯定是一個干練而又非常愛干凈的女人。在他的目光投向駕駛座的那一瞬,他從偏遠的鄉(xiāng)村來到這座現(xiàn)代化大都市打拼,三年多來所經(jīng)歷的一次次失敗、被朋友背叛、被人誤解、遭人冷眼……他嘗到的生活中的一切酸甜苦辣一齊涌上心頭,這個陌生的女人給了他一種從未感受過的溫暖。
他轉身走到車庫門口,抬頭向對面的窗戶望去,所有的窗子都緊緊地關閉著,所有的窗子都是白色的,他分不清哪個是車庫主人的窗戶。他責怪自己當時為什么那么粗心,沒有好好看清那個女人的模樣。
雨終于停下了,他將車子輕輕地推出車庫,再次抬頭向對面望去,所有的窗子依然關著。他等了一會兒,那個女人一直沒有在玻璃后面出現(xiàn),他想如果她在任何一扇窗戶里出現(xiàn),他都能認出她來。他心中不免有些悵然若失。他按了兩聲喇叭,向車庫女主人表示感謝,然后啟動馬達,急速向外駛去。
第二天一大早,他又來到前一天躲雨的那個車庫門前。地上的落葉早就被環(huán)衛(wèi)工人打掃干凈了,幾只心情特別好的麻雀在蜜色的陽光里嬉鬧著,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上,嘴里不停嘰嘰喳喳著什么。他激動地在車庫門前徘徊,一遍又一遍地向對面的樓上張望,他期待著那個女人能夠在某一扇窗戶里出現(xiàn),他要當面向她表示感謝。但那個女人始終沒有出現(xiàn)。
太陽升起來了,他不能再等了,他要開始一天的工作。他小心翼翼地從摩托車后面的保溫箱里捧出一束香水百合,那是他今晨剛剛從花店里買來的,每一片花瓣都像白玉般純潔無瑕。他在車庫門前的地上鋪下一張報紙,將鮮花輕輕地放在上面,他不想讓它們沾到哪怕是一絲灰塵。他從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支筆,寫了一張紙條,壓在鮮花下面:“請收下我對您深深的感謝!謝謝您讓我感受到的溫暖!不管今后命運如何待我,我都將以您給予我的同樣的善意,面對我遇到的每一個人!”
選自《青島文學》
202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