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亞平大呼小叫:“大飛,大飛,店進賊了,進賊了。”亞平的聲音帶著顫音,大飛從閣樓上“滑”了下來,四處打量。
亞平下崗了,為生計,她和大飛住閣樓,騰下兩間對馬路的正房開了家小吃鋪。
大飛左瞅瞅右瞅瞅,舒了口氣,說:“沒偷去啥?!?/p>
亞平?jīng)]好氣:“癩蛤蟆不吃人,就‘熊’相難看,氣人。”
亞平邊說邊收拾:“這小偷搞怪,沒拿任何東西,自顧下了碗面條,臥了兩個雞蛋,喝了瓶啤酒,走人?!?/p>
大飛翻柜臺抽屜,里面有錢,不多,十來元票子還周周正正放著。
大飛嘴里嘟嚕:“這小偷。”
亞平?jīng)]好氣,說:“飯量還真不小,半筒子面條,兩個雞蛋,一瓶啤酒,肚子裝得下?”小本經(jīng)營,亞平天天晚上盤點,記得清。
亞平怪大飛:“晚上睡得那么死,燒鍋燎灶的動作還能???”大飛“嘿嘿”笑,說:“一天到晚的太累?!毙闹袇s說,“你也睡得死?!?/p>
也就是說說,亞平和大飛忙起來。夫妻店,別看是個小吃鋪,活干不完。小吃鋪門對著路,人車來往不停,附近不少建筑工地,人一撥撥地走動,一到飯點,總有人找飯吃。
亞平的小吃鋪平常,飯菜便宜,三元五元能吃飽,十元八元能吃得好好的。進小吃鋪的人多為填飽肚子,也有喝個小酒的,亞平和大飛當大人服侍,人家花了大錢,要物有所值,何況還圖個回頭客。
小河南是小吃鋪的???,他在小吃鋪對面的工地當瓦工,中午來小吃鋪吃飯,固定吃三元錢的飯菜。飯不限量,菜一般是一個炒蔬菜。小河南吃得仔細,一粒飯、一片菜葉子也不剩。亞平不忍心看小河南的苦,時而在蔬菜里放上幾片肉,小河南頭不抬,一一吞肚子里。
大飛和小河南混熟了,問東問西的,小河南愿意回答,大飛才知道,小河南不是河南省人,只不過家在河的南面,就叫了小河南。小河南愛笑,“咯咯”笑說:“掙錢,家中的弟弟上學要花錢。”
中午,小河南又來吃飯,三元錢扔抽屜里,亞平炒了一碗大白菜,菜里放了不少油渣,分量足足的。小河南盛了一大碗飯,埋頭就吃,餓極了的樣子。也是的,瓦工活重,早晨的一點進食,撐不到中午。
大飛趁空和小河南說話,說著就說到鋪里夜里進賊的事。大飛是當笑話說的,說這賊怕是餓極了,不偷金銀,吃碗面走人,合了一句老話:一碗面兩個蛋,吃了就滾蛋。大飛說了“哈哈”笑,小河南卻停了咀嚼,呆呆地看著門外。
亞平甩了句話過來:“大飛,去拿把蔥過來。”大飛丟了話頭,去忙了。小河南還是難緩過勁來,目光投向灰塵迷茫的工地。
晚上,亞平讓大飛把門關(guān)嚴實了,不能讓小偷再進來,嚇人。大飛關(guān)了門,把保險擰上了。
亞平遞過句疑問:“小河南?”大飛心中也這樣想過,看中午小河南的表情,像。大飛還是說:“不可能,小子老實?!?/p>
第二天早晨,亞平又大驚小呼,賊又進了店鋪。和第一天一樣,面條、雞蛋、啤酒三樣,碗、筷、啤酒瓶,正兒八經(jīng)擺桌上。
大飛苦笑,嘴里叨咕:“還真是的。”大飛的心細,小偷的面碗里一股酸味,再去看醋瓶,醋少了不少,小偷愛吃醋呢。
大飛說:“報案吧。”亞平回應:“報個頭,好大的事呀?!贝箫w說:“怕就是餓了。”大飛和亞平的目光一齊鎖定了對面的建筑工地,樓正在一節(jié)節(jié)拔高。
中午小河南來吃飯,老一套,小河南把預先準備好的錢放進抽屜,亞平為小河南盛了碗青豆燒肉丁。小河南奇怪地望了眼亞平,這是好菜,三元錢吃不上的。亞平用目光制止了小河南的提問,似在鼓勵:吃吧,吃吧。
大飛還是想把進賊的事和小河南說,可話到嘴邊忍住了。小河南吃得用心,一粒粒吃豆子,碰到肉丁,還要搛起,對著陽光晃來晃去。
晚上,亞平再次交代大飛把門關(guān)嚴實,不過,沒那么嚴肅了。
大飛夜里不停地擰自己的大腿,不讓自己睡死了。大約凌晨一兩點,大飛聽到了樓下窸窣的聲音,賊進來了。
大飛想叫,嘴突然被捂住了,亞平竟然也醒著。亞平悄悄說:“別喊,如是小河南怎辦?”亞平的氣息好聞,大飛輕輕抱住了亞平。
大飛心中一百個否定,不是小河南,不是小河南的。是小河南能怎樣,不是小河南又怎樣。
如此,一次,兩次,三次……1987年的偷事,持續(xù)了很久,亞平不在早晨大驚小呼了,不就半筒面條、兩個雞蛋、一瓶啤酒的事,好大事?倒是有那么一天,亞平早晨起來,見桌面上干干凈凈,反而驚呼不已。
小吃鋪對面的樓長成了,青青綠綠的樹抬起了天空,小河南不再來吃飯了,亞平和大飛的小吃鋪也隨之變成了“飛平大酒店”。
過了許多年,小河南又成了飛平大酒店的???,小河南成了建筑公司的老總,把城的天際線一再挑高。
小河南愛和亞平、大飛聊天,天南地北地聊,大飛、亞平有句話想問,可就是問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