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雨林的另一邊

我想起河兩岸的地域是熱帶雨林

早上天氣預警：暴雨如注

我被突如其來的雨水憤怒沖刷

天黑越過河去，到雨林的另一邊

早已沒有了太多的秘密

我前天捎上一枚瀾滄江郵票

不知河流拐幾個彎抵達娜罕姆香家

想到久別重逢，愛情屬于過去

當然，我依舊可以繼續(xù)喜歡她

相隔的距離是此岸到彼岸的距離

我們同時擁有一片熱帶雨林

即使潮濕而溫暖，依舊彼此渴望

此刻，唯有靜靜地回憶——

當雨后的紅樹林墜下臉盆大的月亮

那時暮色蒼茫，如今思念成疾

成為我到雨林另一邊的緣由

邊陲棧道

傍晚我沿著那條神秘的界河，眺望——

從河里閃耀的星星。亙古的棧道

通往異域小鎮(zhèn)，連片的紅樹林

簇擁界河邊。這些與世隔絕的部落

連接外部世界。此刻我如此孤獨

誰前往幽谷營地點燃一堆篝火？

棧道上的茅房，散發(fā)出迷茫的光

我叫不出一些古老的姓名，只知道

他們排成星座，猶如美麗的國度

那黑色的鳥群，在叢林隨月亮升起

沿北侖河岸走

我往北侖河岸走，從下游溯流而上

腳邊總有那么多的魚蝦

偶見竹筏漂流，沒見波浪滔天

親人們，昨日于我無悲憫可言

如今，有人自河心仰望船舷上方

注定自己此生并非流浪之人

我最后遠離最近的岸，逆行至水湄

內心全部深陷于河谷的險灘

終于掀開最后的一塊傷疤，哭了

遁入內陸

他們上溯源頭，追尋祖先足跡遁入內陸

不愿往南遷徙，營建更多宜居之所

緬懷廣袤的平原，縱橫的河汊和船帆

有人在岸上忙碌，一臺大型收割機

把一個時代的水稻收割，囤積留給子孫

是否就此揮別？追隨幸福的鼓鳴而來

幻想后半生，遺忘不堪回首的往昔——

重返刀耕火種，林間的箭鏃射出狼煙

旌旗招展。抵達神祇部落奇險山崖

泊滿的鳥群之所，最后堅守這方領地

我必須安心寓居于此，讓命運隨心所欲

自山外招來游客和情敵，引來驚呼

在背陽的峽谷，密林深處已無狩獵之人

昨晚提上砍刀，砍伐心中孤獨的大樹

我袒胸露背，等暴雨驟停的某個清晨

峽谷流澗飛瀑猶若天地交錯，乃至于我的

命運出口處，迎送塵世間之喜怒哀樂

更多遁入內陸的人，別探究自己的出生

那條河流的源頭，億萬斯年兀立于此

沒人注意到我悄然老去，成為神秘故人

運河

我印象中一條通江達海的運河

與故鄉(xiāng)河流狹窄的尾巴連通

少年時代向往大海，從它尾巴末段

我乘船航行駛出深深的峽谷

在船舷之側窺見偌大天空的星月

誰去歷史深處劈開沸騰的群山

還有誰去那河面上揚起寧靜的白帆？

一支船歌伴隨江鷗飛出而響起

我前往大海追波逐浪無須翻山越嶺

內心擁有一條無與倫比的運河

可惜如今運河已隨潰逃的魚蝦消逝

嘹亮的漁歌也變得如此微弱

運河在記憶中，我當年扎下的木筏

不再航行，清瘦的流水沒見波濤

平原的大風吹回久遠的回憶

沉默的石頭已把運河的舊模樣擦亮

那是沉睡的已不能流淌的運河

已沒見故鄉(xiāng)的山塬滲流出血液

愛上熱帶雨林的人

愛上黃藤樹、白香木以及紅木林

便是這些愛上熱帶雨林的人。一直以來

他們無法逃避塵世，返璞歸真

把生活過得原始。乃至一場暴雨之后

向往大自然至善至美，渴盼把所有的

幸福找回，我于是遁入那間木屋

春日的一天，仰望萬山紅遍層林盡染

而我們的內心，是否感到寧靜？

而愛上熱帶雨林的人，遺忘了故鄉(xiāng)

平原紀事

如今我穿州過省，山一程水一程

卻在旅途盡頭被邊界所擋。當我遠眺

遼闊的平原，寬廣的三角洲

眾多波平如鏡的河流，沿紅樹連崗迂回

一座拔地而起的城市，讓人停駐

舍不得離開。我隨即愛上這個地方

如此迷戀它，乃至冬天開始

遷往此地，候鳥帶來春天的信息

因為有了歡樂，我們聚在一起

因為成為幸福的人，熱愛平原和城市

波光粼粼的河面隨太陽上升和下降

我們隱沒在月亮背后，攀上天堂的梯子

一輛旅途大巴緩緩駛出內陸腹地

是遠方的牧場，是無涯壯闊的大海

米碎花樹

那棵米碎花樹你留意很久了，它孤零零生長

云開峽谷懸崖走下的養(yǎng)蜂人，于此駐足

采茶女人和漂亮的女兒，令人想起米碎花樹

潮濕的茂密叢林。養(yǎng)蜂人渴望遲來的愛情

面對著那棵米碎花樹，有些想入非非

你遺忘的那棵米碎花樹，卻被另一個女人

溫柔地摘光葉子和花瓣，還有圓形的果實

其中一棵米碎花樹，傲然屹立于澗溪

雖被全部剝光了衣裳，但路過的伐木者

仍對它不屑一顧。不能再躲在樹下避雨了

唯有鉆進茂密的叢林，躲進一幢小屋不出來

去深山寓居

深山竟然那么深，我要去那兒寓居

在城里壓力大，返鄉(xiāng)未必安好

過著忙碌而緊張的生活。我何曾想過

這輩子不至于如此賴活，去深山伐木

當林妖法力無邊，它愛上了林中仙女

我撰寫從河流上溯水湄的詩歌

砍下木材運往大海，經過別人的城市

我又去深山寓居了，深陷在峽谷里

林間半日

陽光并不熱辣，我不愿在此待上一天

幾片落葉遮住伐木者的半邊臉龐

林間竄過松鼠，在胯間稍一張望就逃走了

躲藏的林妖不可能平白無故出沒

它法力無邊，伐木者猶如中邪一般

卻在午后，茂密的林間傳來伐木叮當

這個傍晚，我必須走出神秘的叢林

祖輩向往山外，收起斧頭和電鋸

光頭強進山，捎給熊大、熊二黑美人西瓜

孤單者的月亮

當月亮悄然升空，孤單者正在仰望

除了思鄉(xiāng)和對歲月的緬懷，他必須在

圓滿之夜愛上月亮。唯有孤單者

對月亮才能有透徹的理解，不僅照耀他

還照耀人世間看不清的事物。即使

曠野傳來了犬吠聲，孤單者的月亮

卻不那么圓滿。他整個晚上沒有返家

讓自己屬于詩和遠方，未來的日子

需要更替和構建，然后去別人屋檐下

收獲愛和牽掛。在銀灰色城市的側面

甚至所有幸福生活沒有fb458aa9d17f34294ff3f7a46fd2cb38獲得之時

孤單者的月亮，永遠千里共嬋娟

猶如明天的美麗日出。當深愛的人

在朝你揮別，在月亮暗淡和隱沒之前

南方

轉瞬南方隱于身后，突然不動了

左邊是河流，右邊是山巒，前面是大海

一生想離開南方，卻走不出它的邊界

鄰家出嫁的姑娘，也想離開南方

卻只能去邊地旅行，一條河流的岸邊

她最終仍要返回老家，長出白發(fā)

河流之南是大海，大海之南是地角

從地角返家的人，有自己的天涯

如今南方隱于身后，我再次走不動了

一群大雁逃離南方，越過嶺南趕往海洋

另一個故鄉(xiāng)，在大海的另一片岸

而那更遠的南方，早已相隔于故園

暮色的河灘

從圓形房屋后面走來的那幾個人

一個看月亮，一個看星星，最后一個

舍不得落日沉沒。去霞光中飛

他回望夕陽無限好，想到與心愛的人

一起飛，像兩只黑色的天使

越過璀璨的夜空，優(yōu)哉游哉朝一個方向

升起高大馬尾松的樹梢。漸漸地

又跟在月亮的后面，無邊蒼茫的暮色里

自由地滑落，仿佛兩艘沉船

“到另一個世界了嗎？”看星星的說

“在銀河的岸邊。”看月亮的回答

此刻的天底下，暮色的河流波濤洶涌！

海角房子

去遠方海角搬進一幢房子，夜晚的房頂上

墜落星星。某一時辰突然天外飛仙

我聞到大海潮汐的味道，北侖河入海口

出沒成群的海豚，自異國的海域潛入

最好潛入到我居住的海角房子，但只是

一些神奇的魔幻，我唯有悄悄遠離都市

抵達另外的世外桃源。但此刻我聽到

刺耳的嘶鳴，樓下的女鄰居買回一只絨猴

【作者簡介】謝夷珊，廣西北流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詩刊》《星星》等刊物。出版詩集《空中的水稻》《河的另一條河》等多部。曾獲第十一屆廣西文藝創(chuàng)作銅鼓獎，被評為花山詩會廣西年度詩人，部分作品譯介到英、法、俄等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