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用作日常消遣的“記憶盲盒”抽取游戲,如今卻徹底地改變了蔣晨鐘的生活。為了將自己的“殺人記憶”拼湊完整,他和女友小瑾一擲千金買下所有“可疑”的記憶,更是撬鎖、私闖民宅,或偷或搶,甚至命懸一線。社畜蔣晨鐘如今儼然擁有了雙面生活,最后一塊“記憶拼圖”即將送到他的老板家,他打工人的面具是否會被就此揭開?本期中篇連載終于迎來《抽取游戲》Boss戰(zhàn)大結局!
如果你是1080的CEO,理論上你可以操控每一座安裝了1080智能安防系統(tǒng)的住宅,讓它給你開門、鎖門、斷電、斷網(wǎng)、篡改監(jiān)控等都不在話下??扇绻闶且唤榇a農(nóng),想要操控安裝了同一個安防系統(tǒng)的自家CEO的宅邸,不說完全沒可能,成功率最多也不會超過一成。如果還想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事后毫無痕跡,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第二天回到公司上班的蔣晨鐘沒有輕舉妄動,只在工作之余盤算著能有什么辦法。
旁觀者很快會發(fā)現(xiàn),蔣晨鐘文藝作品看得不夠多,理工教育受得不夠少,所以他想不出辦法,至少想不出不會馬上被自己否掉的辦法。但他自己不知道這一點,所以還是執(zhí)著地想著,這一想,就讓他錯過了中午點外賣的時間。
1080有自己的食堂,只是程序員們都經(jīng)常點外賣,在自己座位上對付一餐,把食堂留給那些需要更多社交活動的普通人類。
幾個財務部女員工坐在她們的固定座位上,分享著從家中帶來的小菜點心和新聽來的八卦,對突然出現(xiàn)在隔壁桌的蔣晨鐘視若無睹。在討論完了一款網(wǎng)紅美容儀是不是有效和一個人的醫(yī)生老公是不是和醫(yī)藥代表出軌了之后,她們談到下月初老板Andy要為自己十八歲的兒子舉辦成人禮派對——十足的美國風格,源于他的海歸背景——聽說也會邀請公司里的人。
蔣晨鐘當即心念一動,接下來又聽到了更好的消息:派對在Andy的豪宅里辦。
怪不得送貨時間是下月初呢,Andy是為了這個派對才買的盲盒機?有可能?;蛟S喜歡抽這種盲盒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兒子。蔣晨鐘甚至認真地做了個美夢:如果小伙子抽到了他的“46號拼圖”,會不會像這種年紀的男生偷藏色情片一樣瞞著父親根本不透露呢?
很有可能。
但他不能冒這個險。
更保險的做法還是像小瑾說的那樣,把那段記憶偷出來。如果能參加這個派對,就比冒著千難萬險上門撬竊強多了。
問題是如何才能獲邀呢?
蔣晨鐘第一次后悔自己不夠上進,沒有在公司里爬得更高一點兒,高到至少能和Andy直接說上話的程度,實際上以他的資歷要做到這點確實有點兒勉強。
換作平時,遇到這樣的難題蔣晨鐘就會放棄了,承認此路不通。但現(xiàn)在,他知道小瑾會怎么說,她會怪他不去想辦法嘗試,不夠竭盡全力。
于是他只好想辦法,想想有誰能夠幫KP9auMQsv6MQkwHv6ugrHA==他。他腦子里冒出來的第一個人是陸總監(jiān)。
Andy辦派對,陸總監(jiān)應該在受邀之列,而他有沒有機會再帶一個部下去呢?有可能,如果這個部下特別優(yōu)秀。
小瑾會說,想到就要立刻行動。于是蔣晨鐘喝完了最后一口酸奶就離開了食堂,走向陸總監(jiān)辦公室。
“你有時間嗎?”
“有,你說?!辈怀鏊希懣偙O(jiān)的座位上有個剛吃完的色拉盒子,在程序員里頭,他這種關注飲食健康的著實少有,也許這是他能爬到這一位置的原因之一。
在走來的路上蔣晨鐘已經(jīng)想過如何措辭,最后決定還是單刀直入,“我聽說Andy下月初會辦個派對。”
“哪個Andy……”陸總監(jiān)一時沒搞明白他指的是誰,直到見蔣晨鐘豎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上頭(Andy的辦公室也確實在樓上),才恍然大悟,“哦,對,怎么了?”
“他會請你吧?”
“……對?!标懣偙O(jiān)一臉狐疑。
“我想,你能不能……讓我也去?”如果有一個小瑾設計的副本,此刻應該會給蔣晨鐘的直奔主題一個“完美”獎勵。
狐疑徹底變成了驚訝,“我倒真沒想到,你對這種活動有興趣?”
蔣晨鐘摸了摸鼻子,“其實,我有時候抽一些記憶盲盒……”
“嗯?”陸總監(jiān)在等著他說下去。
“那里頭,有一種,是那種和有錢人在一起的各種活動?!?/p>
陸總監(jiān)笑了,“游艇、高端宴會什么的?”
“對,就是那種東西。那些記憶都不是有錢人自己的,他們用不著賣記憶給盲盒,都是那些和他們一起玩的人,我是想……我花了不少錢買這種東西,但現(xiàn)實里面如果有機會,不如自己去一下。”
這是蔣晨鐘能夠想出的最像樣的理由了,他自己也知道有多蹩腳。
但好在,陸總監(jiān)是統(tǒng)領著一群程序員的程序員,他當然知道他們這種人有什么奇葩的想法都不奇怪。
所以他笑了,“你真想去?沒開玩笑?”
“沒開玩笑。”
“好吧,我應該能帶一個人去。不過,得有個理由,對上對下,都有個說法。”
蔣晨鐘點點頭,“我明白?!?/p>
陸總監(jiān)的理由將是,蔣晨鐘是他部門里表現(xiàn)最好的員工。
十年以前,這樣的條件很好達成,只要老大說你是最好的,你就是最好的。而現(xiàn)在,情況就困難得多,也可以說是“簡單”得多了。公司用的《新生》副本給每個人的表現(xiàn)打了分,不同崗位的人之間做比較還需要換算,同崗位的人之間要分高下變得一目了然,誰都做不了假——排名和得分就顯示在電視墻上,每日更新。所以蔣晨鐘得勝過其他四十五名同事,實實在在地勝過。
在過往的季度排名中,蔣晨鐘拿過一次第二,一次第三,乍一看有希望。但問題是,兩次得第一的那個人在其他的時候通常也得第一。
大家都叫那個人老尚。老尚其實不老,只有三十歲,結了婚,沒肚腩,還有頭發(fā),在程序員里已經(jīng)算是十足的人生贏家,但更厲害的還是他的工作能力。且不說他搭的架構得到同事送出的加分是最多的,哪怕是寫原創(chuàng)代碼這種基本功,修正十次以下就能順利運行的代碼會帶來一個“完美”,他能連拿七十多個;如果修正次數(shù)少于五,會被評價為“難以置信”,在公司啟用《新生》以來總共只出現(xiàn)過三次,一次出自陸總監(jiān)之手,兩次是他。要想打敗這樣一個對手,幾乎是不可能的。
蔣晨鐘就是這樣對小瑾說的。
但是最終,他做到了。
當陸總監(jiān)決定帶蔣晨鐘去CEO家里參加10月19日的派對時,全部門上下并沒有什么人感到不滿。
蔣晨鐘自己則感到緊張。按照財經(jīng)節(jié)目的說法,很多人每天都在偷自己的老板,主要的手段是上班摸魚,但蔣晨鐘顯然不是這種人,至少過去的一個月不是。
現(xiàn)在讓他緊張的不光是重任在肩,還有身邊盛裝打扮的小瑾。
Andy表示歡迎帶女伴,小瑾說服蔣晨鐘多去一個人,找到記憶的希望就大一倍。他們倆商量好了這一天的打扮不能引人注意,但小瑾還是展現(xiàn)了他從未見過的一面:銀色的露背禮服一看就價值不菲,也很適合她的身材,幾乎像是定制,耳環(huán)和項鏈也是他之前沒見過的,并非一望可見logo的所謂設計師品牌,讓他幾乎忍不住想問一句“哪兒來的”,更讓他感受到了一陣久違的激情似乎又在露頭……自從共同面對困局以來,他們就沒有過親密接觸了,中途出于禮貌他嘗試過,卻被小瑾婉拒了。兩人商定,等一切塵埃落定,他們會在抹掉一切記憶之后再恢復成普通的情侶。
小瑾重來了好幾遍,才給蔣晨鐘打好了一個領帶,左調右試,終于完美無缺,最后卻又在他照鏡子時一把扯掉了。
“哎?很好了呀?!笔Y晨鐘以為她還不滿意。
“不戴了?!毙¤獏s對著他莞爾一笑,“我覺得你還是不適合戴領帶?!?/p>
蔣晨鐘也笑了。確實如此,正是因為不想把西服領帶當工作裝穿,他才在念大學時選擇了這個早已在AI威脅下顯得岌岌可危的計算機專業(yè)。他的背脊還沒彎,肚腩沒有大,頭頂沒有禿,也不是細脖子大腦袋,戴領帶并不難看,但小瑾這樣說,看到的應該是他的內(nèi)在。
“準備好了嗎?”蔣晨鐘并不知道女生怎樣算是打扮完畢了,所以有此一問。
“嗯?!毙¤獏s以為他問的是心理,鄭重地點了點頭,動作雖大,卻沒在賣萌,“不過是打個新地圖而已?!?/p>
蔣晨鐘一愣,覺得這說法確實沒錯,“嗯,不過是新地圖而已?!?/p>
“希望就打一次?!?/p>
出租車開進“旖翠庭”大門時,從保安的人數(shù)和態(tài)度上就能看出來,沒有戶主邀請要想混進這里一定非常困難。車子駛過了第一塊別墅區(qū),又過了一座橋,鉆進了一片更茂密的植被,預告著Andy家會比之前路過的房子都更豪華也更私密。
一切結束以后,我和她會住在一套怎樣的房子里?這個念頭像是藏在那些植被里的伏兵,突然殺出來包圍了蔣晨鐘,讓他內(nèi)心一陣顫抖,忍不住伸出手去握身旁小瑾的手。這個突兀的動作沒有嚇到她,卻出賣了他的內(nèi)心,讓她搶先對他耳語:“不要說?!比缓竺鎸λ尞惖难凵裱a充道:“不要立Flag①?!?/p>
她說得對。
除了他們倆,沒有人是坐出租車去Andy家的。植被環(huán)繞下的空地已被蔣晨鐘不認識的各種車型占滿了,他只認出其中一輛邁凱倫塞納,那是因為他拼過同款樂高。有理由相信,來賓的座駕未必盡數(shù)在此,Andy也許還問鄰居借了停車位,盡管那些鄰居有些名不副實——就算有往來,相距如此遙遠,若有雞犬之聲也一定難以相聞。
房子本身并不大,在顯然是移栽而來的高齡樹木掩映下甚至顯得有些嬌小。走近觀察才發(fā)現(xiàn),它二樓的一面墻上就開了十扇窗,意味著臥室有八九間之多,加上周圍附屬的土地,賣房廣告上即便用了“莊園”之類的字眼也不算太過夸張。蔣晨鐘沒料到這樣大小的私宅會在這座城市的腹地出現(xiàn),但很快用寬慰壓過了自卑感:地方越大,悄悄單獨行動的機會也越多。
蔣晨鐘在草坪上找到了陸總監(jiān),向他介紹了小瑾,也認識了他的妻子。陸夫人姓周,看起來比他年輕,只有舉手投足中的干練優(yōu)雅才暴露了兩人是同齡人。小瑾大大方方地與她商業(yè)互吹了一波,只有在被問到“你們倆是怎么認識的”時,才有些窘迫,含糊地回答“在咖啡館里”。幸而陸夫人顯然懂得上級對下屬情感生活的關心應該點到為止,沒再追問。
穿過草坪時,蔣晨鐘再次確認了自己對時尚的知識幾乎為零。四周的男女顏值和身材顯然都勝于常人,但衣物合身的程度仍讓人驚嘆。他們穿真正富人穿的品牌,沒有什么一眼可辨的logo,你要不就是只認識款式和色彩,要不就完全摸不著頭腦。偶有幾件帶字母的服裝和配飾,蔣晨鐘猜那屬于和自己一樣臨時受邀來的圈外人。
泳池在這個季節(jié)仍然放著水,而且一望可知還很清潔。Andy正站在泳池邊和一個頭發(fā)與西裝顏色同樣灰的中年男人交談。陸總監(jiān)夫婦把蔣晨鐘和小瑾帶去“覲見”。邁步上前時,蔣晨鐘在心中暗禱:領主大人,今天我要在你的城堡里行竊,請你行個方便,千萬不要發(fā)現(xiàn)。
“Reggie,你們遲到了!”Andy表情嚴肅,蔣晨鐘一時窘迫,卻發(fā)現(xiàn)一旁的陸總監(jiān)并不出言解釋。
果然他是對的,兩秒沉默之后,Andy就綻放了笑容,“哈哈,kidding(玩笑)!你們launchproject(完成項目)都intime(準時),參加party(派對)的時候再late(晚)我也不care(在乎)?!?/p>
你們只要當牛做馬的時候按時按量,當座上賓的時候再晚到我也不在乎——蔣晨鐘在心里給自己翻譯了一遍,適時擠出了聽到老板講“笑話”時員工該有的標配微笑。據(jù)說Andy以前說話不這樣,要不就是UpperEastSide(紐約上東區(qū))英文整句,要不就是播音腔的Mandarin(普通話),變成后來這種假洋鬼子腔,還是跟國內(nèi)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cooperate(合作)多了染上的毛病。
“介紹一下,Reggie,這位是潘多拉的Eric總;這是我的技術總監(jiān)Reggie和他夫人,這是……”
陸總監(jiān)適時地為老板補上了蔣晨鐘入職時隨便瞎填的英文名John,而蔣晨鐘沒留意他是怎么介紹自己的,因為他已經(jīng)完全被“潘多拉的Eric總”這幾個字抓去了魂魄。
眼前的灰發(fā)男保養(yǎng)得當?shù)纳眢w相當年輕,也許僅僅是場合和氣場會讓人不自覺地高估他幾歲。那凹陷的眼眶、精心修剪過的胡子和端酒杯時自然舒暢的氣派,讓人不禁想到《教父》里的人物。雖然Andy沒有提到他的職務,但級別一定不低。
片刻間蔣晨鐘有點兒恍惚,包含自己和小瑾罪證的記憶片段都曾落在這個男人手中,是他們公司的商品,那么,他看過沒有?
這是個荒謬的問題,他馬上告訴自己。這比一個書店老板看過店里所有的書,一個服裝店老板穿過自己賣的所有衣服更不可能。但他出現(xiàn)在這里,和蔣晨鐘面對面,即將為Andy送上包含他員工殺人罪證的禮物,僅僅是一種巧合嗎?
這讓蔣晨鐘不由得喉嚨發(fā)干,腹腔發(fā)冷,目光卻不能從對方臉上移開——如果萬一的萬一,他知道點兒關于蔣晨鐘的什么,應該能從臉上看出端倪來吧?
Eric的表情很自然,把表示幸會的6分笑容給了Reggie,4分給了John,當然還有兩位女士,力度適中,分配得體,絲毫不像早已認識其中任何一人。
這讓蔣晨鐘稍感心安。在心不在焉地聽Andy安撫了幾句之后,他和小瑾告退到得體距離,但仍然能依稀聽到Andy和Eric的對話。
“……國芯的產(chǎn)量這兩個月……員工自殺……不敢加班?!薄啊掀鸥∩斫叹殹畠好髂昕即髮W了……”大部分談話是這一類,對蔣晨鐘完全沒用。
有意義的對話直到小壽星Chris登場才出現(xiàn)。
Andy的兒子Chris和父親截然不同,雖然和她母親一樣有著一頭淡金色頭發(fā),說的卻是一口純正的普通話,一個英文詞都不帶,除非是在叫那些裝逼親友的名字。如果早二十年,這樣的孩子多半會上國際學校,或是干脆被送到國外上中學,而現(xiàn)在,Chris讀的是“普通”學校——F大附中,Andy驕傲地向三批不同的來賓強調:自己考的。
他有理由驕傲,父親在國際局勢和教育資源方面押對了寶,兒子則爭氣地把他的賭注兌現(xiàn)了,所以應該得到獎勵。
很明顯,“潘多拉”的盲盒機就是給Chris的獎勵之一。那些堆積在客廳、草坪和泳池邊的禮物,包括一臺縮小版的波士頓機器人、一把成色不新所以顯然頗有來歷的電吉他、一只金剛鸚鵡,還有大大小小沒有拆封的盒子…-…-里面哪些來自家人,蔣晨鐘并不知曉,他只知道Chris應該也是個抽盲盒的愛好者,所以他老爸才會提早半個月就預訂了給他的驚喜。
Chris果然驚喜。當運貨員根據(jù)Andy的指示直接把一人多高的箱子搬到院子里時,小伙子一臉蒙,可當加固木框架被拆掉,紙箱打開時,同齡的幾名小伙伴先于他喊出了“哇哦”,他的眼中立刻閃出了異樣光彩,讓人看了不得不同意,Andy這筆錢花值了。
蔣晨鐘想起了自己的十八歲生日禮物,那是一部iPhone13ProMax,上市已經(jīng)大半年了,再等三四個月就會被新品取代,不過蔣晨鐘仍然感激。那是在老家當公務員的老爸一個月的工資——他謹小慎微了大半輩子,把不該收的禮都拒了,不該拒的酒都喝了,才拿到那個數(shù)字。
沒有人指望蔣晨鐘他們帶禮物。這種來自上層社會、基于輕蔑的體貼在平時也許會小小地刺激一下蔣晨鐘,但此刻只會讓他覺得慶幸——他不想因為任何事讓自己和小瑾被人記住。
問題是,怎么才能不被人注意地從這臺盲盒機里把特定的那個盲盒取走呢?
乘人不備打開機器——這是蔣晨鐘的A計劃。但這有個前提:在室內(nèi)。
可現(xiàn)在機器就這么大刺刺地擺在泳池邊不遠處,看起來一時半會兒沒理由進屋——它和那些陳列在戶外景點的機型一樣,自帶太陽能電池板。Chris正和另外兩個男孩站在它面前,研究著怎么把抽盒模式設成免費,直到幾個同齡女生發(fā)出合影邀請,才把他叫走——自從“刻憶”誕生,拍照的需求就少了,但用滯后于時代的趣味來彰顯身份是有錢人代代相傳的習慣,近幾年,印在相紙上的照片開始進入機械鐘表、老爺車和雙筒獵槍這類收藏品的行列。
眼見Chris離開,小瑾輕推了一下蔣晨鐘的胳膊肘,沒等他回應就大步向盲盒機走去。
她要干什么?她要現(xiàn)在就干?眾目睽睽之下?
蔣晨鐘只有頂著滿頭問號先跟上再說。
“哇,這個是抽盲盒的嗎?”小瑾一副好奇的樣子,絲毫讓人想不到她在這幾個月里抽了不下上千個盲盒。
“是啊。”
“對啊?!?/p>
“啊,那我能抽嗎?”
裝出夾子音的大姐姐對于青春期男生來說還是很有吸引力的存在,尤其是在她開口請求的時候。這些男孩幾乎就要代替Chris回答“當然可以”了,偏偏在此刻,Andy走了過來。
“當然可以啊?!笨磥砝夏泻⒁膊焕狻R苍S是為了不顯得是露骨地討好,他招呼其他賓客也一起參與這項余興節(jié)目?!懊咳顺橐粋€吧!”Andy慷慨地大手一揮,仿佛把蔣晨鐘凌空推進了冰窖。
如果大部分盲盒都留在機器里,只要他們想要的那一個不是立刻被大少爺抽走了,總能想辦法搞出來的,但如果像這樣被散到出席的天知道哪個賓客手里,他們該怎么辦?小瑾你完全弄巧成拙了呀!
而且就算沒有Andy這一出,你提的要求又有何意義呢?一臺機器里的盲盒差不多有兩百個,抽到特定那一個的概率只有百分之零點幾。難不成你本來是想厚著臉皮一個接一個地抽?
蔣晨鐘忍不住埋怨地看了一眼小瑾,但發(fā)現(xiàn)她的表情管理做得比自己好。
還好,最終賓客里一起來湊趣也就二十多個,要是再多,恐怕Chris也很難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了。
輪到蔣晨鐘的時候,他把小時候奶奶念過的禱告詞勉強回憶出了兩句,在心中默念的同時還想象了畫十字的動作,正當他尋思是不是“阿彌陀佛”和雙手合十更因地制宜,機器就把答案給了他:內(nèi)包裝上印著U(uncommon非普通)字,不可能裝著他要的東西。
但這也比小瑾拿到的一個C(common普通)強,說實在的,“普通”這個級別名不副實,在數(shù)量上甚至比“非普通”更少,可小瑾偏偏抽到了它,這實在不是個好兆頭。
其他賓客的收獲各有不同,他們無一例外地一拿到盲盒就在Chris好奇的注視下打開了外包裝,露出不同的稀有等級,有些是R,也有SR;也無一例外地沒有人好奇里面到底裝著什么樣的記憶——這批人一看就是美好記憶的賣家,而非買家,蕓蕓眾生會為偷窺到他們生活的一角而激動,他們卻不會回報以同樣的興趣。所以這純粹變成了一個根據(jù)印刷字母決定結果的抽獎,獎品除了運氣好壞啥也不代表。
蔣晨鐘例行公事地旁觀著一切,幾乎和他們一樣麻木,直到陸總監(jiān)的夫人也來湊趣,抽了一個盲盒,在陸總監(jiān)的指點下打開外包裝,露出了三個字母:SSR。
“哇哦哦~~~”chris和他的伙伴們發(fā)出了驚呼,蓋過了蔣晨鐘壓在喉嚨里的一聲痛苦的“嗯”。
怎么辦?
一段某人親手殺人的記憶,如果被塞在盲盒里,會被標上什么稀有度?至少是SSR。
蔣晨鐘唯一能慶幸的是,陸夫人沒有隨身帶著讀卡器,不會當場就讀取出來。
“里面會是啥啊?”“現(xiàn)在就看看吧?!薄拔胰ツ米x卡器。”Chris的小伙伴們立刻就用好奇心暴擊了蔣晨鐘。
他幾乎要忍不住喊出來,不行!不能看!
“Chris!”替他出聲的是Andy,而只是一個名字,就已經(jīng)表明了反對的態(tài)度。
Andy應該是想到了,被標為SSR的記憶,很多對年輕人的心理健康恐怕都不怎么有益。
聰明的陸夫人立刻就明白了過來,“不好意思,我還從來沒有抽到過SSR呢,想拿回去收藏。”
這理由不算很好,但在場面上擋回Chris的好奇心已經(jīng)足夠了,如果不夠,他父親嚴厲的注視也補了刀。十八歲,這個年輕人離真正成年還有不少日子呢。
蔣晨鐘和小瑾交換了個眼神,他們的目標現(xiàn)在變了,從一臺機器變成了一個活人。
機器外殼堅固,鐵面無私,只遵程序行事,好處是不會嚷嚷,不會反抗;而活人靈活多變,卻會疏忽大意——希望這一個優(yōu)點就足夠了。
接下來的時間里,蔣晨鐘和小瑾的注意力都在陸夫人的Gucci手包上。那個包包不過半塊磚頭大小,除了手機裝不了多少東西,盲盒不拆外包裝還真裝不進去;也正因為它小,就算在上廁所時,陸夫人都隨身帶著,所以盡管晚宴時小瑾和陸夫人相鄰而坐也無隙可乘。
看來一切只有等離開Andy家以后再說。
蔣晨鐘看過《了不起的蓋茨比》,確切地說是買過別人根據(jù)那本書重現(xiàn)的派對記憶。他發(fā)現(xiàn)一百多年來,有錢人的公開聚會并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都是空氣芬芳,冠蓋云集,人和物同樣賞心悅目也同樣乏味單薄;菜肴一流,音樂平庸,酒總是不錯,但品酒的多狂飲的少;還有總少不了穿梭于來賓之間、襯托出他們高人一等的侍者。
接過別人彎腰奉上的香檳,咖啡館服務員小瑾絲毫沒有拘謹之色,仿佛她生來就習慣接受這種服侍。真是了不起,蔣晨鐘心想,同時努力效仿,把謝謝說得隨意自然。
從Andy的副手姚董舉杯致辭祝賀今天的主人公成年,到臨時請來幫忙的六位侍者把桌上的餐盤收起,總共也沒用掉三個小時。香檳是Domperi的,如雷貫耳,蔣晨鐘通過某個盲盒間接嘗過;黑皮諾酒瓶上標著一串法語詞,蔣晨鐘想背下來,試了兩三次不太成功,隨即才想起沒必要,自己一直都開著“刻憶”以備行動的不時之需。有一半人要了餐后咖啡,一半人婉拒了,這并非因為對咖啡因的耐受力不同,而是各自打算逗留的時間差異使然。
本來,像蔣晨鐘這類小角色可以提早告辭,不必也不該像陸總監(jiān)這樣的心腹大將一樣多待一會兒,但因為陸總監(jiān)沒走,他也只能硬著頭皮留下。哪怕場面有點兒尷尬,他還是硬陪著幾個老男人抽了一支哈瓦那雪茄,使盡渾身力氣忍住被嗆出的眼淚,假裝自己是因為喜歡才混跡于此。
“真羨慕你們現(xiàn)在啊,上班跟玩游戲一樣,都不用給自己打雞血,自然而然就在奮斗了,哪像我們那時候?!盇ndy抽出空來拍著他肩膀說的這句話是真誠的,嘴上唯唯稱是的蔣晨鐘卻絞盡了腦汁想找出個道理來反駁,最后他還真找到了一個:當上班變得跟玩游戲一樣,游戲就跟上班一樣累人了。
“我們該走了?!苯K于等到了陸總監(jiān)的這句話。此時已接近夜里十一點,看得出是Chris的母親平日里會催促他上床睡覺的時間,在這個以他的名義搞的聚會上繼續(xù)神侃下去,大人們怕是也覺得不太合適。
雖然早已等得心焦,但蔣晨鐘知道必須熬到此刻,因為當陸總監(jiān)提出“我送你們回去吧”的時候,他順理成章地稍一遲疑就答應了下來。
駛離Andy家的小區(qū)走的是另一條路,蔣晨鐘沒機會比較過橋時的顛簸會少多少。陸總監(jiān)開的是一輛NIOET11,不事張揚,不失體面。看來他也是喜歡自己開車的人,將自動駕駛功能棄之不用。音響里放的音樂夠老卻不難聽,歌手蔣晨鐘不認識,看了字幕才知叫NeilDiamond。陸夫人坐在后排左邊,那個小手包就放在她和小瑾之間。
“你們住哪兒?”
“不用送到我家,就把我們放到…-…-”蔣晨鐘不知道到底得花多久,小瑾才能把陸夫人包里的東西弄到手,也許說一個遠點的地方,會比較保險。
他一時沉吟著回頭看后座上的小瑾,是為了征求意見,小瑾不知有沒有明白這層意思,很快地補了一句,“五角場,把我們放在五角場就好了。”
那里可并不遠啊,憑半夜里暢通無阻的道路條件,很可能二十分鐘就到了,時間足夠嗎?
當車駛過江底隧道的時候,蔣晨鐘才猜測到小瑾的用意:隧道里會比外面昏暗一些。
可那是在白天啊。
蔣晨鐘沒有考慮到的是,夜里的隧道雖然并不比露天道路照明少,逼仄的空間卻會讓坐車的人不自覺地更多注意車外,更少觀察車內(nèi)。小瑾想抓的就是這個時機。
但是她沒有抓住。
在腦子里想象和現(xiàn)實里真正伸手是兩碼事,就算近在咫尺,沒經(jīng)過訓練的素人也永遠抓不住那所謂的最佳時機。早知如此,在L2D上下載一個扒竊的學習副本就好了。
后悔已然晚了,五角場的燈光巨蛋已近在眼前。
坐在副駕駛的蔣晨鐘同樣如坐針氈,他不知道坐在后座上的小瑾有沒有得手,只能假定如果她拿到了,應該會給自己一個信號,再假定自己并沒有錯過這個信號。所以小瑾并沒成功。如果直接問陸總監(jiān)討要那張記憶卡,有沒有合適的說辭呢?
沒有。
他幾乎就要開口說出“能把那張SSR卡給我們嗎?我想帶回去做紀念”時,陸總監(jiān)倒先說話了:“停在哪兒?”
這一問把蔣晨鐘的思路扭回了日常狀態(tài),他下意識地回答:“就前面靠邊停就好了?!?/p>
陸總監(jiān)放慢車速,把方向盤朝右微打,準備停車。就在此時,小瑾突然喊了一句:“不是這里,是前面那個路口!”
五角場的五個路口呈五角星狀圍成一圈,“前面那個路口”意味著得繼續(xù)保持左轉。陸總監(jiān)匆忙變道,慣性讓車尾向右傾斜,陸夫人身子一歪,伸出手扶了一下前排丈夫的座椅,而她放在右側的小包就在這時“掉”下了座位。
那當然不是掉下來的,而是被小瑾借勢抓下來的。不知何時會出現(xiàn)的最佳時機她沒等到,于是自己創(chuàng)造了一個。
當小瑾把手包撿起來交還給陸夫人時,里面已經(jīng)沒有什么“SSR”了。有一瞬間她想過把那張C換進去頂包,但馬上想到老母雞變鴨要比不翼而飛怪異得多。
“晚安,路上小心!”
站在人行道上的小瑾和蔣晨鐘各自伸出一只手揮動,向駛離的陸總監(jiān)夫婦告別,另一只手則和對方握在一起,兩只手心間緊緊夾著的,是他們多日來夢寐以求的命脈。
在回家的出租車上,蔣晨鐘把隨身帶著用來確認內(nèi)容的讀卡器給了小瑾,在他看來,她有權先查看這最后的獎品。
連上讀卡器五秒之后,小瑾就喃喃地說:“這是什么?”
可以想見,就算做了心理準備,這畫面也不好接受吧。
看完的小瑾扭頭看了蔣晨鐘幾秒,蔣晨鐘正想問怎么了,她就突然大聲朝著前排說:“師傅,我們要換個目的地,我把地址發(fā)你?!?/p>
司機有點兒意外,但毫無意見,反正這年月,車是自動駕駛的,他的職業(yè)與其說是司機,不如說是背鍋的,還能有口飯吃,僅僅因為出了事故時,“人為疏忽”是個比“產(chǎn)品質量問題”更容易讓人原諒,也賠錢更少的理由。
小瑾更正的地址是他們下午用過的那個地址,Andy家的地址。
那張“SSR”里根本不是什么殺人的記憶,而是一段香艷春宮,男性視角,女主是黑人。Andy沒讓兒子看,是歪打正著了。
小瑾沒問蔣晨鐘就當機立斷,他們應當再次拜訪那臺擺在Andy家游泳池邊的盲盒機,把真正的證據(jù)拿回來,而且越快越好,每耽擱一分鐘,就多了一分讓十八歲大男孩把它抽出來的風險。說不定他已經(jīng)抽出來了,蔣晨鐘心想,這個歲數(shù)的男生總是不知節(jié)制的。
沒有退路,只有干了。
小區(qū)門口有人看守,大半夜根本混不進去。蔣晨鐘和小瑾在后排小聲嘀咕了半天,最終采用了一個看似弄險的方案。
“Andy,是我,小蔣……對,Reggie部門的,晚上去了您家……是這樣,我鑰匙有可能落在您家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到您家小區(qū)門口了,您能不能跟門口保安說一聲……”
這是第一個電話。一分鐘以后,成功進了小區(qū)的司機把車停在了某棟樓門口,下車之后的蔣晨鐘又給Andy打了第二個電話。
“不好意思Andy,我剛剛找到鑰匙了,原來在我女朋友包里……是啊,我們這就回去了……不了,不去坐了……嗯,晚安?!?/p>
事后,Andy當然會想起有個粗心的下屬鬧了這么件烏龍。這比了無痕跡要差得多,但總比束手無策好。
塑膠慢跑道上,小瑾的高跟鞋沒發(fā)出什么聲響,但她還是盡可能放輕了腳步。路燈下別無行人,就算在監(jiān)控里被人看見,他們也只是一對散步的普通情侶,絲毫不像正準備入室行竊的小偷。頭頂樹影搖曳,耳畔微風吹拂,蔣晨鐘收緊被小瑾挽住的臂彎,想象他們是在自己家的小區(qū)散步——起初只是為了顯得自然,很快就真的有些沉醉其間。不,用不著是這么昂貴的地方,哪怕只是窮街陋巷,只要能這么兩人一起毫無負擔地走著也好。
幾個小時以前,蔣晨鐘感慨過Andy家的地界不知該從哪兒算起,現(xiàn)在,他慶幸這里沒有圍墻需要翻越,沒有籬笆遮擋視線。盲盒機還站在原先的位置上,沒有被搬進室內(nèi),太好了。戶外的安防措施簡單得多,最多只有幾個攝像頭,但只要沒有發(fā)生值得注意的事,誰也不會在事后去調錄像查看的。他現(xiàn)在需要做的,就是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悄悄地跨過草坪。
天殺的草坪裝了感應燈。
小瑾跨上第一步的時候蔣晨鐘就發(fā)現(xiàn)了,只得趕緊把她拉了回來,兩人一起藏身樹后,深呼吸了幾口,這才探出頭去張望。
落地窗后正是Andy家的客廳,直徑兩米的復古水晶燈懸掛在半空,形制和三百年前莫扎特在維也納宮廷里獻技時點亮的前輩一脈相承,明亮程度卻是幾十倍。也許正因為此,坐在沙發(fā)上的Andy和正在打掃的傭人都沒注意到院子里剛才也亮起來過。
幾秒鐘以后,步道上的感應燈暗了下去,蔣晨鐘松了一口氣。不過接下來怎么辦?不可能再指望有這么好的運氣,再次冒險是不可行的。電影里,主角這時候會切斷電源,但他們什么工具也沒帶,也不知道感應燈的電源連到了哪兒。
蔣晨鐘緊抓著小瑾的手,不是因為怕她再一次走過去,而是因為緊張。兩人僅僅通過指尖就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反過來又加劇了自己的心跳,這感覺實在不好受,但藏身樹后的這幾分鐘像幾輩子那么漫長,只有手里抓著什么人,才能稍稍覺得安全一點。
如果這一刻成為一種卡夫卡式的永恒,永遠面臨著不可知的危險與機會,和小瑾這樣手牽著手,也許也不錯。
終于,Andy起身離開了客廳。不知道他是去就寢了,還是暫時離開一下,但蔣晨鐘明白,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是稍縱即逝的機會——客廳里的燈也許會一直亮著,也許也是感應的,在人離開之后還會亮上十幾秒,利用這個時間沖過草坪,就算觸發(fā)了感應燈,也不至于太顯眼。
在想明白之前,蔣晨鐘已經(jīng)沖了出去。身體前傾以提升速度,腳掌輕放以減少噪音。撬鎖副本附贈的“貓步訓練教程”他用過幾次,得到過SSS的評價。實戰(zhàn)起來他的表現(xiàn)當然沒那么完美,但當他終于站到盲盒機前時,并沒被誰叫住。
屋內(nèi),最后一個高腳杯被落在鋼琴上沒有拿走。蔣晨鐘分不清酒精的味道源于自己身上,還是一窗之隔的客廳。他小心地縮起身體,讓盲盒機擋住自己,確保就算有人回到客廳,也不至于一眼就瞅見他。
接下來,他只需要把那個盲盒抽出來就行了。來之前他也想過拆開機器,甚至下載了教程,但現(xiàn)在的條件不允許搞那么大動靜出來。蔣晨鐘慶幸這不是那種配備了各種中獎音效、每吐一個盒子就嚷嚷得全世界都能聽見的機器,它只是安安靜靜地接受指令,吐出盒子而已。
問題是需要抽多少次?不太可能一蹴而就,蔣晨鐘很可能需要把機器里大半的盲盒都弄出來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那個。而已經(jīng)抽出來的盒子又不能再塞回去,最后機器里丟了盲盒終究會被發(fā)現(xiàn)。
顧不得那么多了,請你們就當作是興趣古怪的小偷所為吧。幸好機器調在了“免費抽取”模式,不需要付款并因此暴露身份信息。
盡量輕,同時盡量快,蔣晨鐘抽著盲盒,一個接一個。
無須回頭,他知道小瑾在身后替他望著風,雖然沒有什么實際意義,但有始有終,這最后的一關,他們會一起完成。
抽滿五個,他就打開外包裝,看看收獲。扯開第三個包裝,他才想起自己沒戴手套。算了,到時候把包裝一起全帶走吧。
水晶燈一直沒暗,Andy也始終沒有回來?;秀遍g,蔣晨鐘有種錯覺:時間偷懶去摸魚了,永遠不會有人看見他,眼前的盲盒永遠抽不完,那張宿命的SSR也永遠不會出現(xiàn)。
它出現(xiàn)了。就在第六批盒子里第四個。
剎那間,蔣晨鐘懷疑這次會不會又搞錯了,這臺賣給私人的機器里其實有好幾個SSR?所以他應該繼續(xù)抽下去,直到清空機器,還是就此回轉,先和小瑾用讀卡器確認一下內(nèi)容再說?就在他猶豫之間,一塊氣味刺鼻的布蒙到了他的嘴上。他想要屏氣,但已經(jīng)下意識地吸進去了一口;他想要掙扎,但雙手同時被抓住并擰向背后;他想要回頭,只勉強瞥見身后的人不止一個,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水聲。不是瀑布般激流直下的轟鳴,也不是沒關緊的水龍頭發(fā)出的點滴敲打,而是一池春水起伏不定激起的那種細語微波。身處其間,雙目緊閉,如同在母親子宮內(nèi)愜意地漂浮著。
不對,嬰兒并不會嗆水。
蔣晨鐘因為嗆水蘇醒了過來。
從大腦開始,由遠及近,他費了一點時間才感受到完整的自己,軀干、四肢、眼耳鼻舌,無一有缺,身不能動,意識迷茫。他正如一根蘆葦般直立在水中,并無翻轉傾覆之虞,因為被綁著。
被綁在什么上面?他看不到,但能感到緊貼身體的是一根直立的柱子,沉在水中,雙手被限制在背后,動動手指,能感到似乎有東西緊緊箍住手腕,沒留下任何掙扎的空間,想來腳腕也是如此,而腰間也有一條硬質的腰帶環(huán)住了他。
抬頭望,這里像是個游泳池,但絕不是Andy家的游泳池,這是室內(nèi),而且蔣晨鐘左右張望,也沒看到跳臺、躺椅、救生員的座位,不知道身后的視線死角里會不會不同。水面的高度差不多到他下巴,稍有波瀾,自然就會嗆到。
“都醒了?那開始吧。”一個有點兒耳熟的男聲似乎從哪個喇叭里傳了出來。
“都”?還有誰?
不容蔣晨鐘細想,柱子開始移動,走的軌跡是道弧線,只是速度并不均勻。一動起來,水波起伏更大,他得小心地減少呼吸避免被嗆到。在劃過一個半圓后,蔣晨鐘才明白,自己就像是一塊懷表表盤上的分針尖頭,正背對圓心做著圓周運動。
“女生的身高和體重都差了一些,我們做了補足?!崩壤锬新暲^續(xù)響起。
女生?“小瑾,是你嗎?!”蔣晨鐘大喊起來。
“是…-…-咳…-…-”一個被水流打斷的聲音從蔣晨鐘正后方響起,正是小瑾。
蔣晨鐘把腦袋拼命往后轉,眼角的余光也只能勉強看到一個浮動在水面上的黑點——一個人頭的輪廓??磥磉@不是一根分針,這是一根指南針,兩人分處兩極。
“接下來,我們會接受兩位的記憶轉讓,誰給出有價值的記憶片段,將會給對方增加配重,加油。”
記憶轉讓?配重?什么意思?
蔣晨鐘這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刻憶”正處于打開的狀態(tài),記錄著自己目前經(jīng)歷的一切,而喚出系統(tǒng)菜單到視神經(jīng)上,可以看到“轉讓”一欄已經(jīng)設好了對象:Onirii。
那當然是個陌生賬號,很可能就屬于在喇叭后面朝他們喊的男人。
他要什么?他們的記憶?憑什么要給他?
“沒人想搶占先機嗎?好,那我來推動吧,就從…-…-拋個硬幣決定吧…-…-噢,男生運氣不錯哦?!?/p>
他一個人在那兒神神道道地講什么?
蔣晨鐘來不及多想,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在不穩(wěn)定的旋轉中稍稍漂浮了起來,本來到下巴的水面現(xiàn)在只到鎖骨了。這種變化讓他產(chǎn)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不禁喊了一聲:“小瑾!”
沒有人回答,蔣晨鐘再次奮力扭頭,眼角的余光卻不再能看到那個黑點了。
小瑾呢?沉到水下去了?
他在一瞬間恍然大悟,原來這不是什么指南針,這是個蹺蹺板。
小瑾和蔣晨鐘一樣被綁在一根柱子上,柱子之間通過一個支點連接著,各自都能上下,當喇叭里的男人啟動了什么開關之后,兩者之間的重量不同了,蔣晨鐘這一側浮了起來,小瑾那一側就沉了下去,形似天平,但因為兩頭各有一個人,更像個蹺蹺板。
蔣晨鐘的體重當然比小瑾重得多,但喇叭后的男人顯然做了調整,他提到了“配重”,所以此刻的小瑾才會沉入水里。蔣晨鐘不知道小瑾水性怎樣,但手腳被綁,再好的水性也無從發(fā)揮。他努力在水中扭動身體,希望能讓自己往下沉一沉,借此把小瑾抬出水面,但顯然徒勞無功。
“給他記憶!”他大吼,不管在水中的她能不能聽到。這是他現(xiàn)在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有用的方法,喇叭里的男人剛才說到了配重。
不知過了幾秒,蔣晨鐘感到水位慢慢升回了下巴附近——他下沉了,意味著小瑾那邊上升了。
一聲刺耳的呼吸聲從身后傳來。
“你怎么樣?”
氣喘不休的小瑾斷續(xù)地吐出了“我”“沒”“事”三個字。
“你給他記憶了嗎?”蔣晨鐘接著問。
這次是喇叭里的男人搶在氣息不順的小瑾之前回答了他,“給了,你可以看看?!?/p>
蔣晨鐘的“刻憶”立刻讀取到了新信息——此時在喇叭男手邊,一定有一個讀卡器和他的“刻憶”系統(tǒng)配對了,他看到了小瑾剛剛從自己的刻憶數(shù)據(jù)庫里轉交出去的記憶片段。
那是以一個吻開始的記憶,蔣晨鐘記得也會以一個吻結束,記憶時長有42分鐘,比蔣晨鐘當時以為的稍短,但成績已經(jīng)不錯了——它和蔣晨鐘最初從盲盒里抽出來的第一段小瑾的記憶異曲同工,只不過長得多,發(fā)生的地點也眼熟得多,那是蔣晨鐘家里的床。嗯,還有沙發(fā)。好像還有桌子。
為什么給他這個?
他說要有價值的。
蔣晨鐘想象得到小瑾會怎么答,也就沒有問。在要溺死的關頭,你沒法苛求她不夠精明,隱私保護意識不夠。更何況,小瑾很可能已經(jīng)試過了給出去別的記憶,但是對方不買賬。
蔣晨鐘突然之間還想到了這個:她愿意把這段記憶交出去,說明那次并非很滿意,自己應該怎么改進?
眼前他們正面臨著生死的考驗,他是怎么會想到那兒去的?
喇叭里的男人顯然沒給他時間檢討反思,水位再次變化,這次輪到蔣晨鐘這邊開始下沉。早有準備的蔣晨鐘在水剛漫過下巴時就趕緊抬頭猛吸了一口氣,同時高速盤算了起來:
我沒法在水下呼吸,理想狀態(tài)是堅持一會兒之后浮出水面,和小瑾兩人交替呼吸,盡管這很可能就是那個變態(tài)男希望看到的——兩人像搞拍賣一樣彼此競價,互相傷害——但要保住兩個人的生命,暫時也只有這樣了。這不是互相傷害,是互相配合。
那我該給出去一段什么記憶呢?
對了,小瑾給了那么長的記憶,那人根本來不及看,說明可能什么都可以。
蔣晨鐘想到這里,通過“刻憶”傳過去了一段工作相關的記憶——那是上周的一場部門會議,陸總監(jiān)在會上宣布了他是本季度的最佳員工,他并非引以為傲,只是和往常一樣用“刻憶”做了備忘。
這段時間也不短,會足夠讓他浮出水面嗎?
在高度持續(xù)不變的柱子上憋氣憋了三十多秒,蔣晨鐘才確定:不會。
像是怕他太遲鈍理解不了似的,喇叭里的男人也同時出言arIcUf8ngSkoO3IEsRtyUR6/eD57SFn4KQ2vs4TMAQA=提醒,他的聲音隔著水面仍能勉強聽見,說的大概是“你這段價值不夠啊”云云。
混蛋!
沒有時間多做權衡了,蔣晨鐘只好照葫蘆畫瓢,把和小瑾第一次發(fā)生親密關系的記憶傳了出去。那段的時長沒有那么久,他的表現(xiàn)可能更為笨拙,但對他本人而言,不說刻骨銘心也至少是難以忘懷。
垃圾窺淫癖,滿意了嗎?
沒有動靜,蔣晨鐘的肺部刺痛起來,他感到自己再過幾秒就會忍不住吸進第一口水。不行了,得再換一段記憶給出去。
沒有更多猶豫,蔣晨鐘把自己第一次展現(xiàn)學來的開鎖技巧、入室行竊的記憶交了出去。這段不見得有男女之歡刺激,但因為違法,稀有度上肯定更為難得。
他賭對了,水位終于在他吐出含在口腔里的最后一口氣時降了下來。這真的是一場拍賣,只有更高的出價才會被接受。
“……對不起……小瑾,我……來不及細想了?!币怀鏊?,喘了幾大口之后,他就趕緊喊出了這句話。喇叭男應該也會把他提交的幾段記憶都轉給小瑾看,沒起作用的也包括在內(nèi)。
小瑾沒有回答他。算了,畢竟是生死關頭,沒空婆婆媽媽的。既然自己剛才沒有介意,小瑾應該也不會介意。
但他還是擔心自己也許忽略了,是不是有些事情女人自己可以做,卻不允許另一半做。
小瑾被再次啟動的“蹺蹺板”送到水下面,但這次她很快就提交了記憶。
“蹺蹺板”再次逆轉,小瑾重出水面,神秘的泳池主人果然又向蔣晨鐘展現(xiàn)了她交出的記憶:那是一段車震。蔣晨鐘剛在想小瑾難道你的策略是索性沒臉沒皮,只要我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嗎,隨即反應過來——我們沒有車震過啊。
好吧,這是前男友……難道是死了的那個?不,她說過不認識的,那就是更久以前的。但時間那么久的還可以轉讓嗎?
滿腹狐疑的他在下一個姿勢中看到了男主的臉,這不是老尚嗎?
老尚在上個季度發(fā)揮失常,在成就值上輸給蔣晨鐘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是他老婆發(fā)現(xiàn)了他在某天下班偶然開順風車的過程中,和一名花癡女乘客春風一度,就此和他鬧得不可開交,而她能發(fā)現(xiàn),似乎是當事女子主動提醒的結果。
在短短的十幾秒內(nèi),蔣晨鐘當然看不到記憶全貌。如果在平時,他不是沒可能猜到完整的前因后果,可即便那樣,他也會妒火中燒,會覺得就算是為了讓他得到被Andy邀請的機會,也有其他許多種方法,未必要選擇這么極端的。他會懷疑那不過是小瑾自己喜歡這種方式,也會聯(lián)想到自己和她的初次獨處,還有那段他苦苦追尋的過去記憶中展現(xiàn)出的真相——難道不是這個女人本身有問題嗎?此刻他終于覺得自己知道小瑾的水性怎么樣了,水性楊花的水性。
所以當因為小瑾的“新出價”慢慢沉入水中的時候,他已經(jīng)想好了自己接下來要交出去什么。
這是他們?yōu)榱俗员1緛斫^不可能向他人揭示的記憶,然而那畢竟只是為了避免被逮捕,在落入不知身份的瘋子手中、生死難料的現(xiàn)在,再拘泥于有罪沒罪將沒有意義——蔣晨鐘就是在這樣說服了自己之后,交出了那天的記憶。
“你沒事吧?!毙¤鸭埥韽氖Y晨鐘嘴里挖出來之前就開始詢問了,隨后她還想把翻倒在地的他連人帶椅子從地板上扶起來。
“幫我解開,我能自己起來?!?/p>
一旦重獲自由,蔣晨鐘立刻出門查看倒在地上的斜眼男秦旻頡——他已被電得人事不省。
“把他抬回去?!?/p>
這是當時正確的選擇,另一個選擇是立刻逃跑,但讓斜眼男這么躺在門口,也許很快就會被人發(fā)現(xiàn),怎么也得先爭取時間。
于是蔣晨鐘拉胳膊,小瑾抬腿,兩人連拖帶拽地把斜眼男拖回屋內(nèi)。
誰知剛把斜眼男的腿拉過門檻,他突然蘇醒了過來,借著體重一拉,把拽住他胳膊的蔣晨鐘拉了一個趔趄,小瑾見狀試圖按住他的腿幫忙,卻被他蹬了兩腳踢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蔣晨鐘也已經(jīng)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斜眼男順勢翻身,想把他壓在身下。而此刻的門口傳來“嗒嗒嗒”的小跑聲,被糾纏在地上的蔣晨鐘不用看,就知道是小瑾返身朝著大開的房門跑了出去。
斜眼男試圖用左手掐住蔣晨鐘的脖子,但被他拽住形成了僵持,而右手則掙脫出了糾纏高高舉起,以砸榔頭的姿勢錘了下來。蔣晨鐘一偏頭避過,拳頭刮過他的耳朵砸到地板上,他趕緊伸手去抓對方的手腕,而男人曲起右腿用膝蓋跪壓在他的肚子上。蔣晨鐘腹腔一痛,雙手一軟,對方一拳砸在了他的嘴上,嘴角立破,雖然不太痛,但半邊臉都一麻,眼看著更多打擊將接踵而來。
但沒有來。斜眼男人身體一抖,隨即帶著體重壓向他,蔣晨鐘奮力撐拒,卻發(fā)現(xiàn)對方的力氣小了,幾下之后,更是被他推到一邊,露出身后的小瑾來。
被推得后背著地的斜眼男猛然彈了起來,像一條在被扔進油鍋的瞬間蘇醒過來的魚,然后再次倒地,絕望地伸手抓向自己的后背,那里,一截刀柄向蔣晨鐘講述著小瑾做了什么——她跑出門外,是去撿掉在地上的那把尖刀。
蔣晨鐘交出的記憶就到這里,那天因為預感到死于斜眼男之手的危險,在被綁在椅子上時他就開啟了“刻憶”,盡管“刻憶”的數(shù)據(jù)作為電子遺產(chǎn)繼承起來很麻煩,他也想留下點兒證據(jù)。
事后他和小瑾說好了,等整件事塵埃落定,他們倆就向彼此出讓這一天的記憶,再把記憶卡扔掉。大概如此就能讓生活繼續(xù)下去了。
為了掩蓋殺人的證據(jù),他們,不,小瑾再一次殺了人,而這一次他們絕不會重蹈覆轍,再讓相關的記憶流出去。
說起來,她怎么會讓上一次的記憶流出呢?不管有什么樣的理由,這女人真是瘋了。
現(xiàn)在,面臨玩弄他們性命于股掌之間的神秘人物,他被迫拿出比她的價值更高的記憶來換取一次呼吸的權利。已經(jīng)火燒眉毛了,怪不得我。何況整件事都是你自己搞出來的,如果不是你,我們根本不會陷入這種麻煩里——等你一會兒看到了我交出去的記憶是什么,朝我咆哮的時候,請想想這個。
等一等,問題真的是這個嗎?真的只是她怨恨我的時候我有沒有理由來為自己開脫嗎?
借助連續(xù)幾口呼吸帶來的氧氣,大腦給蔣晨鐘提了醒:問題才不是這個,問題是她將會用什么反擊?
而她一旦反擊了之后,我還有沒有后招?
要想壓過蔣晨鐘剛剛給出的勁爆殺人現(xiàn)場,她還有沒有估值更高的記憶來讓自己浮起來?
有的話,也只有那一段了吧。
然后他還有辦法回應嗎?
沒有!沒有!沒有!大腦開始瘋狂報警。蔣晨鐘想不到還有什么可以壓過“那個”。結果會怎樣?等一會兒在無法呼吸的水下,他顯然更不會想出什么妙招了。
等一等,誰說過這是一個回合制游戲了?
如果他繼續(xù)提交別的記憶,搶先把小瑾要走的路走掉,是不是就能占得先機?
要做就得趕快。
在夾娃娃機前經(jīng)常耗盡時間都沒完成操作的蔣晨鐘,這次不再讓自己猶豫,在仔細權衡之前就先動了手。
他緊接著又提交了剛才“未完待續(xù)”的劇情。
斜眼男倒在地上,手指還在徒勞地挪動,但幅度都不如胸腔起伏劇烈,喉間發(fā)出他們從未聽過的可怕呼吸聲——看來那一刀從背后扎穿了肺,他很快就要死了。
蔣晨鐘目瞪口呆地看著垂死的他,又看看剛剛背刺了他的小瑾。晶瑩的汗珠掛在小瑾蒼白的額頭上,像剛從浴室中出來時一樣。
突然他說:“這家伙,會不會現(xiàn)在打開‘刻憶’……”
小瑾一驚之后又惱怒地瞪了蔣晨鐘一眼,意思很明顯:你為什么要當著他的面說出來,那不是提醒他嗎?
比蔣晨鐘的道歉來得更快的是小瑾的動作,她再次握住了刀柄,一手推住斜視男的肩膀,一手把刀拔了出來。
斜視男發(fā)出一聲如輪胎漏氣般可怕的嘶鳴,這只讓小瑾猶豫了片刻,就再次把刀送進了垂死者的脊背。
然后是又一次,再一次……動作和剛才使用電擊槍幾乎別無二致。
那真是一把好刀。
十幾秒后,帶著口哨音的呼吸聲停止了。
“現(xiàn)在怎么辦?”小瑾問蔣晨鐘。
在團戰(zhàn)里毫無輸出的蔣晨鐘不敢把“不知道”說出口,只好回答:“我查查看?!?/p>
他當然沒有到網(wǎng)上去查什么“我剛殺了人應該怎么辦”,警察的AI系統(tǒng)沒準會跟蹤到這種問題安排一輪核實。斜眼男提到過的“教程”提醒了他,所以他抄起手機解鎖屏幕,直奔目標而去:到L2D論壇里挖挖寶。
L2D上有人教你各種東西,從如何做出一張皮鞋味的比薩到怎么把自己的舌頭剪成兩半。那些違法或違反公序良俗的資源會被鎖定——是鎖定,不是刪除,而達到Lv5以上的資深會員可以查看這些被鎖定的帖子,只是不能回復以表達感謝。這顯然是網(wǎng)站有意打擦邊球的一種方式。
蔣晨鐘就是一個Lv5的會員,他在標簽搜索之后找到了二十幾個符合條件的帖子,個個都沒有回復,看不到用戶評價,但光看標題,有幾個引起了他的注意:
《從100到0,不完全分SHI滅跡手冊》
《如何把仇人處理成骨灰》
《把現(xiàn)場弄成你沒來過一樣》
斜視男的眼球定格在了兩個固定的角度,終于能讓人看清他盯著哪里,如果他能說話,不知道會對蔣晨鐘的選擇作何褒貶——畢竟他做過更多研究,一定很有發(fā)言權。
而此刻在他身下擴大的血漬比他本人更有說服力,正在力勸蔣晨鐘不要糾結太多,趕緊動手。
所以,他把看中的第一個副本下載了下來,加載到了自己的《新生》中去。
然后他就發(fā)現(xiàn),標題里的“100”是指百分之百完整的一具人體,而“0”就是0——正是他想要的。
空氣——模型——半扇豬,這是副本原本設想的練習路徑,但也不介意有人跳步。在掃描了眼前扒去衣服的軀干之后,它就在蔣晨鐘的眼前顯現(xiàn)出了精準的輔助線——在肩峰和肱骨之間下刀切開三角肌,是卸下一條臂膀的第一步,+7;在頸椎三四節(jié)間切下腦袋,拉鋸少于十次,+15,每多一次就少+1;一刀同時把梨狀肌和上孖肌和臀中肌分開,算是combo,+10另+5……
可選的BGM有澤野弘之的RedDragon,莫扎特的《搖籃曲》,還有安東尼·漢密爾頓爾和伊萊娜·博因頓的Freedom,隨便挑哪首,如果下刀的節(jié)奏符合節(jié)拍,每分鐘都能另外+20。盡管它們不是《桑林》《經(jīng)首》①,但如果你拿到400以上的總分,仍會得到最高稱號“庖丁”。
蔣晨鐘最終得到的稱號是“王亞樵”,比“鎮(zhèn)關西”強,比“拔刀齋”次,如果考慮到小瑾“記憶”中的那次,他實際上并非新手了,那么這個成績只能算是差強人意。
小瑾得到了“拔刀齋”。兩個人動手,比一個人快。
接著是善后。三個大小不一的旅行箱被找了出來,最后證明只需要用到最大的一個。清理方面,斜眼男自己準備的塑料布幫了大忙。在記憶中,他廚房里的洗潔精,衛(wèi)生間的潔廁靈、消毒液,客廳里的掃地機器人和吸塵器各自做出的貢獻都沒有被遺漏。副本無視兩人的視力,自帶掃描識別功能,在地板和沙發(fā)上檢查了三遍有沒有帶著生物信息的毛發(fā)遺落之后,他們終于拿到了“完美”的評價。
穿上斜眼男的衣服,戴上帽子和墨鏡的蔣晨鐘和他身形相仿,只有指望在車庫里的攝像頭中足以亂真。旅行箱還是多拿了兩個,另一個塞了一些衣物,以便和突然跑路的假象吻合。斜眼男的手機卡被取了下來,所有的財務和網(wǎng)絡賬號也將不再有人登錄,希望同一個理由能夠解釋得通——他的公司運行確有困難,而絕非一帆風順,讓人能相信他會拋下一切突然走人。根據(jù)他的員工吐槽來看大有可能,畢竟狠抓考勤是公司運營出了問題的一大標志。
小瑾更晚離去,而蔣晨鐘先揚召了一輛出租來到火車站附近的商場,又從火車站再坐了一輛車回到市區(qū),再換車前往郊區(qū),在一段高架的下方扔了裝衣服的行李箱,換回了自己的衣物,用防雨罩把大行李箱罩上,再一次打車回到自己家附近……最后當他回到自己家里,距離出門已經(jīng)過去了六個小時,他給在門口全家買的便當拍了照,發(fā)了朋友圈,作為給小瑾“一切順利”的信號。便當他一口也沒吃。拿回來的記憶卡和之前的一樣,在專門買回來的鍋里燒成了一團塑料和金屬的混合物,廚房里也一樣開了脫排,只是這次氣味好像彌漫到了整個家里,把他包裹住了,久久不散。
在把這一段往事的記憶交出去之前,蔣晨鐘本來沒有想好要交多少,然而一旦做了,就像那些外逃多年的通緝犯終于被捕時常常忍不住一吐為快,他根本就沒有踩下剎車。
他的忐忑換了重點:小瑾會不會比他出手更快?如果占了先機的是他,那確實還剩下些有點價值的零碎——比如他們在接下來的兩個星期里,怎樣背著雙肩包搭乘在江上來往的輪渡,不顧文字和語言的勸阻,在船到江心時把一些加了配重的塑料袋扔進水里,如此每日重復,直到冰箱倒空——但他不覺得那會足以讓他翻盤。
除非小瑾還有不為他所知的撒手锏。
有這個可能嗎?
她隨時會從水里再次冒出頭來。在等待的過程中,他大口呼吸著水面上的空氣,不可抑制地想起關于她的點滴。
“你也來摸一下。”指尖也可以是刀尖,汗水也可以是硫酸,莫奈的《睡蓮》也可以是一遇砒霜就會變黑的銀器。
“三十歲以前能被請到這兒的,就是好女人。”刀叉,肉汁,紅唇貝齒,鄰座短裙,香檳開啟時的“?!?,掃碼成功的“滴”。
印在馬克杯上的小丑女幻化成了銀幕上的哈莉·奎茵,瘋癲、暴力、危險、難以預測,一心等著自己的小丑和她組成反派CP。
在《雙人成行》里拋下吸引了所有火力的伙伴不顧,直搗黃龍取下BOSS首級。
那些床上的記憶本該被避開,卻像和竹籃相遇的水一般滲漏了進來??缱?。撕咬。緊抓不放。直視你卻眼望虛空。一滴汗滑落到俏皮的鼻尖上……這些他切實見過的動作、姿態(tài),像一塊塊馬賽克,拼湊出男主是老尚,是丟了命卻不知名姓的前男友,是其他面目模糊男子的鑲嵌畫。
這些記憶都來自蔣晨鐘的海馬體,那些新近被修改的神經(jīng)元樹突,像上班族領薪水一樣,從星形膠質細胞里領取了能量,各盡其職地擠出一點兒生物電,聚水成溪,百川入海,托起汪洋上可被辨認的幾帆航船。這些船的輪廓百分之百來自脂肪,來自蛋白質,來自三磷酸腺苷……沒有“刻憶”參與,以免一切過于清晰,過于完整,難以忽略,難以篡改。
那些一開始零散、隨機的回憶,很快就變得愈發(fā)集中、有力、意有所指,如在宣紙上越長越多的墨跡,終究點染成一朵長滿毒刺的玫瑰,讓人相信為保安全,早晚得將它剪下枝頭丟棄。
不知過了多久,蔣晨鐘感到雙手一松,然后是腳腕、腰間,原來箍住他的束縛已經(jīng)一一打開。他身體往下一沉,趕緊擺動四肢讓自己浮起來——在學游泳的副本里,他得到過A+的評分,不算最好,但足夠不淹死。
一時間,他有點兒迷糊,不明白自己何以突然被放開了。喇叭里的男人沒有說話,沒人向他解釋。他在水中轉過身去,想看看小瑾是否也被放了。
水面上空無一物。
他呆了一呆,深吸一口氣,扎進水里。
“蹺蹺板”因為一頭少了配重,正以最大的角度傾斜在水中,好像一根被失手滑進湯鍋,但仍有一半在頑抗的筷子。在筷子的那一頭,靜止不動的輪廓訴說著無可置辯的事實。
她是短發(fā),此刻就不會有順水漂浮擾動的長發(fā)讓人誤會,以為她仍在掙扎抽動。
蔣晨鐘終于后知后覺地明白自己為何被放了。
游戲結束了。
他朝“那一頭”劃了兩次水,然后停了下來,任自己漂浮在水中直至臉龐憋紫、肺部刺痛,好像這些痛苦是一種療法。幾秒之后,他把頭抬出水面吸了幾口氣,轉過身,向岸邊劃去。
沒有人阻止他上岸,水面以下水面以上都沒有。
當“潘多拉的Eric總”站到他身旁俯視時,蔣晨鐘仍仰躺在游泳池邊上,水順著發(fā)梢流過鼻梁眼眶,無人擦拭。難怪喇叭男的聲音有點兒耳熟,他應該想起來的。
“辛苦了,非常精彩?!盓ric說話時像是一名教練在贊賞隊員雖沒打破紀錄,卻拿下了銀牌。
盡管知道收獲不了有意義的答案,蔣晨鐘還是問出了此刻唯一能問的問題:“為什么?”
Eric立刻明白了他問的是“為什么把我們弄來搞了這么一出”,做了個非常美式的聳肩,“當初雇你們的時候,沒想到你們會鬧出那么大動靜,如果放任你們不管,可能會給我們造成麻煩?!?/p>
“雇我們?”
“解釋起來有點兒麻煩,不如直接看吧?!?/p>
蔣晨鐘這才坐起身看了看。Eric獨自一人,手邊也并沒有什么讀卡器——當然用不著,一定有專人在操作著和他“刻憶”的連接。
在他來得及反對之前,小瑾就再一次闖進了他的腦海。
她穿著一件沒見過的白色夏裝,與他并排坐在一起,他低頭瞟一眼就能看到她短裙的毛邊,和金色運動鞋上露出的腳踝。她的側臉他看了好幾次,每次都不到一秒。現(xiàn)在的他比當時更不敢細看,卻不能不注意到,她看起來比活著的時候更鮮活。
他起初以為是在水池里泡久了的后遺癥,然后發(fā)現(xiàn)那是自己當時的感受——腦袋暈乎乎,臉頰發(fā)燙,心跳很快…-…-沒想到那些三流小說里對墜入愛河的俗套描寫都是真的。
哦不對,他是喝醉了。
還沒看到后續(xù),他就靠直覺發(fā)現(xiàn)了真相:那是4月12日,公司聚餐他醉酒的夜晚。原來他沒有斷片,而是把記憶轉讓了。
“你們事后什么也不會記得,就跟沒經(jīng)歷過一樣?!?/p>
說話的男人戴著發(fā)箍,坐在他們對面,藏藍色的西服胸口別著一個徽章,形狀是正在微笑的盒子,那正是潘多拉的logo。
“但我們還是會記得…-…-會記得我們在這兒簽了這份合同,把我們之后的這段記憶賣給你們了?!毙¤岢隽速|疑。
發(fā)箍男臉上露出友好的微笑,“你們也可以選擇把這一段,就是我們現(xiàn)在討論的這一段也一并忘了?!?/p>
“我們可以嗎?”蔣晨鐘插了話,“那不會很怪嗎?”
他聞到了自己嘴里的酒氣,發(fā)箍男顯然也聞到了,順勢給出了建議:“就當喝醉酒斷片了嘛?!?/p>
蔣晨鐘和小瑾對視了一眼。
發(fā)箍男沒有放過這個被說服的信號,把桌上的兩個平板電腦推向了兩人,“…-…-如果你們同意,就請在這份合同書上簽字?!?/p>
小瑾輕點著屏幕翻頁,她的手指很好看。
“包括但不限于:發(fā)生于情侶之間的親密行為……”
“第三人加入角色扮演中……”
“絕對安全的模擬暴力行為……”
蔣晨鐘掃到了這些條款上的字句,努力在腦中拼接出真相,而與此同時,現(xiàn)實里Eric也開口向他講解:“看懂了嗎?我們雇了你們,扮演一對情侶。幾個小時,十萬塊。做愛,被女方的男友發(fā)現(xiàn),起爭執(zhí),失手殺人,毀尸滅跡…-…-大體流程就是這樣?!?/p>
“我們原來根本不認識?!笔Y晨鐘喃喃,明白了為何自己之前對小瑾毫無印象。
“對,你們都是我們的街訪人員找來的?!?/p>
“所以我們…-…-當了一次AV演員?”他第一次直視Eric。
Eric的微笑仍很禮貌,甚至不乏誠懇,“你可以這樣理解。不過,要我說的話,動作和恐怖的戲份也挺多的?!?/p>
“那部分…-…-我們殺人的事,完全是假的嗎?”問到這個問題,也許是濕透的身體終于開始感到寒冷,蔣晨鐘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Eric聽到這個問題時毫不意外,回答得也輕松流利,就好像已經(jīng)對人說過千百遍:“當然。市場上對這些內(nèi)容需求很大,不可能全指望素人自發(fā)供貨,我們就不得不,安排一些。”
“所以我們,根本用不著…-…-”
“根本沒有什么罪證?!盓ric看著他的眼神里有一種程式化的同情,“你們用不著去偷,更犯不著真的去殺人?!?/p>
在最終開口之前,蔣晨鐘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在此期間Eric也一直沒有說話,似乎在欣賞他將作何反應。他指望看到什么?呼天搶地還是跳下泳池,或者頭撞瓷磚……殉情——這個詞我還可以用嗎?
偏不讓他如愿。
為自己找了這個好理由,蔣晨鐘得以壓制住失控的欲望,再次開口提問:“現(xiàn)在呢?要把我交給警察嗎?”
Eric像是聽到了一個好笑話,呵呵笑了起來——對他這種人而言,這已經(jīng)算是大笑了吧?!霸趺纯赡??你以為你們那點殺人拋尸的手段真的天衣無縫?沒人給你們擦屁股,警察早發(fā)現(xiàn)了?!?/p>
原來如此,他們早就知道。所以才有Andy家最后的盲盒機,根本不是什么巧合,而是請君入甕。自己和小瑾的行動,一直都在他們的掌握之中。
Andy是不是和你們串通好了?他從什么時候知道的?這些都是此刻無關緊要的問題,要緊的是——
“那你們要拿我怎么樣?”
另一個男人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Eric身后,向蔣晨鐘遞過一個似曾相識的平板電腦。
蔣晨鐘凝視了他一會兒,黑色發(fā)箍在黑發(fā)上暗光閃爍,平板的屏幕上寫著標題:轉讓協(xié)議。
“我們想要買下你從剛才到現(xiàn)在的這段全感官數(shù)據(jù)記錄,”發(fā)箍男用正規(guī)術語指稱“記憶”,“你一直都開著‘刻憶’,記錄得很完整。”
“買下?”這一刻,蔣晨鐘的疑惑甚至蓋過了憤怒,“為什么還要搞這套?想要你們直接取走就是了?!彼敛粦岩伤麄冇羞@個能力。
而Eric的表情證明了他猜得沒錯。他沉吟了片刻,才想好了怎么對蔣晨鐘解釋,“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什么更值錢?!?/p>
“我不懂,你說清楚。”
“有人買的東西才叫商品?!盓ric沒有直接說清楚,而是又拋出了一個問題,“你覺得買家會希望看到什么呢?”
這一次,蔣晨鐘懂了。
那些買家們,想看到的不是案板上的魚肉毫無抵抗力地被奪取——那樣的絕望無助,他們肯定已經(jīng)看到夠多了——他們更想看到的,是一顆“自由”的靈魂出于各種理由,在有選擇的情況下,心甘情愿地把一段記憶、一段自我出賣、獻上、拋棄。
所以他們才安排了“蹺蹺板”,不是嗎?
“剛才那段經(jīng)歷很痛苦吧?”像是為了獎勵他的穎悟,Eric開始了慈父般的勸導,“你也知道忘記是最好的。再說你需要錢,抽盲盒欠了不少債吧?”
最后他還特地補上了一句:“當然,這次我們不會再放到盲盒機里賣了。”
當然,如此費事,出動了他這種層級的公司干部,親自安排“生產(chǎn)”出來的商品當然不會再讓習慣花五百塊買個樂子的小白領觸及。
“你們什么時候想好要這么干的?”
“我看看?!盓ric稍稍歪了歪腦袋,查詢著某種被上傳的記錄,這個動作并非有意地暗示了蔣晨鐘,他并沒有特殊到值得他用自己的記憶來記住?!澳銈兊谝淮我黄鹕祥T偷竊,我們注意到了,你們好像有點兒意思,是潛力股?!盓ric的笑容讓他想起Andy,老板贊賞優(yōu)秀員工時也許都是這個表情?!澳銈儧]讓我們失望,干得漂亮。”
他用了“你們”而不是“你”,蔣晨鐘明白,因為他或者小瑾,哪一個都好,一個成了食材,幸存的另一個廚子總能端出好菜來。
發(fā)箍男依然端著平板,如同端著餐盤,他們有耐心等待,等著蔣晨鐘慢慢想好,做出決定。
因為他們非??隙?,此刻的每一秒,也都會成為有價值的商品。
“現(xiàn)在你覺得舒服點兒了吧?”
Eric問出這句話時,蔣晨鐘正瞪大眼睛,看著兩名過度裝備、穿著鯊魚皮泳衣的壯男把一具人偶從泳池里撈了出來。從他們的動作看,那玩意分量不輕,在水中也不至于輕飄飄的,難怪可以冒充人體。而一旦解除了束縛,它就暴露出根本沒有關節(jié)的粗糙做工,一點兒也不像小瑾了。
“她人呢?”
“走了。她比你爽快,沒怎么猶豫就簽字了?!?/p>
原來是這樣。
兩個版本比一個好。
不久以前,也許在另一處,也許就在這同一個水池里,也有泳衣壯漢撈起過一個和蔣晨鐘長相相似的人偶。
太好了。蔣晨鐘心想。就算她和自己一樣“背叛”了,但至少沒有死。莊子怎么說來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惡。他們就這么喜歡耍人嗎?當然了,他們做的就是這門生意。完成了腦海中的自問自答,蔣晨鐘轉過頭,直擊要害地問:“干嗎要這個時候揭穿?這樣不會讓你們想賣的東西……貶值嗎?”
Eric胸有成竹,“沒關系,‘驚喜’也是一種很受歡迎的效果?!?/p>
身后的發(fā)箍男也一樣從容不迫,端著平板的手沒有伸出,但簽字頁始終面朝著他。
蔣晨鐘一時被驚喜、空虛、羞愧、憤恨幾種情緒包裹得頭昏腦漲,幾乎是機械地伸出食指。在寫下自己名字前的剎那,平板的角度側了一側,光滑的屏幕上,幾枚已然存在、還有些許重疊的指紋引起了他的注意。
猛然間他福至心靈,顫抖著問了一句:
“我這是第幾次簽字了?”
Eric的臉上閃過一剎那的詫異,隨即掛起了標志性的笑容作為回應,前后不過是短短一秒間的事,“當然是第一次?!?/p>
然而那一秒蔣晨鐘看見了,記住了。
然后他告訴自己,要舍棄的記憶,必須包含這一秒。(完)
①指不要提前承諾,往往會導致一語成讖。
①《莊子·庖丁解牛》中有“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經(jīng)首》之會”,形容庖丁解牛動作優(yōu)美,合乎節(jié)律。其中,《桑林》為傳說中商湯時的樂曲名,《經(jīng)首》為傳說中堯時的樂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