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摩竭”作為佛教異獸,隨著印度佛教的東傳而傳入中國,長久以來摩竭紋學(xué)術(shù)界將《洛神賦圖》中的雙魚神獸當(dāng)成文魚,并認(rèn)為這兩只文魚的形象其實(shí)就是摩竭。但不管是從文獻(xiàn)考察的進(jìn)路,還是從圖像考察的進(jìn)路來看,摩竭與雙魚神獸都絕非同一物種。同時(shí),雙魚神獸也與“文魚”的形象存在巨大差異,根據(jù)“鯨鯢踴而夾轂”等描繪可以斷定雙魚神獸實(shí)為“鯨鯢”。
關(guān)鍵詞: 摩竭;顧愷之;《洛神賦圖》;雙魚神獸;鯨鯢;神話傳說
中圖分類號: TS941.12; J222.2=372
文獻(xiàn)標(biāo)志碼: B
文章編號: 10017003(2024)12期數(shù)0137起始頁碼07篇頁數(shù)
DOI: 10.3969/j.issn.1001-7003.2024.12期數(shù).014(篇序)
摩竭,亦作摩伽羅、幺迦羅、馬卡拉等,為梵語Makara的音譯。本為印度民間神話中的水中巨獸,后被佛教吸收,成為常出現(xiàn)在佛典及佛教紋飾中的異獸,隨著印度佛教的東傳而傳入中國。學(xué)術(shù)界對摩竭紋早有關(guān)注,在20世紀(jì)80年代出現(xiàn)了以摩竭紋為對象的專門研究,近年來摩竭紋的研究趨于繁榮,但長久以來摩竭紋在學(xué)術(shù)界廣為流傳的一種觀點(diǎn)是將顧愷之所作《洛神賦圖》中的雙魚神獸(圖1,云車兩旁者為雙魚神獸)[1]當(dāng)成文魚,并認(rèn)為這兩只文魚的形象其實(shí)就是摩竭,稱之為中國最早的摩竭圖像[2]16。雖有個別學(xué)者提出異說,但多為直接論斷,鮮有加以考證者。
筆者僅見粟紹魏在其文《淺談〈洛神賦圖〉中的文魚形象》(簡稱“粟文”)中對《洛神賦圖》的雙魚神獸作了考證,認(rèn)為雙魚神獸雖的確是“文魚”,但“文魚形象的繪制并沒有因襲摩羯形象”[3],它們既缺乏印度摩竭圖像特點(diǎn),也缺乏唐宋摩竭圖像特點(diǎn)。粟文對廓清雙魚神獸與摩竭的關(guān)系有極大裨益,但該文僅從圖像出發(fā)否定雙魚神獸為摩竭,忽視了從摩竭文獻(xiàn)予以考察的進(jìn)路。很多學(xué)者認(rèn)為顧愷之在繪制雙魚神獸時(shí)采用的即是“摩竭”形象,那么這一形象只可能來源于摩竭文獻(xiàn),因?yàn)槠鋾r(shí)中國并無可供參考的摩竭圖像,因而筆者認(rèn)為從顧愷之所能接觸到的摩竭文獻(xiàn)來加以考察也是十分必要的。此外,粟文對一些摩竭圖像特點(diǎn)的總結(jié)及將雙魚神獸定位為“文魚”等論,亦有可商討之處。
因此,筆者擬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從顧愷之所能見的“摩竭”文獻(xiàn)與中印摩竭圖像兩個方向出發(fā),同《洛神賦圖》中的雙魚神獸展開辨異,在廓清摩竭與雙魚神獸的關(guān)系后,運(yùn)用“互文”的方式,將《洛神賦圖》與《洛神賦》相互比照來確定雙魚神獸的真實(shí)身份。至于《洛神賦圖》版本的選擇,因顧愷之原作已不存,現(xiàn)存摹本設(shè)色者有三,而三本中構(gòu)圖、造型、人與景的位置基本相同[4]101,其中以宋人摹“北京甲本”保存得最為完整,因而本文采以“北京甲本”為辨異對象。
1 顧愷之所能見的“摩竭”與《洛神賦圖》雙魚神獸辨異
顧愷之(公元345—406年)[4]5,東晉著名畫家,傳為《洛神賦圖》的作者,顧愷之在繪制雙魚神獸時(shí)是否有來自“摩竭”的想象是一個重大問題,如果確有來自“摩竭”的想象,也不排除將雙魚神獸繪制成摩竭的可能性。而以顧愷之卒年為界,即公元6世紀(jì)以前,中國尚無摩竭圖像,僅有漢譯佛典提及“摩竭”,也就是說顧愷之所能見的“摩竭”全都出自漢譯佛典,因而筆者對6世紀(jì)以前漢譯佛典中的摩竭進(jìn)行了整理,共計(jì)有19部經(jīng)典提及“摩竭”50處。本文從摩竭的“形”與“意”兩方面考察這些文獻(xiàn),并與《洛神賦圖》雙魚神獸辨異。
1.1 獸形迥別——顧愷之所能見的摩竭樣態(tài)與《洛神賦圖》雙魚神獸樣態(tài)相異
考諸上述摩竭文獻(xiàn),可以明顯地發(fā)現(xiàn)摩竭樣態(tài)最突出的特點(diǎn)是身、目、齒、口都巨大,可以“龐然大物”稱之。如《賢愚經(jīng)》卷四云:“作摩竭魚,其身長大,七百由旬?!?sup>[5]379《雜寶藏經(jīng)》卷七載:“魚身長二十八萬里?!?sup>[5]481這都是在說摩竭的身體十分龐大,有七百由旬、二十八萬里等長度。而《眾經(jīng)撰雜譬喻》卷二與《賢愚經(jīng)》卷六則對摩竭驚人的目、齒、口進(jìn)行了描述:“我見上有兩日出,日下有白山,中間有黑山。”[5]537“眾人咸見閻浮提內(nèi)有三日現(xiàn)……‘汝等當(dāng)知!一是正日,二是魚眼。其間白者,此是魚齒,今水所投,黑冥之處,是魚口也’?!?sup>[5]394這都是在說摩竭的目大如日、齒似白山、口似黑山。
除“龐然大物”這種最普遍的樣態(tài)特點(diǎn)外,摩竭還有一些稀見的樣態(tài),如《雜寶藏經(jīng)》卷七記載了摩竭腦出寶珠一事:“此珠磨竭大魚腦中出……此珠名曰金剛堅(jiān)也……”[5]481《正法念處經(jīng)》卷九還記載了因人惡業(yè)故,而在地獄中招感有內(nèi)外火燃狀的摩竭:“彼地獄中復(fù)有異處……以惡業(yè)故,有摩竭魚內(nèi)外火燃食彼罪人;彼摩竭魚金剛炎口、金剛炎爪、金剛炎齒,攫嚙罪人,一切身分破散碎末。若脫魚口則入其腹,腹中炎燃……是彼自舌妄語因故,在摩竭魚腹中極燒?!?sup>[5]53同樣是因人惡業(yè),《賢愚經(jīng)》卷四則記載了招感身有蟲食狀的摩竭:“諸王大臣,自恃勢力……命終多作摩竭大魚,多有諸蟲,唼食其身?!?sup>[5]379摩竭腦出寶珠、內(nèi)外火燃、身有蟲食狀是極為稀有的,即便在6世紀(jì)后的摩竭文獻(xiàn)中也不多見。
從上述考證來看,摩竭在6世紀(jì)前的文獻(xiàn)中最主要的樣態(tài)是龐然大物狀:目大如日,齒似白山,口似黑山。次要的樣態(tài)則有三種:腦出寶珠、內(nèi)外火燃、身有蟲食狀。如此,將這些摩竭樣態(tài)與《洛神賦圖》雙魚神獸的樣態(tài)一一比較,便不難發(fā)現(xiàn)雙魚神獸絕非摩竭。首先,從龐然大物狀來觀察。就身體的體型而言,雙魚神獸在整個畫面比例上來看也確實(shí)較大,其口部張開幅度也的確較廣,這是摩竭與雙魚神獸的相似之處。但雙魚神獸的目與齒在整個獸身乃至獸頭的比例太小,與正常魚類無異,完全沒有目大如日、齒似白山的特點(diǎn),雖然藝術(shù)表現(xiàn)不可能真的畫出如日、如山般巨大,但連獠牙這種表現(xiàn)齒部巨大的畫法都沒有,也確實(shí)難以說相似。其次,從腦出寶珠、內(nèi)外火燃、身有蟲食狀觀察,雙魚神獸則完全沒有這些特點(diǎn)??梢哉f兩者的樣態(tài)除身與口相似外,其他各部位都沒有相似處,甚至可以說“獸形迥別”。
1.2 惡吉相背——顧愷之所能見的摩竭意涵與《洛神賦圖》惜別之景不合
從6世紀(jì)前的摩竭文獻(xiàn)來看,與摩竭“龐然大物”體態(tài)相匹配的是“惡”的意涵。最為主要的表現(xiàn)有兩種:一種是摩竭作為海難的制造者出現(xiàn)。如《六度集經(jīng)》卷四載:“海有神魚,其名摩竭,觸敗其船,眾皆喪身,彌蘭騎板,僅而獲免?!?sup>[5]21《賢愚經(jīng)》卷九云:“又聞海中,多諸劇難,黑風(fēng)羅剎,水浪回波,摩竭大魚,水色之山,如斯眾難,安全者少,百伴共往,時(shí)有一還。”[5]411這些都表明摩竭制造的海難之恐怖,成為入海者的巨大威脅。雖有文獻(xiàn)表明在佛法的干預(yù)下,摩竭會放棄制造海難,如《賢愚經(jīng)》卷六載:“時(shí)摩竭魚,聞稱佛名,即還閉口,沈竄海底,眾賈于是,安隱還國。”[5]394此處摩竭聽聞佛名后,閉口沉竄,不再傷害賈客,但這并不意味著摩竭惡的本性被改變,更多的其實(shí)是對佛法能覆護(hù)眾生的贊美,如此段前文所云:“三界德大,無過佛者,救厄赴急,矜濟(jì)一切,最能覆護(hù)苦厄眾生。唯佛神圣!愿救危險(xiǎn),濟(jì)此諸人,毫牦之命?!?sup>[5]394
另一種是摩竭作為惡業(yè)所招感的果報(bào)而存在。這種又可細(xì)分為兩類:一類是招感被摩竭所害的惡報(bào)。如《正法念處經(jīng)》卷九與卷一六云:“彼地獄中復(fù)有異處,其地普青而復(fù)黑闇,罪人入中,以惡業(yè)故,有摩竭魚內(nèi)外火燃食彼罪人。”[5]53“大地獄人富蘭那、末迦離等,俱迦離、提婆達(dá)多,如是等魚為大摩竭魚之所吞食,從活地獄乃至阿鼻地獄,其獄廣大,沃焦深水?!?sup>[5]91另一類則是由于惡業(yè)直接招感投生為摩竭,受種種苦難。如《賢愚經(jīng)》卷四載:“諸王大臣,自恃勢力,抂剋百姓,離別人民,剝脫眾生,命終多作摩竭大魚,多有諸蟲,唼食其身?!?sup>[5]379《四阿含暮抄解》卷二云:“水行,魚、摩竭、失收摩賴為首……彼種種作惡增癡行,生此中?!?sup>[5]13
除以上兩種最直接的表現(xiàn)外,還有大量以摩竭的某種強(qiáng)大力量來做譬喻者,在這之中摩竭為惡的價(jià)值取向仍十分明顯。如《增一阿含經(jīng)》卷一八、《普曜經(jīng)》卷四、《大智度論》卷一七均有以摩竭魚口難出來譬喻愚人之法或欲之可怖者:“此是愚人之法……如有人墮摩竭魚口,欲求出者,實(shí)復(fù)難得……此是愚人之法,以墮摩竭魚口,終不得出?!?sup>[5]638“癡人有三十二,害于眾生;愚者迷惑,為此所害生于八難……愚人遭此如摩竭魚吞于大舟?!?sup>[5]505“欲為如臨火坑……如摩竭魚開口。諸欲亦如是,甚可怖畏!”[5]185《大莊嚴(yán)論經(jīng)》卷二則以摩竭魚口貪食來譬喻欲貪之無盡:“然此多欲人,常生于欲想,貪利無有極,如摩竭魚口?!?sup>[5]267
《雜寶藏經(jīng)》卷十與《賢劫經(jīng)》卷三未以摩竭魚口做譬喻,而緊抓住摩竭擾亂海中秩序這一特性:“我子金山王,相好莊嚴(yán)身……如摩竭魚擾亂海水,我子大海,亦復(fù)如是,為死摩竭魚之所擾惱?!?sup>[5]496“何謂造業(yè)度無極有六事……所遵仁和若有罣礙而無吉利必得濟(jì)厄,猶如賈客而入大海遇摩竭魚,忽有浴池?cái)?shù)二十五,各有白象輒乘其上得出大難,是曰忍辱?!?sup>[5]21前者以摩竭擾亂海水之力譬喻煩惱之盛,后者以能從摩竭海難處逃脫喻忍辱之力能到彼岸。
《十住毘婆沙論》卷七則更為直白地指出摩竭為不善根相,喻在家菩薩對妻子應(yīng)生之想:“在家菩薩應(yīng)生三想……復(fù)有三相,大豺狼相、大摩竭魚相、大貓貍相……取要言之:是以一切臭惡不凈相,一切衰濁相,是一切不善根相,是故在家菩薩于妻子見如是相?!?sup>[5]58-59
從以上的考證來看,6世紀(jì)前漢譯佛典中的摩竭帶有極大的不詳色彩,是海難的制造者、惡業(yè)招感的果報(bào)、魚口難出且貪食,甚至直接被斥為“不善根相”,以“惡”形容它是極為恰當(dāng)?shù)?。將摩竭“惡”的意涵與出現(xiàn)雙魚神獸的《洛神賦圖》惜別之景做一比較,便可發(fā)現(xiàn)兩者格格不入。
《洛神賦圖》是長卷,繪有眾多場景,雙魚神獸出現(xiàn)在其中的惜別之景中。該景描繪了洛神與曹植訣別的場面,其時(shí)洛神乘云車離去,眾神獸備駕、護(hù)航,且以《洛神賦》中的描寫為藍(lán)本:“騰文魚以警乘,鳴玉鸞以偕逝。六龍儼其齊首,載云車之容裔,鯨鯢踴而夾轂,水禽翔而為衛(wèi)?!?sup>[6]345從圖文的描畫中可以看到,洛神坐駕之威風(fēng),所乘者為云車,護(hù)駕者有六龍、玉鸞、文魚、水禽、鯨鯢等。
在上古神話體系中,云車、六龍都是地位極高的神仙出行時(shí)的高規(guī)格陣列,《博物志》云:“王母乘紫云車而至于殿西?!?sup>[7]103《淮南子》載:“爰上羲和,爰息六螭,是謂懸車?!?sup>[8]16洛神集云車和六龍于一身,可謂富貴吉祥至極。玉鸞更是有天下安寧的吉祥含義,《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載:“有鳥焉,其狀如翟而五采文,翟似雉而五采文,名曰鸞鳥,見則天下安寧?!?sup>[9]4710文魚、水禽則偏向警乘、保衛(wèi)之意,如唐代著名學(xué)者李善所注:“文魚有翅能飛,故使警乘?!?sup>[10]463而文魚本身也有“見則天下大穰”[9]4721的吉祥寓意。
至于鯨鯢,其義豐沛,有善有惡,而“惡”意又多是后世演化,在最初僅指海中大魚,而且極可能是禺疆——黃帝之孫,同時(shí)又是海神和風(fēng)神的化身[11]。在離顧愷之較近的東漢時(shí)代,“鯨鯢是往天上飛的,作用是引魂升天,是寓意好兆頭的神獸”[12],鯨魚也多被用來象征隱逸、高潔的情懷[13]。與顧愷之時(shí)代重疊的魏晉至初唐,常出現(xiàn)“以鯨鯢為參照物,這些神獸向仙人朝拜追隨的組合”[13],詩作中更是出現(xiàn)了大量詠“石鯨”詩[13]。另有很多學(xué)者認(rèn)為“鯨鯢踴而夾轂”有歡迎洛神之意[11-12],那就更應(yīng)該是吉祥寓意了。
那么整個“惜別”之景所涉的物與獸無不含有豐富的吉祥含義,摩竭作為惡獸,又是海難的制造者,怎么可能出現(xiàn)在這樣的場景中?即便是被懾服的摩竭也要有佛法的干預(yù),但該景乃至整個《洛神賦圖》未見任何佛法因素,可以說摩竭之“惡”與該景之“吉”完全背離。
2 中印摩竭圖像與《洛神賦圖》雙魚神獸辨異
從文獻(xiàn)考察的進(jìn)路確證顧愷之所能見的“摩竭”與《洛神賦圖》中的雙魚神獸并非同一物種,本文從圖像考察的進(jìn)路繼續(xù)予以辨異,根據(jù)中印摩竭的不同圖像風(fēng)格,從“印度傳統(tǒng)”與
“中國分期”兩種視角予以展開。
2.1 印度傳統(tǒng)的視角:《洛神賦圖》雙魚神獸與印度摩竭圖像不符
粟文總結(jié)印度摩竭圖像的特點(diǎn)為:“從圖像的演變中可以看出摩羯形象為復(fù)合圖像,集多種動物(鱷魚、大象等)特征于一身,且無論第三個階段如何演變其前腿并沒有‘退化’,彎曲的卷鼻也尤為典型。”[3]其后又說道:“但早期摩羯形象有幾個重要因素:一為卷曲的身體,二為皆帶有前蹄,三為鼻子上翹且卷曲等?!?sup>[3]此處“早期摩竭形象”未指明中國還是印度,據(jù)其上下文,筆者推測應(yīng)是指與印度摩竭圖像相一致的“中國早期摩竭形象”。綜合來看,粟文認(rèn)為印度摩竭圖像特點(diǎn)有四:第一,卷曲的身體;第二,帶有前腿;第三,鼻子上翹且卷曲;第四,有復(fù)合動物特征(兩種以上)。
在紛繁復(fù)雜的摩竭圖像中總結(jié)出這些特征尤為不易,但第一點(diǎn)和第二點(diǎn)仍然值得商榷。就第一點(diǎn)“卷曲的身體”而言,印度摩竭確實(shí)有很多身體都呈向上或向下的卷曲狀,但并非全部如此,即便按照粟文所劃分的印度摩竭發(fā)展的第三,也就是最為純熟的階段(公元100年以后),仍然有身體僅有一些曲度,但并不卷曲的摩竭(圖2)[14]。就第二點(diǎn)“帶有前腿”而言,也不像粟文所言的“經(jīng)過三個階段的演變依然沒有‘退化’”[3],
如貴霜時(shí)期的很多摩竭紋雕刻都無前肢(圖3)[14]。如果將時(shí)間推移到更早的時(shí)代,身體不卷曲和無前肢的摩竭更是多見。因而筆者認(rèn)為“卷曲的身體”與“帶有前腿”并不能作為印度摩竭圖像的特點(diǎn),至少不能作為典型特點(diǎn)來判定是否為摩竭。
至于第三點(diǎn)“鼻子上翹且卷曲”和第四點(diǎn)“有復(fù)合動物特征”,確實(shí)是印度摩竭圖像的典型特點(diǎn),幾乎所有印度摩竭圖像都由至少兩種動物元素構(gòu)成,其鼻子均呈上翹而后向上或向下呈卷曲狀。作為剛傳入中國的摩竭圖像也必然會保留這兩點(diǎn)特征,從這兩點(diǎn)特征出發(fā)與雙魚神獸展開對比,便能發(fā)現(xiàn)兩者有極大的相異處。
雙魚神獸形似大魚,身呈藏青色,有鱗,背鰭、尾鰭、胸鰭、腹鰭兼?zhèn)洌冶出挻笕缫?頭似獸首,嘴大張,有齒,吐紅舌,眼圓睜,鼻似花瓣截面而有二孔??梢钥吹诫p魚神獸確實(shí)是一種復(fù)合動物,有魚身、獸首等,但并未發(fā)現(xiàn)卷鼻的特征,雙魚神獸的鼻子似花瓣,而鼻端截平,像是花瓣的橫截面,又有兩個圓孔,這與紅山文化的C形玉豬龍之鼻非常相似,應(yīng)當(dāng)也為豬鼻。另外,雙魚神獸背、尾、胸、腹皆有鰭,且背鰭大如翼的形象也難以在印度摩竭圖像中找到,更多情況下印度摩竭只有較大的尾鰭,其他部位的鰭很少出現(xiàn),即便出現(xiàn)也非常小。因而,可以說雙魚神獸與印度摩竭圖像相同點(diǎn)僅有“復(fù)合動物”這一條,其余特征均與印度摩竭圖像不符。
2.2 中國分期的視角:《洛神賦圖》雙魚神獸無法納入中國摩竭分期
《洛神賦圖》是宋摹本,雖然宋代仿古之風(fēng)盛行,對藝術(shù)作品的還原度極高,但仍存在宋人加入了其時(shí)或之前時(shí)代摩竭特征的風(fēng)險(xiǎn),存世之畫也有可能被后人改動,因而有必要探討雙魚神獸有無納入中國摩竭圖像系統(tǒng)的可能性。筆者曾對摩竭圖像在中國的發(fā)展進(jìn)行分期:北魏至隋代的肇始期、初盛唐的漸變期、中晚唐至五代的轉(zhuǎn)折期、宋遼金的繁榮期、元明清的衰落期[15]18-55。此處沿用這一分期,來探討雙魚神獸能否納入中國摩竭分期中。
在最初的肇始期、漸變期與印度摩竭圖像基本一致,印度摩竭圖像典型特征:卷鼻、復(fù)合動物、無如翼之鰭等仍然成立。前文已對雙魚神獸與印度摩竭圖像做了辨析,此不贅言。
到中晚唐至五代的轉(zhuǎn)折期時(shí),摩竭紋發(fā)生了中國化的轉(zhuǎn)向,形成了“鯉魚形摩竭紋”與“魚龍形摩竭紋”,保留了印度摩竭圖像的卷鼻特征,而頭身比已接近中國傳統(tǒng)的鯉魚,整體呈“鯉魚狀”,出現(xiàn)背鰭、尾鰭、胸鰭、腹鰭,時(shí)有雙翼,寓意也出現(xiàn)了吉祥化的轉(zhuǎn)向(圖4)[16]。以這些特征與雙魚神獸進(jìn)行對比,可以發(fā)現(xiàn)除去前文已說的雙魚神獸無卷鼻外,其鰭大如翼,也和此時(shí)直接畫成雙翼的摩竭圖像有很大距離。即便認(rèn)定雙魚神獸的鰭就是“雙翼”,但摩竭的頭身比已呈“鯉魚狀”,雙魚神獸的頭身比及其在整個畫面中的體積,則很難用“鯉魚狀”來形容,以“海中大魚”來描述可能更為貼切,因而雙魚神獸也無法納入中國摩竭圖像的轉(zhuǎn)折期。
到宋遼金的繁榮期與元明清的衰落期時(shí),除保留前一階段的特征外,摩竭圖像出現(xiàn)了明顯的“龍化”傾向:卷鼻變小、頭身比拉長似龍(圖5)[17]。而雙魚神獸是海中大魚狀,毫無龍身特征,因而雙魚神獸也無宋以后的摩竭特征。
通過上述考證,可以清晰地看到雙魚神獸無論放到中國摩竭圖像的哪一發(fā)展階段都顯得極為突兀,其由宋人融入同時(shí)代或宋代以前的摩竭特征、后人改動融入宋代以后的摩竭特征等論均不成立。
3 “鯨鯢踴而夾轂”——《洛神賦》與《洛神賦圖》互證雙魚神獸為“鯨鯢”
前文通過文獻(xiàn)與圖像的考證已經(jīng)確證《洛神賦圖》雙魚神獸并非摩竭,那么它們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便是接下來要討論的問題。
不少學(xué)者將雙魚神獸判定成“文魚”,其所據(jù)者為《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中對文鰩魚的描述“泰器之山,觀水出焉……是多文鰩魚,狀如鯉魚,魚身而鳥翼,蒼文而白首赤喙,常行西海,游于東海,以夜飛”[18]39,他們認(rèn)為雙魚神獸與這一描述基本一致[2-3]。然而前文已經(jīng)考證到雙魚神獸很難用“鯉魚狀”來形容,更像是“海中大魚”;魚身也沒有“鳥翼”,只是“背鰭大如翼”,這與真正的“翼”還是有一定距離;至于“蒼文而白首赤喙”一句,雙魚神獸更是完全不符?!吧n”據(jù)《說文解字》:“蒼,艸色也。”[19]40段玉裁注:“引伸為凡靑黑色之稱?!?sup>[19]40“文”即“紋”,謂“交錯之畫也”[19]425?!吧n文”即有青黑色的斑紋或青黑色的紋路之意,而雙魚神獸雖整體呈藏青色,但并沒有斑紋或紋路,且鰭部、腹部都呈淡淡的曙紅色;“白首”即白色的頭部,這一點(diǎn)在雙魚神獸中完全看不到;“赤喙”即赤色的嘴,而雙魚神獸僅有紅色的舌頭,沒有赤色的嘴。因而,筆者認(rèn)為雙魚神獸也非文魚。
那么雙魚神獸究竟是什么呢?其實(shí)這一問題并不復(fù)雜,只需回歸到繪制《洛神賦圖》惜別之景所依的《洛神賦》即可,賦中描繪該景時(shí)提到的“鯨鯢踴而夾轂”[6]345可為線索。“轂”即“輻所湊也”[19]724,是指的車輛正中外接輪輻、內(nèi)空而承軸之處,此處指的就是“車”[4]84;“夾轂”就是夾衛(wèi)在車兩旁;“踴”即“跳也”[19]82;“鯨鯢踴而夾轂”就是指的鯨鯢跳出水面,夾衛(wèi)在車的兩旁。從圖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夾衛(wèi)在洛神云車兩旁的正好就是“雙魚神獸”,且圖中再無其他成雙出現(xiàn)的動物,所以筆者認(rèn)為從文意而言,雙魚神獸不僅應(yīng)當(dāng)是鯨鯢,而且也只能是鯨鯢。
其實(shí),車輪兩旁繪制鯨鯢是一種被廣泛運(yùn)用的繪畫模式,如唐代昭陵長樂公主墓西壁的“云中車馬圖”(圖6)[20]。其中車轂左側(cè)的神獸即為鯨鯢,學(xué)術(shù)界對此幾無爭議,而這與顧愷之所描繪的神獸形象極為相像,因而從不同系統(tǒng)的圖像中也能旁證顧愷之所繪的雙魚神獸是“鯨鯢”,而非其他物種。
鯨者,“海大魚也”[19]580,“雄曰鯨,雌曰鯢”[21]936,兩者只是雌雄之別,無怪乎形態(tài)幾無差異,且兩兩而出。東晉乃至整個中國古代繪畫中鯨鯢的畫法并無一定范式,畫家在保留了“大魚狀”的基本形象外,根據(jù)時(shí)代文化洪流中的“鯨鯢”想象加以再創(chuàng)造是極正常的,因而《洛神賦圖》中的鯨鯢才會有身似大魚、頭似獸首、鼻似豬鼻的復(fù)合動物形象。正如張起等[11]在對鯨鯢進(jìn)行一系列考證后所下的結(jié)論:“上古傳說到戰(zhàn)國記載到漢初成型的《山海經(jīng)》再到晉代郭璞的《山海經(jīng)傳》,各種神話傳說相互雜陳,相互影響,在中國文化洪流中不亞于正統(tǒng)文化而存在,這中間的神獸‘鯨鯢’,無不激發(fā)著顧愷之的靈感與創(chuàng)作。”
4 結(jié) 語
通過以上考證可以看到,不管是從文獻(xiàn)還是從圖像的角度來看,《洛神賦圖》中的雙魚神獸都絕不是“摩竭”。在公元6世紀(jì)前的摩竭文獻(xiàn)中,即顧愷之可能見到的摩竭文獻(xiàn)中,摩竭樣態(tài)主要呈“龐然大物”狀,雙魚神獸除身、口與之相似外,其余各處都相差很大,可謂“獸形迥別”。而在這些文獻(xiàn)中摩竭所呈現(xiàn)的意涵充滿了“惡”的含義,甚至直接被稱為“不善根相”;雙魚神獸所處的“惜別”之景中,出現(xiàn)的物與獸則充滿了吉祥的寓意,可謂“惡吉相背”。
印度摩竭圖像的典型特征為“卷鼻”與“復(fù)合動物”,而雙魚神獸雖是復(fù)合動物,但卻無卷鼻,且鰭部形態(tài)也不見于印度摩竭圖像。中國摩竭圖像可分為五期,在北魏至隋代的肇始期與初盛唐的漸變期時(shí),中國摩竭圖像與印度摩竭圖像一致,雙魚神獸自然與之不符;中晚唐至五代的轉(zhuǎn)折期時(shí),摩竭圖像出現(xiàn)“鯉魚形”與“魚龍形”的中國化轉(zhuǎn)向,此時(shí)摩竭的卷鼻、鯉魚狀的身體、真正的雙翼與無卷鼻、海中大魚狀、如翼之鰭的雙魚神獸有很大不同;宋遼金的繁榮期與元明清的衰落期時(shí),摩竭圖像逐漸“龍化”,雙魚神獸則難覓“龍身”的特征。也就是說雙魚神獸既與印度摩竭圖像不符,也無法納入中國摩竭分期。
雙魚神獸非但不是以往學(xué)界認(rèn)為的“摩竭”,也不是一些學(xué)者認(rèn)為的“文魚”,其形貌與文魚的鯉魚狀、鳥翼還有一定差別,至于文魚的蒼文、白首、赤喙等特征,雙魚神獸更是完全不符。根據(jù)《洛神賦》中“鯨鯢踴而夾轂”句,可以確證夾衛(wèi)在云車兩旁的即為“鯨鯢”,這也正是本文談到的“雙魚神獸”。至于顧愷之對鯨鯢的創(chuàng)作,則是在保留了“海大魚也”的基本形態(tài)上,融合時(shí)代文化洪流的“鯨鯢”想象,加以再創(chuàng)造而成。
《洛神賦圖》中的雙魚神獸長期以來被學(xué)界訛傳為“中國最早的摩竭”,本文在此予以厘清,文獻(xiàn)與圖像的考證難免有掛一漏萬之嫌,僅望能起拋磚引玉之用。而當(dāng)本研究厘清雙魚神獸非摩竭、非文魚,而是鯨鯢后,便出現(xiàn)了一個值得繼續(xù)探討的問題:中國最早的摩竭圖像是什么時(shí)代的?根據(jù)筆者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中國最早的摩竭圖像應(yīng)出現(xiàn)在北魏時(shí)期,此時(shí)有三尾摩竭分別出現(xiàn)在這些文物上:摩竭紋八曲銀洗、鞏縣石窟寺海神王摩竭紋石刻、洛陽造像座海神王摩竭紋石刻。此問題值得展開論證,且與本文主旨較遠(yuǎn),當(dāng)另撰文探討。
參考文獻(xiàn):
[1]顧愷之. 洛神賦圖[M]. 南京: 江蘇鳳凰美術(shù)出版社, 2020.
GU K Z. Nymph of the Luo River[M]. Nanjing: Jiangsu Phoenix Fine Arts Publishing House, 2020.
[2]王飛. 摩羯文飾的中國化進(jìn)程及演變規(guī)律: 以考古發(fā)現(xiàn)之文物為例[D]. 呼和浩特: 內(nèi)蒙古大學(xué), 2013.
WANG F. The Basic Formand Evolution Law of Makara Pattern in China[D]. Hohhot: Inner Mongolia University, 2013.
[3]粟紹巍. 淺談《洛神賦圖》中的文魚形象[J]. 美與時(shí)代 (上), 2020(9): 56-59.
SU S W. An introduction to the image of Wenyu fish in Nymph of the Luo River[J]. Designs, 2020(9): 56-59.
[4]袁有根, 蘇涵, 李曉庵. 顧愷之研究[M]. 北京: 北京民族出版社, 2005.
YUAN Y G, SU H, LI X A. Studies on Gu Kaizhi[M]. Beijing: Beijing Ethnic Publishing House, 2005.
[5]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刊行會. 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M]. 東京: 大藏出版株式會社, 1988—1991.
The Taisho Shinshu Daizokyo Publication Association. Taisho Shinshu Daizokyo[M]. Tokyo: Daizo Shuppan Kabushiki Kaisha, 1988-1991.
[6]曹植. 曹植集校注·卷二: 洛神賦[M]. 北京: 中華書局, 2018.
CAO Z. Annotated Collection of Cao Zhi’s Works (Vol. Two): Ode to the Goddess of the River Luo[M]. 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 2018.
[7]張華. 博物志·第八: 史補(bǔ)[M]. 南京: 鳳凰出版社, 2018.
ZHANG H. Bowuzhi (Vol. Eight): Historical Supplements[M]. Nanjing: Phoenix Publishing House, 2018.
[8]劉安. 淮南子[M]. 北京: 中華書局, 2023.
LIU A. Huainanzi[M]. 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 2023.
[9]郝懿行. 山海經(jīng)箋疏·第二: 西山經(jīng)[M]. 濟(jì)南: 齊魯書社, 2010.
HAO Y X. Classic of Mountains and Rivers with Annotations and Commentary (Vol. 2): Western Mountains Classic[M]. Jinan: Qilu Publishing House, 2010.
[10]元稹. 新編元稹集·貞元十八年壬午(802)二十四歲(續(xù))[M]. 西安: 三秦出版社, 2015.
YUAN Z. New Compilation of Yuan Zhen’s Works: 18th Year of Zhenyuan Era, Renwu (802), Age 24 (Continued)[M]. Xi’an: Sanqin Publishing House, 2015.
[11]張起, 張心儀. 《洛神賦圖》中的“神獸”尋蹤[J]. 成都理工大學(xué)學(xué)報(bào) (社會科學(xué)版), 2020, 28(2): 110-118.
ZHANG Q, ZHANG X Y. Monsters in the picture of Nymph of the Luo River[J]. Journal of Chengdu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Social Sciences), 2020, 28(2): 110-118.
[12]洪憶蓮, 馮文博. 中國古代鯨鯢圖形的演變[J]. 美術(shù)文獻(xiàn), 2022, 185(3): 72-74.
HONG Y L, FENG W B. The evolution of whale-like creature graphics in ancient China[J]. Fine Arts Literature, 2022, 185(3): 72-74.
[13]王星, 夏增民. 六朝隋唐文學(xué)中的鯨魚意象談略[J]. 海南熱帶海洋學(xué)院學(xué)報(bào), 2020, 27(1): 90-97.
WANG X, XIA Z M. Whale image in the literature of Six Dynasties, Sui and Tang Dynasties[J]. Journal of Hainan Tropical Ocean University, 2020, 27(1): 90-97.
[14]逸見梅栄. 古典印度文様[M]. 東京: 東京美術(shù), 1976.
BAIEI H. Classical Indian Patterns[M]. Tokyo: Tokyo Art, 1976.
[15]潘飚. 摩竭紋中國化研究[D]. 蘭州: 西北師范大學(xué), 2020.
PAN B. A Study of Sinicization of Makara Pattern[D]. Lanzhou: 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 2020.
[16]中國金銀玻璃琺瑯器全集編輯委員會. 中國金銀玻璃琺瑯器全集·金銀器(二)[M]. 石家莊: 河北美術(shù)出版社, 2004.
Editorial Committee of the Complete Collection of Chinese Gold, Silver, Glass, and Enamelware. Complete Collection of Chinese Gold, Silver, Glass, and Enamelware: Gold and Silverware (Vol. Ⅱ)[M]. Shijiazhuang: Hebei Fine Arts Publishing House, 2004.
[17]孔祥星, 劉一曼, 鵬宇. 中國銅鏡圖典 (修訂本)[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20.
KONG X X, LIU Y M, PENG Y. Illustrated Catalogue of Chinese Bronze Mirrors (Revised Edition)[M]. Shanghai: Shanghai Ancient Books Publishing House, 2020.
[18]袁珂. 山海經(jīng)校注[M]. 北京: 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 2014.
YUAN K. Classic of Mountains and Rivers: Annotations[M]. Beijing: Beijing United Publishing Co., Ltd., 2014.
[19]許慎, 段玉裁. 說文解字注[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1.
XU S, DUAN Y C. Shuowen Jiezi with Annotations[M]. Shanghai: Shanghai Ancient Books Publishing House, 1981.
[20]昭陵博物館, 西北大學(xué)中國文化研究中心. 古壁丹青: 昭陵唐墓壁畫集[M]. 北京: 文物出版社, 2023.
Zhaoling Museum, Northwest University Chinese Culture Research Center. Ancient Wall Paintings: Collection of Tang Dynasty Tomb Murals from Zhaoling[M]. Beijing: Cultural Relics Publishing House, 2023.
[21]邵晉涵. 爾雅正義·卷一七: 左傳疏引裴淵廣州記云[M]. 北京: 中華書局, 2017.
SHAO J H. Erya Zhengyi (Vol. 17): Commentary and References from Zuo Zhuan and Pei Yuan’s Guangzhou Records[M]. 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 2017.
A study of the twin fish creature in Nymph of the Luo River
ZHANG Chi, WANG Xiangrong
PAN Biao1, JI Huachuan2
(1.School of Philosophy, University of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2488, China; 2.Institute of World Religions,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732, China)
Abstract: Makara, originally a giant aquatic creature from Indian mythology, was later absorbed by Buddhism and became a common mythical beast in Buddhist texts and decorations. As Buddhism spread eastward from India, the concept of Makara was introduced into China. For a long time, scholars have identified the Twin Fish Creature in GU Kaizhi’s Nymph of the Luo River as Wenyu and believed that these two fish were actually Makara, calling them the earliest Makara images in China.
This article examines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Twin Fish Creature in Nymph of the Luo River and Makara from two perspectives: the Makara-related texts that GU Kaizhi might have encountered and the Makara images from both India and China. After clarify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kara and the Twin Fish Creature, the article applies an “intertextual” approach, comparing Nymph of the Luo River with Ode to the Goddess of the Luo River to determine the true identity of the Twin Fish Creature. Three major conclusions are drawn. Firstly, the Twin Fish Creature is not the Makara as traditionally believed by scholar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iterature, in the Makara-related texts before the 6th century, including those GU Kaizhi might have seen, the form and meaning of Makara are different from the Twin Fish Creatu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magery, the Twin Fish Creature does not match Indian Makara images and cannot fit into the periodization system of Chinese Makara images. Secondly, the Twin Fish Creature is also not the Wenyu as some scholars have suggested. Its appearance differs significantly from the Wenyu in the common sense, which has features like a carp-like body, bird wings, blue markings, white head, and red beak. Thirdly, based on the depiction in Nymph of the Luo River, where it mentions “whale-like creatures jumping and surrounding the chariot”, it can be confirmed that the Twin Fish Creature is actually a “whale-like creature”.
This article systematically and thoroughly explores the true identity of the Twin Fish Creature in Nymph of the Luo River. It carefully differentiate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Makara, Wenyu, and whale-like creatures, ultimately confirming that the Twin Fish Creature is a whale-like creature. This corrects the long-standing scholarly misidentification of the Twin Fish Creature as “the earliest Makara in China” and raises further questions for scholars to consider: when do the earliest images of Makara in China date?
Key words: Makara; GU Kaizhi; Nymph of the Luo River; twin fish creature; whale-like creature; myths and legen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