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間屋
1
一塊暗礁內(nèi)部挖出的屋子,
挖出的石料堆成四周的陰影。
住在附近的人親切地稱它
“午夜的光之島”,午夜,
當(dāng)泅泳者經(jīng)過時,四肢
會被黃蜂般鉆出窗戶的燈光螫中,
一陣溫暖的麻痹,足以導(dǎo)致
終生羈留。不信就問問
那位白頭的酒保,他來自
我們每一個人的老家:一座
被浪沖毀的碼頭,儲藏在大腦
但遠(yuǎn)離了心跳;如今他弓身
在海的最深處,熟知用什么來
填滿黎明前成排像傷口咧開的杯子。
2
固執(zhí)留下了形象,但不夠。
岸邊的塔或荒野里的大教堂,
智慧的虹已在其中蒸發(fā),徒留
七彩的紋飾??矗@鐵道邊的屋子
讓我想起祖父當(dāng)年端坐在家中,
要對抗隨時會來的地震,
已無人信任古老的屋頂了,卻也
沒有誰能勸得走他。地震確實沒來,
但我們都已愛上路過的新世界
——忍冬花的耳朵探出枕木
測聽車輪,一種速度如爐膛的火
一閃,瞬間讓它枯干。酷烈的
不再是對抗,是地平線逃往
自己的盡頭,讓位于面對面的遺忘。
3
連大海也可以省略,唯愿光
到最后的一刻依舊在場,它
透視人不過是一場自愿的耗散,
像一團(tuán)咖啡的熱氣渴望被風(fēng)催趕,
很快就剩一層薄薄的黑色殘渣;
它透視而不責(zé)備,如常地抵達(dá),
順應(yīng)門窗既定的方位,如果
一面墻贈予了畫布,它就用
整天描繪出你生命的不同時段,
直至傍晚時你們完全疊合,那份
默契遠(yuǎn)非大海與陸地能夠比擬。
看,連故事也可以省略了,只剩
類似固態(tài)的那種波動;波動,
不就是全部?我生來從未見過靜物。
陽光里的女人
現(xiàn)在有一個機(jī)會
去問明余生的際遇,
她卻止步于那條額外的路。
立著,就這么赤條條。
乳房就這么累贅,
頭就這么負(fù)發(fā)而重。
窗再框緊陽光片刻——
和風(fēng)已填平深淵,
正將懸崖吹至背后——
注定要來的事情,
就讓它們樁樁件件地來,
逐一被應(yīng)729980d160b1de3801570a240fdfe902339d1085a4ae8af159752168efc946aa對。
多菲內(nèi)的房子
退役后上尉做了一個哨所般前插的夢,
并在夢中駐扎不少年。現(xiàn)在:
字跡已1ddccbb3305d7a21e3902ef17a3e74b7ce5eb642c8db5ade65cc8fe0b3ebfbb7湮滅的“待售中”。
煙囪甚至蒸發(fā)了視覺的暖意。
在該死的、后來才修建的鐵道邊,
這個被圍合的空尚未瓦解,
全靠那幾根壁柱在原處支撐著,
諦聽著,似乎仍然等待什么。
熟悉的腳步聲走遠(yuǎn)后,有一天
忽然響起,在近旁消失,
然后再次響起,走遠(yuǎn),從此消失。
現(xiàn)在,就可以說:草是陸地上
最廣袤的海,致力于面積而非深度,
它的目的是以漫過的方式讓往世擱淺,
它的波浪做好了扎根的準(zhǔn)備,
緩慢地擴(kuò)展,卻沒有退潮的間歇。
加油站
長久地行駛在夢中的極地,
你終于決定短暫地回歸;
將車泊在路邊,關(guān)燈
但不熄滅引擎,只為凝視同類。
那人佇立在一片整理過的荒野
(全然不知你已悄然來到),
他擺弄著加油泵,像先民
在傍晚的廄欄邊填放草料。
當(dāng)一個人獨自沉浸在勞作中,
四周就沒有末日的跡象,
森林靜靜地汲水,昆蟲和鳥
不斷加入即興的合唱。
當(dāng)一個人獨自沉浸在勞作中,
像鐘表背后的齒輪忘我地運轉(zhuǎn),
而另一面指針一圈又一圈
重復(fù)著那種無謂的計算。
皮管偶爾會像調(diào)皮的馬蹄踢他。
若有若無的美國在附近游蕩,
看,筑在松槐上的那些巢,
原來每個地點都與天空接壤。
當(dāng)一個人獨自沉浸在勞作中,
他是在輪值我們共同的渺??;
動蕩的星球,激憤的呼號,
延遲的告解,獲得隱秘的擔(dān)保。
你是逃亡犯凝視一個有家的人;
你是晚年的托爾斯泰,被電影
特寫鏡頭里一位馬拉松選手吸引:
恍若終點在上,永在原地奔跑。
這凝視像刻刀,將你從冰海
鑿出,從虛無的浪沫里析??;
在灑落的燈光下,這凝視
將你重新還原成確鑿的人。
路邊,稻草鎢絲般閃爍
即將點燃的暖意(當(dāng)心,隨后
會像腐熱的沼氣)。油箱已
變得充足,現(xiàn)在,就讓旅行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