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中記載了這樣一則故事:關于《莊子·逍遙游》這一篇歷來難解,眾多名賢潛心鉆研,所說卻不出郭象、向秀兩家箋注范圍。東晉高僧支遁在白馬寺中和馮常聊天,談到此篇,他竟能“標新理”在郭、向兩家之外,“立異議”在眾名流之上,其獨到的義理終為后世所接受?!皹诵铝悺边@一成語即源自這個故事,用以形容文人特立獨行,提出新奇的主張以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
禮豈為我輩設也
魏晉時期,人的自我意識開始覺醒,文人群體展現出前所未有的狂放不羈與率真灑脫,《世說新語》在某種意義上就是魏晉風度的生動記錄。竹林七賢之一的阮籍三歲喪父,由母親撫養(yǎng)長大。后來,阮籍居喪期間,卻在晉文王司馬昭的宴席上照常飲酒吃肉,這引發(fā)了司隸校尉何曾的不滿。他對司馬昭說:“您正在用孝道治理天下,而阮籍在守喪期間竟公然飲酒吃肉,應該流放海外,‘以正風教’?!彼抉R昭則反駁何曾,指出阮籍是因哀傷過度而身體受損,需飲食調養(yǎng)。何況,居喪期間因病飲酒吃肉亦有先例,本來也是合乎喪禮的,不應苛責。司馬昭與何曾對話的整個過程,阮籍都在場,卻神色自若,吃喝不停,顯得超凡脫俗。
那么,阮籍對母親的離世真的無動于衷嗎?恰恰相反,《晉書》記載,阮籍在為母守喪時,“舉聲一號,吐血數升”,為母送葬時,又“吐血數升”,身形消瘦至極。阮籍的哀痛是深藏于心、難以言表的。
他居喪期間喝酒吃肉是對當時社會虛偽禮法的一種反叛,正如魯迅先生所言,他們看似不守禮法,實則才是最守禮的人,因為他們遵守的是內心的真實與純粹,對那些利用禮法沽名釣譽之徒不屑一顧。
人無癖不可與交
晚明文人追求個性自由,遙接魏晉風流,“嵇康鍛鐵”“劉伶嗜酒”及“祖士少好財,阮遙集好屐”等典故皆是晚明文人推崇的“癖”文化之典范。袁宏道在給好友潘之恒的信中說,“世人但有殊癖,終身不易,便是名士”,此言道出了晚明文人的觀念:一個人若能擁有獨特的癖好并堅持下去,便能成名士。
張岱在《陶庵夢憶》中亦說:“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彼麖娬{,真正的藝術家,多少都有點兒自己的小愛好、小習慣,這些雖看似不足為外人道,實則饒有趣味。張岱的好友祁豸佳便是一個例證,他有著書畫、蹴鞠、鼓鈸(bó)、鬼戲、梨園等多種癖好。張岱本人在《自為墓志銘》中也說自己“愛繁華,好精舍……好梨園,好鼓吹”,一口氣列舉了十多種癖好。華淑的《癖顛小史》中甚至專門收錄了古代典籍中的“癡”“癖”行為,馮夢龍的《古今譚概》“癖嗜部”還專列世人的各種癖好。
晚明文人為什么如此推崇“癖”呢?因為明朝科舉取士推崇八股文,加上前后七子對盛唐文學的推崇,文人紛紛效顰漢魏,學步盛唐,造成一種空疏的文風,十分缺乏生機和創(chuàng)造力。張岱對這一現象深感不滿,認為有的人“一習八股,則心不得不細,氣不得不卑,眼界不得不小,意味不得不酸,形狀不得不寒,肚腸不得不腐”,學了八股就眼界狹窄,滿腹酸腐。想要擺脫這種腐朽,就要追求真我,不被規(guī)則限制,培養(yǎng)自己獨特的個性愛好,以“癖”寄情。
獨抒性靈,不拘格套
晚明時期追求真我的風氣,不僅體現在對“癖”文化的推崇上,以“公安三袁”為代表的性靈派在創(chuàng)作中還極力倡導“獨抒性靈,不拘格套”,鼓勵大家抒發(fā)個人真實的感受,即使這些感受并不完美,也要追求獨創(chuàng)性。
袁宏道的朋友徐渭更是一位集才能奇異、性情奇怪、遭際奇特為一體的人物。徐渭認為“天下之事,其在今日,無不偽也”,對晚明社會的虛偽現象進行了無情的批判。徐渭的詩詞創(chuàng)作也最符合袁宏道倡導的性靈與童真精神,《題風箏畫詩二十五首》(十五)一詩便是明證:
偷放風鳶不在家,先生差伴沒尋拿。
有人指點春郊外,雪下紅衫便是他。
詩中描繪的這位放風箏的孩童,不顧春雪未融便逃學去玩兒,教書先生派人四處尋找,最終有人指著春郊外的人影說,雪下地里穿紅衣服的便是他。這逃學孩童的無拘無束,天真爛漫,正是晚明文人追求的真我和童趣吧。
稀奇說
《高逸圖》所描繪的是魏晉時期“竹林七賢”的故事,既展現了魏晉士大夫階層超脫世俗的高逸共性,又捕捉了七賢各自獨特的個性風采。現存《高逸圖》為殘卷,畫中只剩四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