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日沒有炙熱的陽光,反而雷聲滾滾,大雨傾盆。除了雨聲,樓下沒有了往日孩童的喧嘩,正是讀詩的最好時刻,我下意識地打開了編輯老師發(fā)給我的這組命名為《我是我的廣場》的詩。
這組詩是詩人趙家鵬所寫,之前就在網(wǎng)上讀過他的詩,感覺寫得很好,曾推薦給朋友,但對于他本人我并不認識,甚至不是微信好友。只知道他是云南人,我們都知道云南的詩人高手云集,相對于大家常說的山東是孔孟之鄉(xiāng),禮儀之邦等固有的印象,云南卻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氣候,成為全國動植物種類最多的省份,也是它們肆意繁衍的天堂。詩人生活在這種被保護的很好的自然環(huán)境里,無疑對他們的語言更快更“野性地生長”提供了潛在的條件。
云南的確令人向往,四季如春,鮮花不斷。我也是個熱愛植物的人,當有一天終于從青島落到云南的大地上時(從幾十米的海拔,一下子站在2000米的海拔),能感覺到云朵離自己更近,天空似乎也藍得格外深邃。盡管整個行程走馬觀花,蜻蜓點水,還是為這里的一切感到著迷,每到一個地方,不同的是風(fēng)土人情,相同的是大家都在為了生活忙碌地奔波,Bazdy7isGEaLmjPbSoGiIw==作為一個過客我所贊美的鮮花湖水、石林茂竹、洱海古城,玉龍雪山,卻是他們熟視無睹的事物,或者依賴生存的事物。
其實寫詩也是,被向往的都是別人的生活,寫的更多的還是自己循環(huán)往復(fù)的日子。趙家鵬這組詩,我讀完時最大的感受是:內(nèi)心一震。每一個句子都擲地有聲,猶如沉重的石子落入湖里,湖水被擊中時,會發(fā)出一種聲音:既是石子的聲音,也是湖水的聲音,我把這種感覺稱之為作者和讀者內(nèi)心的共鳴,我認為能引起讀者共鳴的詩,是一首好詩最基本的條件。其實我也并不知曉他的具體職業(yè),偶爾在手機上刷到他講茶的視頻,對于云南山頭的古樹茶侃侃而談,“先生見茶”幾個字與其輕緩的語調(diào),都有著書生的儒雅之氣。杯中放一小撮茶,一縷沸水緩緩注入,茶香氤氳之時,也許正是詩人最愜意的片刻,就像在大理古城游玩,駐足一家茶店門前,茶藝師輕柔一句:進來坐下喝杯茶吧!便渾身暢快,欣然前往。仿佛只有面對這些沉默樸素的事物,我們才能抽離現(xiàn)實,回歸內(nèi)心的本真。
趙家鵬的詩是有分量的,我甚至覺得他手中拿的不是筆,而是一把錘子,把每個詞都準確地敲擊進一首詩,釘是釘,卯是卯,可見他扎實的寫作基礎(chǔ)。他的詩中沒有仰視的視角,更多的是把視線投入普通人的命運上。當然如果作者混跡于人群中,大約沒人能分辨出他是一個詩人,他也不過是奔波大軍中的一員。那么我們是誰?誰又是我們?正如趙家鵬詩中所寫,大家時刻在做著分身術(shù):“一棵樹從自身上,又長出了/另一棵樹。只要愿意,它還可以長出/更多的樹。”但作者明顯又和僅忙碌于生活的人不同,他不斷地尋找另外的那個我:“畫月亮的我、向白云攀爬的我、接石頭的我、奔跑的我,哭泣的我,悲觀的我……”
無數(shù)個“我”,可能最終只有一個“我”;看起來只有一個“我”,也許是更多的“我”,匯合而成的一張矛盾的面孔。一方面是追求物質(zhì)的“我”,另一方面是追求精神層面的“我”?!拔摇笔橇Ⅲw的,豐富的,有時是一棵樹,有時是一只海鷗或者是污泥中突然挺立出來的一朵荷花:“看自己踩在自己的爛泥中/舉著自己的花瓣;看自己在自己的/陰影中腐敗,自己向自己低頭……”“身后的土地上,沒有一個人/活得輕松?!比松蝗缫庵拢邪司?,即使大多數(shù)人不滿于現(xiàn)狀,又不得不安于現(xiàn)狀。不斷在泥沼中掙扎,是普通人的常態(tài),但是他筆鋒一轉(zhuǎn)又寫:“遇到壞心的蘋果/首先不聲張,不沮喪,漫長的黑夜/還等待穿越。露水會結(jié)在明天的草尖上/它攜帶的大海,會輕柔地拍著/每個人的頭發(fā)?!痹娙烁嬲]疲倦的人們,要對生活充滿希冀,遇到低谷時,不要輕言放棄。只要對生活心懷一種向上向善的信念,總會尋找到屬于自己的出路,就如他寫小時捉魚的場景:“在黑暗的另一端,水庫里/蓄滿了水。我們背對著鐵閘/手在石縫里摸索/小魚真多啊,它們發(fā)著光,一次次從指間/滑過。”人生中的諸多夢想,猶如這些發(fā)著光的小魚,有一些從我們的手中滑過,另一些則會被捉住。是的,正如詩人所言:“我們會有/足夠的耐心,保持謙卑,打磨一束/從遠處而來的光。”
詩人這個群體是敏感的,他們有直面現(xiàn)實的果敢,大多又懷有一顆慈悲之心,極易被溫暖的事物所感動,哪怕是觀察到的細枝末節(jié),趙家鵬也不例外,這組詩里他寫某飯店老板對遇到困難的人免費提供食物的告示,眼眶一熱,如讀一首好詩,并希望有人推門進去痛快地吃一頓;爬山遇到從山腳跪到山頂求佛的女人,愿她所求成真;寫在淤泥中發(fā)現(xiàn)白瓷菩薩小心翼翼清洗并供奉起來的父親;寫母親對病中孩子的擔憂,而忘卻了自己的病痛……詩中如果沒有細節(jié),很難打動讀者,如果抓住細節(jié)不放,可能就失去了大局。一個好的詩人在寫作時除了觀察,更要善于思考與布局,趙家鵬的寫作顯然早已具備成熟的技巧和對此平衡的能力。
這組詩我反復(fù)讀了好幾遍,窗外大雨如注,仍未停歇。我站在窗前看到一個老人穿著雨衣,手里拎著一袋礦泉水瓶子,在大雨中匆匆穿過……之所以我們經(jīng)常會感慨,寫詩是難的,寫好詩會難上加難,但困住我們的,往往不是語言,而是無法被語言說出的那一部分。作為詩人,不管身處南方還是北地,不管站在故土還是異鄉(xiāng),誠如趙家鵬所寫:“我們在各自的經(jīng)驗中掘井/誰都不知道甘美的井水,會在何時/涌現(xiàn)……”就因為這個“不知道”,我們仿佛又渾身充滿激情和力量,在時間的荒野上奔跑,并奮力砍去生活中的荊棘,去追尋更好的詩和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