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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濱海大道(短篇小說)

      2024-12-03 00:00:00彭鴻琛
      椰城 2024年12期

      楊德花真喝多了,她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我的床上。我一個單身男人的床上。她嘴里還胡言亂語著。有幾個瞬間,我甚至以為她朝我張開了雙臂,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鳥。那張臉紅撲撲地,酥胸微露,看起來完全沒把我當外人。我只好說:“喂,醒一醒,豆花!”她終于睜開眼睛,嘴唇微微動了動。

      她在說話。而且,罵的肯定是吳文濤。

      那是我們快遞公司的老員工了。走起路來,脖頸佝僂著,像幾根麻稈拼在一塊兒。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開著一個黑色的寶馬三系,在公路上狂奔,到驛站附近才慢慢減速。副駕駛上坐著一個女人。吳文濤穿一件黑色襯衣和西褲,從車上下來,跟我握了握手。

      “抽煙嗎?”他撓著頭說。

      我接過他從口袋里抽出的香煙,玉溪。從前我老是偷父親的玉溪,他習(xí)慣把煙藏在衣柜的最上面。

      “抽?!?/p>

      我的中指和食指微黃,熟練地夾住香煙。吳文濤看我的表情像是贊許?!澳悴灰粯?,”他說,“現(xiàn)在這幫小年輕,一個比一個操蛋。你不一樣?!?/p>

      “多謝夸獎?!?/p>

      我叼起煙蒂。

      吳文濤整個人有種神秘的松弛感。對于楊德花就是被這樣一個男人傷過心,我并不感到意外。當然,我的意思是說,感情中難免遇到挫折,很難說究竟是誰的錯誤。就像楊德花來到公司那天,一見他就心動了。這也很正常。吳文濤長得痞里痞氣的,眼睛雖然不大,但形狀好像兩片柳葉,那是古代美女才有的特征。他的嘴巴也像眼睛一樣細長,往往是緊閉著,仿佛在思考什么東西。當然,我不相信里面藏著深邃的思想。

      酩酊大醉之前,她向我講述了那段未遂的愛情。你簡直不知道,她這樣告訴我說,我第一眼見他的時候他在干什么。他啊,吳文濤,半彎著腰在柜臺面前,一只手拿煙,垂在耳朵后面。煙灰燒得老長,卻還沒掉下來。當時,她壓根不知道他在那里干什么。不管他在干什么,她都覺得不重要了。

      那么優(yōu)美。

      楊德花說話的時候,喝著啤酒。她的面前放滿了瓶瓶罐罐。我把冰箱里藏的好東西都拿了出來。地點是我家,我一個人的家,三十平米,租的房子。距離父母三十公里。我不愿見他們。

      后來呢?我問。后來的事情還用說么?女孩子主動的時候總沒有好結(jié)果。

      我執(zhí)意要問,楊德花于是嘆了口氣。后來,后來她就約著他一起出門了。他們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他們把貨物送到縣城的各個角落。雖然,每天都有很多任務(wù)要做,但是兩人合作起來,倒也輕松。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時間來到那天,她送貨上門,碰見一個男人?!拔业谝谎垡娝臅r候,就知道完蛋了。”那人的上身赤裸,胳膊花白,眼睛是渾濁的灰色。楊德花照常打了招呼,可是對方只顧用那渾濁的眼球盯著她,那眼神,不管對著誰,都會讓人戰(zhàn)栗吧。

      “他想干什么?”我問。

      “他?他一下抓住了我的領(lǐng)子。那個瞬間,我感覺自己壓根不能動了。”

      尖叫聲響徹樓道。接下來,英雄救美的好戲上演了。吳文濤放下手里的工作,飛奔上樓,和那人扭打起來。不到兩分鐘,他的肩膀已經(jīng)開了口子。

      楊德花慘笑了聲。我又拉開一罐啤酒,遞給她。

      “你當時就沒有懷疑過他嗎?”我說。

      她沒有說話。

      據(jù)我所知,吳文濤的生活充滿了荷爾蒙的刺激。而在相同的方面,我卻很少體驗。

      我這輩子唯一交往過的女孩兒,已經(jīng)在三年前和我分手。我曾經(jīng)瘋狂地追求過她。老實說,她絕對談不上好看,鼻子像顆草莓,嘴唇也扁扁的,只有那雙大眼睛,每天忽閃忽閃,像一對飛蛾。

      楊德花舉起一罐新的啤酒,干掉。她又開始說話了。她說她早該知道,不,她本來就知道了,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當她開始考慮婚后生活,總覺得有團陰影籠罩著她。她也說不清那是種怎樣的感覺,總之絕不是什么好的預(yù)感,就算周圍人都對她和藹可親,看起來沒有一絲異常,也絕不是好的征兆。如果,一個人總是處在那樣的情境之下,總有一天會出事。

      “有些事情我沒法說,沒法細說?!彼f著,眼里有什么東西在打轉(zhuǎn)。

      楊德花漸漸發(fā)現(xiàn),他的車上常常出現(xiàn)一些莫名其妙的物件,有時是一個手袋,有時是發(fā)卡,那些根本不是她的。多少次,她都自己安慰自己:也許那是臨時捎同事朋友一程,她們在車上落下的呢?要不,就是別人開過他的車……

      她嗚咽了。是的,就算是同事,也早就看得出來。吳文濤能讓楊德花愛上,就能讓別的女人愛上,自然,他也能愛上別的女人。其中有個超市的柜員,他每天都上下班接送。那是一個頭發(fā)打卷的女人,身材高挑,這是唯一一個,楊德花抓到證據(jù)的,她從自己的高中同學(xué)那里得知了消息。于是那天,她沒去上班,而早早去了超市的路口,等待。果然,早晨七點三十七分,吳文濤的寶馬停在了超市門口。楊德花坐在旁邊的包子鋪里,雙眼噙淚。

      “你當時怎么想的?”我問,“難道你覺得,這樣就能解決問題?”我的意思是,如果直接去找那女人的話,很有可能得到的是羞辱。楊德花點了點頭。果然,她被那個高個兒女人一下推出了門,屁股磕到地上。

      楊德花朝我指了指自己的尾椎——現(xiàn)在,那里還會隱隱作痛,那種痛感仿佛在提醒她:好了好了,你該清醒了,楊德花。

      “我現(xiàn)在終于知道了,一切故事都是一廂情愿的故事,一切故事都是愛而不得的故事?!彼f。

      我嘆了口氣。之后的事,連快遞公司的同事都能講給我了。他們在驛站大吵一架。先是楊德花歇斯底里地吼叫起來,她開始逐條數(shù)落吳文濤的過錯,聲音大得嚇人。后者則擺出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態(tài)度,他還在擺弄自己的手機。

      楊德花拿一個快遞盒砸向他的頭。你想干什么,你說???他們對峙著。她亮出了那些照片,那些和吳文濤交往過的女人。片刻,他終于開口道,他根本沒愛過她。楊德花身子忽然一軟。那一刻,她多希望自己能堅硬起來。模糊的視線中,吳文濤的襯衫就像一副盔甲。它聳了聳肩,仿佛在說:看呀,這就是女人。

      楊德花閉著眼睛。從來,我都沒覺得楊德花長得好看,那是張娃娃臉,笑起來的時候,臉上就露出一深一淺兩個酒窩。不知道為什么,她現(xiàn)在好看了,喝醉了,哭了,倒著。但我不愿再聽她談起過去,我不愿再打擾她。

      我從沒和吳文濤討論那些。自從他從公司離職,我也沒再見他。只是聽說他現(xiàn)在還是很瀟灑,不是在街道辦事處,就是民政局,類似的地方。對于他和楊德花過去的事,我沒那么大興趣。我一向只管擺正位置——把自己擺到一個觀眾的坐席上,足矣。

      我曾經(jīng)坐上吳文濤的寶馬,跟隨他前往黃河。他告訴我說,不管我相不相信,他總是一個人去河邊。我坐在副駕駛上,聽著,好像變成了他的某個女人。

      我知道他為什么找我。雖然他總是看起來很忙,可是真正的朋友沒有幾個。我不敢自詡,可是某種意義上,我了解他。

      車子??吭诘谝坏赖虊蔚膰鷻谕饷?。他的目光始終望著那片漩渦的深處。煙霧從我們兩個面前緩緩飄起,又很快散落在黃河氤氳的水汽中。不知過了多久,他把煙頭掐滅,終于說話了。

      “如果是十年前,十年前我來到這里的話,那時候還沒有欄桿,也沒有什么紅心廣場,我就脫了衣裳,一猛子扎到河里去?!?/p>

      “看起來那么近,一會兒就能游到對岸去。像這樣的天氣,連黃河都看起來波光粼粼的,一切都有希望?!?/p>

      我說,我不會游泳。

      他續(xù)上一支煙。身子還是佝僂著,留給我一個瘦削的側(cè)影。

      他說:“到這兒為止了吧,這座小鎮(zhèn)。到現(xiàn)在我還沒去過北京?!?/p>

      今天下午,準確地說,應(yīng)該是昨天下午,也就是楊德花來到我家之前,我們剛剛歡送了張彪的離去。他和我的資歷差不多,都只是入職半年左右。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陰差陽錯,要去當語文老師了。最后的那段時間,我們都親切地稱呼他張老師。

      喔,張老師!您這樣這樣;唔,張老師!您那樣那樣。他的眉頭好像終于舒展了些。誰都知道,張彪自從一到我們崗上就苦大仇深的,似乎什么也不能讓他開心起來。

      私下里,他就愛找我說話。我想主要有兩個原因。首先,我們都屬于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的,我們是高材生。其次,我們又都是不太得意的高材生,純屬不幸才成為小鎮(zhèn)快遞員。我從北京畢業(yè)回來,考研失敗,接著連續(xù)三年考公失敗。他是因為實在找不到工作,之前在婦聯(lián)干過一段時間,后來,就跳槽到了這兒。

      閑暇之余,我最愛聽他講婦聯(lián)。照他的話說,那是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每天做的就是等待電話,收聽對面?zhèn)鱽淼耐磽舳さ穆曇簟刮刮??xxx不要臉啊——這是最多的情況。再有,就是開設(shè)“中華女德教育”這種定期課程,常常會吸引很多中年婦女來聽。

      張彪說這些的時候,我真懷疑他能否勝任一個語文老師。好在他工作完了,就不談什么小三的事兒了,也不談家暴,或者婦女團建。他坐在一大堆快遞包裹里,瞪著眼睛,好像沉浸在了某悲慘的際遇當中。有一次,我終于忍不住問他:“你怎么啦?”

      但他好像沒聽見我說話。漸漸地,我終于聽清了,他嘴里在默念什么東西——屈賈誼于長沙,非無圣主;竄梁鴻于海上,豈乏明時……

      “生活太無聊了,你不這么覺得嗎?”他像是在自言自語說。

      他說:“老弟,要是我不行了,你就給我準備一罐氧氣吧,悄悄把我裝進盒子,放咱們公司的集裝箱里。我身子骨還行,抗造,就是不知道會被運到什么地方……老弟啊,如果有機會,我還想出國,去歐洲那邊轉(zhuǎn)轉(zhuǎn)?!?/p>

      歡送會上,我們喝酒。白酒是我拿的,算是給他踐行,張彪扛了兩箱啤酒上來。我從沒見他那么興奮。在我們這兒,喝酒是常態(tài),更是門藝術(shù)。酒過三巡,大家談起張老師剛到快遞公司來時的場景。我吐出一口煙氣,說,那時候張老師還是寸頭,很瘦,一副文縐縐的樣子,就是臉上青黃,看起來有些食欲不振。

      “那可不嗎?”張彪喝多了,斜靠在沙發(fā)上,“我受夠了,我真的受夠了,婦聯(lián)。”

      “哪個王八蛋告訴我婦聯(lián)能找到對象的?”

      大家哄堂大笑,輪流跟張彪敬酒。他點頭哈腰,全都笑納??雌饋硪磺斜M在掌控之中。他邊喝,唾沫星子邊飛起來,仿佛要把這半年沒說的話全說了?,F(xiàn)在當老師也沒那么容易啦,年輕人都不生小孩兒,以后老師們?nèi)ソ淌裁茨??他還說,沒想到堂堂中文系畢業(yè)的學(xué)生,也落到了這樣下場。

      后來,這位即將上任的語文老師,吐著酒氣告訴我們,這次主要是靠家里一個姥爺安排,他才能有機會去這崗位的。具體的,能不能有編制,還得看人家考核。

      事情發(fā)生得那么突然。當時我正在和身邊的人說話,忽然聽見悶頭一響。有東西摔在地板上了,發(fā)出了地震般的聲音。我看過去,椅子倒了?不對,里面還有一個人,活人。張彪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救護車!”女同事尖叫起來。

      大家簇擁著,但沒人敢上去碰他。他一動不動地躺著。表情那么安靜。我望著他,仔細盯著他,心里卻忽然產(chǎn)生了些焦急之外的情感。就像長舒一口氣,渾身放松下來。那一刻,他是不是終于能稍微歇一會兒了?至少,臉上的表情不會出賣他。

      醫(yī)生告訴了我們好消息。張彪的父母很快到了,向我們表示感謝,他們留了下來。張彪還在病床上,我們就離開了。

      回去路上,楊德花剛好和我一路。我們兩個并排走著,也沒什么話說。她卻忽然提議去我家坐坐。她還沒去過那兒。三個月前,我給她起了一個外號,豆花。我喜歡這個名字,輕快簡潔,好吃,一點也不俗氣。

      張彪說的,把一個人變成快遞,隨意被送往任何地方,想想就有意思。后來,我反復(fù)思考那個情景,把他的想法加以豐富,記上了我的本子。

      那個封皮上印著麋鹿的本子,是我前女友,喜歡穿露臍裝、牛仔褲,挎著一個黑色斜包的女孩兒送給我的。本子的扉頁上寫著“To 楊林”。在一些欲望膨脹的夜晚,我常常因為痛苦而不能入睡,只好把生活寄予紙張。記憶和想象開始被我雜糅在一起,虛構(gòu)出許多從未發(fā)生過的畫面。它們個個都充滿詩意。

      比如,其中有幅關(guān)于夜市的,我這樣寫道:想象自己身處一片金黃色的鬧市當中。接下來知道該怎么做。盡管往前看過去吧,左邊的一列,有她最愛吃的黃金烤豬蹄、雙皮奶,包裹著一整個章魚的章魚小丸子,滋滋冒著熱氣。右邊呢,參差不齊的牌坊居多,我喜歡的一家涼面在那兒。

      女孩兒往賣豬蹄的那家店鋪走去。跟隨著她的腳步,能看見兩個員工,高的那個,身子壯得像熊。他負責(zé)將烤好的成品打包起來,遞到客人手中。矮的則專心投入炙烤的工作,他戴著厚厚的手套,把豬蹄放進或者移出烤爐。

      兩個,他們說,兩個五十塊錢。

      我和她挾在人群里。吃著,走著。她走在前。我們隨意交流一些事情,也可能什么都不說。

      月亮升起來了。

      我曾經(jīng)拿這個本子給張彪看(那是我唯一一次把它交給別人)。當時,他正開著那輛紅色的運貨小車,倒車。我在下面,他不停地喊我往邊上靠靠。“喂!老弟,你擋著我路了。老弟!”我說我知道??墒?,我只想聽聽他的讀后感。

      “她是誰?”

      我告訴了他。

      他停下車,仔細看了看上面的文字。他終于嘆了口氣:“我不相信這些,你知道吧?!彼f,“我不信?!?/p>

      我的臉上流露出明顯的失望,雖然我知道他肯定會這么說。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現(xiàn)實主義者??墒?,那些事他不會知道的,永遠不會知道……

      我都獻給了這個本子。工作之余,生活接近無趣的地方,我試圖描繪那些場景。一個雨夜,我從床上坐了起來,一種寂靜的氛圍將我包裹。那種感覺就像是,從沒發(fā)生過的一些情景、記憶,卻又讓人浸淫其中。我坐到桌前下筆,寫了一個長長的片段。是的。我們說好去海邊,可是直到畢業(yè)那天也沒能去成。我用自己的口吻,虛構(gòu)了一個未來的我們?nèi)ズ_叺墓适隆.斎?,?yīng)該有一條海邊的公路,還有什么,一輛車。最好是摩托車或者電動車,我的四輪機動車駕駛技術(shù)不怎么好。深夜,終于寫完了,感到身心俱疲。

      夜海吹出一口沼氣,一切黑得令人心慌。

      楊德花睡著了,但我并不想做些什么。我從冰箱里拿出了最后一罐啤酒。還有香煙。我走到樓道,冷風(fēng)從窗口里灌了進來,半夜的冷風(fēng)還是有些力道,我不禁打了個噴嚏。不過,這樣也好。

      那根煙在我眼前著了火。不知道為什么,我忽然想起來小時候,看父親點煙的時刻。煙在黑暗中就像星火,當你把它來回擺動的時候,仿佛在空中留下了一團咒語。橘紅色,我知道自己忘不了這種顏色。

      我從不抽煙。起碼在大學(xué)四年,我一向不抽煙,只是略微喝一點酒。畢業(yè)典禮那天,僅僅小酌。我和她站在宿舍門口,望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仿佛我們和他們不太一樣。她戴著一個棕色貝雷帽,好像變成了電影里的女人。

      但我相信我們之間結(jié)束了。如果非要問為什么,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但有一點,她要去讀碩士了,這本來沒什么,我們可以繼續(xù)堅持??墒遣恢趺椿厥?,我們都不想再堅持下去了。最后的那段時間,每當我們相互望向?qū)Ψ降哪?,都會感到兩個字——疲憊。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來的,我的眼神亦如是。

      于是我說:“咱們分手吧?!蹦菚r候,我的兩手空空。

      “我就知道,到時候肯定是你先提出來,我就知道?!?/p>

      我坐在臺階上,喝完了酒。抽煙。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仿佛特別緩慢,也可以說是走得艱難。新生活屁都不是。如果沒有父母,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明天該如何生活,我沒法吃飯、居住、穿衣。沒有錢什么都不行,不管相信與否,事實就是這樣。我找工作,投送簡歷,干了三個月的電話推銷員,一分錢都沒有掙著。

      所以,怎么辦呢?總不能躺在家,混吃等死吧。母親于是告訴我說——考公務(wù)員吧。回想起來,那簡直是段地獄般的日子。我把十幾只煙蒂狠狠地插在煙灰缸里。煙對身體沒什么好處,可是我沒辦法。

      生活還是得繼續(xù)。當我蝸居在家里,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考慮的時候,往往記憶浮現(xiàn)出來。我豐盈我的本子。時間加速,很快到了驛站招人的那天。整個縣城最高的郵政銀行大樓上掛出紅色條幅。上面寫著招收快遞員的廣告:三十五歲以下,周末雙休,月薪三千五起。

      一種想法開始侵襲我的頭腦:當個快遞員怎么樣?接連幾天,我都從街上注意他們的身影??爝f員們開著紅色或者灰色的小車,以二十邁的速度在街上晃著,相當愜意。想想啊,當個快遞員,在縣城的各個角落來回穿梭,分發(fā)成百上千個來自不同地方或者去往不同地方的包裹,一定不會覺得枯燥。

      負責(zé)人用一種奇怪的表情打量著我,小伙子,干得了這行嗎?先把眼鏡摘了。我就把眼鏡摘了。后來,我當著他的面將幾十公斤的貨物運到車上,告訴他,我沒問題。

      我走到窗邊,向外望去。真黑??h城的夜晚沒什么別的優(yōu)點,除了這個,風(fēng)吹過來也就成了黑色的風(fēng)。整夜,黑色的風(fēng)在這片平原上呼嘯著。

      楊德花醒了,她走到了我的身后,也向外面看去。

      我忽然特別想說點什么。

      想說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也許有很多事兒值得一說??墒窃谀且豢?,我想說的只有那次未能成行的旅行。如果翻開本子,你會清晰地看到那些。那年暑假,我和她把那輛電動車賣掉,買了兩張去k城的車票。結(jié)果,出發(fā)前一天,卻得知那里遭遇了臺風(fēng)。所以,那次行程也就不得已取消了。我們做了一個星期的計劃,可是最終沒去海邊。

      我想問楊德花,她懂不懂浪漫?

      “你和你的前女朋友?”

      “是的?!?/p>

      她點了點頭。我談起那段愛情。我們曾經(jīng)去過那么多地方,一塊兒做過那么多事兒。楊德花臉上有淚痕。雖然是深夜,我能看見她潔白光滑的臉上有兩道淺淺的溝壑。

      “你想說的是什么?”

      我告訴她,有關(guān)海的。

      “具體一下呢?”

      “濱海大道?!?/p>

      “濱海大道?”

      是的。我說,沿海城市都有的,k城也有的,濱海大道。非常美麗。

      我站在窗口,閉了眼睛。楊德花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我不止一次想過,如果真是那樣,該有多么浪漫,一切該有多好。

      等月亮升起來的時候,我們就出發(fā)了。

      而你肯定想象不到,我想要形容的濱海大道,不是白天曬在太陽底下,和藍天、綠樹交相輝映的路,而是出現(xiàn)在夜晚。不是夕陽西下,那時太陽的光澤將把一切染紅,是純粹的夜晚。那樣一條沿著海邊緩緩向遠處伸開的巨樹的枝椏,我們就沿著那條枝椏出發(fā)。

      夜晚的濱海大道?

      是的。

      我的那個女孩兒,一頭長發(fā),坐在我電動車的后座上,雙臂環(huán)繞著我。

      我感受她的熱量。那是切實的,肉體緊貼肉體的感覺,雖然隔著衣服,但我知道。她的體重那么輕,靠在我的后背上,就像一只小獸。我從沒想過這樣一天。當我在埋頭苦學(xué),或者認真工作的時候,我從沒想過會有這樣一天。

      正是夜晚。我們在空無一人的公路騎著。那一刻,我多想大喊出來,或者隨便喊點兒什么。我僅僅知道,她正望著海的遠端。那雙眼睛,必然非常美麗。海風(fēng)潮乎乎地,吹過來,將我們打濕。

      于是我問她,這是你第一次看見海嗎?她說不是的,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夜間的海。遠遠望去,蒼茫一片。

      沒有沙灘,甚至沒有燈光,海洋和黑夜成了一種顏色。已經(jīng)騎了很久很久,路上仍然沒有一輛車。忽然有聲音傳入我的耳朵,“咱們要去哪兒呢?”

      “什么?”

      “咱們的目的地,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目的地?嗯。就是要去的地方。總得有個要去的地方吧,哪兒呢?

      我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你的電車,總有一天電會耗光?!?/p>

      “是啊,”我說,“可那跟現(xiàn)在沒什么關(guān)系。”

      我聽見那聲音嘆息了一下,便永恒地沉默起來。而我所感受到的,以及我所希望的,只有那一時一刻,我知道一切都會改變,那些場景、環(huán)境,還有情感。

      我早就知道了。

      楊德花依偎在我的懷中。雖然性格大大咧咧,身子卻小小的。我撫摸著她的頭發(fā),感到有些粗糙。自從成了我女朋友后,她不止一次問我說,要不要去海邊?她的表情充滿興奮。

      楊德花從沒去過海邊。我去過幾次,也是很小時候的事了。只記得當時有很高的浪頭,比現(xiàn)在的我還高的浪頭,朝人群擊打過來。我沒法躲避。

      我用手指輕輕壓住了她的嘴唇,脫離了她溫暖的肉體。我沖了杯咖啡。現(xiàn)在是早晨,陽光正好,兩個人都不用上班。接下來做些什么呢?我們可以做任何事。把咖啡喝光,渾身的血液都急速地流動起來。

      那天也是這樣,去當個快遞員吧,我告訴自己,就像那樣,成為一個稱心稱職的快遞員,把全世界的東西郵去全世界,各個角落。

      張彪打來電話,說要請我們吃飯的時候,已經(jīng)快中午了。太陽很毒,我們坐在空調(diào)房里。他看起來似乎毫不驚訝。也是,我想他早就看出了一些端倪。

      “還抽嗎?”他從口袋里拿出一盒香煙。

      我告訴他我不抽了。

      “那肯定還喝酒吧,也就這家店,附近唯一一家能自帶酒水的,我?guī)Я似【?。我知道你倆都挺能喝的?!?/p>

      我連忙擺手。張彪自己點上一根煙,又倒上酒。我能看出,他心情不是很愉快。我問他,語文老師的生活怎么樣?畢竟,每天面對的都是學(xué)生,很鬧心吧。他點了點頭,說還好。我嗯了一下。不知道為什么,我忽然還想問他,會不會跟學(xué)生分享自己的過去?會不會告訴他們,自己送過快遞,還曾在婦聯(lián)上班。菜上來的時候,我給豆花夾菜的時候,他也給自己夾菜。他一直在抄桌上的那個炒菜,茄子炒豆角。

      “也早點找個對象吧。”豆花說。

      “學(xué)校里年輕的女老師,語文老師、歷史老師、英語老師,那么多呢。對不對,張彪,別擔(dān)心,沒有問題?!?/p>

      張彪說:“不是對象的事兒?!?/p>

      我張了張嘴,沒想好怎么回應(yīng),張彪的煙又一根接一根地點了起來。公共場所不該抽煙的,但是我沒提醒他,服務(wù)員也沒有。整個大廳就我們幾個。他的煙把整個環(huán)境弄得烏煙瘴氣的。

      他說:“不知道怎么回事兒,事情跟我想的老是不太一樣?!彼f完這句,又不說話了。我知道他也不會哭。

      我們就坐在那兒,吃菜,喝酒。偶爾,我也跟他談起我們一起工作的日子,我說他講的那些什么小三兒啊,家庭故事,很有意思。而且他雖然在送快遞方面差強人意,但是開車技術(shù)很好啊,他是個天生的開車好手。

      酒過三巡,我們都有些醉了。他忽然問我:“你那個本子呢?就是那個,你給我看過一次的,記錄想象和過去的本子。”

      我告訴他,我把它放起來了,很長時間都沒再翻過。

      他說:“哦?!?/p>

      我想岔開話題,于是說:“你從前的時候還背古文呢,常背的那個是《滕王閣序》。你現(xiàn)在還背嗎?”

      他張了張嘴。

      有那么一瞬間,我以為他要開始背了。但是他沒有。很快他的頭垂了下來。不知道為什么,我忽然感覺很開心,我知道我不該開心的。可是楊德花坐在我的旁邊,她握著我的手,我很開心。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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