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來,我對棉布有著一種特殊的情結(jié)。是那種淡淡的,若隱若現(xiàn)的懷想。如同鄉(xiāng)愁一般,構(gòu)成日常的一部分。
棉布與鄉(xiāng)愁,對于當下的年輕人來說似乎有點“違和”,看著滿大街衣袂飄飄,時尚又美麗,都市生活的物質(zhì)豐贍讓人滿足又愉悅,誰又會特別去惦記棉布呢?再說,我們早已疏離了田園,有些人可能連棉花長什么樣都不清楚。上次采訪,路過一座村莊,見一塊空地上竟然種著棉花,我立即興奮不已。春雨瀟瀟,打濕了棉花的闊葉,棉鈴緊握,似乎不愿過早地吐出潔白的棉絮。對于我的喜形于色,團隊中的年輕記者們一臉“嫌棄”。這也不奇怪,這群吃著“肯德基”“麥當勞”以及油炸食品長大的孩子,怎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呢?
后來陪同采訪的鎮(zhèn)干部告訴我,隨著城市化進程的深入推進,現(xiàn)在村莊都搬空了,村民轉(zhuǎn)移到城里生活。這里很快要拆了,種上幾畝棉花僅僅用于“景觀”,有外人參觀的時候不至于太荒涼。
聽完之后,我多少有些失落。要知道,紡棉織布曾經(jīng)是多少農(nóng)家人的日常事項呀!要不然也不會有“男耕女織”古老的家庭分工,和諧又溫馨。現(xiàn)在都集約化生產(chǎn)了,據(jù)說新疆成了棉花的主產(chǎn)區(qū),市面上也有叫“新疆棉”的。我沒有去過那里,只能想象一下,當一望無垠的棉田吐絮的時候,是不是就像一場大雪落滿人間了呢?
當下對于棉布的追逐,我所遇見的大致有兩類:傳統(tǒng)印染技藝的繼承者與傳播者,就是“非遺”傳人所從事的工作;另一類如我,純粹就是對棉布的鐘情,功能加懷舊。
上次去一個少數(shù)民族村,最吸引我的還是蠟染工藝的展示。一身著民族服飾的女孩現(xiàn)場演示,她用蠟刀蘸熔蠟繪花于布后以藍靛浸染,既染去蠟,布面就呈現(xiàn)出藍底白花或白底藍花的多種圖案;同時,在浸染中,作為防染劑的蠟自然龜裂,使布面呈現(xiàn)特殊的“冰紋”,尤具魅力。那女孩說,這些都是手工紡織的棉布。你看這是多么神奇啊,一塊略顯粗糙且泛著淡黃色“陳舊”的棉布,在經(jīng)過蠟染后獲得了重生,色調(diào)素雅,風格獨特,清新悅目。我就買了一塊“老鼠嫁妹”的蠟染布藝,加框裝裱后掛在了書房里,每當案牘疲乏困頓時,抬眼看看“老鼠嫁妹”,不覺淺淺一笑。
想著這些“藝術(shù)化”了的棉布,也只能發(fā)一聲歷史的感嘆。稍微了解一點服飾的發(fā)展歷程,多少會感受隱于歷史中的辛酸與血淚。“衣冠”一詞,有很長一段時間屬于王公貴族們的專享,他們用錦衣貂裘裝飾著奢靡的生活。湖州東南7公里處的錢山漾遺址,就出土了距今4700年的絲綢殘片,那時還沒有棉布。普通百姓只能穿麻與葛,特別窮困的家庭只好穿草編的“牛衣”——即冬天蓋到牛身上的草編蓑衣!哀民生之多艱,可見一斑。
那么棉布用于服飾材料是從何時開始的呢?從西北地區(qū)出土的漢至唐的織物中,棉布曾屢有發(fā)現(xiàn),呈現(xiàn)藍白印花圖案;這也是歷史演化的進步。那日翻讀宋應星的《天工開物》,就記載當時“e9947d1473e87008b234bcf34ed68c76棉花寸土皆有”,“織機十室必有”,可見當時植棉和棉紡織業(yè)遍布全國了。普通百姓總算能衣著得體了。紡織工具也出現(xiàn)了鐵鋌、彈弓、紡車、織機、水車帶動的大紡車。在70后人上學的課本中,就曾有黃道婆紡織的故事,她從海南帶回黎族人的彈紡棉花技術(shù)經(jīng)驗,讓上海松江成為當時棉布生產(chǎn)的中心。歷史上這里蠶桑發(fā)達,絲綢的華麗只屬于富貴人家;只有棉布才能守著尋常百姓的體面與溫暖。
一款看似普通的棉布卻有著這么多的歷史承載,它給了我們對悠遠歷史的懷念與敬畏,也成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物質(zhì)存在。想著女兒出生的前后,母親忙上忙下地做很多的事情,這其中包括尋訪“老棉布”,為她將要出生的孫兒做幾套貼身的內(nèi)衣。我對母親說,現(xiàn)在嬰兒商店里的衣服大多是全棉的,用不著這么麻煩。母親說,你懂什么,這種棉布才叫真正的棉布。如今女兒已經(jīng)畢業(yè)工作了,母親也老了,她為女兒做的那幾套嬰兒內(nèi)衣還一直收著不舍得扔掉。母親說,扔了做什么?這些都是過去的日子,更是一個念想。
對棉布鐘情的“擁躉”也會在街衢巷尾猛然遇見。前兩天路過一臨街的門面,見里面掛滿了傳統(tǒng)中式服裝,棉布面料,手工紐襻,不拘一格的樣子。我被吸引走入店內(nèi)。一穿著寬松服飾的年輕女人走過來含笑招呼著,說她這里只接受中式服裝的定制,亞麻與棉布面料為主。這一下觸及到我內(nèi)心,棉布就像一個不醒的夢。我果斷下單做了一套單衣,米黃色細條紋,春秋天穿。那女人說,她穿的就是棉麻混合的,雖然容易起皺,“你不覺著這是富貴皺嗎?”她既是反問也是回答。我覺得穿棉布是一種情懷。
如今,我上街買衣服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不管是內(nèi)衣還是外套,都會翻看里面的商標和掛牌,看看是不是全棉的。我覺得要買就要買全棉的,哪怕它比別的材料的衣服貴一點。其實,棉布作為服飾材料,也不比麻、毛、絲等衣物皆具備的遮羞和取暖等功能強多少,但我這么多年卻一直獨鐘于棉布衣服;我想,更多的是融入日常生活中的那一縷鄉(xiāng)愁吧?
吳藝簡介
吳藝,曾用筆名麥冬、南樂。職業(yè)文學編輯。
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小說學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
作品發(fā)表于《詩刊》《十月》《中國校園文學》《星星》《揚子江詩刊》《詩歌月刊》《詩潮》《詩林》《綠風》等50多種純文學期刊。詩歌、散文作品入選多種年度選本。著有詩集2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