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5月,由江蘇省委宣傳部、江蘇省文化和旅游廳、江蘇省文學藝術界聯(lián)合會主辦的紫金文化藝術節(jié)小劇場單元(第三屆)頒獎典禮在南京舉行,我為無錫市錫劇院新創(chuàng)作的錫劇《聊齋·紫尾》幸在其列。繼越劇《金粉世家》、錫劇《紅豆》后,蟬聯(lián)三屆紫金文化藝術節(jié)小劇場單元“優(yōu)秀劇目獎”“最佳編劇獎”“最佳導演獎”“最佳表演獎”“最佳舞美設計獎”等獎項大滿貫。
一直以來,提及小劇場戲曲創(chuàng)作,我的心底總是涌動著別樣的情愫。自2014年至今,十年時光,我共獨立編劇上演10部小劇場戲曲作品。其間,通過參加當代小劇場戲曲節(jié)、中國小劇場戲曲展演、“北京故事”優(yōu)秀小劇場劇目展演、江蘇紫金文化藝術節(jié)小劇場單元、深圳南山戲劇節(jié)、大涼山國際戲劇節(jié)、英國愛丁堡藝術節(jié)等戲劇展演,我見證了國內小劇場戲曲創(chuàng)作的全面興起;同時,這些不同劇種、題材、風格的小劇場戲曲實踐,也見證了我在戲曲創(chuàng)作之路上的成長。
我自小喜愛讀雜書、寫文章。高中,結合興趣所在,我選擇了“戲劇影視文學”專業(yè)。起初,多接觸話劇、影視領域,在全國藝術院校專業(yè)考試中取得14張合格證。后來,一次午休,無意中將《全國藝術院校歷年專業(yè)考題集錦》碰落在地。撿起翻開的那一頁正是中國戲曲學院戲曲文學系的招生試題,赫然其上《桃花扇·余韻》中的《哀江南》選段。喜愛古典文學的我,當即被那些意境悠長的唱詞吸引,決定報考國戲戲文系。父母聞知,托請北京友人在冰雪時節(jié)驅車數(shù)小時到國戲梨園書店,購得《中國戲曲史》等教材寄到南京。那幾個月,我日以繼夜地看書觀戲,夜深人靜之時,意猶未盡地躺在床上,有一絲疲憊,轉瞬又被無限的幸福歡愉感包裹。
2012年,高考結束,我被中國戲曲學院戲曲文學專業(yè)錄取。開學當天,所有新生在大劇場觀摩了京劇《大破銅網(wǎng)陣》。若說在邁入國戲校門之前,我選擇本專業(yè)多是出于對戲曲文學的鐘情,那么當感受到現(xiàn)場舞臺演出的魅力后,我也由衷喜愛上戲曲表演藝術。當時的我,在心里暗暗想著,若是何時,我編劇的作品能搬上舞臺,該有多好。大學校園生活,我?guī)缀踉谏险n、看劇、采風、寫戲中度過。那時每日浸在北京的各大劇場和學校圖書館,早上迎著晨曦出門,夜里回宿舍的路上偶一抬首,月光相隨身側,倒也并不寂寞。
國戲校園里的劇目創(chuàng)作實踐氛圍向來熱烈,本科階段有“12.9”戲曲節(jié),碩士階段有“研究生跨系部聯(lián)合創(chuàng)作劇目”等孵化平臺。又恰逢彼時北京的小T28g8lGVWZB7zoNAMTIHXGI/GRkAqhNP3R5cNFEnAqs=劇場戲曲創(chuàng)作環(huán)境逐漸興起,2013年,我編劇的小劇場昆劇《忘川》入選北京第二屆優(yōu)秀戲劇新作展,跟隨北京劇協(xié)赴青海采風。2014年,《忘川》于中國戲曲學院第二十一屆“12.9”戲曲節(jié)展演,獲評委會大獎、優(yōu)秀劇目獎、最佳編劇獎等,2015年,參加北京市委宣傳部主辦的民族藝術進校園活動,赴北京高校演出,并于《新劇本》雜志發(fā)表。
誠如每個年輕編劇在創(chuàng)作之路上的不同時間節(jié)點,都有對自己意義非凡的劇目,《忘川》對我開啟戲曲劇本創(chuàng)作有著重要影響。該劇最初的構思來源于大二寫作課上,劉東詠老師分享的一句話“是否月老和孟婆曾是一對戀人,一個為世人牽了紅線,一個為世人斷了紅塵”,短短三行字,引人無限遐思,于是我設置月老與孟婆、紂王與妲己兩組人物,編寫了一段傳奇。猶記那年學校孵化劇目的經(jīng)費只有幾千元,劇組的主創(chuàng)都20歲上下,皆是來自戲文系、導演系、音樂系、舞美系、表演系的在校生。那時,白天大家各自上課,晚上聚在排練廳通宵達旦,為了節(jié)省制作成本,舞美設計買來白紗,用水墨在其上繪制出忘川河、奈何橋、三生石的形態(tài),服裝造型設計更是在網(wǎng)上買來便宜的道具,親手制作。時隔十年,當初的小伙伴們都進入而立之年,在各自的領域中冉冉升騰,但每相聚時,回想起那段歡樂充實的年少歲月,依舊眉目如星、光影璀璨。
2017年,中國戲曲學院首屆“研究生跨系部聯(lián)合創(chuàng)作劇目”啟動,在我的研究生導師顏全毅教授、研究生部劉婧老師、王揚老師等支持下,我編劇的小劇場昆劇《畫狐》及大型豫劇《魚玄機》入選?!懂嫼返撵`感來源于古典小說《聊齋志異·畫皮》,講述:子虛郡畫癡書生煮鶴生盼畫鬼狐,人狐錯位、真假之間,牽引出兩段跨越多年的傳奇之事……2018年5月,《畫狐》在國戲首演,同年入選“第二十屆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jié)2018年扶持青年藝術家計劃暨青年藝術創(chuàng)想周”展演,劇本納入國家藝術基金2019年度藝術人才培養(yǎng)成果運用作品。從某種程度而言,《畫狐》是《忘川》的延展,也是屬于那個年齡段有著玄妙飛揚想象力的自己創(chuàng)作的見證。
在參與校園劇目孵化平臺的同時,我也開始與家鄉(xiāng)院團聯(lián)系。那是一個寒假,從有暖氣的北京回到寒冷的南京,在家里被窩宅了十余日,臨近年三十,忽覺不可虛度辰光,憑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心性,從百度上尋來江蘇省昆劇院與南京市越劇團的電話,計劃毛遂自薦劇本。撥通省昆的電話后,保安告知院里剛放春節(jié)假,于是我不抱希望地繼續(xù)撥打了南越的電話,意料之外,被楊慶錦團長接通了。簡單聊了幾句,楊團約我第二日上午去羊皮巷的團址面談。放下電話,我旋即去打印店將大學里創(chuàng)作的劇本逐一裝訂,懷著激動忐忑的心情期待太陽升起。第二日,我早早來到南京市越劇團,見到楊團時,他正一邊吃著蒸飯一邊工作??次襾砹?,他放下飯團與我聊起來,臨別時,我將劇本集留下。又過了一段時間,當我?guī)缀跬鼌s此事,繼續(xù)去北京讀研時,忽然接到楊團的電話,問我是否有興趣為南越創(chuàng)作“南京歷史文化名人”題材小劇場劇目《僧繇》。有點蒙圈,有點意外,但沒有猶豫,我歡喜地應下。因此前《忘川》《畫狐》均是愛情傳奇,此次的創(chuàng)作,我開始著意突破風格。
在翻閱大量書籍資料后,我將小劇場越劇《僧繇》的創(chuàng)作切入點圍繞“尋溯年少初心”展開,劇目講述:南梁時期,少年張僧繇因畫龍點睛驚才之作,名滿天下。轉眼經(jīng)年,張僧繇欲畫九重天佛卷,揚其聲名,卻歷時二十載未成。是夜,張僧繇醉飲入夢,昔日紅顏知己解語、心魔子虛、“筆底之花”烏有相繼走來,指出其畫作不成的原因……2017年,小劇場越劇《僧繇》在北京人民藝術劇院菊隱劇場公演,后相繼入選2018年“北京故事”優(yōu)秀小劇場劇目展演、第四屆上海小劇場戲曲節(jié)展演、2019年江蘇大劇院戲曲藝術展演、第二屆中國·鹽都小劇場藝術薈萃等。
《僧繇》是我第一部與專業(yè)院團合作的劇目。頗有機緣之感的是,創(chuàng)作過程中,在翻閱南北朝歷史資料時,我被梁武帝蕭衍與其所撫育的前朝皇子蕭綜之間的復雜情感吸引。在我看來,這則史料,既蘊含著哈姆雷特式西方悲劇特點,又透出類似趙氏孤兒的中國傳統(tǒng)悲劇意味,非常具有戲劇性。于是,我創(chuàng)作了新編歷史劇《臺城柳》,劇名來源于唐代詩人韋莊描寫南京臺城景色的《臺城》一詩:“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將歷史更迭與人情感懷相交融。劇本完成后,獲得第四屆老舍青年戲劇文學獎優(yōu)秀劇本獎戲曲劇本榜首,由北京市河北梆子劇團排演。劇目入選2018年北京市文化藝術基金藝術人才培養(yǎng)資助項目、第五屆當代小劇場戲曲節(jié)開幕展演、2019年“北京故事”優(yōu)秀小劇場劇目展演等,收入《2018中國戲劇年鑒》。
2018年,中國戲曲學院第二屆“研究生跨系部聯(lián)合創(chuàng)作劇目”啟動,我將奧地利作家茨威格的小說《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改編為戲曲。在南京市越劇團與中國戲曲學院的聯(lián)合打造下,越劇《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選取不同以往改編版本的視角敘述故事。該劇首演至今,在國內外小劇場藝術節(jié)持續(xù)巡演,獲第八屆天津北方青年演藝展演“優(yōu)秀編劇獎”“優(yōu)秀劇目獎”等。劇目自坐讀,到排練,再到不斷調改,前前后后我看了不下幾十場。而直至現(xiàn)在,每看一次,我的心頭仍會動容,仿佛被一陣無法看見也無法觸及的春雨一點一滴,漸漸染濕。愛情,從來不是新鮮的主題,卻是從來不會褪色的主題。有的人曾與之錯身,有的人正與之相遇,有的人終與之重逢。
2019年,我從中國戲曲學院畢業(yè),入職于江蘇省戲劇文學創(chuàng)作院,成為一名專業(yè)戲劇編劇。也在同年,我開始創(chuàng)作國內首部小劇場婺劇《無名》。該劇取材于春秋時期越國三百壯士自刎赴死之史事,以百夫長、屠夫、書生三個有著不同前史的階下囚的思想變化和行為軌跡為脈絡,把英雄夢與平凡人的無常命運交織。劇本獲2019年江蘇省戲劇文學劇本評選一等獎,由義烏市婺劇保護傳承中心排演,并入選2020年中國小劇場戲曲開幕展演、第八屆當代小劇場戲曲藝術節(jié)等。眾專家觀眾對小劇場婺劇《無名》的評語——“本劇聚焦歷史洪流中個體命運的沉浮,是近年來戲曲舞臺上少見的一出荒誕喜劇。劇本對于生命價值、倫理秩序的思索,具有極強的哲學思辨意味,文采斐然,寓意深刻,讓該劇承載起了更多的人文關懷,充滿著對當代戲曲舞臺探索的寶貴精神”,這正是劇組主創(chuàng)人員所追尋的當下小劇場戲曲創(chuàng)作方向。
2021年起,江蘇省委宣傳部、江蘇省文化和旅游廳高度重視我省小劇場劇目創(chuàng)作,共同制定下發(fā)《關于推進小劇場建設的指導意見》?;诮K良好的小劇場創(chuàng)作環(huán)境推動,又恰逢南京入選“世界文學之都”,我與南京市越劇團合作的第二部經(jīng)典文學名著改編——小劇場越劇《金粉世家》創(chuàng)作啟動。劇目以日漸敗落的金家在遭逢傾覆大火前的最后一日為現(xiàn)實時間線,描寫金燕西在家族凋敝之際的心理變化和其與冷清秋、白秀珠、邱惜珍三位女子的情感牽纏。劇中引入原著作者“張恨水”,將其貫穿始終,與金燕西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人生際遇對應,營造戲中戲的間離感。2021年11月,小劇場越劇《金粉世家》在南京大華大戲院參加“2021紫金文化藝術節(jié)小劇場單元”開幕演出,由南京市越劇團梅花獎獲得者李曉旭主演金燕西,獲最佳編劇獎、優(yōu)秀劇目獎等,入選首批江蘇省小劇場精品劇目、第九屆當代小劇場戲曲藝術節(jié)等;大劇場版入選江蘇藝術基金2022年度大型舞臺資助項目、“戲劇中國”2021年度作品征集推選活動“戲曲類·最佳劇本”等。
同年,受無錫市錫劇院之邀,在張弘老師和羅周老師的指導下,我開始創(chuàng)作國內首部小劇場錫劇《紅豆》。劇目以紅豆為情感載體,通過描寫昭明太子蕭統(tǒng)和女尼慧如的悲歡離合情感生發(fā),彰顯“無情何以修文,無愛焉能參佛”的主旨,獲紫金文化藝術節(jié)小劇場單元(第二屆)最佳編劇獎、優(yōu)秀劇目獎等,入選第二屆全國小劇場戲劇優(yōu)秀劇目展演、2023年中國小劇場戲曲展演、第十屆當代小劇場戲曲節(jié)、江蘇藝術基金2023年度資助項目、2023年江蘇省小劇場演出季優(yōu)秀劇目巡演、第三批江蘇省小劇場精品劇目。
2024年,我與無錫市錫劇院再次合作小劇場錫劇《聊齋·紫尾》,該劇構思來源于中國清朝小說家蒲松齡創(chuàng)作的文言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挖掘提煉古典作品中“狐貍”意象,并新創(chuàng)刻畫具有代表性的書生、千金、女狐及男狐形象,書寫當代人視角下的“新聊齋”故事。該劇在紫金文化藝術節(jié)小劇場單元(第三屆)中獲得所有獎項后,目前已入選北京天橋藝術中心2024第二屆傳統(tǒng)煥新計劃。
近期,我為丹陽市丹劇團創(chuàng)作的國內首部小劇場丹劇《白蛇·淚落金山》正在排練中。本劇創(chuàng)意來源于中國著名民間愛情故事“白蛇傳”題材,講述:1924年,雷峰塔倒塌,沉睡塔中近千年的白素貞被喚醒,前世記憶歷歷在目,心中不平之念難消。雷峰塔的當代守塔人小沙彌引白素貞前往電影《白蛇傳》劇組,卻意外與化身電影明星蔓青的青蛇、許仙的今生——劇作家忘紅塵重逢。四人排練忘紅塵新作的劇本,白素貞飾演青蛇、蔓青飾演白蛇、忘紅塵飾演許仙、小沙彌飾演法海,在真假錯位、戲中戲外之間,四人對“情”與“執(zhí)念”,有了新的感悟……全劇在挖掘古典愛情傳奇內核的同時,結合當代精神與關注視角,對“白蛇傳”題材進行全新解讀。
2014—2024年,我的20~30歲,梳理這10部小劇場戲曲創(chuàng)作過程中,那些似已塵封的記憶重新煥發(fā)光彩,我想與其說是回溯那一個個不同劇種、題材、風格的劇目誕生過程,不如說是回溯自己在編劇之路上的生命歷程。
在我心中,我國古典戲曲恰如一座年月悠遠的花園。剛踏入時,新奇地打量著前所未見的風景。隨著步伐的前進,或許某天,聽著園外繁華熱鬧的聲響,會忽然覺得看慣了園中花木石鳥,甚至亭臺樓閣也因經(jīng)久林立,失了顏色。然而,當沉心靜氣,繼續(xù)深入行走,終將發(fā)現(xiàn)這座花園里蘊藏的匠心與靈韻。若我們能站立在當代,為它添上幾抹亮色,便也不負入園之機、不負滿園春光了。
十年蹤跡十年心,高歌行遍少年路。初時的夢想,從未走遠。
(作者單位:江蘇省戲劇文學創(chuàng)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