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表
方伯伯:88歲,離休干部,志愿軍退伍軍人
來阿姨:88歲,離休干部,志愿軍退伍軍人,阿爾茲海默癥患者
小 "張:28歲,養(yǎng)老院工作人員
來云秋:比樂中學學生,志愿軍文工團戰(zhàn)士
方晨新:比樂中學學生,志愿軍文工團戰(zhàn)士
來云夏:比樂中學學生,志愿軍文工團戰(zhàn)士,來云秋雙胞胎姐姐
肖魯青:比樂中學學生,志愿軍文工團戰(zhàn)士
胡老師:25歲,比樂中學老師,解放前為中共地下黨員
方桂軒:38歲,方晨新父親,商務(wù)印書館職員
顧蘭芬:38歲,方晨新母親,瑞金醫(yī)院婦產(chǎn)科醫(yī)生
方婷婷:10歲,方晨新妹妹,小學生
蔡根娣:36歲,來云夏、來云秋母親,食品公司營業(yè)員
高淑英:45歲, 肖魯青母親,南下干部
大 "樹:18歲,志愿軍戰(zhàn)士
老排長:35歲,志愿軍戰(zhàn)士
小東北:18歲,志愿軍戰(zhàn)士
老大爺:60歲,朝鮮村民
志愿軍戰(zhàn)士,解放軍戰(zhàn)士,女兵們
序 "幕
[ 2019 年,春。
[一間高級養(yǎng)老院的單人房間。
[單人床、床頭柜、衣櫥、餐桌椅、 電視機、綠植等,屋內(nèi)布置得很整潔溫馨??烧{(diào)節(jié)的床架、氧氣設(shè)備、吊瓶架, 以及多處防撞條和扶手,可以看出這里的護理級別是最高的。
[落地窗外法國梧桐抽著新葉,滿眼嫩綠。
[餐桌中央擺著一個蛋糕,來阿姨穿著新衣,化著妝坐在輪椅上,一條毛毯蓋著她的雙腿。 滿頭白發(fā)的方伯伯舉著手機在攝像,身穿制服的護理員小張在一 旁邊拍手邊唱。
小 "張 "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來阿姨,祝你生日快樂!
來阿姨 "謝謝,謝謝。(對方伯伯)啊呀,別拍了,老了,難看死了。
方伯伯 " 好看的。八十八還是一枝花。吹蠟燭咯!
小 "張 " (點起蠟燭)先許個愿。
[方伯伯拉起了窗簾。光線暗了下來。燭光搖曳。
[來阿姨微笑著,雙手合十,默默許愿。方伯伯把鏡頭對準來阿姨。小張在一旁期待地看著。
[然而,許久,來阿姨依舊保持原樣,一動不動。
[方伯伯覺得不太對勁,手機鏡頭放了下來,擔憂地看著等待著。
小 "張 "(試探地呼喚)來阿姨,來阿姨——
[來阿姨還是僵坐著。
小 "張 " (大聲了一些)來阿姨!
[來阿姨猛地睜開眼睛,疑惑地看著眼前的人,呆呆地似乎不知身在何處。
[小張關(guān)切地上前了一步想要查看。
來阿姨 " (驚恐萬狀)你是誰?
小 "張 " 來阿姨,我是小張。
來阿姨 " 我不認識你!你不要過來!
方伯伯 " 這是小張啊,你看清楚——
[說著,方伯伯拉開窗簾。光線驟亮,刺到了來阿姨的眼睛,令她更加焦躁, 爆發(fā)出尖叫。
來阿姨 " 啊——走開,走開——!
小 "張 " 好,好。
[經(jīng)驗豐富的小張立刻停止腳步,用眼神向方伯伯示意, 并悄悄用手勢讓他慢慢來,隨即輕輕開門退了出去。
[方伯伯默默站著,保持沉默和距離。
[來阿姨漸漸平靜下來,看著眼前的蛋糕一臉迷茫。
來阿姨 " ……有人過生日——?
方伯伯 " 是你過生日呀。(小心翼翼地)想一想?
來阿姨 " 我?哦。(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方伯伯,似乎抓到了一點遙遠的記憶)你是——方晨新?——?
方伯伯 " 嗯。
來阿姨 " 哦,對的,你是我愛人,現(xiàn)在都叫老公了。
[方伯伯點點頭。
方伯伯 "(感嘆) 時間過得太快了,一晃在一起六十年了。
[來阿姨終于感到了安全感,完全放松下來,恢復了常態(tài)。她向方伯伯伸出了手。方伯伯舒了口氣,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微笑著。
方伯伯 "蠟燭快滅了,吹吧。
[來阿姨吹滅了已經(jīng)快燃盡的蠟燭 。方伯伯舉著手機按著快門。
方伯伯 " 生日快樂。
來阿姨 " 拍什么拍,老太婆一個。
方伯伯 " 總歸要留個紀念的。我還要發(fā)到朋友圈呢。
來阿姨 " 啊呀,不要發(fā),發(fā)了也沒人看。
方伯伯 " 哈,來不及咯,我已經(jīng)發(fā)了。(手機傳來“叮,?!甭暎┠憧矗R上就有點贊了。
[方伯伯遞上手機,來阿姨戴上老花鏡。
來阿姨 " 平凡人生——這個微信名不錯。哎唷,老周、阿德都點贊啦。他們的聯(lián)系方式你都有啊?
方伯伯 "前年比樂中學校慶,大家留了手機號。現(xiàn)在的高科技厲害啊,一個微信群,幾十年失聯(lián)的老朋友都拉進來了。我平時看到有意思的新聞就轉(zhuǎn)發(fā)到群里,他們有的眼睛不好,有的這里(指了指腦袋)跟不上了,手機搞不來。
來阿姨 " 肖魯青呢?他在群里嗎?怎么不點贊,他不是一向最活躍了?
方伯伯 " 呃,他可能忙。
來阿姨 "忙啥,都是離休多少年的人了,有啥好忙的——
方伯伯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轉(zhuǎn)換話題) 哎,對了,你剛才許了什么生日愿望???
來阿姨 " 不告訴你,說出來就不靈了。
方伯伯 " 說出來聽聽,我?guī)湍銓崿F(xiàn)。
來阿姨 " 你唱個歌我就告訴你。
方伯伯 " 唱歌?呃——老了, 嗓子不行了——我放音樂給你聽吧,我把當年的那些曲子都整理出來了。
[方伯伯將手機放在藍牙音箱上,按下了遙控器按鈕。
[《共青團之歌》 的前奏響了起來。
來阿姨 " 我要聽你唱!你是專業(yè)選手,唱了一輩子,不要謙虛。來嘛,你最拿手的!
[方伯伯站直身體,深深呼吸,開始演唱。
方伯伯 "(唱) 聽吧,戰(zhàn)斗的號角發(fā)出警報,
穿好軍裝,拿起武器,
青年團員們集合起來踏上征途萬眾一
心保衛(wèi)國家 … …
[來阿姨陶醉地傾聽著,方伯伯的思緒似乎也飄遠了。隱隱約約的, 另一個更為年輕清澈的歌聲加入了進來,慢慢合二為一。
[窗外的新綠消失了,飄起了雪花。隨著遠處一聲炮彈的爆破聲,風雪驟然變大??耧L呼嘯,槍炮聲此起彼伏。
[年輕的方晨新背著來云夏從風雪中一步步艱難地走過來, 嘴里斷斷續(xù)續(xù)地唱著歌。鮮血從來云夏的一條腿上流淌下來。
方晨新 "(氣喘吁吁地唱)……別難過,莫悲傷,祝福我們——
[背上的來云夏,似乎陷入了昏迷。
方晨新 "(焦急地)來云夏,你醒醒,不能睡!來云夏!
來云夏 "(虛弱地)方晨新,你走調(diào)了——
方晨新 "(放心地笑了)嗯,是,我走調(diào)了!
[兩人的背影在風雪中走遠了。
來阿姨 "方晨新,你走調(diào)了——
方伯伯 "是啊,我又走調(diào)了!
第一場
[比樂中學的小禮堂。
[小禮堂修葺一新,掛著橫幅“比樂中學全體師生熱烈祝賀偉大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小禮堂兼做音樂教室、排練廳、琴房等等,課桌集中堆放,空出來的地方就是簡易的舞臺和排練場。
[一側(cè)放著一架鋼琴,來云秋正在聚精會神地練琴。車爾尼299的練習曲,來云秋飛速練著手指速度。她一個馬尾一條長褲,清秀樸素。
[方晨新和來云夏兩人匆匆跑進來。方晨新清瘦高挑,一臉書生氣。來云夏穿著裙子,雙麻花的辮尾燙著卷,靚麗出眾。姐妹倆長相很相像,但一眼看去來云夏醒目不少。
[來云秋頭都不抬。兩人等在一旁。終于,最后一個音符落下。兩人都鼓起掌。
來云夏 " 小秋,你彈得真棒。
來云秋 " (一臉不高興)你們怎么才來?不知道今天下課排練么?
來云夏 " 他,家里有點事。
來云秋 "他有事,你也遲到?兩個大主角無所謂,我一個伴奏的瞎起勁。
方晨新 " 對不起。
[來云秋看都不看方晨新, 回身彈起前奏。
來云秋 "還不開始?
[方晨新和來云夏對視一眼,趕緊走到位。
方晨新 "(唱)人家的閨女有花戴 ,你爹我錢少不能買, 扯上了二尺紅頭繩,我給我喜兒扎起來——
[砰,一個籃球從窗口砸進來。一個男孩肖魯青從墻外跳上了窗臺。他身材高大,曬得黝黑,頭發(fā)沾著汗水,看起來健康健碩。
方晨新 " 肖魯青,你別搗亂。
肖魯青 " 你走調(diào)了!第一個音就起高了一點點,呀, 你們都沒聽出來?
來云夏 " 肖魯青,你別以為老師說你有絕對音感就得意了,到處挑刺。
肖魯青 " 我哪有?不過要我說,方晨新根本不適合楊白勞嘛,他這種公子哥該演黃世仁,對吧,哈哈哈——
來云秋 " 你再瞎說我告訴老師了。
肖魯青 " 喲,來云秋,偏袒姐夫啦——
[來云秋隨手操起譜子就向肖魯青扔去,正好被走進門的胡老師接住。
胡老師 " (滬語)喲,扔家什啦!
[胡老師走進了小禮堂,他白襯衫黑西褲,相貌堂堂,年輕挺拔,氣場不凡。
[肖魯青嚇得立刻從窗臺上跳下來,立正站好。
四 "人 " 胡老師好。
胡老師 "(把譜子放好在鋼琴上)怎么?
肖魯青 " 我——沒說什么——
胡老師 " 指出同學音準的錯誤是好的,但接下來說的話很不應(yīng)該。角色和演員絕不能混為一談,這種想法很危險。
肖魯青 " 我,開玩笑的。對不起。
胡老師 " (似乎一臉嚴厲)必須受罰。
肖魯青 " ???——是。
胡老師 "(眼神里露出狡黠)罰練C大調(diào)音階100 遍!學生犯錯,老師也有責任, 我也同罰。
[同學們聽聞此言,都一愣。而胡老師則拿出了小提琴,一串音符一氣呵成。來云秋的眼神里盡是崇拜。
胡老師 "100遍,我要檢查的哦。(將小提琴遞給肖魯青)
肖魯青 "嗯,我甘愿受罰,只是——(鼓起勇氣) 胡老師,我不喜歡拉琴搞文藝,我,我想成為你那樣的人。
胡老師 " 我這樣的人?呵,你倒說說,什么樣的?
肖魯青 " (湊近)胡老師,學校同學都知道了,您是老地下黨員,真刀真槍干翻過國民黨特務(wù)的。
方晨新 "是啊是啊,我們比樂中學真是藏龍臥虎,好幾個老師的身份都是老黨員,我們可崇拜了。
胡老師 " 所以呢?
肖魯青 " 所以,我要當兵殺敵。
胡老師 " 聽說你的父親和哥哥都是軍人?
肖魯青 " (驕傲)是的。他們和您都是我的榜樣。
胡老師 "那么你說他們在前線浴血奮戰(zhàn),為的是什么?
肖魯青 " 保衛(wèi)祖國啊。
胡老師 " 保衛(wèi)祖國又為什么呢?
肖魯青 " 呃——
來云夏 " 為了百姓安居樂業(yè)。
胡老師 " 說的對。吾輩投身革命,拋頭顱灑熱血,不正是為了你們這更年輕的一代能好好讀書,好好生活么?肖魯青,你的音感超出常人,這很難得,而且我看得出來,你是喜歡音樂的。新中國剛剛成立,各行各業(yè)都需要人才,這是機遇,也是責任。
[方晨新等三人都聽得很認真。肖魯青低著頭,不說話。
胡老師 " 你們還太年輕——
來云秋 " (偷笑)胡老師,你也沒比我們大幾歲。
肖魯青 " 是啊,胡老師比我大哥還小兩歲。
胡老師 " 怎么,不服氣?。?/p>
方晨新 " (笑)整個學校, 肖魯青最最崇拜最最服氣的就是胡老師了。
胡老師 " 那就聽我的命令——好好練琴。
肖魯青 " 是。(敬禮)
[大家都笑了。笑聲中,胡老師離開。來云秋一直目送到老師背影消失。
[肖魯青繃緊的身體一下子松下來。
肖魯青 " 唉,我要是早生十年就好了,(舉起小提琴盒當槍瞄準)就能像胡老師一樣,上戰(zhàn)場當戰(zhàn)斗英雄了!噠噠噠!
來云秋 " 切,就你,早生一百年也趕不上胡老師一根手指頭。
肖魯青 " (吐舌頭)略略略!
來云夏 " 好啦,別吵啦??炫啪毎伞L於伎旌诹?。
方晨新 " 那個,抱歉,我得先回去了——
來云秋 " 什么?你這才剛來,現(xiàn)在就要走?!
方晨新 " 我——太抱歉了,我是真的有事。(說完,扭頭就走,走到門口,突然回身朝著大家鞠了一躬)祝大家匯演成功。(轉(zhuǎn)身匆匆離去)
肖魯青 " 嘿,這個人!神神秘秘的,搞什么東西?!來云夏,你知道嗎?
來云夏 " 我哪里知道他。
[來云秋重重地合上鋼琴蓋,抱起譜子,也不理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來云夏 " 小秋——(無奈)
肖魯青 " 你妹妹比你兇。(有點期待地)要不咱們兩個排練,我拉琴,你跳舞?
來云夏 " 你自己好好練琴吧。
[來云夏離開了。肖魯青獨自一人在禮堂中央,打開琴盒操起小提琴,拉了幾個音符,走調(diào)了。
第二場
[方晨新的家。
[這是一層老洋房的頂樓,尖頂?shù)慕Y(jié)構(gòu)導致中間高兩頭低。朝南向被隔成了臥室 ,面對舞臺的北向只有一扇老虎窗采光。皮沙發(fā)和紅木餐桌椅透露出這個家庭的曾經(jīng),但擁擠的擺放又顯得局促。高度最低的部分被攔成了“ 馬桶間”,人只能低頭彎腰才能走進。
[飯桌上,豐盛的飯菜,碗筷已經(jīng)都擺放好了。父親方桂軒,方晨新、方婷婷都坐在凳子上等待。
婷 "婷 " 媽媽怎么還沒回來啊。
方桂軒 "快了,肯定馬上就回來了。婷婷餓啦,要不要先吃一塊紅腸?
婷 "婷 " 我等媽媽一道吃。
[方桂軒摸摸女兒的頭。方晨新沒有說話,眼睛一直望著門口,神情有些不安。門推開了,顧蘭芬走了進來。方桂軒迎了上去,幫她掛好包。
方桂軒 " 怎么這么晚。
顧蘭芬 "(面帶喜色)一個大齡難產(chǎn),孩子父親是軍人在部隊上,孕婦血壓血糖都高, 主任親自上臺, 隨時準備剖腹產(chǎn)。我鼓勵孕婦最后努力一次,結(jié)果順下來了,母子平安。
方桂軒 " 那是喜事。
顧蘭芬 " 是啊,這些軍人家庭真不容易。(看到滿桌的菜)哎喲,今朝這么多菜。
方桂軒 "我向社里提議的古詩詞選集通過了,上面還是重視傳統(tǒng)文化的。
顧蘭芬 " 那太好了。你那時候還擔心社里只出版無產(chǎn)階級文學呢,我說什么, 新中國一定會有新氣象的,不用擔心。
方桂軒 "你說的對。那么今朝就算雙喜臨門,正好慶祝一下。來來來,動起來, 小孩都餓了。
方晨新 " (為母親夾菜)媽媽辛苦了。
顧蘭芬 " (意外) 喲——
婷 "婷 " 媽媽辛苦了!
顧蘭芬 " 謝謝晨晨,謝謝婷婷。
[一家四口圍坐吃晚飯。除了婷婷大快朵頤之外,方晨新埋頭扒飯,方桂軒也不言語,垂著眼睛吃飯。氣氛變得有些奇怪。
顧蘭芬 " 晨晨——
[方晨新一驚,猛地嗆了一口,咳嗽起來。
方桂軒 " 慢點慢點。
顧蘭芬 " (放下筷子)怎么了?
方桂軒 "沒怎么啊。
顧蘭芬 "有什么事,說吧。
[方桂軒和方晨新對了一下眼神。方晨新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遞給母親。顧蘭芬打開看,隨即臉色沉了下來,半天不說話。
顧蘭芬 "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桂軒?
方桂軒 " 我也剛剛曉得。
顧蘭芬 " 剛剛曉得?你們父子倆合起來騙我是嗎?
方晨新 " 不是的。我今天下課才告訴爸爸。
顧蘭芬 "方晨新,你膽子太大了。報名參軍這種事也不和父母商量,現(xiàn)在體檢通知單都來了,啥意思,命令我咯?
方晨新 " 媽媽,對不起——
顧蘭芬 "對不起這種話我不要聽,但是參軍這種事你想也不要想。
方桂軒 " 小孩也是有志向——
顧蘭芬 "你跟爺爺奶奶去說。你們方家三代單傳,他們同意我無所謂。
[方桂軒頓時無話。
方晨新 "媽媽,你剛才不是說新中國有新氣象么,我也想為這樣的中國出一份力。
顧蘭芬 " 好好讀書就是出力!參軍啥意思你懂么?現(xiàn)在中國還有好多地方不太平,當了兵是真的要上戰(zhàn)場的,上了戰(zhàn)場是真的會沒命的!就像那個難產(chǎn)的孕婦的丈夫,孩子要出生了,人卻還在前線生死未卜。
方晨新 "所以他們是英雄!我不想戴一副眼鏡,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除了讀書什么都不會。像我們學校胡老師,在我這個年紀, 已經(jīng)入黨,在最危險的敵后工作了。媽媽,參軍是我的理想!
顧蘭芬 "(看著兒子,竭力壓住火氣,語重心長)方晨新,英雄模范是偉大,人家胡老師也不是一般人。你連中學還沒畢業(yè),學點本事在身上要緊,至于理想,等你大學畢業(yè)的時候我們再談。
方婷婷 " 我們老師說,有志不在年高。
顧蘭芬 "(拍一記婷婷的頭)你懂什么?
方晨新 " 媽——
顧蘭芬 "別叫我媽,想要參軍等我死了。要么你就跟我斷絕母子關(guān)系,你愛干什么干什么。
[方晨新蹭地站起身,鼓足勇氣發(fā)聲。
方晨新 "體檢我已經(jīng)通過了, 明天就要去嘉興集訓——
[“啪”!顧蘭芬抬手一個耳光。
[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
[顧蘭芬起身二話不說將方晨新推進了低矮的馬桶間,反手拉上移門。
[方晨新不住地呼喊著:“媽,媽!”掙扎著,但還是不敢用力對抗母親,最終被關(guān)了進去。
[“哐”,一把掛鎖將移門鎖了起來。
第三場
[來家。
[這是一間石庫門的廂房,相比方家更有市民氣息,藤條家具擺得滿滿當當, 斗柜面上蓋著白色鉤針紗桌布,餅干盒,整潔又顯得女性化。
[來媽媽蔡根娣倚在藤椅上,肚子明顯隆起 。她懶懶地正在打毛衣,綠色絨線剛剛起了個頭,一邊從玻璃罐里摳出一塊蘿卜干吧唧嚼著。
[來云夏手里拿著一本書,在背英語單詞, 同時把腿高高地架在床架上練功拉 韌帶。
[突然,里屋傳來一聲尖叫。來云秋失魂落魄地拿著一個空儲蓄罐走到門口。
來云秋 " 我儲蓄罐里的錢呢?
[沉默。來云夏放下腿,偷偷瞥著母親。蔡根娣撐著腰緩緩站起來。
蔡根娣 "寧波鄉(xiāng)下的阿娘生病要開刀,你爸爸在外地照顧不到,我肚皮又大起來了,只好先寄點錢過去。家里一時挪不開,暫時問你借一下——
來云秋 " 這是我買鋼琴的錢!
蔡根娣 " 你這點錢離買鋼琴還差得遠。
來云秋 "爸爸說只要我存到二十塊,剩下的他給我補足。
蔡根娣 " 家里哪里有地方放鋼琴——
來云秋 " 爸爸信里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了。
蔡根娣 "你爸爸——好好,等年底家里寬裕點,再把錢還給你好伐?
來云秋 " 南昌路寄賣商店那里我都說好了,那臺立式鋼琴幫我保留三個月,等到年底,人家肯定賣掉了。
蔡根娣 "你這個小囡怎么這么難弄,腦子里只有鋼琴,只曉得自己。
來云秋 " 我只想到自己?家里的馬桶都是我倒的, 晚飯十天有八天是我做的, 每天我都搶著買早飯,為啥, 因為我可以偷偷不吃,省下五分錢存起來!
來云夏 " 小秋,媽媽不是這個意思——
來云秋 "你不要來當老好人。你不就比我早生五分鐘么,憑啥什么都是你優(yōu)先, 你跳舞媽媽給你買芭蕾舞鞋,你去訓練我就在家做飯,你演出我伴奏,我身上哪一件衣服不是你穿剩下的?我有什么?一個爸爸劇團淘汰的手風琴!
蔡根娣 "阿二頭,你看,媽媽不是正在幫你織新的絨線么——
來云秋 " 媽媽,你確定這是給我的?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綠顏色?你還是留給肚皮里的小妹妹吧。
蔡根娣 " 弟弟,是弟弟!
來云秋 " 好,弟弟!姐姐!媽媽!只有我是多余的!
[說著,來云秋將手中的儲蓄罐重重地砸在地下,沖出房門去。
蔡根娣 " 阿二頭——
[門外傳來來云秋的叫聲:“不要叫我阿二頭!”
[蔡根娣氣得捂著肚子直喘氣。來云夏趕緊扶媽媽坐下。
來云夏 " 媽媽,你沒事吧,千萬別動氣,影響到弟弟。
[來云夏倒水遞給媽媽。
來云夏 " 媽媽,你坐一下。小秋就是發(fā)發(fā)脾氣,一會兒就回來了。
蔡根娣 " (長嘆一口氣) 唉,你說,阿二頭怎么一點點都不像你。
來云夏 " 媽,小秋最最不喜歡的,就是你拿她跟我比。她其實很優(yōu)秀。
蔡根娣 " 我知道她是好小孩,讀書好,人也勤快,但是脾氣太壞。唉,家里就這點條件,哪能都稱她的心?
來云夏 " 爸爸出去慰問演出已經(jīng)好幾個月了吧,什么時候能回來啊。他回來,家里就都好起來了。
蔡根娣 "(沒有正面回答)哎喲,這么晚了,我先去燒飯。
[蔡根娣想要起身,卻踩到了地上破碎的儲蓄罐。
[來云夏從門后拿來掃帚清掃著。
蔡根娣 " 有你這樣懂事的女兒是我的福氣啊。
來云夏 " (低著頭輕聲地)媽媽,要是哪天我做了錯事,你不要失望——
蔡根娣 "乖囡,瞎說什么,今后你啊肯定是弟弟的榜樣。
第四場
[養(yǎng)老院。
[兩個老人在吃生日蛋糕,音箱里正放著《白毛女》 的音樂。
方伯伯 "哎呀,好好吃,不要一心兩用再講以前的事了——(說著又用紙巾幫來阿姨擦掉了嘴角的奶油)
來阿姨 " 你說說看,我媽怎么也想不到,其實來云夏這個姐姐才是最叛逆的一個!
方伯伯 " 是呀,來云夏在學校同學眼里也一直是成績最好最聽話的好學生,都是裝的,啥人曉得她才是全校第一個報名參軍的,方晨新是跟著她去的。
來阿姨 "也許就是因為從小太乖了,心里面一直壓著一團火。這么多年了,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還是想笑。妹妹一心想要特立獨行,結(jié)果從家里偷偷跑到報名駐地,竟然看到姐姐早就在那里了,真的是氣啊,氣得當場哭了出來,把報名的軍官搞得莫名其妙。
方伯伯 " (笑著回憶)是啊,我也記得很清楚。
來阿姨 "還有肖魯青,背著小提琴,在旁邊幸災樂禍——
方伯伯 "這個你記錯了。那時候,部隊里根本沒有小提琴。
來阿姨 " 哦,是么?我記得肖魯青在場啊。
方伯伯 " 是啊,他在。他的個性哪能甘于落后哦。 聽到班里同學參了軍,他急得兩眼都要冒火了, 當天下課兩手空空就去了南下服務(wù)隊報名處,可惜人家早就截止了。
來阿姨 " 這他要急死了。
方伯伯 "是啊,東問西問,總算打聽到二十軍在嘉定集訓,坐了長途汽車趕過去。轉(zhuǎn)了一圈,一個學校的同學又碰頭了。
來阿姨 " 哈哈哈!
[兩個老人都笑起來。不知不覺來阿姨盤子里的蛋糕都吃完了。
方伯伯 " 喲,今朝吃得蠻好,再吃一塊么?
來阿姨 " 不吃了,太甜了。
方伯伯 "那我等會分給他們工作人員吃,不要浪費了。
[方伯伯仔仔細細地將蛋糕盒蓋好。
來阿姨 " 你腦子真好,這些細節(jié)你都記得這么清楚!
方伯伯 "前些年忙忙碌碌的,很多事都忘記了。這兩年,人越老,好像以前的畫面又回到腦子里了。我就把它們記下來——
來阿姨 " 準備出回憶錄???
方伯伯 " (擺手)不出不出。年紀輕的啥人要看,還是說要提醒人家我們是打過仗,有功勞的?沒必要,這些東西不要去提。
來阿姨 "是啊,沒必要提,就像我,都忘了,很多事都想不起來了。
方伯伯 " 也許是你不想想起來,或者是忘了更好。
來阿姨 "可是,想記的記不起來,想忘的又忘不掉——(突然看著方伯伯) 肖魯青——
方伯伯 " (一愣)啊?
來阿姨 " (思維陷入混亂) 肖魯青沒上車!沒有小提琴,他,被文工團拒收了。
方伯伯 "你別急,你看,這里不是朝鮮——
[遠處,一聲火車汽笛響起。
來阿姨 "(焦急地)火車要開了!
[燈火通明的火車站 。十幾列火車并排停在鐵軌上等待出發(fā)。
[“報數(shù)!”“1,2,3,4,5,6,7,8,9,10!”“向右轉(zhuǎn),起步走!”一排又一排年 輕的新兵戰(zhàn)士,集合,列隊,登上火車!
[方晨新穿上了新軍裝,一臉興奮地跑向隊伍集合。
[來云夏一臉著急地跑過來。
來云夏 " 方晨新,你看到肖魯青了嗎?
方晨新 " 沒有啊。他不是回家了么?
來云夏 "哎呀,有戰(zhàn)友說, 肖魯青根本沒有回家,他要偷偷扒火車跟著部隊走。
方晨新 "啊?這是違反紀律,而且扒火車多危險,要出事的!
來云夏 " 是呀。
方晨新 " 我們分頭找!
來云夏/方晨新 " (呼喊) 肖魯青——肖魯青!
[然而車站人多嘈雜,根本見不到肖魯青的人影。
[這時,胡老師背著琴盒匆匆跑向這邊,方晨新看到驚訝無比。
方晨新 " 胡老師!您怎么來了?
胡老師 " 比樂中學這次共有七位同學參加了二十軍, 團部特地把你們的情況都打電話通知學校了。我放心不下肖魯青,直接從學校趕過來。
方晨新 "到處都找不到他,真怕他一時沖動做出蠢事。
[又一聲汽笛拉響 。一列火車緩緩啟動。
方晨新 "火車要開了——
[這時,胡老師打開琴盒,取出小提琴,拉起了一曲《匈牙利舞曲》。樂曲激昂飄揚,吸引很多士兵紛紛停下腳步,望向這邊。來云夏也跑了過來。
[這時,一個身影走了過來,正是灰頭土臉的肖魯青。
肖魯青 " 胡老師——
[胡老師結(jié)束一個樂句,放下琴弓,意味深長地看著肖魯青。
胡老師 " 看,還是音樂能把你叫出來。肖魯青, 我已經(jīng)把你的情況和文工團的同志詳細說明了,他們同意你加入!
肖魯青 " (萬分激動)真的么?太好了太好了!
胡老師 " (將小提琴放入盒中遞給肖魯青)這把琴你拿好。
肖魯青 " 這是您的琴,不行,我不能收。
胡老師 " 這把琴不是什么名貴的琴,但音質(zhì)還可以,從我學琴開始陪了我很多年,接下來就讓它陪著你上前線。
肖魯青 " 我不能收。
胡老師 " 收下吧。其實,上個月我就報名參軍了,做了多年地下工作,我很渴望金戈鐵馬,痛痛快快為新中國掬一把熱血??蓻]想到組織上給了我新的任務(wù)。我正在遺憾的時候,卻收到了同學們參軍的消息。作為一個老師,真是百感交集。你們不再是我眼中的小孩了, 已經(jīng)肩負起重大的責任了。
方晨新 " 胡老師,請相信我們。
胡老師 "我相信你們,我也會等著你們,一個個平安歸來。
來云夏 " 我們一定會互相照顧的。
胡老師 "肖魯青,這把琴必須你親手歸還給我,聽到么?
肖魯青 " 是!
胡老師 " 來云秋呢?
來云夏 " 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都快要出發(fā)了——
胡老師 "我相信她不會誤事的。你要多幫助她,從今以后你們不僅是姐妹、同學,還是戰(zhàn)友。
來云夏 "嗯。
來云秋 "(邊跑邊喊)胡老師——
[這時,一個背著手風琴的身影飛奔而來,正是來云秋。只見她跑到大家面前, 露出一個極短的寸頭。
來云夏 " 你,你的頭發(fā)?
[來云秋昂著頭,得意地笑著,戴上軍帽,立正,行禮!
來云秋 " 戰(zhàn)友們,來云秋歸隊!
[“嗚——”火車緩緩駛出,蒸汽繚繞。
[新兵們一個個登上了火車, 向胡老師揮手道別。
來云秋 "(呼喊)胡老師——等我們立功的消息——
[胡老師揮著手,身影隱去了。
[霧氣中,上海的三個家中情形各異。
[顧蘭芬拿著已經(jīng)打開的掛鎖雙手顫抖,方桂軒低著頭,不敢面對 ;
[蔡根娣面無表情地打著毛線,一針又一針,突然爆發(fā)出哭泣;
[一個短發(fā)精干的中年婦女打開手中的信封,她正是肖魯青的媽媽高淑英。
肖魯青 "(畫外音)媽媽,請原諒我不告而別。同學們都報名參軍了,如果我貪生怕死蜷縮在上海,怎么對得起犧牲在徐州的爸爸,在湘西奮勇剿匪的哥哥, 又怎么對得起離開家鄉(xiāng)南下繼續(xù)革命工作的您呢?我是英雄的兒子,我愿意將自己的鮮血撒在保衛(wèi)祖國的戰(zhàn)場上。媽媽,再見,等我立功的消息……
[歌聲響起:“我們再見了親愛的媽媽, 請你吻別你的兒子吧!再見吧媽媽,別難過,莫悲傷, 祝福我們一路平安吧!”
[一列又一列火車駛離。
[火車撞擊鐵軌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第五場
[悶罐車上。
[光線昏暗,晃動。車廂里滿滿當當都是年輕戰(zhàn)士。
[肖魯青和一個大個子新兵大樹面對面杵著,誰不都服氣的樣子。
肖魯青 " 上海兵怎么了?!
大 "樹 " 怎么了?上海人了不起呀, 白面的饃饃都不吃!在我老家過年也吃不上。我大樹就看不得這種事!
[大樹從方晨新手中奪過飯盒, 向大家展示里面已經(jīng)發(fā)硬的饅頭。
方晨新 " 我,我胃不舒服。
大 "樹 " 這么嬌氣當什么兵, 回上海媽媽“窩里廂”好了。
肖魯青 " 別一打一大片,不是每個上海兵都這樣的。
大 "樹 " 哦,是嗎?(捏著鼻子)蘇三,離了上海灘——
[肖魯青火冒三丈,一拳打了過去。大樹不甘示弱,一巴掌還手回來。一眨眼, 兩人扭打在一起。
方晨新 " 別打了,別打了!
[戰(zhàn)士們有的上前拉架,有的在旁起哄,頓時亂成一團。
[突然,身后傳來一聲大吼:“住手!”
[車廂里頓時安靜下來。肖魯青和大樹也松開了手。士兵們讓開一條道,老排長沉著臉走過來。
老排長 "上海兵,山東兵, ???!文藝兵,步兵,?。?!你們都給我記住,你們都是中國兵!
[肖魯青和大樹都低下了頭。
[這時,車廂又一陣劇烈晃動。方晨新再也忍不住,捂著嘴巴就要嘔吐。
[老排長猛地一把將悶罐車的門拉開了一條縫。凜冽的冷風將雪花吹了進來,外面的世界雪白一片。
[大家都驚呆了。方晨新的暈車也霎時止住了。
大 "樹 " (怔怔地嘟囔)我們不是去福建么?
老排長 "全體聽令!部隊開拔朝鮮。所有人上交帽徽、領(lǐng)章。從現(xiàn)在起,我們是中國人民志愿軍!
[又一陣大風將雪花從門縫吹了進來,隨之,風雪越來越大,彌漫了整個世界。
[養(yǎng)老院。
[小張輕輕推開門,她望向方伯伯。方伯伯點點頭。小張放心地走進來。
小 "張 " 來阿姨,吃藥了。
[來阿姨望著窗外。
來阿姨 " 落雪了。
小 "張 " 沒,現(xiàn)在是春天,不會落雪的。
來阿姨 " 你看,窗外有雪花。
小 "張 "那是飄過來的柳絮, 白花花的,看起來像雪花。
來阿姨 " 哦。
小 "張 "來阿姨喜歡落雪?。课乙蚕矚g,可惜上海冬天太熱了,難得看到。
來阿姨 " (搖搖頭)我怕下雪,一想到下雪我就忍不住發(fā)抖,從骨子里向外的冷。
小 "張 " 冷不怕,多穿一點,羊絨衫,羽絨服裹起來,再不行空調(diào)地暖開起來。
[小張把藥和溫水遞給來阿姨。
來阿姨 " 是啊,羽絨服,羊絨衫,現(xiàn)在的日子真好啊。
方伯伯 " 空調(diào),地暖, 曾經(jīng)想都不敢想。
來阿姨 " 比我們做的夢還要好。小張——
小 "張 " 哎。
來阿姨 " 昨天你說有電視臺要來采訪?
小 "張 " 是的。他們等您的回音。
來阿姨 " 告訴他們,我不接受采訪。
小 "張 "啊?回絕他們?。窟@太可惜了。你們的事跡要是不宣傳,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都不曉得,只知道追那些明星網(wǎng)紅。
來阿姨 "不曉得蠻好。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記住現(xiàn)在的好日子就好。
第六場
[荒山,歧路, 白茫茫的一片。
[戰(zhàn)士們在風雪中行軍,他們將一切能保暖的東西都裹在身上,艱難前行。
[來云秋縮著脖子,埋著頭。來云夏幾步追到她身邊,解下脖子里的一條圍巾遞過去。
來云夏 " 把頭包一下。
來云秋 " 不要。
來云夏 " 你頭發(fā)太短了,風灌進腦子里會生病的。
來云秋 " 我說了不要!
[來云秋繼續(xù)頂風向前走去。來云夏無奈收起了圍巾。
[隊伍中, 肖魯青擼起了樹葉上的干凈積雪,送進了嘴里。
[方晨新從斜挎包里掏出一個土豆。
方晨新 " 我還有吃的。
[肖魯青看都不看方晨新, 當作沒聽見,拍拍手上的雪屑就徑直甩開步子往前走。
[方晨新很沮喪地愣在原地,肩頭被人拍了一下,是一個小個子戰(zhàn)士,一臉的憨笑。
小東北 " (一口東北話)嗨!你是上海的?
[方晨新微微點點頭,不太想搭理這個話題,繼續(xù)前行。
小東北 "(湊近了)俺聽人說上海有條黃金路。
方晨新 " 沒有。
小東北 " 有!黃金路上有外國飯店, 比山還高那個。
方晨新 " 哦,南京路, 國際飯店。
小東北 " 你去過?
方晨新 " 嗯。
小東北 " 嘖嘖!那你還來當兵?
[方晨新低下頭, 以為又要被揶揄。沒想到小東北豎起了大拇指。
小東北 " 了不起!從上海到這鬼地方來,佩服! 等打完這仗,我也要去上海開開眼。
方晨新 " 好,我?guī)闳P司令吃蛋糕。
小東北 " 啥司令還會做蛋糕?(突然看到方晨新手里的土豆) 嘿,土豆你咋能這么放,這不成硬疙瘩了?來,我教你, 土豆外抹一點鹽巴,用紙包起來,塞到棉衣里面捂著,等吃的時候,那個香,軟——
[話音未落,突然天空中兩架敵機呼嘯而來。
老排長 "(疾呼)分散!找掩體隱蔽!快——!
[戰(zhàn)士們紛紛弓著身四散尋找掩體隱蔽,但頭頂?shù)臋C槍已經(jīng)開始密集掃射, 戰(zhàn)士們一個接一個倒下。
[小東北和方晨新一起拼命跑到一塊大石頭一側(cè),死死貼著石壁。方晨新驚恐地喘著粗氣,渾身發(fā)抖。
小東北 " 別怕。
[小東北將手伸進了棉軍裝里,摸索著從胸口掏出一個紙包,遞給方晨新。
[方晨新猛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轉(zhuǎn)頭看向小東北。鮮血從小東北的身后流淌出來,在他的臀下一大攤鮮紅。
小東北 " 熱的。
[方晨新顫抖地接過土豆。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一顆炮彈落在小東北的身旁。巨大的沖擊波將方晨新震倒在地。硝煙彌漫,血肉橫飛。
[方晨新拼命支撐著身體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尖銳的嘯聲充斥著他的耳膜, 其他的一切都失聲了。方晨新茫然地看著四周,整個世界變成了紅色。到處都有尸體,鮮血,傷員,小東北剛才坐著的地方,伴著血污的焦土上除了幾根布條 ,什么都沒有了——
[敵機飛遠了。
老排長 " 清點人數(shù),攜帶傷員全員快速通過,快!
[幸存的士兵們從各種掩體后站了起來。然而方晨新卻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肖魯青經(jīng)過。
肖魯青 " 方晨新?你受傷了?
[方晨新茫然地搖搖頭。
肖魯青 " 方晨新!快走!
[肖魯青死命地去拖方晨新,但方晨新如一攤泥般一步都走不動。
肖魯青 " 你!你真是丟上海兵的臉!
[肖魯青氣得撇下方晨新,扶起一旁另一個傷員向前進發(fā)。
[這時,只見來云秋跳上了一塊大石頭,背起了手風琴。
來云秋 "戰(zhàn)友們,打起精神來,讓我們無懼美帝反動派, 向前向前向前!
[來云秋斗志昂揚地拉起手風琴,但第一個音符還未響起,卻被老排長一把狠狠地拽了下來。
老排長 " 找死??!你是要把大家都暴露嗎?
來云秋 " (一下子懵了)我——
[來云夏飛跑過來,一把將來云秋胸前的手風琴扣上皮扣。
來云夏 " 排長,我們保證絕不再發(fā)出聲音!小秋,走!
[來云夏拉著愧疚得無地自容的來云秋走遠。
[老排長回頭看到了仍愣在原地的方晨新, 突然揚手給了他一個耳光。方晨新一個激靈,如夢初醒。
方晨新 " (喃喃地)對不起,我,我又丟人了——
老排長 " 死,人人都怕。
方晨新 " (淚流滿面)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老排長什么也沒說,將地上的軍帽撿了起來,拍了拍土,戴在方晨新的頭上。
[方晨新這才發(fā)現(xiàn), 自己的手里還死死地拽著兩顆土豆,他將土豆塞進了自己嘴里,哽咽著依然拼命往下咽,抹掉淚水,轉(zhuǎn)身跟著老排長走入了風雪中。
第七場
[上海。
[肖家。老式公寓房。簡單的深漆家具,顯得寬敞卻缺乏一些生活氣息。
[肖魯青的媽媽高淑英坐在書桌前翻看著文件。這時,敲門聲響了。
[高淑英打開房門。來家媽媽蔡根娣提著禮品站在門口,方家媽媽顧蘭芬站在 她的身后。
蔡根娣 " (滿臉堆笑,用蹩腳的普通話) 肖家姆媽是嗎?我是來云夏媽媽,她是方晨新媽媽,我們的小孩都是肖魯青比樂中學的同學。
高淑英 " 你們好。
[蔡根娣提著東西就往里進。顧蘭芬跟在后面局促又尷尬。
蔡根娣 "哎呀,天氣冷,沒什么東西好買。這黃蕉蘋果酥得很,這個栗子蛋糕是凱司令的,現(xiàn)在很難買,要排長隊的。喏,白斬雞和熏魚是方家爸爸自家做的,他的手藝比飯店還要好。
高淑英 " 你們這是——?
[蔡根娣一把拉住了高淑英的手。
蔡根娣 "唉,我們的小孩和肖魯青一樣,都報名參軍了。
高淑英 " 哦,是這樣。
蔡根娣 "肖家姆媽,你看,大家都是同學對吧,請你幫忙一起找找關(guān)系,想想辦法?
高淑英 " 你這話什么意思?
蔡根娣 "我聽說,部隊到了鴨綠江,有一部分北上進朝鮮,還有一部分是留在南邊我們自己東北土地上的。
高淑英 " 哦,你們是想讓我去托關(guān)系讓自家孩子留在后方。
蔡根娣 " 對對對!
[一直沒有開口的顧蘭芬此時也抬頭期待地看著高淑英。
高淑英 "的確有新兵留在東北,他們都是大學生,在戰(zhàn)地醫(yī)院救治傷員, 為前線統(tǒng)籌運輸物資,他們是未來新中國最寶貴的人才。
蔡根娣 "呃, 中學生也是有文化的呀,長大了都是人才。肖家姆媽,你是大干部,消息多關(guān)系也多,看在大家是同學份上——
高淑英 "(打斷)我能為革命工作出力是因為共產(chǎn)黨員的信仰和原則,而不是為了什么消息或者關(guān)系。
蔡根娣 "是是,您說得對。我們也沒有任何違反紀律的要求,只是想能讓孩子保保命,孩子還小——
高淑英 "他們年紀也不小了,打日本那會兒,我們鄉(xiāng)里八九歲的孩子人人一把紅纓槍。他們愿意放棄上海的生活走上戰(zhàn)場保衛(wèi)祖國,值得我們自豪。
蔡根娣 " 小孩子要進步我們雙手雙腳支持,絕不拖他們的后腿,但是在東北也可以保家衛(wèi)國,對吧。
高淑英 " 咱自己家的孩子留在后方,那誰家的孩子該去前線呢?
[蔡根娣愣住了。顧蘭芬上前拉了拉蔡根娣。
顧蘭芬 " 根娣,別說了,我們走吧。
蔡根娣 " (甩開顧蘭芬)肖家姆媽,我家兩個都是姑娘,我大著肚子,男人也不在。方晨新是“小月生”,班級里最小的。大家都是當媽的——
高淑英 "對不起,這件事我無能為力。肖魯青血管里流的是英雄的血——
蔡根娣 " 所以你就忍心看他和他爸一樣嗎?!
[話一出口,一片死寂。
顧蘭芬 " 抱歉。根娣是太擔心孩子, 口不擇言了。打擾了。
[蔡根娣低下了頭。
高淑英 " 東西拿回去。
[兩人灰溜溜地提上東西默默往外走。顧蘭芬打開房門, 兩個身穿筆挺軍服的解放軍戰(zhàn)士正好來到門外。雙方都愣了一下。
戰(zhàn)士甲 "請問您是肖魯峰同志的家屬嗎?
高淑英 "(上前)我,我是。
[前面戰(zhàn)士立正敬禮,后面一位戰(zhàn)士雙手捧著一個托盤,畢恭畢敬。
戰(zhàn)士甲 "我們是解放軍四十七軍140師418團,奉命向您送達團部電函。
[高淑英頓時臉色煞白,身體微微搖晃,幾乎無法站穩(wěn) 。
[一旁的顧蘭芬見狀,不動聲色地靠近,挽住了她的手臂。
戰(zhàn)士甲 " 肖魯峰同志在龍泉巖鄉(xiāng)板溪村剿匪戰(zhàn)役中表現(xiàn)英勇,一人殲敵65人, 榮立師二等功, 團一等功。這是他的獎狀和獎?wù)?。向您表示祝賀與敬意!
[戰(zhàn)士乙雙手將托盤鄭重地遞給高淑英。
[高淑英愣愣地接過,仍舊緊張得渾身緊繃。
高淑英 " 他,受傷了嗎?
戰(zhàn)士甲 "肖魯峰同志沒有受傷,他已經(jīng)和同志們向新的戰(zhàn)場進發(fā)!
[蔡根娣在一旁由衷地鼓起掌,一臉欣喜,表情中毫無剛才的芥蒂。
蔡根娣 " 太好了太好了!
顧蘭芬 " 恭喜你!
高淑英 " (終于放松下來)謝謝。
蔡根娣 " (向戰(zhàn)士們)解放軍同志,進來喝杯茶?對,吃蘋果!
[蔡根娣從手里的網(wǎng)兜里掏出蘋果就往戰(zhàn)士手中塞。戰(zhàn)士尷尬得直推。
戰(zhàn) "士 " 不不,謝謝,我們還有任務(wù)。
顧蘭芬 " 其他英雄家屬還等著他們?nèi)笙灿嵞亍?/p>
蔡根娣 " 哦哦。那不耽誤你們執(zhí)行任務(wù),再見,走好!再來哦!
[戰(zhàn)士們再次立正,敬禮,轉(zhuǎn)身離開。
[高淑英捧著獎狀獎?wù)?,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
顧蘭芬 " 要不要吃口蛋糕?甜食能夠舒緩神經(jīng)。
[高淑英抬頭,略帶愧疚地看著蔡根娣和顧蘭芬。
高淑英 " 剛才你們說的事情,我做不到。
蔡根娣 " 我們懂了,你放心,我們不會再提的。
[高淑英緊緊地將獎狀獎?wù)沦N在胸前,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越哭越兇,所有壓抑的情感傾瀉而出。
[蔡根娣和顧蘭芬圍了過來,安慰地扶著她的肩頭,眼睛里也飽含熱淚。
第八場
[平緩的山坡,斑駁的積雪。無風,晴朗, 陽光照下來,使得這里有種極度的寂靜。
[不遠處有一隅坍塌的守林人小屋,早已毀損不堪,只剩下半爿殘墻,一堆腐 朽的梁柱、門框。
[吱嘎吱嘎,傳來踩雪的腳步聲。
[肖魯青背著一捆砍下的樹枝柴木大步走在前,把方晨新吃力地甩在后面。
方晨新 " 肖魯青,你慢點,等等我,你走這么快干嗎,哎喲。
[方晨新拖著一捆柴,腿一軟,整個人跪趴在雪地里站不起來,索性撐著坐起, 靠著塊石頭喘氣。
[肖魯青雖也累得氣喘吁吁,但仍然堅持站著,沒好氣地歪著頭白眼。
肖魯青 " 哼,怪不得人家看不起上海兵。
[方晨新沒有辯解,默默低下頭。
[肖魯青擼著石塊上的積雪, 團成雪球往嘴里塞解渴。
[方晨新見狀站起身,從柴捆中的松樹枝椏上折下幾簇松針插在肖魯青的雪球上。
肖魯青 " 這干什么?
方晨新 "太久沒有吃蔬菜,你的口角都爛了,多嚼嚼松針,可以補維他命,以前我爸教我的。
肖魯青 "(一把將雪球和松針都扔在地上)我沒你那么嬌氣!
[肖魯青轉(zhuǎn)身往小木屋里走去,想去撿拾廢棄的木材當柴。然而,就在這一刻, 一枚子彈從殘墻后射了過來,啪,擦肩而過,打在石塊上。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使肖魯青和方晨新都愣住了。兩秒后,方晨新率先反應(yīng)過來,就地臥倒翻滾,躲到柴捆之后。
方晨新 " 有敵人!
[肖魯青有點懵,本能地俯下身。
[這時,只見殘墻后身影一閃,就在一瞬間,方晨新躥了起來。啪,又是一聲槍響。方晨新卻越過障礙,撲向了那個身影。
肖魯青 " 小心——
[方晨新近身出現(xiàn)在美國兵面前,美國兵舉槍不及,被方晨新?lián)涞?,步槍脫手?兩人死死扭打在一起。
[肖魯青快步上前,拾起了步槍。然而,他面對撕打在一起的美國兵和方晨新卻猶豫了,臉色蒼白,雙手不住地顫抖,無論如何沒有勇氣開槍。
方晨新 "(嘶吼) 肖魯青!
[眼看方晨新無力支持下去, 美國兵就要掙脫。肖魯青眼睛一閉, 咬牙扣下扳機 ,卻根本沒有上膛。
[方晨新拼盡全力踢向殘墻,墻倒了,腐木倒下砸到了美國兵的頭,美國兵暈了過去。
[方晨新脫力癱倒在地。肖魯青一屁股坐到地上,半晌回不過神。
[寂靜。只有方晨新的喘粗氣聲。
肖魯青 "(喃喃地)我竟然不敢開槍,我,竟然不敢開槍 ……
[肖魯青深深地把頭埋進臂彎里。
[方晨新什么也沒說,他起身解開柴捆的繩子,將美國兵的雙手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 隨后坐在肖魯青的旁邊,拍拍他的肩膀,遞上一支煙。
[肖魯青驚訝地看著方晨新。
方晨新 " 小東北死后,班長給我的。
[肖魯青用火柴點起煙,深吸了一口,交給肖魯青。肖魯青吸了一口,劇烈地咳嗽起來??鹊醚蹨I都出來了,他擦了擦眼角。
肖魯青 " 對不起——你很勇敢。
方晨新 " 我?呵,這個美國佬看樣子是和隊伍走散了,在這深山老林里又餓又凍耗掉了半條命,不然就憑我?
[方晨新拾起步槍交到肖魯青手里。
方晨新 "這是你繳獲的。我們把他押到連部,算不算立功?
[兩人相視,都笑了一下。
肖魯青 " 在上海,我做夢也想立功……
方晨新 " 在上海,你殺過雞嗎?
[肖魯青搖搖頭。
方晨新 " 我也沒有。所以,開槍殺人,誰會不怕呢。
[再次的沉默。肖魯青又抽了一口煙,這次沒有咳嗽。
[這時,美國兵突然有了一點動靜。兩人趕緊上前。肖魯青舉槍、上膛,對準美國兵。
[美國兵掙扎著蠕動,嘴里喃喃地。
美國兵 "…… water ……
[方晨新湊近了一點點。
美國兵 "…… water ……
[方晨新和肖魯青對視了一眼。方晨新掬了一捧雪送到了美國兵手邊。美國兵艱難地用被捆著的雙手捧著雪送到嘴里, 突然他意識到什么,驚訝地抬頭看著方晨新。
美國兵 " You can speak English?
方晨新 " "A little. We are Chinese students.
肖魯青 "別跟他廢話了。Stand up. GO!
[美國兵努力想站起來,然而完全無力支撐,踉蹌了幾步又頹然倒下,跪倒著虛弱不堪。
[方晨新猶豫了一下,從胸口掏出一個小布袋,倒出一點“炒面”,和了一些白雪, 捏成團子遞了過去。
[美國兵紅了眼,接過,狼吞虎咽直往嘴里塞。
[看著美國兵的樣子, 肖魯青別轉(zhuǎn)了頭。
[美國兵咽下最后一口。
美國兵 " Thank you.
方晨新 " Go.
[方晨新背起一捆柴, 肖魯青舉起步槍,兩人押著美國兵向山下走去。
美國兵 " (突然看著兩人)Where are you from?
方晨新 " We are from Shanghai.
[遙遠的山那頭,隱隱約約有戰(zhàn)機的呼嘯,槍炮的轟鳴,忽而又什么也聽不見了。
[一片、兩片雪花飄下。三人再也沒有說話,邁著沉重的步子走遠。雪地上留下長長的痕跡。
第九場
[上海。肖家客廳。
[三家人都聚齊在飯桌邊包餃子。高淑英在搟皮。蔡根娣、顧蘭芬負責包。方婷婷也在旁邊湊熱鬧。
蔡根娣 " (拿起一個餃子笑)蘭芬,你這個露餡了呀。
顧蘭芬 " (不好意思)我,只會包餛飩。
高淑英 " 讓你們上海人包餃子,真是難為了。
蔡根娣 "我老家安徽,小時候也包餃子的。主要是顧醫(yī)生,從來不進廚房的。
高淑英 "顧醫(yī)生不能用手,得給她手術(shù)鉗,這皮縫起來一滴水都漏不出來。
[大家都笑。
方婷婷 " (舉起用面粉捏的小兔子)媽媽,這是我捏的小白兔。
蔡根娣 " 哎呀,婷婷捏的真好。
顧蘭芬 " (感慨)真快啊,兔年了。
[方桂軒穿著圍裙從廚房里走出來。
方桂軒 " 水開了。
方婷婷 " 下餃子咯——
[深夜?;纳健?諝舛急粌龅镁К?。志愿軍隊伍在微弱的月光下夜行軍。
肖魯青 " 白菜餃子。
來云秋 " 蛋餃。
方晨新 " 肉圓。
來云夏 " 花菜。
肖魯青 " 韭菜餃子。
來云秋 " 熏魚。
方晨新 " 白斬雞。
來云夏 " 咸肉菜飯。
肖魯青 " 芹菜餃子。
來云秋 " 你怎么說來說去都是餃子。
肖魯青 " 有什么還能比餃子好吃?
來云秋 "那多了!大白兔奶糖、桃酥餅、羅宋湯、小籠包……
方晨新 " 來云秋,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來云秋嘆了口氣。所有人都咽了咽口水。
肖魯青 "哎,你們最討厭吃的東西是什么?我最受不了你們上海人的水煮蛋, 還放糖,嘖嘖!
[方晨新從棉衣里掏出一顆土豆遞給肖魯青。
方晨新 " 那叫水潽蛋,補的。要不要?
肖魯青 "(接過土豆,狠狠咬了一口)水潽蛋。(隨即遞給來云秋)
來云秋 "(接過土豆,狠狠咬了一口)豬大腸。(隨即遞給來云夏)
來云夏 "(接過土豆,狠狠咬了一口)黑木耳。(隨即遞給方晨新)
方晨新 " (接過剩下的土豆,塞進了嘴里)水潽蛋!
肖魯青 " 原來你也討厭吃啊。
來云秋 "這些以前碰都不碰的東西,我現(xiàn)在都好想吃啊。
[四人都笑了,裹緊身上的棉衣繼續(xù)行軍。
[上海。 肖家客廳。
[夜深了。方婷婷已經(jīng)蓋著毯子躺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桌子上擺放了四個大包裹。蔡根娣拿著鐵皮餅干盒正往包裹里艱難地塞。
蔡根娣 " 要不再重新整一下,萬年青餅干放在最底下,有餅干盒子不容易碎。
顧蘭芬 " 榨菜也要放進去。
高淑英 " 還有味之素……
方桂軒 " 放不下了吧,包都要脫線了。
蔡根娣 "好不容易能送東西過去,能塞就盡量再多塞一點。
[于是,三個媽媽再次把包裹翻了個底朝天。
顧蘭芬 " (甩出一本書)怎么回事,我不是拿出來了嗎,你又偷偷放進去了!我說過幾遍了,地方不夠不要放書了,吃的穿的實際一點!
方桂軒 " 就放一本。
顧蘭芬 " 《辛棄疾詩詞選》,這東西有什么用?
方桂軒 " 有用的,會有用的。
蔡根娣 "放我這里吧。她們姐妹倆有兩個包,可以勻一勻。寄到了那里再讓他們自己分。
方桂軒 " 太謝謝了。
[蔡根娣將書放進包裹,把里面的絨線帽、手套、 圍巾,重新擺放 。
高淑英 " (拿起一個紅色帽子)你的手藝真好, 比商店里買的還好看。
蔡根娣 " 我沒文化啥也不會,就結(jié)結(jié)絨線。
高淑英 " (拿起另一條紫色圍巾)姐妹倆還不一樣啊?
蔡根娣 " 我家阿二頭,她喜歡紫顏色。(將紫色圍巾包好,又拿起一副手套)老大的手一到冬天就生凍瘡,朝鮮那么冷……
[蔡根娣哽咽了,深吸了一口氣。她將織物仔細放進包里,眼里盡是溫柔。
[四個大包裹被重新打包好。突然,高淑英似乎下定了決心,起身從一旁的五斗柜上拿下了最中間擺放的勛章,關(guān)上盒子,塞進了包裹中。
顧蘭芬 " (恭恭敬敬地)這是肖家爸爸的勛章?
[高淑英點點頭。
蔡根娣 "對對對,激勵一下他們奮勇殺敵,好好立功!
高淑英 " ——保佑孩子們平安歸來吧。
[大家都沉默了。
[窗外突然亮了起來。鞭炮聲響了起來。艷麗的煙花在空中炸開了。
[爆炸聲也在戰(zhàn)場上響起。硝煙四起,火光四射。
[文藝兵們趴在戰(zhàn)壕邊,打著快板,喊著口號,誰也沒有畏懼。
[“……誰英雄, 誰好漢/戰(zhàn)場上面比比看/立功要立特等功/打仗要打殲滅戰(zhàn)…… ” “新年快樂……!”“同志們,沖啊!……”“媽媽……!”
[“叮咚”,“叮咚”,“叮咚”。方伯伯的手機不停地在響。
方伯伯 " ……老周,阿強,秤砣,麥蒂,好,都發(fā)笑臉了,今朝齊了,都還活著……活著就好啊……
[朝鮮戰(zhàn)場的槍炮聲和上海新年的煙花爆竹聲,養(yǎng)老院的電視新聞播報聲,此刻融合在了一起……
第十場
[山腳下的山洞,這是因地制宜的極其簡陋的戰(zhàn)地醫(yī)院。
[山洞口掛著擋風的半截棉被,病床和擔架上擠滿了傷員,情況慘烈。
[來云秋正在為一位傷員包扎繃帶,手法熟練,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長長了。
[洞口的棉被被撩起, 肖魯青背著一個傷員走進來。
[來云秋急忙起身上前,幫著肖魯青將背上的傷員小心翼翼地放下。然而,傷員的身體軟軟地癱倒了。
[來云秋上前搭了一下脈搏,朝著肖魯青搖了搖頭。
[肖魯青懊惱極了,一拳打在石壁上。
來云秋 " 喝口水歇一歇,把他背到后面去吧。
[這時,洞口又有動靜。來云夏背著一個大個子傷員艱難地挪過來,她的腰被壓彎到幾乎九十度,咬著牙在一步步挪。
[肖魯青上前,幫忙扶起傷員,躺倒在病床上。
[來云夏喘著粗氣,累得說不出話來。
[來云秋查看了一下大個子傷員滿是血污的腿,皺起眉頭。
來云秋 "傷口已經(jīng)出蛆了。來云夏,你把那個盆拿過來。肖魯青,幫我按著他。
[來云夏端著鋁盆在旁邊,眼睛都不敢往傷口看。
肖魯青 " (死死按著傷員)哥,忍著點。
[來云秋麻利地撕開傷員的褲腿,操起小刀向傷口剜去。傷員發(fā)出一聲悶呼, 痛暈了過去。
[來云秋將血肉組織扔進盆里。來云夏端著盆走到洞口傾倒,終于忍不住干嘔起來。
[而來云秋面不改色清洗著傷口,包扎好了紗布。
肖魯青 "來云秋,今后回國你也別彈琴了,我看你能當醫(yī)生。
[來云秋白了肖魯青一眼,拿著藥箱又走到了下一個傷員處上藥。
[肖魯青長嘆一口氣,將傷員的尸體重新背了出去。
[來云夏將鋁盆清洗完畢,過來幫忙。
來云秋 " (指使)干凈紗布又沒了。
來云夏 " 哦,我去化點雪水洗一盆出來。
來云秋 " 你緩緩吧。
來云夏 " 我沒事。
來云秋 " 手給我看看。
[來云夏沒回應(yīng),欲轉(zhuǎn)身。來云秋一步上前,拉起來云夏的手。一雙凍爛的雙手令來云秋一時說不出話。
來云夏 " (笑笑)我以前在家也生凍瘡的。
來云秋 " 都爛了。
[來云秋一把將來云夏的雙手握住,塞進了自己棉衣里,貼著肚子。來云夏想掙脫,來云秋卻死死握住。
來云秋 " 還冷嗎?
來云夏 " 暖和。
來云秋 " 那就多捂一會兒。
來云夏 " 傷員來了。
[來云夏深吸一口氣,抽出了雙手,轉(zhuǎn)身抬起一個裝滿血污紗布的木盆吃力地走了出去。來云秋看著姐姐如此年輕又如此佝僂的背影,什么也沒說。
[這時,方晨新架著一個傷員一瘸一拐地進來。傷員剛坐下,又有另一個傷員向方晨新擺手示意。方晨新剛要過去,卻被來云秋拉到了一旁。
來云秋 " (壓低聲音)方晨新,你是不是太閑了?
方晨新 " 什么意思?
來云秋 " 你這一趟趟背著傷員去外面大號, 力氣沒處使嗎?那邊不是有馬桶嗎?
方晨新 "危重的傷員沒辦法,可神智清醒的傷員,他們不愿意這樣暴露自己的隱私。
來云秋 "什么隱私不隱私。這里幾十號傷員,他們一人一趟,就能把你累死。
方晨新 "我累點沒關(guān)系,能幫他們保持自己的尊嚴就好。
來云秋 " 尊嚴比命還重要嗎?
方晨新 " 在某種程度上,是的。
來云秋 " 你這人怎么還是像在上海一樣矯情!
[話音未落,洞口傳來腳步聲。肖魯青和大樹抬著擔架匆匆進來,來云夏也在旁扶著擔架跑進來。
來云秋/方晨新 "排長!
[老排長渾身焦黑,被炸得面目全非。
大 "樹 " 醫(yī)生!醫(yī)生呢?有醫(yī)生嗎?
[沉默。
大 "樹 " 那——那快給他用藥,止血。
來云秋 " (輕聲地)我們沒有醫(yī)生,也沒有藥,只有清水,用雪水洗的紗布,和被單做的繃帶。
[大樹愣住了,完全說不出話來。
[這時,擔架上的老排長伸出了手,摸索著。
[大家都圍過來,蹲在他的身邊。
來云夏 " 排長。
老排長 " 天,黑了?
[來云夏一愣,隨即明白了,難過得說不出話。
肖魯青 " 嗯,天黑了。我們要隱蔽,所以不能點燈。
老排長 " 你們是那幾個上海的娃?
來云秋 " 是的。
老排長 " (費力地)你們都是文藝兵,有件事我——我想——
方晨新 " 您想要什么,您說。
老排長 "我是農(nóng)村的,46年解放哈爾濱第一次進了大城市,有個教堂里頭在拉曲子,我不敢進去,就在外面聽,真好聽——
來云夏 " (意外地)您,是想聽音樂么?
老排長 "我不行啦,眼睛也看不見了,我想——聽著那個曲子死,舒服。
方晨新 " (哽咽地)好,您說是什么曲子?
老排長 " 我不知道。嗯——嗯——嗯——
[老排長艱難地哼起了曲子,斷斷續(xù)續(xù),難以辨認。
[突然, 肖魯青眼睛一亮,站了起來,一臉不可思議。
肖魯青 " 這是小提琴獨奏《沉思》。
[肖魯青從琴盒里拿出小提琴, 淚流滿面開始演奏。技巧雖然生澀,但琴音飽含情感,動人心扉。
[所有的傷員都在靜靜傾聽。
[樂聲中,老班長的手從擔架上滑落,安詳離去。
第十一場
[養(yǎng)老院中。
[來云秋坐在輪椅上聆聽。一個年輕人倚在窗口,拉著小提琴。《沉思》最后一個音符結(jié)束。年輕人放下琴,抬起頭,竟是胡老師。
來阿姨 " 胡老師——
胡老師 " 小來,頭發(fā)長長了呀。
來阿姨 " 胡老師,好久沒有見你了,真想你啊。
胡老師 " 我也想同學們。
來阿姨 " 我們都老了,你還是這么年輕。
胡老師 "你們在我眼里也永遠是十幾歲的樣子,青春無敵。
來阿姨 "當年我們都是受了您的影響,在我們心中共產(chǎn)黨員就是您的樣子,無畏,無私,一往無前,無所不能。
胡老師 " 你們早就超越我了——
[這時, 門開了,方伯伯拿著血壓儀走了進來。胡老師隱去了。
來阿姨 " 快,快來,胡老師來了——胡老師?胡老師?他人呢,剛剛還在這里!
方伯伯 " 胡老師?他去世好多年了。
來阿姨 " 不可能,不可能!他還那么年輕。
方伯伯 " 你再好好想想——他病重的時候特地來交響樂團看我的演出,我用的就是當初他送我的那把琴。你也來了,記得嗎?
[來阿姨思索著,慢慢點點頭,然后突然又抬頭盯著方伯伯,眼神定定的。
來阿姨 "老頭子你糊涂啦,那是肖魯青,你是方晨新。
[方伯伯笑笑沒有辯解。
來阿姨 " (重復)你不要糊涂,那是肖魯青,你是方晨新!
方伯伯 " 好的好的。不早了,去睡一會好嗎?
來阿姨 " 我不想睡。
方伯伯 " 那想做啥,我陪你。
來阿姨 " 我想穿裙子。
方伯伯 " 啊?
來阿姨 " 那條天藍色的,用降落傘布做的裙子,我最最喜歡的,你還記得嗎?我藏了幾十年,重要日子我都會拿出來穿的。
方伯伯 " 天太冷了——
來阿姨 " (執(zhí)拗地)不冷,有空調(diào)的。胡老師都說了,我們永遠青春無敵!我要穿裙子!
第十二場
[深夜。
[朝鮮民房改建的臨時營房,極其簡陋,地上鋪著門板,女兵們?nèi)藬D著人睡得香甜。
[來云秋披著棉衣,踮腳蹲著,輕輕地搖著熟睡的來云夏。
來云夏 " (懵懂地睜開眼)嗯?小秋——?
[來云秋一句話都不說,壓抑地拼命哭。
來云夏 " (一骨碌爬起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來云秋 " 我,我——(湊到來云夏耳邊耳語)
來云夏 " (恍然)你來那個了?
來云秋 " 噓,輕點,別把她們吵醒了。(抽泣)我,我怕——
來云夏 " 別怕,沒關(guān)系的,這是好事。
[來云夏一把撕開自己的棉被,掏出了里面的棉絮團好,遞給來云秋。
來云秋 " 天這么冷,你怎么辦?
來云夏 " 我沒事。你趕緊快墊好。
[來云夏掀起被子為來云秋遮擋。
來云秋 " (輕聲)謝謝。
來云夏 " 戇大。肚子疼嗎?
[來云秋點點頭。
來云夏 " 這里也沒有紅糖水——(哈著氣,猛搓手)來,我的手熱,幫你捂一捂就不疼了。
[來云夏用自己雙手為妹妹捂著小腹。來云秋拉過來自己的那條薄棉被,姐妹倆一起蜷縮在一起。
來云夏 " 第一次來是這樣的, 以后就好了。
來云秋 " 當女的真麻煩。
來云夏 " 我還想麻煩呢。
[來云秋奇怪地看著來云夏。
來云夏 " (黯然)來了朝鮮以后,我就一次都沒來過。
來云秋 " 等回上海,就好了。
[來云夏笑笑,點點頭。
來云夏 " 在上海家里,媽媽總會給我沖紅糖水,滾燙滾燙就要喝下去。不要碰冷水,不要穿裙子,不要吃辣,不要跑步——
來云秋 "哎呀,我一想起來就頭疼,媽媽實在是太啰嗦了。
來云夏 "是呀。她總是顛來倒去說,小辰光痛經(jīng),大了生小囡要難產(chǎn)。
來云秋 " 好像誰稀罕生小孩似的。小孩,煩都煩死了。
來云夏 " 小秋,你有喜歡的人嗎?
來云秋 " 沒。怎么突然問這個。
來云夏 " 我也沒。——你說我們會死在這里么?
[沉默。
來云夏 " 沒有生過小孩,沒有結(jié)婚,連喜歡的人都沒有,就這樣死在這冰天雪地里——
來云秋 " 瞎講什么?!我們一定會好好的!今后拿著立功勛章回上海,媽媽可以到隔壁鄰居家吹噓,我的女兒是英雄,兩個都是!
來云夏 "你講話的腔調(diào),和媽媽一模一樣。
[兩個人低聲地笑,但笑著笑著,兩個人都沉默了。
來云秋 " (帶著哭腔)姐姐,我想媽媽了——
[姐妹倆緊緊地依偎在一起。
[上海。來家。
[蔡根娣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臥床上。蔡根娣正在艱難生產(chǎn)。顧蘭芬在全力救助,而高淑英也在一旁加油鼓勁。
顧蘭芬 " 深呼吸——用力——
蔡根娣 " (拼命用力)啊——不行,沒力氣了——
高淑英 " 來,吃塊糖。你第三胎了,有經(jīng)驗,很快的。
顧蘭芬 " 休息一下,放松。
[蔡根娣筋疲力盡閉上眼睛休息。高淑英悄悄把顧蘭芬拉到一邊,低聲問詢。
高淑英 " 顧醫(yī)生,這什么情況,我怎么看著不太對?
顧蘭芬 " 她胎位一直不正,年齡也大了, 營養(yǎng)又不佳,我勸她去醫(yī)院生,她不肯。
高淑英 " 唉,她是怕花錢。(擔憂地)會有危險么?
顧蘭芬 "孩子現(xiàn)在是左枕橫——(深吸一口氣)我會盡力的。
蔡根娣 " (喃喃地)老來……老來 ……
顧蘭芬 " (上前)根娣,醒醒,不能睡著!
蔡根娣 "我?guī)兔^起好名字了,叫來云朝,抗美援朝的朝,也是朝陽的朝, 男女都能用,是不是很有文化?
顧蘭芬 "孩子爸爸呢?生孩子這么大的事他也不回來。
蔡根娣 "他不會回了來——我騙人了,他不是隨劇團去演出,他跟舞女軋姘頭, 去香港了,不要我了——
高淑英 " 這種男人,是你不要他!
顧蘭芬 " 你好好把兒子生下來,好好養(yǎng)大!
蔡根娣 " 你們不曉得, 其實我心里真正喜歡的是女兒, 三朵姐妹花, 多少貼心——(一把抓住顧蘭芬的手)顧醫(yī)生,我要是不行了,保小,要保?。?/p>
顧蘭芬 " 這種話我不要聽。我現(xiàn)在要幫你把胎位正過來,要吃點苦,你扛得消嗎?
蔡根娣 " 我這輩子什么苦沒吃過?
顧蘭芬 " 那好。側(cè)躺,手抱著這條腿,右腿伸直——深呼吸——用力!
[朝鮮。 臨時營房。
[漆黑的窗外突然被照明彈的光亮照亮,又傳來一聲聲的尖嘯。
[女兵們紛紛趴在窗戶向外望去。
[綺麗的光亮閃爍。
[上海。來家。
[蔡根娣拼盡全力,分娩出嬰孩。隨著嬰孩的第一聲啼哭劃破夜空——
顧蘭芬 "是個姑娘!
[蔡根娣笑了,雖筋疲力盡,但如獲至寶地懷抱住了嬰孩。
[朝鮮。營房外。
[黎明降臨,天空中出現(xiàn)了奇異的畫面。
[一個個天藍色的降落傘出現(xiàn)在蒙蒙亮的天空,似真似幻。
[女兵們紛紛跑了出來。
[來云夏踮起腳尖,舞動身體。
[女兵們一個又一個加入到了舞蹈中去。降落傘緩緩飄落,畫面美到令人心悸。
[來云秋倚在營房門口,看著起舞的姐姐,眼神里不再有嫉妒急躁,只有愛。
[養(yǎng)老院中。
[抽屜、柜門都被打開了,地上扔得到處是雜物。
來阿姨 " 我裙子呢?怎么沒了?老方,你幫我找??!
方伯伯 " 我找過了,沒有看到。要不,等會再找。
來阿姨 " 不行, 我一定要找到,現(xiàn)在就要找到。(焦慮地胡亂翻找) 我的裙子呢?
方伯伯 " 可能,你沒帶過來,放在自己家里了?
來阿姨 " 不可能,這條裙子我走到哪帶到哪的??隙?,是有人偷了,我的裙子被人偷走了!
[來阿姨費力地轉(zhuǎn)動自己的輪椅,想沖出房門,方伯伯趕緊攔了下來。
方伯伯 " 不會的,這里沒人會偷你的裙子的——
來阿姨 " 怎么沒人偷?!那是用美軍降落傘布做的,我們每個文藝女兵都裁了一塊,有人做了包,有人做了被面。(越來越激動,漸漸情緒失控)這條裙子是戰(zhàn)利品,是古董,是無價之寶!
[方伯伯握住了來阿姨的手。
方伯伯 "(極其緩和極其耐心)你別急,別急,慢慢來。你再想一想。
來阿姨 "(稍稍緩和一點)想一想——
方伯伯 " 對,想一想。那條裙子到底什么樣子?
來阿姨 " (肯定地)蓬蓬裙,一轉(zhuǎn)圈就會飛起來。
方伯伯 " 嗯,你什么時候穿過呢?
來阿姨 "什么時候?(有些不確定了)跳舞,對,跳舞。
方伯伯 "在哪里跳舞啊?
[來阿姨的眼神失焦了,深深鎖起眉頭,搖搖頭。
來阿姨 " 哪里?在哪里?(陷入回憶)在下雪——
方伯伯 " 還有呢?
來阿姨 " (驚恐地)有槍聲,還有炮聲!——還有戰(zhàn)士們——啊,我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了。
[來阿姨痛苦地捂住了頭。
[朝鮮。營房外。
[降落傘緩緩落下,女兵們紛紛跑上前去,然而降落傘下的物資卻令她們驚呼。
來云夏 " (驚喜)是藥品!有盤尼西林、嗎啡,很多藥品!
[話音未落,密集的槍聲響起了。
[大樹帶著一隊戰(zhàn)士全副武裝沖了過來!
大 "樹 "有敵軍!準備戰(zhàn)斗!準備戰(zhàn)斗!
[一顆炮彈落下,震耳欲聾,火光亮得什么也看不見。
[養(yǎng)老院。
[來阿姨死死地抓住了方伯伯。
來阿姨 " 沒有降落傘裙子,我以為我穿過,其實沒有,根本沒有降落傘裙子!
[方伯伯拍拍來阿姨的手。
來阿姨 "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我想不起來了,到底怎么回事?告訴我!
[方伯伯按下了音響遙控器,那首《共青團之歌》再次響起,歌聲清澈嘹亮。
[來阿姨疑惑地看著他。
方伯伯 " 你聽,這支歌。
來阿姨 " 這不是你唱的——你,你不是方晨新。你是誰?
方伯伯 " (蹲了下來)你再看看我。
來阿姨 " (聲音顫抖)你是肖魯青。
[“方伯伯”笑了,他點了點頭,眼眶泛紅。
來阿姨 " 方晨新呢,他不是我的愛人么?他在哪?
肖魯青 "戰(zhàn)爭結(jié)束了,我們都從朝鮮回到了上海,一切都還剛剛開始。復員后我去了交響樂團,方晨新分配到歌舞劇團,你是成績最好的,讀了大學,后來去了報社,走遍了大江南北,成了文藝記者。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十幾年,你和方晨新走到了一起,成立了家庭,雖然沒有孩子,但恩愛了一輩子。直到,直到他去年去世,而你生病了……
[沉默。
來阿姨 " 方晨新死了。
肖魯青 " 你一個人在養(yǎng)老院,我放心不下,來看看你,可是你——
來阿姨 " 我把你當成了方晨新。
[肖魯青沒有說什么,默認了。
[來阿姨極其安靜地坐了良久。
來阿姨 " 我,是,誰?
[肖魯青俯下身,從床下拖出一只樟木箱。打開木箱,里面沒有降落傘裙,而是一架老舊的手風琴,一條印著陳年血跡的紫色圍巾。
[來阿姨顫抖地戴上圍巾,打開手風琴的搭扣……
肖魯青 " 來云秋,你好,這些年,過得好么?
第十三場
[朝鮮。
[山坡。大雪飛揚。
[慘烈戰(zhàn)斗的間隙。幸存的戰(zhàn)士都靠在樹干后當作掩體,有的短暫休息,有的包扎傷口。
[大樹喘著粗氣靠在樹干上,用一桿步槍抵住自己的身體不往下滑,可以看到他的一條腿血肉模糊。
大 "樹 " 上海兵!上海兵!還活著嗎?活著的過來!
[方晨新、 肖魯青、來云夏、來云秋貓著腰,快步來到大樹面前。
大 "樹 " 呵呵,好,都全乎著,可以啊。
方晨新 " 排長——連,連長?。ㄍ蝗贿煅首×耍?/p>
大 "樹 " 怎么,半天功夫我連升三級,你不服氣?。?/p>
[方晨新?lián)u搖頭,說不出話。
[來云夏拿出繃帶要給大樹包扎傷口,大樹一把推開了。來云秋奪過繃帶,根本不理大樹,不由分說包扎起來。
大 "樹 "昨晚美國人空投偏離了方向,那些藥品都是非常珍貴最急需的。你們四個組成小分隊,把藥送到指揮部傷員手中去。
肖魯青 " 不。我們不能臨陣逃脫。
大 "樹 " 逃脫個屁,這是執(zhí)行任務(wù)!
肖魯青 " 連長——
大 "樹 " 我沒工夫保護你們這些個文藝兵。(將手中的步槍扔給肖魯青)會開槍了嗎?
[肖魯青點點頭。
大 "樹 " 務(wù)必完成任務(wù)。這是命令!
四 "人 " 是!
大 "樹 " 要是我光榮了,你們可別忘了在我英雄紀念碑前面放幾塊“司令”蛋糕, 讓我嘗嘗是啥雞巴奶油味。
[四人齊齊向大樹敬禮。
[一陣大風刮過, 白茫茫的迷霧籠罩了一切,什么都看不見。槍聲再次響起。
[風雪中, 四人小分隊一腳深一腳淺地走了出來,每個人都走得筋疲力盡。來云秋帶著紫色圍巾,來云夏戴著紅色帽子, 肖魯青挎著一把步槍。他們每個人都背著一個大包裹,隱約能看出是降落傘布的顏色和材質(zhì)。
[突然,來云秋腳下一崴,差點摔倒。方晨新一把扶住了她。
方晨新 " 來云秋!
[來云秋疼得說不出話,直喘氣。
來云秋 "(咬牙)我沒事。走。
[方晨新上前將來云秋背上的包裹解了下來, 自己背上。
來云秋 " 不行,你的背包已經(jīng)夠重的了。
[話音未落, 肖魯青就把背包扛到了自己的肩頭。
肖魯青 "再翻過前面那座山就到指揮部了,我還有的是力氣。
方晨新 " 肖魯青——
肖魯青 " 別啰嗦。
[大家不再爭論,來云夏上前扶著來云秋,一瘸一拐地繼續(xù)向前。
[北風呼嘯,大雪肆虐,每一步都變得無比艱難。
[來云秋的腳一軟,跪倒在雪地。而來云夏也已經(jīng)脫力,根本拉不起妹妹。這時,兩個男孩上前,一邊一個拉起了女生, 四個人手挽著手往前走。
方晨新 " (突然大聲地開始背誦)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來云秋 " (加入)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肖魯青 " (加入)馬作的盧飛快, 弓如霹靂弦驚——
四 "人 " (合誦)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
[一字一句的背誦中,他們的腳步變得更堅定,更扎實了。
[然而,就在此時,空中一架偵察機呼嘯而過。
肖魯青 " (大喊) 臥倒!
[大家撲倒在地。一連串機槍掃射過后,一顆炮彈落下,扎在大家身邊的雪地中。然而,爆炸卻并沒有發(fā)生。
[大家面面相覷。
方晨新 "啞彈。
[方晨新毫不猶豫抱起炮彈飛奔出去,將炮彈遠遠扔出。
[炮彈炸響了,大家都被氣浪掀翻。
[煙塵散去。方晨新抬起頭。
方晨新 "肖魯青?!
肖魯青 "在。
方晨新 "來云夏?!
來云夏 "我沒事。
方晨新 "來云秋?!
[來云秋沒有回答,只見她飛跑了出去,撿拾散落在雪地里的藥品。其他三人也紛紛跑過去撿拾。
[這時,偵察機再次呼嘯而來。肖魯青站起身,舉起步槍瞄準。一槍, 兩槍, 視死如歸。然而,步槍卻根本不可能打到飛機。
[一梭機槍聲響起。來云秋下意識地用身體護住了一旁的包裹。
來云夏 " 小秋!
[來云夏撲到妹妹的身上,而自己的腿被打中了。
[四人已在絕境。這時,炮聲從遠處響起。
肖魯青 " (激動地)是我們的炮!
[遠處傳來了兩軍交火的槍炮聲。在火力壓迫下,偵察機被迫飛離了。
[來云夏倒在血泊中,整條腿浸滿鮮血。來云秋徒勞地用圍巾扎緊傷口,企圖止血。
來云秋 "(傷心哭泣)姐姐,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來云夏 " 戇大。
肖魯青 " (怒吼)啊——!
[肖魯青再次舉起槍,意欲瞄準早已遠去的飛機,被方晨新死死按住。
方晨新 " 冷靜點!
[肖魯青放下槍,一臉悲痛。
方晨新 " 肖魯青,來云秋,你們倆先行出發(fā),將藥品安全送達指揮部,務(wù)必完成任務(wù)!
來云秋 " 這——
方晨新 " 我是小隊長,這是命令!
肖魯青/來云秋 " (敬禮)是!
來云夏 "小秋,降落傘布幫我留好, 以后我要做條裙子。
[來云秋點點頭,淚流滿面。
[肖魯青和來云秋背上武器和包裹,走進了風雪中。
[方晨新背著來云夏,一步又一步向前挪去。鮮血從來云夏的一條腿上流淌下來。
[背上的來云夏似乎陷入了昏迷。
方晨新 " (焦急地)來云夏,你醒醒,不能睡!來云夏?。ê叱?聽吧,戰(zhàn)斗的號角發(fā)出警報,穿好軍裝,拿起武器,青年團員們集合起來踏上征途萬眾一心保衛(wèi)國家——
來云夏 " (虛弱地)方晨新,你走調(diào)了——
方晨新 " (放心地笑了)嗯,是,我走調(diào)了!
[來云夏的頭無聲地靠在了方晨新的肩頭,手滑落了。
尾 "聲
[養(yǎng)老院中,耄耋之年的肖魯青推著輪椅上的來云秋。
肖魯青 " 我唱過歌了,你能告訴我生日愿望了嗎?
來云秋 " 好,我告訴你,不能笑我。
肖魯青 " 我不笑。
來云秋 " 我祝愿祖國強大,永遠不再有戰(zhàn)爭。
[風雪中,方晨新背著來云夏的身影遠去了。
[槍炮聲漸漸遠去。老年肖魯青和來云秋拉響了小提琴和手風琴。
[而音樂聲則越來越大,歌聲從遙遠的地方加入了進來。
[風雪依舊,但太陽從烏云后射出金光。
[人們從密林的四面八方走了出來 。他們是大樹,是老排長,是不知名字的小東北,是胡老師,是爸爸媽媽和婷婷,是抗美援朝每一位平凡而又偉大的英雄。
[人們合唱:
我們自幼所心愛的一切, 寧死也不能讓給敵人,
共青團員們武裝起來踏上征途, 萬眾一心保衛(wèi)國家!
我們再見吧親愛的媽媽, 請你吻別你的兒子吧, " 再見吧 媽媽,
別難過 莫悲傷,
祝福我們一路平安吧!
再見吧親愛的故鄉(xiāng), "勝利的星會照耀我們,
再見吧 媽媽, " 別難過,莫悲傷,
祝福我們一路平安吧——!
[大屏幕或音頻中出現(xiàn)原型人物的寄語。
[字幕:謹以此劇獻給抗美援朝期間,240 萬志愿軍戰(zhàn)士!(18680 名上海籍志愿軍戰(zhàn)士) " " " 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