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改革開放時代社會主義文學的
“形勢”與“任務”
在討論進入改革開放時代的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之前,需要注意到1976年至1979年,存在著一個在社會各領域“撥亂反正”的過渡期。這個過渡期不僅影響到隨后改革開放與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進程,同時與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在改革開放時代的脈絡軌跡形成深刻關聯(lián)。當然,應指出,囿于其時的局勢氣氛,1976年至1979年在文學層面的調整是迂回的、有限度的。在此,1977年“紀念《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表三十五周年”系列活動與文章,或可視作這一階段國內文學路線方針的特殊注腳。如該年5月23日《人民日報》的社論文章《更高地舉起毛主席革命文藝路線的偉大旗幟——紀念〈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表三十五周年》就強調“三十五年來,……文藝戰(zhàn)線上始終存在著兩條路線的尖銳、激烈的斗爭。斗爭的焦點仍然是堅持還是反對工農兵方向這個根本問題”,由之說明1942年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確立的“二為”方向依舊是“過渡期”社會主義文學發(fā)展的貫徹準則,但社論文章也鼓勵文藝工作者“反映全國人民努力實現大治、努力實現四個現代化的戰(zhàn)斗風貌,反映我國無產階級革命的光輝歷史進程,繁榮社會主義文藝創(chuàng)作”①。同期署名“文化部理論組”的文章則重申毛澤東的“雙百”方針,且揭橥“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是“促進文藝發(fā)展、科學進步的方針,是促進我國的社會主義文化繁榮的方針”②,這也為社會主義文學在改革開放時代的轉向提供了理論前提與可供騰挪的空間——在“紀念”的氛圍里隱隱有著指涉未來的投射。
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開啟了中國的改革開放時代。而1979年中國文學藝術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會(以下簡稱“第四次文代會”)的召開,被認為是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與當代中國文學進入“新時期”的關鍵節(jié)點。不過在第四次文代會籌備前夕,還有諸多構成草蛇灰線的“事件”:比如1978年5月27日召開的文聯(lián)第三屆全國委員會第三次擴大會議,“第一次使用了‘新時期文藝工作’這樣的詞匯,從而宣告了‘新時期文藝’的正式誕生”③。也是在這次會議上,時任中國文聯(lián)副主席巴金的大會發(fā)言稿題目即為《迎接社會主義文藝的春天》,且巴金在發(fā)言中昭示了其時社會主義文學的顯豁課題是“要大力表現新時期中的新的題材、新的主題、新的人物”④;又如1979年2月3日《人民日報》重新刊發(fā)周恩來1961年6月19日的《在文藝工作座談會和故事片創(chuàng)作會議上的講話》,繼而國內眾多報刊均轉載了這篇講話稿。周恩來在講話稿中針對1950年代后期有“收”跡象的文藝前景,釋放了隱含“放”的信號:“三年來,我們本來要求解放思想,敢想敢說敢做,結果反而束縛思想。其實人家也還在想,只是不敢說不敢做。人又不是石頭,哪有不思想的道理?,F在我們要使人把所想的都說出來做出來?!雹荨度嗣袢請蟆返葓罂?979年初重刊周恩來近20年前的講話稿,一方面承接1978年全國范圍開展真理標準大討論、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所積蓄的思想解放氛圍,同時也隱然是相關方面以“1961年”的氣象呼應1979年國內文藝界即將到來的新變。
至1979年第四次文代會,鄧小平出席大會并發(fā)表《在中國文學藝術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會上的祝詞》(以下簡稱《祝詞》)。鄧小平首先肯定了十七年的文藝工作,同時明確“黨對文藝工作的領導,不是發(fā)號施令,不是要求文學藝術從屬于臨時的、具體的、直接的政治任務”⑥。而關于彼時的文藝屬性問題,周揚的大會主題報告作出如此界定:“我們的社會是社會主義社會,我們的文藝是具有自己民族特點的社會主義文藝?!雹咴诖嘶A上周揚總結了“前三十年”社會主義文學經驗,對改革開放的社會主義文學建設進行構想。鄧小平的《祝詞》與周揚的大會報告皆沒有使用“文藝為政治服務”的說法,這也是在調整、轉換社會主義文藝指導思想及相關文藝政策的過程中逐步淡化文學“工具論”色彩,激活文學創(chuàng)作者的創(chuàng)作熱情。第四次文代會上鄧小平的《祝詞》與周揚所作主題報告,也對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在改革開放初期的探索起到了指導作用。其后不久的1980年7月26日,《人民日報》刊發(fā)社論文章《文藝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正式明確了“新時期”文藝發(fā)展的新“二為”方向。
但應看到,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與1979年第四次文代會的召開,看似構成了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與當代中國文學的新的拐點,不過1980年前后的國內文學界,無論是文學創(chuàng)作與理論批評,抑或文學制度建設、報刊出版、獎項設置等,依舊保有對1942年“延安講話”直至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意識形態(tài)框架與文學創(chuàng)作導向的有意識遵循。如這時期的“傷痕文學”思潮,縱然從文學主題、思想意旨上是對特殊政治年代的糾偏,但《班主任》(劉心武)、《傷痕》(盧新華)、《大墻下的紅玉蘭》(從維熙)、《鋪花的歧路》(馮驥才)、《楓》(鄭義)、《被愛情遺忘的角落》(張弦)等“傷痕文學”作品,其內關于人物的塑造、文學與政治關系的解讀、現實主義文學觀念的標示等,多仍遵循“前三十年”的文藝路線與觀念立場。有鑒于此,社會主義文學在改革開放的“開端”并未產生顯見“斷裂”,而相關學者對于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在改革開放時代揮手作別的判定顯然也就有需要商榷之處。
而社會主義文學在改革開放時代的微妙變化,1980年是一個不應忽視的年份。該年初,時任《文藝報》主編的馮牧在《文藝報》第1期發(fā)表《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個回顧和展望——兼談革命作家的莊嚴職責》。這篇文章對于“全黨工作的著重點應該從1979年轉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⑧這一時代語境下的社會主義文學提出了進一步的急迫訴求。同月,鄧小平在中共中央召集的干部會議上作了題為《目前的形勢和任務》的講話。承接第四次文代會《祝詞》的思路,關于社會主義文藝發(fā)展,鄧小平提出更明晰的目標:“培養(yǎng)社會主義新人就是政治。社會主義新人當然要努力去實現人民的利益,捍衛(wèi)社會主義祖國的榮譽,為社會主義祖國的前途而英勇獻身?!雹岜M管鄧小平在第四次文代會的《祝詞》中便點明了社會主義文藝創(chuàng)作與社會主義新人的關系,但《目前的形勢和任務》則將之提升到“培養(yǎng)社會主義新人就是政治”的高度,而怎樣在改革開放初期書寫“社會主義新人”,也就構成了這一階段社會主義文學的主攻方向。進而也就不難理解,何以1980年代初期“改革文學”“反思文學”等潮流如此重視“新人”的塑造與深化。
但一個耐人尋味的現象是,即使1980年代初期的寫作者有意識向主流意識形態(tài)提出的要求靠攏,積極書寫改革開放“新時期”的“新人”,但他們作品里的“新人”時常深陷“人民的文藝”與“個人的文藝”的拉扯。以該時期小說創(chuàng)作為例,《沉重的翅膀》的鄭子云、葉知秋,《故土》的白天明、鄭伯年,《新星》的李向南、林虹,《男人的風格》的陳抱帖,《鐘鼓樓》的荀磊等人物,盡管被寫作者賦予饒有意味的“新人”期待,然這些小說人物又會不自覺地糾結于“大我”與“小我”的互搏。因此“傷痕文學”“改革文學”“反思文學”等形色文學思潮及其代表作家作品,其最致命的問題就在于作者屢因某種“新人”的主觀追求與政治迎合,而貶抑了人物更值得言說的“個人的文藝”與幽微“私欲”。這一時期文學作品在審美價值層面整體水準不高的部分因由也正植于此。但這并不意味1980年代以來的中國文學取徑脫離了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的邊界范疇,相反,如上提及的小說“新人”于“大我”與“小我”的糾葛,相關作者于“人民的文藝”與“個人的文藝”的徘徊,其實質也凸顯改革開放時代的社會主義文學需要圍繞時代精神與文學新變進行框架結構層面的“清賬”與重建。而在社會主義文學“清賬”與重建的前提下,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脈絡下潛流的各類命題,也就有必然進行適時調整。
二、“社會主義文學的黃金時代到來了”
改革開放初期社會主義文學的調整,也牽涉其時社會主義文學與域外時空的重置?;诟母镩_放的推進,中國文學與中國作家要面對更為駁雜的“世界”。當國家與國家文學的結構設計都將“走向世界”納為肌理構成,原先的社會主義文學經驗模式在此背景下也就顯出了局限的一面,而如何貼合“改革開放形態(tài)”也成為這一階段社會主義文學調整的聚焦點。當然,社會主義文學的自覺轉向并不意味著自我否定,而是怎樣在厘定脈絡傳統(tǒng)、內涵邊界、思想資源與審美經驗的基礎上獲得新的生命力與可能性。
基于中國文學所走向的“世界”的重新審視,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的現實主義觀也出現了游移。事實上,1980年代社會主義文學被部分研究者指認為趨于式微的主要原因之一,也在于同期現代主義文學在國內的被關注與被推崇,如1980年代初期的現代派論爭、1985年前后的“85新潮”所形成的廣泛聲勢。但同樣是在1985年,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四次會員代表大會的閉幕式上,新當選的中國作家協(xié)I58QJIS9DTjqr6r5qFMaPszETHDQadR2gSwEyGQu0C0=會常務副主席王蒙恰要宣告:“中國社會主義的文學的黃金時代是真的到來了!”⑩而第四次作代會召開間隙,《瞭望周刊》組織茹志鵑、陸文夫、高曉聲等作家進行了座談會11。部分與會者的發(fā)言無疑也關涉現實主義文學的未來與“中國社會主義的文學的黃金時代”的關系。茹志鵑就提出:“我參加這次會議,聯(lián)想起鄭州大學一位副教授說的話,他說,騎自行車,從生物場的角度來說,只需兩個輪子接觸地面,一條路兩尺寬;但作為騎車人的心理場,是需要很寬的。否則,這車就沒法騎了。……文學要繁榮,作家必須具備廣的心理場,要靠社會對這樣寬廣的心理場提供所需要的條件?!睆埾覄t表示:“對文學作用不要用固定的框框去套,有的作品稍有新的變化,就說多么不好,多么不足,趕緊拿剪子修剪一番?!薄皬V的心理場”與“固定的框框”明顯隱含現實主義文學創(chuàng)作與理論批評的考察范疇與標尺問題。而一年后的1986年,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遲到性”地組織編譯了法國文藝理論家羅杰·加洛蒂的《論無邊的現實主義》。《論無邊的現實主義》旨在將畢加索、圣瓊·佩斯、卡夫卡等作家與藝術家歸于“現實主義”范疇進行分析,這在某種程度上也使得其時國內的文藝從業(yè)者以此為特定視角思考“如何在改革開放新時期的時代趨勢與現實背景下,重新審視評價文藝理論創(chuàng)作維度的現實主義”12。
1980年代社會主義文學在現實主義文學這一議題上的反撥,包括1970年代后期對一度被污名化的“黑八論”的再評價,這期間對形象思維、典型塑造、創(chuàng)作題材等命題的討論,1980年代對社會主義新人、文藝真實性等問題的爭鳴,也牽涉怎樣令社會主義文學在改革開放時代進一步彰顯其“文學性”。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是伴隨中國社會主義制度的確立與發(fā)展而逐漸明晰的,而其建構(尤其關涉文藝與政治這組對象)深受列寧文藝觀的浸染。社會主義文學在蘇聯(lián)建立初期,列寧強調“寫作事業(yè)應當成為無產階級總的事業(yè)的一部分,成為由全體工人階級的整個覺悟的先鋒隊所開動的一部巨大的社會主義機器的‘齒輪和螺絲釘’”13,而毛澤東的“延安講話”有著相似表述:“黨的文藝工作,在黨的整個革命工作中的位置,是確定了的,擺好了的;是服從黨在一定革命時期內所規(guī)定的革命任務的。”14對照這兩段論述,社會主義文學的“主體性”與“文學性”是被局部遮蔽的。學者王敦在一次有關社會主義文學的“遺產”與“債務”的討論中便提到:“我們討論社會主義文學的時候,其實往往在討論社會主義政治。這時,文學變成了政治的借代修辭?!?5而趙坤認為,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在“新時期”的轉型,也關乎社會主義文學及其實踐經驗如何觀照自身急需解決的“文學性問題”16。這也是改革開放時代社會主義文學如何真正走向如王蒙所言的“黃金時代”的內核所在。
改革開放時代社會主義文學的“文學性”的被重提,一方面是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譜系的結構性轉化的結果,同時也指向1980年代以來(特別是步入1990年代)的社會主義文學怎樣更具體地回應改革開放時代構筑的“中國道路”與“中國精神”。比如經歷1990年前后社會主義陣營的“蘇聯(lián)解體”與“東歐劇變”后,1992年鄧小平到南方視察并發(fā)表“南方談話”、同年中共十四大正式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目標等因素,也重置了改革開放時代中國政治、經濟與文化的邏輯規(guī)律、特征結構、目標意義。有研究者就提到這些“變量”對于觀察者評估同期社會主義文藝的必要性:“我們應充分結合改革開放以來物質生產發(fā)展方式轉變、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轉型這種‘特殊的歷史的形式’,來理解與之相適應的文藝精神生產的特征以及這種生產的相互作用?!?7改革開放時代社會主義文學相關命題的“破”與“立”,也是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基于“中國道路”與“中國精神”的自我體察與敞開。
三、新時代社會主義文學的“命題”與“講法”
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在改革開放時代的“變法”,并不意味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的本質命題的消解,相反,改革開放時代社會主義文學仍須緊扣1942年毛澤東“延安講話”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不同階段國內文藝界拋出的重大命題,比如文藝的服務對象、文藝的普及與提高、文藝與政治、“主旋律”與“多樣化”、“新人”與“英雄人物”等。但相較“前三十年”及1980年代早期上述命題的某種來自外部的制約,文學在1980年代后期“失卻轟動效應”(王蒙語)與1990年代“一個時代結束了”(馮驥才語),恰恰令這時期被唱衰的社會主義文學延展出豐盈的輻射地帶。而在此期間如陳思和、王曉明等學者組織的“重寫文學史”,唐小兵、劉禾、黃子平、孟悅、賀桂梅、李楊、戴錦華等人對1940年至1970年代文藝作品的“再解讀”,陳思和關乎“民間”“潛在寫作”等概念的發(fā)微,洪子誠對于1950年至1970年代的“一體化”研究等,也是借助特定文本與視角去考察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在“前三十年”的內涵、特質、邊界、意義與局限,包括在此基礎上歸納“前三十年”的社會主義文學究竟提供了哪些“遺產”與“債務”。因此上述研究的終極指向顯然是在“當下”與“未來”,而只有廓清“遺產”與“債務”,才能明確改革開放時代社會主義文學“怎樣當下”,又該“如何未來”。
比如,“文藝大眾化”是左翼文藝、延安文藝,直至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藝的貫穿性主題,但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1980年代后期始,因受大眾文化、消費社會、市場經濟的作用,社會主義文學觀照的“文學大眾化”已發(fā)生形式與內容的重構。而21世紀前后的媒介變革與網絡文化興盛,使得“文學形態(tài)在其形成過程中能夠獲得前所未有的解放條件,最大程度地體現出動態(tài)、變形(相對穩(wěn)定)的特征”18,這也說明倘若要談改革開放時代社會主義文學的“文藝大眾化”,首先應審視的是改革開放時代語境下“文藝大眾化”的“主體”“客體”為何,以及“主體”與“客體”怎樣形成互動或轉移。而作為“文藝大眾化”這一命題的延伸,也很有必要重提曾經長時期作為社會主義文學根本準則的“工農兵方向”。改革開放時代“工農兵方向”的“寫什么”與“怎么寫”,也同樣受到國企改革、城鄉(xiāng)結構新變與國際地緣政治等因素影響。近年中國作家協(xié)會等文學組織機構開展的“新時代文學攀登計劃”“新時代山鄉(xiāng)巨變創(chuàng)作計劃”“作家定點深入生活項目”等活動,即是旨在推動文學從業(yè)者重新看待、處理改革開放時代社會主義文學“工農兵方向”的常量與變量。而社會主義文學“工農兵方向”在改革開放時代的調整,及其同改革開放時代“文藝大眾化”的深度勾連,也聯(lián)系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以怎樣的立場看“中國道路”與“中國精神”的改革開放歷史實踐。
而在此過程間,社會主義文學也經歷了從“新時期”到“新時代”的轉換。呼應1942年毛澤東“延安講話”對社會主義文學建設的謀篇布局,處于歷史轉折期的社會主義文學亟待對社會主義文學相關重大“命題”在新時代的“講法”進行總結與展望。2014年10月15日,習近平在北京主持召開文藝工作座談會并發(fā)表重要講話(以下簡稱“北京講話”)。習近平的“北京講話”涉及5個方面的問題:首先,習近平將“中華文化繁榮興盛”納入“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次,習近平在講話的第二部分格外強調社會主義文藝工作者應該“創(chuàng)作無愧于時代的優(yōu)秀作品”。在此基礎上形成第三個問題,即“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chuàng)作導向”,并以此為要點引申出“人民需要文藝”“文藝需要人民”“文藝要熱愛人民”三個導向。第四個問題“中國精神是社會主義文藝的靈魂”則直擊社會主義文學的內核與來源。而習近平在講話的第五部分也指出要“加強和改進黨對文藝工作的領導”。結合習近平在十九大報告中所作“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的重大判斷,2014年習近平的“北京講話”,也表明當代中國社會主義進入到具有關鍵意義的階段。習近平的“北京講話”深刻闡明“中國精神”、“中國道路”與“中國故事”的邏輯關系,及“改革開放形態(tài)”的社會主義文學如何講述“中國故事”。習近平的“北京講話”是基于改革開放與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發(fā)展進程的客觀事實與必然要求,也是拓展社會主義文學向度、深化社會主義文學命題的應有之義。
且有鑒于習近平“北京講話”提供的經驗啟示,聚焦社會主義文學,不僅須關注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在改革開放“短時段”的特質,也應織綴“長時段”的經典化、學術化、歷史化的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史整體觀,提煉“總體性”的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的脈絡經驗,力求展現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賦予的新時代中國文學的新質。包括從“社會主義文學”與“改革開放”共同建構的整體觀去觀察與統(tǒng)攝改革開放時代社會主義文學形成的新的形象典范、審美意識、經典化標尺、文學史位置。
同時,相關反思也理應及時落位于社會主義文學研究。當前的社會主義文學創(chuàng)作與研究之間存在著顯見的割裂。這一方面根植于國內文學理論批評未形成對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及其經驗的有效梳理,此外部分視野狹窄、理論與實踐相脫離的研究者無力應對新時代的社會結構與文學生態(tài),包括其內蘊含的獨特的社會主義文學經驗。事實上,茲舉長篇小說這一文學樣式為例,21世紀以來就提供了《秦腔》《額爾古納河右岸》《湖光山色》《暗算》《你在高原》《天行者》《蛙》《推拿》《一句頂一萬句》《江南三部曲》《這邊風景》《生命冊》《繁花》《黃雀記》《人世間》《牽風記》《北上》《主角》《應物兄》《雪山大地》《寶水》《本巴》《千里江山圖》《回響》等典型文本。這從側面揭示了不同代際層面的中國作家如何參與改革開放時代社會主義文學及其經典化過程,以及由之怎樣助推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學在新時代的審美建構與史脈賡續(xù)。但目之所及的多數社會主義文學研究尚未充分論證相應作家作品,為改革開放社會主義文學昭示怎樣的審美范式、經驗標尺。
而從毛澤東“延安講話”至習近平“北京講話”,從“第一次文代會”至“第四次文代會”,實則已為社會主義文學創(chuàng)作研究怎樣“為人民”與怎樣講好“中國故事”提供了富于深意的歷史線索,進而為確立時代化、本土化的中國社會主義文學勾勒遼闊的疆域版圖,在世界與世界文學漸趨形成命運共同體的時代主題下建構新時代社會主義文學新空間。
【注釋】
①《更高地舉起毛主席革命文藝路線的偉大旗幟——紀念〈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表三十五周年》,《人民日報》1977年5月23日。
②文化部理論組:《學習周總理的光輝榜樣 沿著毛主席的革命文藝路線奮勇前進!——紀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表三十五周年》,《人民日報》1977年5月23日。
③劉錫誠:《“新時期文藝”的誕生》,《中國文化報》2009年2月3日。
④巴金:《迎接社會主義文藝的春天》,《文藝報》1978年第1期。
⑤周恩來:《在文藝工作座談會和故事片創(chuàng)作會議上的講話》,《人民日報》1979年2月3日。
⑥鄧小平:《在中國文學藝術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會上的祝詞(一九七九年十月三十日)》,載《鄧小平文選》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第210頁。
⑦周揚:《繼往開來,繁榮社會主義新時期的文藝——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一日在中國文學藝術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1979年11月19日。
⑧馮牧:《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個回顧和展望——兼談革命作家的莊嚴職責》,《文藝報》1980年第1期。
⑨鄧小平:《目前的形勢和任務(一九八○年一月十六日)》,載《鄧小平文選》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第255-256頁。
⑩王蒙:《社會主義文學的黃金時代到來了——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四次會員代表大會閉幕詞》,《文藝報》1985年第2期。
11《重新張開自由翱翔的翅膀——幾位作家漫談作協(xié)第四次會員代表大會》,《瞭望周刊》1985年第2期。
12顧奕俊:《現實主義的多重鏡像——重提“功能現實主義”的歷史線索與文學史意義》,《南京社會科學》2021年第11期。
13列寧:《黨的組織和黨的出版物》,載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文藝理論研究室編《列寧論文學與藝術》,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第68頁。
14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一九四二年五月)》,載《毛澤東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第866頁。
15張均、吳敏、黃燈等:《“社會主義文學”作為“遺產”是否可能?》,《海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2期。
16趙坤:《社會主義文藝經驗中的“文學性”代變——以轉換期的汪曾祺為中心》,《當代文壇》2023年第4期。
17高建平主編《當代中國文藝理論研究(1949—2019)》上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9,第420頁。
18吳俊:《新媒體語境與“文學史的終結”——兼談文學批評的現實困難》,《文藝研究》2016年第6期。
(顧奕俊,浙江財經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社會主義文學經驗和改革開放時代的中國文學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批準號:19ZDA277;浙江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課題“改革開放時代中國小說的知識分子書寫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批準號:24NDJC316YB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