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和發(fā)小無意間聊起童年的美味,他提到了豬頭肉麥子。一些藏在身體深處的記憶被再次喚醒,我忍不住和他多聊了幾句?;丶液螅形此サ哪赣H說起這事,她說:“那會兒物資不充裕,才會變著法兒做著吃。如今還有誰會想起那些老吃法呢?”
我隨口來了句:“我就想吃呢!”而后就去洗漱睡覺了。沒想到,第二天清早,就看見地板上放著一個被熏得焦黃發(fā)亮的豬頭。這是母親起了個大早,特意買來的吧?我不免為自己前一晚逞口舌之快后悔了。
去了幾間房里找,都不見母親的身影。她去哪里了?正思忖著,母親推門進來,手中費勁地拎著一小袋麥子。我趕緊接過,怪她不顧身體,大清早跑了兩趟。她卻笑著說:“我也想吃了啊!距離上次吃,已經過去十多年了呢!”
記憶閃回到十多年前。那會兒,在大西北的農村,許多家庭都會在春天養(yǎng)一頭豬,到年底肥了,正好做年豬。我們家也是。殺完豬,一顆豬頭就被收起來,放好。
等姐姐們從外地回來,父親會把小火爐點著。我用鼓風機緩緩吹風,看木炭一點一點燃起來,變得紅通通的。這時,父親戴上厚手套,拎著豬頭翻動,將毛粗略燎幾遍,而后又將火鉗燒紅,一次又一次烙著溝溝洼洼,直到將所有的豬毛都烙干凈。
另一邊,母親和姐姐們早已把新收的小麥淘洗干凈,又備了一盆涼水等著。將烙好的豬頭放進清水,刷掉被燒得焦黑的地方。沒多久,整個豬頭就變得焦黃锃亮。然后,父親將豬頭放入大鐵鍋,母親倒上水,加上自制的調料包,蓋上鍋蓋。
向灶臺里添上柴火,煮上小半天,父親將豬頭撈起,放上案板,濃郁的肉香立刻充斥整間屋子。鍋里的肉湯這時也熬得綿密,父親將另一口鍋里快煮熟的小麥撈進去,母親再趁熱切許多小塊的豬頭肉放入,再蓋上鍋蓋燜煮。
等鍋中的小麥粒在熬煮中浸透了豬頭肉的濃香,又開了口兒,露出雪白的麥芯,母親會舀一點兒在碗里,品咂一口,而后知足地不住點頭??此姆磻?,應該是肉麥爛熟,味道正好。于是,我們?;?,母親迅速將大鐵鍋蓋掀到一邊。
隨著熱氣蒸騰,肉香和麥香溢滿整間屋子,父母和我們兄妹三人都垂涎欲滴。母親是明白我們的,她嫻熟地拿起勺子伸進鍋中,飛快將五只粗瓷大碗盛滿。我們各自端起一碗,分別坐在廚房門口、灶旁,邊說笑邊吹著熱氣,把美味往口中送。
肉香與麥香充分融合,豬頭肉和小麥香糯中帶著綿軟,濃湯肥美而不油膩,入口暖暖的、香香的,隨即又在味蕾上化開。片刻,那濃香和暖意就傳遍身體的每個細胞。
剩余的豬頭肉麥子,母親會裝進一個小缸,捂嚴實放在南墻根下。我們想吃,母親就取來,在鍋中加熱后,分給每個人。那熟悉的美味又侵占味蕾,溫暖我們的胃,并在我們腦海中留下深刻的記憶。
母親開始在廚房做豬頭肉麥子。我上前幫忙,盡可能讓她少干一點兒。無意間聊起舊事,我們總是意猶未盡,以至于整個上午都變得妥帖而溫暖。
其間,母親給兩位姐姐打了電話。中午,兩個姐姐都來了。母親照例用碗盛了豬頭肉麥子,逐一分給我們。濃稠的豬頭肉麥子,還是那么軟糯香甜,還是那樣熟悉的味道。只是母親的眼,卻不時瞥向父親的遺照。我們明白她的心,卻只能若無其事地和她說笑。
這一次,我更加明白為何十多年后仍然懷念豬頭肉麥子——不只因為豬頭肉麥子獨特難忘的口味,更是因為那時日子雖不寬裕,一家人卻整整齊齊、其樂融融,享受著既有的美好,又憧憬著不遠的未來,并因此自內心深處發(fā)出真正的歡樂。而那些時光的余溫,悄悄溫暖了我們往后的生命歷程。
編輯|龍軻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