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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見木心

      2025-01-03 00:00:00陳村
      上海文學 2025年1期

      環(huán)顧四鄰,已經(jīng)是日落時分,再不寫就爛掉了,我勉勵自己寫上一點。以下記錄的文字,很可能招致多方的不樂意。我寫稿盡管不為了惹人不快,但也沒義務(wù)和能耐讓大家滿意。就事論事地記錄一下吧,反正不算完,以后更聰明的人會有公論。

      我跟木心先生本來毫無關(guān)系,因為不巧讀到他的大作,于是寫了幾個文字,就有了一點點關(guān)系。我認識陳丹青,之前沒聽他說起木心。我還認識陳子善,他也沒跟我說過。我事后知道,我的周圍有多個認識或知道木心的人,但他們都沒跟我說一說。因此,我讀到他的文字完全是偶然還突然,說得隨俗一點,是個緣分吧。

      我家有多種文學雜志,雖然不寫小說很久,承他們依然每期寄贈。我從勤于翻閱到常常并不拆閱,免得為自己的缺席慚愧?!渡虾N膶W》是送我最久的雜志,我也常常沒看。

      跟我開始尋找木心時的清寂相比,現(xiàn)在很熱鬧嘈雜。一個事情,鬧起來了,就對了。說明人們看見了,有感覺了。無論這個感覺是好是壞,他們不再忽略,不再無動于衷。我將木心的事情分為幾個部分:

      一是生平。我沒看到木心傳記的出版,有零星的敘述回憶,有夏春錦編寫的《木心先生編年事輯》,以年譜的體例重現(xiàn)他的一生。說得通俗一點,不談景仰或研究,但凡對木心先生有好奇的,可以看看此書。在我,除了可為他生命中的幾個小時作證,沒有其他獨家見聞。期待能有詳實的木心傳出版。

      二是作品,他定稿的文字大多已在中國大陸出版,筆記中的文字在整理之中,已出版三輯《木心遺稿》。

      三是評論評價,眾說紛紜,天上地下。評論不少,還有李劼的專著《木心論》,集中在文字部分,關(guān)于繪畫和音樂的評論極少。有商榷有辯駁有猜想有求證有攻伐,很熱鬧,最熱的是“文本再生”的討論。最先產(chǎn)生的疑問是,這些文字是好的,還是不好的,不夠好的。這個判斷將讀者自動分類。阿城曾說:先不要說他是優(yōu)秀還是糟糕的,不要挑挑揀揀,先拿進來,沒多少菜了,還挑什么?挑的結(jié)果肯定是營養(yǎng)不良。

      其他派生的問題還有關(guān)于陳丹青,關(guān)于烏鎮(zhèn),關(guān)于木心的繪畫。從簡從略??梢哉J為陳丹青吃飽飯了沒事干,可以認為陳向宏的烏鎮(zhèn)也吃飽飯了,這沒什么可爭論的。我覺得問題簡單到只有這樣的一問:這個世界有個叫木心的人被看見好還是不看見好,有個木心美術(shù)館好還是沒有好。

      我從最熱鬧的說起,躲是躲不開的。盧虹貝《木心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文本再生現(xiàn)象研究》是篇重要的論文。“文本再生”是個中性的說法,即用他人的現(xiàn)成文本,經(jīng)過修改、編輯、變造,成為新的文本。有的評論直接稱為“抄襲”。這個問題涉及“原創(chuàng)性”。在我看,定性可稍緩,先要做的是找出中國文壇的慣例和明文規(guī)則,有哪些約定俗成的業(yè)內(nèi)規(guī)矩。再是比較原文和“再生文”的差異,以及發(fā)明“再生”的意義或無意義。

      問題又回到了上面說的“最先產(chǎn)生的疑問”。姑且不論作者是誰,盲審,這些文本是好是壞。是不是加上文本來源的說明,這個事情就沒有了?如果是這樣,期待木心著作再版時,盡可能加上注釋,引出這些文字的來源和原型。這對學習寫作的人,也是一種難得的觀摩。

      現(xiàn)在不可能去問木心先生是怎么想的。他似乎屬于那種將文字想來想去的人,對文字有潔癖的極度手癢的人,看到不順就要去捋一捋。捋《詩經(jīng)》沒關(guān)系,《詩經(jīng)》是不可能被悄悄變造的。前人詩詞中的“一唱雄雞天下白”“天若有情天亦老”也這樣處理,詩人不曾加注,并無問題。從《水滸傳》中敷衍生發(fā)出《金瓶梅》來沒問題。但是,木心還去捋那些原本不出名的文字,依然未加說明,這就引出了質(zhì)疑。

      經(jīng)讀者的艱苦搜尋,目前發(fā)現(xiàn)不少木心文字的原型??隙ㄟ€有不少。他不是在做論文,而是記讀書筆記一樣地寫下他的“一得”,問他自己,也未必能一一說明白來源。這成了他的一種讀書方式,甚至是生活方式。這個獨門方式是否好,是否需要加注,是否有意義,都可討論。在討論的過程中,我們會加深對漢語的理解,對原創(chuàng)的尊重,對將原創(chuàng)文本再創(chuàng)作的尊重。

      我在一個事情上覺得不妥。盧虹貝的論文說:

      木心的短篇小說《虎》,收入1999年在臺灣出版的木心文集《馬拉格計畫》。此篇在大陸作品集中被刪去。其原文本,徐永年《綠林恨》于1986年出版于大陸,木心從未提過有此原文本存在。比較奇特的是,原文本中頗具鄉(xiāng)土色彩的人名“四品”“云祥”“長林”“花臉虎”,被木心改成了洋氣的“符拉索夫”“沙布林”“勃隆斯基”“尼基達”,故事背景從中國東北轉(zhuǎn)換到了俄國。

      徐永年是木心早年的一個朋友。不清楚他們是否談?wù)撨^這次“再生”。更不知道是不是木心想改一下給朋友看看,它還能這樣獨立成章。不清楚徐永年是否見過這篇《虎》。不清楚為何大陸出版的木心集子里不收此作,木心是否跟人談?wù)撨^原因。

      我手邊沒有臺版《馬拉格計畫》一書,于是在網(wǎng)上搜索,終于找到《虎》的電子文本。我在孔夫子舊書網(wǎng)買到《綠林恨》一書。將《虎》跟《綠林恨》相關(guān)段落對比,實在覺得木心先生有點多事。這篇《虎》相當于《綠林恨》的作者自己又修改了一稿。改就改了,改完未加說明地收入自己的集子,很不妥當。

      我這篇文章不是論文,無意一一求證。我只是認為,那些找出相關(guān)文字的努力是很有意義的。哪怕把話說得不好聽,哪怕有損某些人的面子。之前,曾將木心先生稱作“不明飛行物”,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魯濱遜的身邊有許多禮拜五在陪伴。一個作家的作品,經(jīng)過這樣正的反的捶打,會站到更堅實的地基上。遺憾的是這個事情做晚了,已經(jīng)無法向木心先生請教和求證?,F(xiàn)在算是亡羊補牢吧。

      二○○六年一月七日,廣西師大出版社在北京召開《哥倫比亞的倒影》新書發(fā)布會,陳丹青即席做《我的師尊木心先生》講演。先生時年八十歲。

      木心先生在大陸出版的第一本散文集《哥倫比亞的倒影》,終于面世。這是我二十多年的心愿,今天,我的心愿實現(xiàn)了。

      敏銳的人士在八十年代開始“發(fā)現(xiàn)”這位“文學魯賓遜”:就我所知,阿城、何立偉、陳子善及巴金先生的女兒最早在大陸傳說木心先生;第一位將他的文章逐字逐句全文打入電腦,于新世紀發(fā)布在網(wǎng)站上的,是上海作家陳村。他讀到《上海賦》,“如遭雷擊”,乃為文宣告說:“不告訴讀書人木心先生的消息,是我的冷血,是對美好中文的褻瀆。”他指出:“企圖中文寫作的人,早點讀到木心,會對自己有個度量?!币驗椋骸澳拘氖侵形膶懽鞯臉烁??!?/p>

      我的這篇文字寫得很慢,就算沒有美國大選這樣的熱鬧事情打斷,也步履沉重。以釀酒來比,這些故事已經(jīng)二十年陳。這些天我搜尋跟木心先生相關(guān)的記述。因小眾菜園和天涯社區(qū)的關(guān)閉,對歷史的回望變得困難。在網(wǎng)上搜尋我寫的《關(guān)于木心》一文,提及的鏈接很多,有引用,但沒看到整篇原文。以下我用在BBS的老辦法,貼出相關(guān)的文字,方便有興致的人查詢。

      關(guān)于木心

      我在今夜了此夙愿。

      我并不知道木心先生的多少軼事,未能讀到他全部著作,也無力總結(jié)出木心的偉大意義。他遲遲沒在大陸出現(xiàn),我是在文學雜志上邂逅他的文字和名字,讀罷如遭雷擊,不可能再忘記這個人的存在。我終于發(fā)現(xiàn),生活在我同時代的人中,在中文寫作中,還有這樣的一位前輩。

      阿城和陳丹青是知道他的。在紐約,他倆曾和其他人“湊份子”聽過木心的課,如當年周氏兄弟在日本聽章太炎的課。陳丹青提起木心先生,言必稱“師尊”,據(jù)說他保留著聽課筆記。阿城是木心最做出跡象的傳人,他在文章中也閃爍其詞地提到過木心先生,稱“先生”而非“師尊”。兩人的寫作風格有異,木心更典雅更游刃有余,阿城要小心多了,但他的流浪與鄉(xiāng)野是木心文章中所無。我一留心,甚至從阿城、陳丹青的文字中認出哪些是木心的遺傳。

      我這輩子讀過無數(shù)中文,結(jié)識許多作家,至于業(yè)余愛好寫作的文友更知道得無邊無際。毫不夸張地說,木心先生的文章在我見到的依然活著的中文作家中最是優(yōu)美、深刻、廣博。一不留神,堆積在我們周圍的“大師”太多了,時不時還要諾貝爾一下。真正熱愛中文的朋友,讀讀木心吧,他們立刻矮下去癟下去并好笑起來。我日前破例看電視,拍的是上海的作家??吹臅r候不由嘆氣,如果木心仍在上海,哪里輪得到我等說嘴?

      我沒見過木心先生,曾住紐約的朋友向我描述過他。我曾在網(wǎng)上瘋狂地搜索“木心”,希望多搜出一點信息和作品。我搜到的是:木心,本名孫璞。1927年生。浙江桐鄉(xiāng)縣(一說烏鎮(zhèn))人。簡歷:上海美術(shù)專科學校西畫系畢業(yè),曾任杭州繪畫研究社社長,上海市工藝美術(shù)中心總設(shè)計師,上海市工藝美術(shù)協(xié)會秘書長,《美化生活》期刊主編,以及交通大學美學理論教授。自1982年起他便長居紐約,從事美術(shù)及文學創(chuàng)作,作品多發(fā)表于臺北及紐約的報刊??刹榈降闹髂夸洠骸渡⑽囊患泛榉?,1986,散文;《瓊美卡隨想錄》洪范,1986,散文;《即興判斷》圓神,1988,散文;《溫莎墓園》圓神,1988,小說;《素履之往》雄獅,1993,散文;《巴瓏》元尊文化,1998,詩;《會吾中》元尊文化,1998,詩;《馬拉格計畫》,散文;《西班牙三棵樹》,詩。

      倒敘:我是在《上海文學》雜志邂逅木心文章的。這雜志上,陳子善先生主持一個欄目,發(fā)表一點舊文字。我家的雜志太多,常常翻都不翻。有天無聊了翻看舊刊,竟讀到《上海賦·只認衣衫不認人》,一讀之下,立刻暈?;杳浴N艺鏇]想到,有人將我日日生活的城市,將我熟見的衣衫寫到如此如此。生活中王×衛(wèi)這樣的贗品太多了,令人對藝術(shù)毫無信心。談到旗袍時木心說:

      到此結(jié)束——想想又覺得旗袍的故事尚有余緒未斷,法國詩人克勞臺在中國住過很長一段時日,詩中描寫“中國女袍”,深表永以為好之感??上鞣饺魏畏N族的女人都與旗袍不宜,東方也只有中國女人中的少數(shù),頎長、纖秾合度,臉橢圓,方才與旗袍怡然相配。旗袍并非在于曲線畢露,倒是簡化了胴體的繁縟起伏,貼身而不貼肉,無遺而大有遺,如此才能坐下來淹然百媚,走動時微颸相隨,站住了亭亭玉立,好處正在于純凈、婉約、刊落庸瑣。以藍布、陰士林布做旗袍最有逸致。清靈樸茂,表里如一,家居劬勞務(wù)實,出客神情散朗,這種幽雅賢惠干練的中國女性風格,恰恰是與旗袍的沒落而同消失。藍布旗袍的天然的母親感、姊妹感,是當年洋場塵焰中唯一的慈涼襟懷——近惡的浮華終于過去了,近善的粹華也過去了。

      我急電《上海文學》的朋友,補齊2001年的另外兩期,貪婪地讀。并從此開始遙遠的搜尋。

      我曾請托幾位在臺灣、香港居住或出入的朋友,幫我尋找木心的書,其中包括朱德庸那廝,均以失敗告終。木心的書多半出版在1980年代,已很難找到。因怕麻煩,我久不借人書,承尹大為小弟慨然借我三冊以慰饑渴。我仍不死心,后在天涯書局,我聲明“不論價格,不論新舊,不論小說散文詩歌,一律都要,有一本要一本!”承“馬刀”兄發(fā)力,終于幫我找到數(shù)本木心。

      我也是寫作者,一向忌諱侵犯他人的著作權(quán)。我欣快地將木心的一些文章和書做成電子文本,卻遲遲不敢上網(wǎng)。即便發(fā)送朋友也再三交代,閱讀學習而已,絕不能上網(wǎng)。這邊很對他不起,我不愿看到木心先生的文章在大陸流傳是從侵權(quán)開始。我打聽木心著作在大陸出版的可能,得到的消息是受到意外的阻礙。他的這些文字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不被意識形態(tài)狙擊,僅僅因為奇怪的理由,因受托的個別人的臨時缺席,無法順暢出版。聽說大陸短期內(nèi)不會出版木心著作,我猶豫再三后在網(wǎng)上首貼了他的若干作品,用心是讓熱愛中文的朋友開一眼界,立一標尺。企圖中文寫作的人,早點讀到木心,會對自己有個度量。我的此舉出自誠心依舊非常不妥,還望老人家能恕罪一二。

      木心的故鄉(xiāng)烏鎮(zhèn)修復了他的舊居,等待他的探看。他暫時沒有動身。

      有關(guān)木心在臺灣已成過去,在大陸尚未被啟蒙。應(yīng)該談?wù)撃拘南壬牟皇沁h遠隔離著的我,而是見過他、受他教誨的弟子,是有幸讀完他作品的人。所謂的“文學批評家”當然不能指望,也許木心的弟子如孫悟空不可言說教他筋斗云師父罷,多年過去,沒有動靜,還是由我冒昧上來說一說吧。我既然讀過一點木心的作品,不告訴讀書人木心先生的消息,是我的冷血,是對美好中文的褻瀆,小子于心不安。

      2005.1.4凌晨

      文章一寫完,我就破例貼到了天涯社區(qū)的閑閑書話版塊(以往我等文章在報刊發(fā)表后再貼),此文我急切希望被人讀到。我保存的網(wǎng)頁:『閑閑書話』剛寫完的文章:關(guān)于木心

      作者:陳村在上海

      提交日期:2005-1-42:43:00。

      我將文章發(fā)送周毅。十天后,在一月十四日的《文匯報》副刊“筆會”發(fā)表。很快開始傳播。但也馬上就發(fā)現(xiàn)了毛病。查日記:

      1.19五雨

      上午政協(xié)閉幕。因叫車困難,沒去。

      有朋友來信提示,《南方周末》發(fā)表了阿城的來信,澄清自己并非木心的弟子。我上網(wǎng)找來轉(zhuǎn)貼到菜園,致以歉意。我在《關(guān)于木心》一文中說他是木心弟子,是從尹慶一而來。這些事情要慎重、核對。

      二○○六年一月十九日的《南方周末》在“來函照登”欄目下刊登阿城的來信《一個誤會》。全文如下:

      編輯先生:

      今晚出去買凍餃子回家當晚飯,路過報亭買些報刊準備回家消遣。煮餃子等水開的時候,翻了一下貴報,發(fā)現(xiàn)D30閱讀頁上有關(guān)于木心先生的三篇專文,其中何立偉、陳丹青兩位都是朋友,寫得好,很為他們高興。陳子善先生我記得很久前見過,也寫得好。

      但讀完后不幸張望到編者按,不好了。編者按說丹青和我曾師事木心先生,說丹青師事木心是準確的,但我這邊不確。

      稱一個人是另一個人的學生,非同小可。師是真要拜的,我記得丹青說真拜過木心的。魯迅也是真拜過章太炎為師學“小學”的。學生,包括出師的,如果言行有辱師門,老師是要向行內(nèi)或社會公告不認這樣的前學生的。醫(yī)門(中醫(yī))、武門、戲行至今如此,規(guī)矩嚴謹。學生對老師有義務(wù),即老話說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老師對學生有責任,最起碼是《三字經(jīng)》說的“教不嚴,師之惰”。

      我記得大概是1985秋在紐約,丹青約我與木心先生在丹青家見的面,得贈書一冊,之后20年間并無電話書信來往,只再在紐約見過三四次,所有關(guān)于木心先生的消息均得自丹青。在我眼里,丹青真是好學生,聰明過人,身體力行,任勞任怨。這些秉性我都沒有,再加上個旁觀性格,做不成學生的。

      誤會也許出自我推薦過木心先生的文章。何立偉的文章中說我復印過木心的書寄給他,此事我真的忘記了,很為自己的壯舉(街上復印兩角五一頁啊)感動。我是見了好的東西會與朋友分享,曾經(jīng)將日本漢字版的胡蘭成《今世今生》(日本人的題字如此)借給丹青,一年后還回來厚了半公分,上面還有植物油,可能紐約識中文的連餐館伙計都看過了,丹青說木心先生也看過了。胡蘭成不是我的老師,為的是他的敘述獨特,我的推薦說辭是兵家寫散文,細節(jié)雖豐惟關(guān)鍵處語焉不詳。我還推薦過陳存仁先生的《銀元時代生活史》《抗戰(zhàn)時代生活史》,絕版本給過上海的吳亮先生,還回來時書脊斷裂,復印過了?感興趣就好。陳存仁先生也不是我的老師,為的是他寫上海,記憶力過人,原來他是記日記的。此外我尚推薦過齊如山先生的全集、李辰冬先生的詩經(jīng)研究、古正美先生的佛教史研究等等。

      木心先生的文字介紹到中國來,我能在丹青、何立偉之外提供的一點是,共和國缺這樣本來就應(yīng)該有的知與識的構(gòu)成,包括上面說的數(shù)人。我還有十數(shù)個人的文字要找機會推薦,若都誤會成我的老師,好像現(xiàn)在不少人很隨便就稱某名人是哥們兒朋友,實在是對被稱者的不敬,所以可能的話,貴報能否為讀者著想正名之?

      頌編安

      阿城

      2006年1月7日

      《南方周末》編者附言:

      在編發(fā)關(guān)于木心的文章時,編輯采用了陳村先生《關(guān)于木心》一文中的說法(“阿城和陳丹青是知道他的。在紐約,他倆曾和其他人‘湊份子’聽過木心的課,如當年周氏兄弟在日本聽章太炎的課?!保J為阿城曾“師事”木心,疏于求證,應(yīng)負失察之責。這里謹向讀者并阿城先生致歉!

      阿城從買凍餃子緩緩說來,指出我文章中的一個硬傷,澄清他并非木心的弟子。他沒提我名字,也沒提我輕率地認為他文章有木心的遺傳。我說阿城在湊份子聽課者之列也是不對的,我在網(wǎng)上搜到,他在最后一講時曾在場,并拍攝了畫面。寫文章時,我有疑惑,所以會這樣寫:“他在文章中也閃爍其詞地提到過木心先生,稱‘先生’而非‘師尊’”。但希望多一個幫木心先生說話的人,就將他拉來做底,第三自然段非常不妥(其余段落的文字無遺憾)。阿城贊過木心的文字,這是真實的。除了有何立偉的話為證,細心的網(wǎng)友在阿城文集中找到多處贊語。但我的“弟子說”沒根據(jù),在此要向阿城先生再次致歉。也向木心先生和讀者致歉。

      我并不清楚阿城和木心的真實交往。讀者看見他贊木心的文字,同時也可看到他文字背后隱約示出,對木心先生是有保留的,至少不是陳丹青的熱切。這要等阿城有閑心的時候自己來談,他人不可代言。

      轉(zhuǎn)述很容易成問題,所以寫論文最好是第一手資料。道聽途說,容易聽岔記錯,回憶錄的不可靠也往往在此。不真實的信息,可能看起來很有趣味。我曾聽人談到某男女夫婦,未加核實,在跟人說話時提到這對夫婦,顯得消息靈通。后來被問罪,說我傳布謠言,人家從無這等關(guān)系。我趕忙道歉。夫妻乃人倫大事,豈能胡言亂語。師生也是,不可隨口指派。我要記取教訓。

      將作家比個高下也是大忌。還是讓看官自己去選擇為好。寬泛地滑頭地說,那些好作家之間是互補的關(guān)系。文學史上前例多多,好作家經(jīng)常不認為對方也是好作家。一個人不可能包打天下,眾人的才學和努力,方造成漢語文學的豐沛。

      何立偉說得平正,他在《意外之人,意外之文》中寫道:

      我之曉得木心,恰好是二十年前,那時阿城已到美國行腳,大約在紐約陳丹青處識得木心,看了他的畫作與文章,覺得好極妙極,遂復印了一疊,寄來給我欣賞。阿城在文學藝術(shù)圈里,向以眼光毒辣著稱,他說一樣東西好,我信必有過人處?!?/p>

      阿城喜歡木心的文章,我想有他的道理,因阿城是一個見識開闊的野狐禪,他喜歡意外之人,意外之事,當然包括意外的文字。

      何立偉跟我說:

      菜園子里看你談木心。想起八五還是八六年,阿城那廝曾給我寄過木心的文章及繪畫的復印件。畫看不清,因為印糊了。只曉得是滿紙重墨的山水,有傳統(tǒng)而又出傳統(tǒng)。但亦是無法領(lǐng)教筆墨的好處妙處。文章卻是好讀,印象里此人學貫中西,且是世家出身,開過極大的眼界。有篇文章似乎是談李叔同“思凡”的。亦有談上海舊事的。風格不是水煮花生,是大閘蟹加黃酒。另有若干文章談繪畫及歐洲藝術(shù),文字卻是極精到,極講究,亦極典雅,是漢語言文字的水準的一個標高。此外就是見地,非同一般,有居高聲自遠的境界。隨便道來,擲地有聲。因是見聞廣也,體悟深也,道人之所未道也。我亦有些著迷。但未看出他對阿城的影響來。只覺得他的文章有身世感,有貴族氣,而書卷味又極足。且洋得極土,又土得極洋。乃是真正行了萬里路,破了萬卷書的謙謙君子。我后來在《上海文學》上看過他幾篇文章,亦就是你引用的那些,談這談那,總之道行極深。有俺們長沙話講的“里手”意味。但又看不出賣弄,分寸甚是捏得準。我記得幾次遇阿城,皆問過此人,記得阿城說此人極孤獨,在美國是“老童生”……確實大陸文人,曉得木心的沒有幾個人。他是洋氣一些的汪曾祺,是文氣一些的鐘阿城。亦是一個有文化根基的人,且是有赤子之心的人。沒料到你這么喜歡他,看你談他,我亦是感同身受也。

      何立偉說:你們今天能看到木心的文字,也是千辛萬苦,千山萬水。

      遠的不去說它了,我們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讀什么書,想什么事,寫什么文?那時有什么書可讀,有什么教誨可聽?我寫《關(guān)于木心》看似突然,實乃厚積,有點不得不說。我并非最該開槍的那個人,但他人遲遲沒動靜,我就開火了。借用某作家的話,她說到宗璞先生的作品:跟她一比,我們寫得都很野蠻。

      二○○一年五月號開始,《上海文學》雜志分三期發(fā)表陳子善先生作為主持人推出的木心散文《上海賦》,責編金宇澄。同年六月,陳丹青帶著木心的書信前往烏鎮(zhèn)與陳向宏會面,之后木心和陳向宏通信長達五年。

      我這里存著一張《上海賦》的剪報圖片,文章發(fā)表在一九八八年十月十七日的《中報》。文中提到,另有兩則已于一九八七年九月八日在《中報》刊出。

      一九八四年,詩人痖弦主編的《聯(lián)合文學》創(chuàng)刊號上為木心做了一個專輯,有木心小傳,有介紹他的文字《木心,一個文學的魯濱遜》,有陳英德的《也是畫家木心》,以及木心的散文。之前,木心已在臺灣《聯(lián)合報》《中國時報》發(fā)表二十九篇作品。真是千山萬水,傳到大陸,已是十多年后的二○○一年,還幸虧有陳子善教授的慧眼和《上海文學》的容量。木心的存在原本不是新聞,因兩岸的阻隔,他再次成為“新銳作家”。

      我是二○○二年讀到木心的文章。五月五日的日記:“在家。輸入木心在《上海文學》上的文章《只認衣衫不認人》。他寫得真好!”五月十日:“前幾天輸入了木心的《上海賦》之三,《只認衣衫不認人》,發(fā)給朋友們共賞。木心寫得真是好,在寫上海的非虛構(gòu)文字中,這是我看到的寫得最漂亮的。又向《上海文學》討來前兩期,繼續(xù)輸入他的之一,寫上海的歷史、繁華巔峰期和弄堂、亭子間。對亭子間的描述似有出入,他說‘大抵在頂層’,是把亭子間與假三層混淆了?!?/p>

      輸入之后,我將《上海賦》發(fā)給少數(shù)幾個朋友看看。七月九日:“給朱德庸發(fā)信,請他幫我買木心的書,今收到回信。多謝他了?!迸_灣的書店已找不到木心的書,我在網(wǎng)上搜求他的舊書。

      二○○三年十月九日:“十一點多,謝春彥給我電話,說了會兒木心,說一紐約的朋友和他很熟悉,去幫我要本書來。說了會兒黃永玉?!笔眨骸跋挛缫鼞c一來,借給我木心的《素履之往》等三本書和一個復印件。好看!我在往電腦里輸入,弄好了發(fā)朋友們欣賞?!笔迦?,買《夜上?!?,因書中有《上海賦》。二十一日:“我將木心《素履之往》的電子文本做好了,很高興。真是本好書!但現(xiàn)在最大的擔心是別給什么人弄到網(wǎng)上去?!?/p>

      我在天涯社區(qū)的閑閑書話發(fā)帖:

      作者:陳村在上?;貜腿掌冢?003-10-1420:57:51

      木心書的大陸版,目前大概還是無望。據(jù)說他年底將回故鄉(xiāng)烏鎮(zhèn)一看,愿他成行,快樂。

      近日小友借我木心三書,讀之快心快肺。方知上帖的片語輸入時多誤,引用請核對原書。下引一例:(略)

      下面是我讀到的木心先生二書的目錄。不敢也不忍侵老人家的權(quán),各引一頁勾饞。(略)

      『閑閑書話』非常難得,木心之一章

      作者:陳村在上海

      提交日期:2004-2-170:19:00

      小子貿(mào)然上帖木心先生《素履之往》之一章,罪莫大焉。此書承友人出借,心愛不已,遂做成電子文本。本意令身旁友人默默共賞,掃其傲氣,提升文格;但想木心先生之一生,坎坷多難,盛年忍受此地之困厄,幸至紐約,留中華文氣一種。事已至此,倘作品之出版問世,先從盜版發(fā)端,令旁觀者亦不可不痛心。今日發(fā)昏,我發(fā)先生大作之一章,意在宣示于天下讀書人,世上尚有未名之高人,非胡蘭成而止。世道詭秘,吾等睜眼成瞎而已。小子動作唐突無狀,尚乞木心先生慈悲為懷,姑念后生一意訪求之心,大驚失色之態(tài),不以罪我。

      二○○五年?!赌拘南壬幠晔螺嫛酚洠?/p>

      四月,在陳向宏多年的誠懇邀請下,決定回故鄉(xiāng)安度晚年。十六日,啟程回國做遷居前的準備,先到上海,陳丹青、王淑瑾、尹大為前往迎接。當晚由陳丹青安排在徐龍森家與陳村、孫甘露、王淑瑾、尹大為等聚會。

      孫甘露記:

      陳村電話通知,木心先生來上海,陳丹青約了晚上去徐龍森先生位于虹橋路的住處。丹青面色嚴峻,當晚正有他請辭清華教職一事的電視訪問。木心先生衣飾雅致,神定氣閑。說故論今,侃侃而談。你不由得想,上海正是為他這等人準備的。

      J來電話,飯后去Barbarossa,和肖麗河等小飲。午夜只身回家,心間涌起木心的文字:“身前一人舉火把,身后一人吹笛?!边?,那是何等夜之歸途!

      孫甘露又記:

      去年四月,微涼的一晚。在虹橋,徐龍森先生收藏豐富的住所,陳丹青安排我們和木心先生會面,這是他去國多年首次返鄉(xiāng)。陳村先到一會兒,稍后尹大為王淑瑾夫婦來,還有一些客人,大家圍成一桌。主人準備了地道可口的江浙風味,席間,那隨意的談話,不經(jīng)意間冒出來的回憶,因主人的家具、器物、書畫,令我隱約聯(lián)想到清、民國和過去不久的當下。中國的文字、上海的街巷、被蒸煮的食物,南方的新米,為木心先生的鄉(xiāng)音所勾連。往昔、藝術(shù)、我們?nèi)杖账^的微乎其微的生活,頓然因上海而涌現(xiàn)。我也因之語塞……

      之前,我所讀過的木心,不會比我讀過的米歇爾·布托,或者備受爭議的科埃略更多,但就是那最初的幾行,以他的含蓄典雅、馥郁敏銳迅速地捕獲我;而他的儀表和神態(tài)也是兼具那兩位作家的安詳氣息。與我有幸見過的來自歐洲和南美的兩位衣著講究的風云人物一樣,在木心委婉的談吐間,有著一種明確的、為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在此,它不是一個時間坐標,而是一種以年代標示的感性。一種深潭之中的澄澈)漂染過的、對藝術(shù)的摯愛。

      尹大為記:

      當晚,他們下榻在一朋友的歐氏別墅,我和作家陳村、孫甘露等諸位老師去見他。再見木心先生,顯然已精心打扮過,一身淺灰色粗細條紋西裝,白色簇新的襯衫,琥珀領(lǐng)帶,銀戒,配上一頭微卷的銀發(fā),讓人眼前一亮。我們帶去多本他的臺版著作(當時還沒大陸版),央他簽名。他含笑摸出鋼筆,欣然為我們一一簽來。墨水經(jīng)過長途顛簸,似乎郁結(jié)難馴,一筆下去,斷斷續(xù)續(xù),似乎暗示著先生此刻復雜又跌宕的心境。其中有一本,應(yīng)是“05春”,他提筆寫成了“50春”,經(jīng)我們指出,他察覺后笑而不改,照樣遞過來,足見先生的通透。我心里暗想,如果先生能活到2050年,那該多好??!

      去的車上我拍了幾張照片,那天愛國民眾結(jié)隊去抗議日本扶桑社篡改歷史教科書。徐龍森的家中掛著一些古人畫的中國畫,我喜歡那幅穿紅衣的人物畫,可惜照片拍糊了。我在回家后雞零狗碎地記了一些片段備忘,記得太簡單,讀它,有的自己也忘記是說什么。木心先生很溫和,說話聲音輕。我先向他道歉,自說自話做了他的電子文本發(fā)給朋友,他沒責備,只說別再做了。我請木心先生在我?guī)サ臅虾灻?,趁他心情愉快地寫字,我不失時機地拍了幾張照片。

      以下只是談話的大意,若有記錯責任在我。他讀過我寫的《關(guān)于木心》,他說:第一句好。有氣勢,還煞有介事。他說:好人家講上海話,要夾一點蘇州話,好像英文里面夾法語。談到蘇州話的尖團音,他說了一個詞:小剪刀。他提到齊白石畫的小孩放風箏,說那條長長的線好。他說郁達夫的字不好,命不好。他說:張愛玲晚年是病態(tài)的。她有才氣,生活無能,晚年寫不動了。要重新寫她,向她道歉,沒想好就寫了。(后見《木心遺稿》中,他有大段寫張愛玲的文字。)他說:胡蘭成不是做文學,不是學問,他是做政治的。趕完稿子走過來的陳丹青插話,提到有人講張愛玲沒眼光,嫁給胡蘭成,陳丹青說,你們看看自己都嫁給什么人。木心先生講了去茅盾家的事。他說自己追求“無名度”。他講了一個靜靜的下午茶的故事。他說:用外國人的眼光來寫作品,他們也會佩服的。我就想做這個事情。談到如何成為一個好作家,他說:海明威他也懂的。悲慘的童年。我說的是他也懂經(jīng)的。那天徐龍森先生精心準備了老上海的菜肴,我倒是記得很詳細:腌篤鮮,粉蒸肉,油燜筍,風鰻,蓬蒿菜,辣椒,白煮河蝦。喝的是楊梅酒。木心先生抽煙,他說:香煙是享受。臨死吃一口。

      有人希望我談?wù)勀拘南壬奈恼拢乙恢睕]成文。那時我已看到有人不喜歡,不佩服,或不以為然。閱讀木心跟我原先的預想有很大落差。原本我以為,只要僅僅讀到他寫旗袍的那幾行字,再照照鏡子,仔細看看自己,看看身邊的同行,就沒什么可爭論的。事情并非如此,例如止庵說:“木心喜歡把話說得很漂亮,但意思卻往往是現(xiàn)成的。古人有句話‘七寶樓臺,眩人耳目,拆碎下來,不成片段’,用來形容他倒很合適。”即便在小眾菜園里,劉緒源和尹大為就起了爭執(zhí),導致劉的離去。我的預想太武斷,是啊,這世界上一個人無論自己美丑,都不會放棄批評他人的權(quán)利,他們也是當仁不讓。有人不喜歡吃奶酪不是他的錯,別去問他為何動了自己的奶酪。文章的好壞,是要自己去體會,別人只能朝那里指一指,看或不看,看見了什么,看完是否有感,只能悉聽尊便。

      有個例外,我在二○○五年十二月十九日寫過一則文字,一時忘記發(fā)表在哪里??此芡暾?,應(yīng)是為報刊而寫。寫在BBS上的文字,通常較短,多是一段一段前言不搭后語,不在乎完成度。我在網(wǎng)上搜到了,發(fā)在二○○六年初的《中華讀書報》上。木心先生說:墓志銘:別寫我,你們寫不好的。我果然沒寫好。《談?wù)勀拘南壬贰?/p>

      我第一次讀到木心先生的文章時,詞窮,腦子里居然跳出“驚為天人”四字。事后一想,去除這四字的輕浮,先生的文章確有天外飛來之感。從實處去看,那辭藻,那語氣,那眼光,那凝重得輕松,清清爽爽,我沒見過。他常在人們說夠了寫窮了的地方接著寫下去,寫出獨有的好天好地。

      后來我埋頭找他的書,不論新舊不論價格不論詩文統(tǒng)統(tǒng)都想要。他的書臺灣出版已久,非常難覓。網(wǎng)上有一點零星的摘抄,被看見的人叫好。找書的高人還是有的,陸續(xù)幫我找來五部,有詩,有小說和散文。再看木心先生,他像走出河床的黃河,淹了好大一片。

      驚異他的雜。古代和現(xiàn)代,中國和外國,都拿得起來。尤其跟藝術(shù)相關(guān),指點得精彩紛呈。心跟藝術(shù)相關(guān),由此先生指點的心也精彩。最可喜的是聽他談一個個大師,音樂的,美術(shù)的,看他看見了什么。也聽他談民俗。老上海在他筆下活了回來。先生無妄語。

      驚異他的靜觀。一條一條地寫,一句句話寫,還拆開句子,拆開詞,像老底子的上海人吃大閘蟹。不會吃這東西的人一頓亂嚼,把蟹輕薄了。木心先生不,他邊說閑話邊慢慢地拆,不放過一點蟹肉,吃完擺出一個好樣子。

      驚異于他的干凈。想起我在農(nóng)村時,下雨泥濘,走得很累。穿上高幫防滑靴,走得十分小心,泥居然還爬到褲子上,進門時需要又刮又鏟。農(nóng)民輕松,走路不看腳下,也不知怎么弄的,趟過泥地,鞋幫還是干凈的。到門口頓頓腳,進去了。有人的干凈是小心翼翼刮出來繞路來的,木心先生不必,他能走泥地。

      驚異于他的熨帖。他也用悍婦般的奇字,但不怪。他的文字有節(jié)奏,一讀就發(fā)現(xiàn)標點的重要。他可以東一個棋西一個棋地走,到后來平平服服。

      還有許多欣喜,容我慢慢地想,慢慢說。

      聽說木心先生的書要在大陸出版,非常高興。更多人有幸看到一位文化長者,看到中文可以這樣文化。我獨頭獨腦地想,最好木心先生什么都來談上一遍。

      順便記一下,幫我找到木心舊書的是天涯網(wǎng)友,ID“胯下馬掌中刀”,我稱他馬刀兄。非常感謝他!網(wǎng)上就是有這種熱心的網(wǎng)友,有人曾呼叫我,說有北島的家書,流失的書信和詩稿被他買來送還給原主,還賠上快遞費。我將書信面交北島,隨后轉(zhuǎn)交北島回贈好心人的簽名書。做這樣的事情很快樂。

      我有時會翻看一下木心的文章,讀上幾條??此3O肫鸷吞岬降氖悄男┟郑此奈淖帧巴嵬崤E!钡刈叱鑫膶W。人的質(zhì)地,不就是圍繞他的那些名字和他的動作嗎?人們能欣賞脫口秀了,是很大的進步,習慣賞析木心的樓臺,也許要等以后吧。

      后來,經(jīng)廣西師大出版社的努力,木心的著作成系列出版。《文學回憶錄》出版了,《木心遺稿》出版了。陳丹青《木心遺稿引》中引用木心:

      你怕別人看不懂你的文章,那是你寫得不好,無從懂,如果你寫得好而沒人懂,恭喜恭喜,懂的讀者自會來的。

      “好懂”的文章,他也寫過,譬如《上海賦》?;貒皫啄暾猩虾W骷谊惔鍨橹泻?,他很開心,遺稿里偷偷給陳村弄了首七律:

      黃鶴歸來事已遲衣錦還著當年緇

      申江有幸成一賦陳村無愧先三知

      魚龍混雜子不語雞蟲得失君多嗤

      會當更剪西窗燭笑談開卷驚雷時

      就像他僅僅與我紙上談話,據(jù)我所知,他從未將此詩送達陳村。返鄉(xiāng)后,聽得外面夸《上海賦》,老頭子來勁了,以下綜合了三四段相關(guān)的文字:

      他們不知道《上海賦》不是文學……是我的游戲之作。錯蒙讀者俯賞,我心不安……我不是上海人,沒有經(jīng)過三十年代,我是鄉(xiāng)下人,三十年代,我尚在襁褓里呢。

      后面五句,句句實話。所以罵木心容易,夸他,他未必領(lǐng)情。接著他從“襁褓”一躍而出,老辣起來:

      說《上海賦》好者,是聰明人,說《上海賦》胡鬧者,是智叟,說“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我得意,說“你出此下策,倒真是上策”,我擁抱你。

      《木心遺稿》之二的第四百五十一頁,先生提到《上海賦》的被我讀到。從略。

      我再次看到木心先生已是他回烏鎮(zhèn)定居之后。經(jīng)孔明珠的聯(lián)絡(luò),二○○七年三月二十四日,小眾菜園一行十人去烏鎮(zhèn)西柵參觀:明珠、海倫、月亮、小轉(zhuǎn)鈴、王小龍、老皮皮、搬、月兒、KOKO,陳村帶著輪椅。一九八八年我跟《上海文學》的筆會去過南湖和烏鎮(zhèn),同行的有史鐵生、李銳、吳亮、周介人、金宇澄等,史鐵生坐著輪椅,那時還不知有木心。這次來,住在西柵,小鎮(zhèn)經(jīng)過改造,房子和道路是老的,面貌是新的,例如橫七豎八的電線看不到了。我們?nèi)r居民已遷出,尚未對外開放,街巷空無一人。

      我們參觀了明珠的父親孔另境先生的紀念館,我給明珠和她父親的塑像拍照。參觀了茅盾先生的紀念館,瞻仰墓地。夜里,坐船游了烏鎮(zhèn)。他們幾個還外出去拍夜景。第二天,陳向宏先生過來看望我們,介紹了他做的工作。他臉色黑紅,平和低調(diào),我們向他表示敬意。

      我們是在到達的當日下午見到木心先生的,那時舊居尚未修復,他借住旅店。深居簡出。承他好意,出來跟我們會面,閑談,最后還留下合影。陳向宏先生安排我們和木心先生共進晚餐。木心先生歡迎我等房子弄好了再去。我一向極少去前輩們的府上,本城徐中玉、賈植芳、王西彥、茹志鵑、李子云老師的家因事各去過一次,錢谷融、王元化、周介人先生的家沒去過。我因說話脫口而出很沒規(guī)矩,避免無意中惹老人家們不快,也怕自己不學無術(shù)打攪了長者。事實上,我去烏鎮(zhèn)的晚晴小筑已是二○一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木心先生病逝的第三日。陳子善、孫甘露和我趕去送別。

      那個葬禮有不少報道,我就從簡。向木心先生的遺體鞠躬。我們先回故居,等待木心歸來。陳丹青手捧木心先生的骨灰進門,小心翼翼地將骨灰盒安放在鮮花之中。

      下午的追思會,有不少外地趕來的讀者,聚集在昭明太子蕭統(tǒng)的讀書處。光從窗戶射入。我用單反相機拍照。后來,我拍的那幅陳丹青被爾冬強選作“陳村攝影展”的海報。

      二○一五年十一月十五日,木心美術(shù)館開幕。我再次去烏鎮(zhèn)。那天嘉賓很多,美術(shù)館很氣派。當日的活動有許多新聞,我就不贅述了。木心先生,這個滿腔十九世紀的人,這個以生殉遭際活了八十四歲的老人,留下“一個四年囚禁地牢,十二年強勞苦役,三十年失去自由的人的證言”。

      陳丹青說:

      現(xiàn)在大家終于能夠閱讀木心先生的書。但我們?nèi)匀挥锌赡茉庥隼щy。為什么?因為我們幾代人已經(jīng)被深深包圍并浸透在我們的閱讀經(jīng)驗之中。我不知道大家是否同意:我們經(jīng)常談?wù)撘患髌?,但很少反省自己的閱讀——初讀木心先生,驚異、贊美者有之,不習慣、不懂得而茫然漠然者也有之。我斗膽以簡略的方式陳述這種閱讀經(jīng)驗,那就是:當我們打開木心先生的書,很可能不是我們閱讀木心,而是他在閱讀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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