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吱——吱——”
樹上的知了扯著嗓子,長一聲短一聲鳴叫。老刀最怕過夏天。一到夏天,老刀就沒來由的心煩氣躁。在小區(qū)人行道兩側(cè)及小河邊,栽滿了白楊樹和垂柳,藏匿在枝葉間的知了,總是湊熱鬧似的發(fā)出尖厲的鳴叫聲,此起彼伏,攪擾得整個小區(qū)成了一口沸騰的大鍋,令人心慌意亂,熱意陡增。老刀固執(zhí)地認為,每年夏天,都是被知了叫聲招惹過來的,他真想找來一根竹竿,將那些惱人的知了驅(qū)趕走,但終究沒有付諸行動。
但今年夏天,老刀對知了不僅少了抵觸情緒,反而因為兩個外孫女的到來,竟然莫名地喜歡上了知了。在老刀的聽覺里,這時的知了叫聲不再是一種聒噪,猶如一場多聲部的大合唱,給他孤寂無聊的退休生活增添了幾抹絢麗的色彩與樂趣。老刀的兩個外孫女,大的七歲,叫多多;小的五歲,叫點點。兩個外孫女聰穎、活潑、乖巧,她們平時最黏老刀,老刀也對她們“言聽計從”,寵愛有加,她們都是老刀的最愛。
最近恰逢幼兒園放假,女兒女婿因為工作忙,照顧多多和點點的任務(wù),自然而然落在了老刀與老伴身上?;蛟S是隔代親的緣故吧,女婿開車將多多和點點送過來后,兩個孩子表現(xiàn)得非常聽話,很快融入了這里的生活。多多和點點特別喜歡知了叫聲,一聽到“吱吱”的知了叫聲,就異常興奮,非要老刀帶她們?nèi)プ街恕@系稄澫卵?,疼愛地撫弄一下多多和點點的小腦袋:“好嘞!姥姥姥爺這就帶兩個外孫女去捉知了?!?/p>
老伴帶著多多和點點先行出了門。在鎖門的那一刻,老刀的大腦飛速地運轉(zhuǎn)了一下,他在考慮是不是叫上同樓棟的老刁。但到了三樓,老刀短暫猶豫后,毅然邁過老刁的門口,下了樓。老刀最近有些煩老刁。煩什么呢?還不是緣于他那一張饞嘴!老刁嘴饞,這本是件司空見慣的事兒,擱在以往老刀能理解,但老刁竟然貪吃他外孫女點點的零食,這就令他不能接受了。
老刀與老刁以前是同事,如今又做了上下樓層的鄰居。老刁的兒子在外地工作,老伴早幾年給兒子帶孩子去了。不受兒媳待見的老刁,死活不愿跟隨老伴過去,至今孑然一人生活在這座城市。
大前天吃過早飯,老刁同往常一樣,又來叫老刀一塊兒去湖邊散步。那時,點點正坐在沙發(fā)上,一個勁兒地吵瞌睡,姥姥將一塊金黃酥脆的自制面點塞到她手中,也被她賭氣地扔在面前的茶幾上。點點鬧情緒的原因是,昨晚房間鉆進一只花腳蚊子,她臉上與四肢被叮咬出幾個大疙瘩,夜里醒了好幾回,大疙瘩這會兒還沒有消退,奇癢難耐。老刁進了屋,瞧見茶幾上碎了邊角的面點,喉結(jié)下意識地骨碌了一下,大大咧咧高聲道:“這么好的食品,浪費了多可惜喲!沒人吃,我可吃了哈!”
老刀原本想著,老刁是逗點點玩兒的,誰知他卻動了真格兒,抓起茶幾上的面點,麻利地塞進了嘴里。老刀還沒來得及阻攔,面點在老刁嘴里“嘎嘣”一聲碎了,迅疾被他吞咽了下去。委屈十足的點點,見面點轉(zhuǎn)瞬進了老刁的肚子,“哇”的一聲號哭起來。老刀虎著臉走過來,沒好氣地對老刁說:“老刁,我看你就是餓死鬼投胎的,小孩子的零食你也吃?真是哈巴狗進茅廁——嘴在前頭!”
老刀感覺自己的話過于輕飄,不足以表達對老刁的憤慨,又揮手對他做了個驅(qū)趕的動作:“我今天不去散步了,你一個人去吧!”
老刀說罷,將點點擁進懷里,心疼地哄起來,將老刁一個人晾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老刁睇一眼點點,又心虛地瞟一下老刀,訕訕地走了。
老刁似乎與生俱來都講究一個“吃”字。沒退休那會兒,為了蹭吃蹭喝,老刁也是動了不少腦筋的。倘若哪天誰來了客人,即便早已過了下班時間,老刁也是磨磨蹭蹭不肯離去,想著法兒上前制造話題與客人搭訕。同事見時間不早了,實在抹不開面子,只好邀請老刁同去喝酒。老刁并不推辭,樂顛顛地跟了過去。
老刁后來發(fā)現(xiàn),全單位除了老刀沒有對他表現(xiàn)出厭惡,幾乎人人都在有意回避他,尤其是在吃飯這個問題上。老刁與老刀,自然也是走得最近的人。覷著形影不離的老刁與老刀,有同事調(diào)侃道:“大家發(fā)現(xiàn)沒?老刀與老刁,這對姓氏組合蠻有意思呀!刀與刁,只是一撇與一提的區(qū)別,但意義卻大不一樣?!?/p>
有人甚至模仿小品《賣拐》中的經(jīng)典臺詞,拿腔捏調(diào)道:“我就納悶兒了,刀和刁同樣都是橫折鉤,只是這一‘撇’一‘提’間,做人的差距咋就這么大呢?”
同事的話,惹得眾人哄然大笑。
老刀連忙擺手制止:“太過了,這種玩笑開不得!”
不過,說歸說,有時候,就連老刀也會忍不住拿老刁打趣。工作之余,老刁與同事們閑聊時,又將話題扯到了吃上。一旁的老刀,冷不丁問道:“老刁,你知不知道你祖上姓什么?”
“這還用問?我祖上姓刁哇!怎么了?”老刁懵懂。
“你祖上不姓刁。準確地說,你應(yīng)該姓伊?!崩系兑荒槆烂C,煞有介事道,“據(jù)我私下考證,商朝開國名相伊尹才是你真正的始祖?!?/p>
老刁不知道自己掉進了老刀為他挖好的語言陷阱里,臉上寫滿狐疑:“又在胡謅吧?我查了族譜的,我祖上與姓伊的八竿子都打不著?!?/p>
“哈哈,老刁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伊尹除了精通治國之道,還被稱為中華廚祖。在吃這方面,你絕對遺傳了伊尹的基因,咋說沒關(guān)系呢?”老刀掩飾不住笑起來,“可惜呀老刁,你當(dāng)初選錯了行當(dāng),要是改學(xué)烹飪,沒準兒都是一名御廚了?!?/p>
老刀的話,即刻引燃了大家的哄笑。老刁這才明白老刀說話的用意,回過味兒來跟著也笑了,沒有絲毫氣惱。
要說,除了貪吃,在其他方面,老刁還是有可取之處的。這也是多少年來,無論退休前還是退休后,老刀之所以能與老刁走在一起的根本原因。
2
老刀到了樓下,老伴與兩個外孫女早已佇立在路那邊的樹蔭下,等著他。老刀走過去,與她們會合一處。在老刀的指揮下,多多與點點走在前頭,一路嘁嘁喳喳,向小區(qū)東門的人工湖進發(fā)。此時雖是上午九點多鐘,但懸掛在頭頂上的太陽,已然明晃晃、火辣辣的,金色的光芒恍若萬道箭矢,逼得人們瞇縫著眼睛,不敢與它直視。正是上班期間,到人工湖邊游玩的人并不多。多多與點點,沿著陽光斑駁的林蔭道,比賽似的向前沖去。
多多與點點的目標很明確,她們今天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捕捉一兩只鳴叫的知了。她們都將心思放在尋找知了上,對于身后老刀的提醒,倒是一句也沒聽進去。知了是為夏天而存在的生物,時令甫一進入五月,它們的幼蟲就像是得到某種指令似的,趁著黃昏或是夜間,從地下鉆出來,紛紛爬到樹上,經(jīng)過蛻皮羽化為成蟲,藏身于樹木的枝葉間,扯起嗓子沒完沒了地吵嚷著,“熱呀——熱呀——”它這一叫,讓所有人倏然意識到酷暑已經(jīng)降臨,讓更多的人對夏天產(chǎn)生了恐懼。
此刻,多多和點點嗷嗷叫著,一路歡快地向前奔跑,逢樹都要停下來,駐足觀察一番。在每棵樹下,她們仰起小腦袋,支棱著耳朵,瞪圓了滴溜溜的黑眼珠子,努力搜尋知了鳴叫的發(fā)源地,但找尋了半天,也不見知了的蹤跡。后來,眼尖的多多好不容易發(fā)現(xiàn),在一棵旁逸斜出的樹枝上,趴著一只灰褐色的知了,正鼓動著腹膜,發(fā)出尖厲的嘶鳴聲。兩個孩子樂不可支,高興得連連跺腳:“姥姥姥爺快來看!知了!姥爺快點兒,幫我們捉知了!”
老刀跑過來,順著多多和點點手指的方向,仰頭張望,果然在隨風(fēng)晃動的柳樹枝上,看見了那只仍在竭力嘶叫的知了。遺憾的是,樹枝離地面太高,根本無法夠到。
“外孫女,知了在樹梢上,姥爺捉不了呀。”老刀攤攤手。
多多和點點出主意:“姥爺,你爬樹嘛!你爬上去,不就捉到了?”
“姥爺年紀大了,爬不了樹哇?!崩系蹲龀鲆桓睙o可奈何狀。
多多和點點的臉上泛起些許失落。隨后趕上來的姥姥,對兩個外孫女建議道:“多多、點點,姥姥帶你們尋找知了的外殼吧?知了的外殼可漂亮呢?!?/p>
姥姥的話極具鼓動性,重新激發(fā)了兩個孩子的興趣,她們跟隨著姥姥繼續(xù)沿途尋找。來到距離石拱橋不遠處的一棵垂柳下,老刀和老伴在一叢柳枝上,果真撿到兩個茶棕色的知了蛻。這兩個知了蛻完整新鮮,呈半透明狀,復(fù)眼突出,亮晶晶的,閃著玻璃一樣的光澤。兩個知了蛻前后足的倒刺依舊鋒利無比,多多和點點用手指試了試,刺得她們驚叫一聲,不敢再隨意觸碰了。老刀趕緊捧起多多和點點蔥嫩的小手,悉心檢查一番,又對著幾根指尖,輕輕地吹了幾口氣。得到撫慰的多多和點點,霎時又快樂無比起來。
正在這時,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多多、點點,你們快看哪,湖中心有一只大麻鴨!”老刀回過頭,見多日不見的老刁快步向他們走來。老刁笑意盈盈的,此前的不快早已在他臉上蕩然無存,仿佛在他們之間,什么事情都不曾發(fā)生。到了近前,老刁瞄一眼老刀,手指向湖中心,“老刀你看,幾天不見,這只麻鴨又長大了不少,如果燉了,足夠我們哥兒倆喝一壺的!”
老刀掃一眼那只灰黑相間的大麻鴨,笑里免不了挖苦:“你呀,啥時候都忘不了吃,天生的!除了板凳腿不能吃,沒有你不想吃的!”
對于老刀的話,老刁并不計較,轉(zhuǎn)而對多多和點點逗笑道:“多多、點點,幾天不見了,想刁爺爺沒?快喊一聲‘刁爺爺’,刁爺爺帶你們?nèi)プ酱舐轼喤?!?/p>
“刁爺爺好!”聽說有大麻鴨要捉,多多和點點不約而同地叫了一聲,手舞足蹈。
3
大麻鴨生活在人工湖里已有段時間了,只是老刀最近將心思全部放在兩個外孫女身上,忽視了它的存在。老刀最早看見這只大麻鴨時,還是在兩個月前。那時,這只大麻鴨還是一只幼小的崽兒。有天早晨,老刀和老刁像往常一樣沿著湖邊散步時,無意中發(fā)現(xiàn)湖面上漂浮著一只小鴨崽兒。這只小鴨崽兒,長著粉紅色的小扁嘴兒,渾身黃色的絨毛,呆萌可愛得就像一團毛絨玩具,只是它在湖面上漂游的身影有些孤獨。
老刀和老刁猜測,這只小鴨崽兒,興許是有人當(dāng)作寵物買回來給孩子玩兒的,結(jié)果不小心讓它逃了出來;還有一種可能,有人嫌喂養(yǎng)小鴨崽兒麻煩,又不忍心殘害一個小生命,索性將它放養(yǎng)湖中。但不管屬于哪種情況,它已成為事實上的無主孤兒,是一只名副其實的流浪鴨。好在,這只小鴨崽兒的生命力極其頑強,老刀不知道它具體靠吃什么東西,竟然奇跡般地一天天長大了。令人驚詫的是,短短兩個多月時間,這只小鴨崽兒褪去黃色的絨毛,搖身一變,已生長成一只肥碩的大麻鴨。那個粉紅色的小扁嘴兒,如今也變成了橙紅色。老刀還發(fā)現(xiàn),這只大麻鴨的警惕性非常高,它一直在湖中自由自在地游弋,極少靠岸,更不接近任何人。
面向湖中的大麻鴨,老刁忒像一個老頑童,尖著嗓子呼喊:“大麻鴨,朵朵和點點兩個小朋友過來看你啦!大麻鴨——”
大麻鴨在遠處徑自鳧水,瞅都不瞅老刁一眼。
老刁又將雙手放在嘴上握成筒狀,音量提高了幾個分貝:“大麻鴨,快過來陪朵朵和點點玩兒吧!大麻鴨——”
大麻鴨氣定神閑地漫游著,對老刁的話充耳不聞。
多多和點點也加入了老刁喊話的行列,用孩子慣有的口吻與真誠,同湖中的大麻鴨打著招呼。
“鴨太太——”
多多向湖中心的大麻鴨揮手致意。
“鴨太太——”
點點模仿姐姐,也向大麻鴨示好。
多多和點點連續(xù)呼喚,大麻鴨宛然聽懂了她們的話,領(lǐng)會了她們的善意,“嘎嘎”兩聲做出回應(yīng),掉轉(zhuǎn)頭,向她們緩緩地游了過來。多多和點點霎時高興得合不攏嘴,拍著小手,嘴里一迭聲地叫著“鴨太太”。
大麻鴨到了近岸,在水中立了立身子,撲棱兩下翅膀,又引頸“嘎嘎”地叫兩聲,像是對她們發(fā)出親昵的問候。多多從地上拾起一個小石子兒,佯裝給大麻鴨撒吃的東西,輕輕地拋到它面前。大麻鴨信以為真,撅起屁股,一頭扎進水里,當(dāng)它再次從水中露出頭時,嘴里空空如也,任何吃的東西都未撈到。點點也學(xué)著姐姐的樣子,將撿來的幾枚樹葉丟到湖中。大麻鴨動作敏捷地游過去,伸長橙紅色的扁平的喙,將樹葉嘬進嘴里,發(fā)現(xiàn)不是吃的東西,又將其甩到一邊。
多多和點點在前面引路,嘴里一邊喚著“鴨太太”,一邊“嗬嗬”地笑個不停。大麻鴨左右搖擺著屁股緊緊尾隨,唯恐錯過她們投食的機會。
老刀跟在后面,經(jīng)受不住太陽的炙烤,不斷揩著額頭上涔涔而下的汗水,說:“多多、點點,太陽太扎人了!我們現(xiàn)在回家吧,等晚上涼快些了,再過來陪鴨太太玩兒?!?/p>
正在興頭上的多多雖不情愿,但卻向老刀提了一個要求:“姥爺,鴨太太肯定肚子餓了,我們晚上過來時,給它喂吃的東西吧?”
“好嘞,難得我外孫女有這片愛心,到時讓姥姥為鴨太太準備吃的東西?!崩系缎廊粦?yīng)允。
點點聽了這個消息,欣喜若狂,拽住姥姥的胳膊,央求道:“姥姥,我也要喂鴨太太!”
4
晚上吃過飯,已快八點鐘了。老伴簡單地收拾了碗筷,順手從碟子里抓起兩把饃片,裝進了塑料袋中,與老刀一塊兒,帶著多多和點點出門了。在經(jīng)過三樓老刁的門口時,老刀停下腳步,抬手敲了老刁的門,只敲一下,便頓住了。老刁有早睡的習(xí)慣,老刀想,都這個時間點了,也許他該洗漱上床了。正待老刀抬腿邁步下樓時,不想“哐當(dāng)”一聲,老刁將門打開,鉆了出來。由于響聲太過突然,老刀缺少心理準備,被嚇了一跳。
“老刁你搞什么鬼?開門像土匪,鬧這么大動靜干嗎?”老刀揪著耳朵,給自己叫魂兒,“我懷疑你是不是有意躲在門后嚇唬我們哪?你嚇我不打緊,要是嚇著倆孩子,我可饒不了你!”
“有意嚇唬人不敢,但我?guī)状闻艿介T口等你們,倒是真的。”老刁賠著小心,“嘿嘿”笑道,“我估摸你夜晚散步時會叫我的,一趟又一趟跑到門后聽動靜,果然聽見孩子們的說話聲和你下樓的腳步聲?!?/p>
老刀和老刁一行人到了湖邊時,來這里活動的人并沒有散去。柔曼的橘黃色的路燈光,透過婆娑的樹影,盡情地揮灑在林蔭道上,將漫步閑聊的人和熱衷夜跑的人,還有正沉浸在熱戀中、說不盡情話的人,勾勒得更加撲朔迷離,生動無比。多多和點點眼力好,距離人工湖十幾米遠,便看見了正在湖中精心梳理羽毛的大麻鴨。
“鴨太太,我給你帶來吃的東西啦!”
多多從姥姥手中接過一塊饃片,大呼小叫著,向湖邊沖去。
“鴨太太,我也給你帶了吃的東西。”
點點捏著姥姥遞給的一塊饃片,也不甘落后,緊追了上去。
大麻鴨停止動作,抬起頭探望,似乎一眼認出了多多和點點,“嘎嘎”叫著,像是打過招呼,又扇動兩下翅膀,快速劃動雙蹼,急急地向她們游來。多多將手中的饃片投向水面,大麻鴨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飛快地伸出長長的脖子,一下子將饃片嘬進嘴里。點點隨后也將手里的饃片拋入湖中,大麻鴨又同樣用橙紅色的扁嘴,敏捷地嘬起饃片,將其吞進肚里。
大麻鴨吃過多多和點點投喂的饃片,直直地立起身子,又拍打兩下翅膀,“嘎嘎”地鳴叫著,繼續(xù)向她們討要。姥姥將塑料袋中僅剩的幾塊饃片,分發(fā)給了多多和點點,囑咐道:“多多、點點,就剩下這么多了,慢點兒喂,喂完了就沒有了?!?/p>
多多和點點嘴里答應(yīng)著,時不時向水中投放一塊饃片,一邊引領(lǐng)著大麻鴨慢慢地往前走。大麻鴨吃著多多和點點投喂的饃片,意猶未盡,一路鳴叫著,對她們戀戀不舍。老刁對多多和點點授意道:“多多、點點,你們看能不能將鴨太太引到岸上玩兒呢?”
多多和點點向大麻鴨晃動著手中僅有的饃片,呼喚道:“鴨太太,快上岸吧,上來了我們給你吃饃片?!?/p>
大麻鴨委實經(jīng)不住饃片的誘惑,幾次嘗試上岸,無奈岸太陡,反復(fù)跳躍,攀爬失敗,笨拙的身軀又跌落水中。大麻鴨往前游走,尋到一個地勢較為平坦處,幾經(jīng)努力,肥碩的身子終于翻到了岸上。大麻鴨異常興奮,圍著多多和點點,不斷甩動著尾巴,“嘎嘎”地叫個不停。多多和點點將手中的饃片很小心地掰碎了,分批次投擲于大麻鴨腳前。大麻鴨吃過饃片,纏著多多和點點,仍然“嘎嘎”叫著,沒有離開的意思。
老刀掏出手機摁亮了屏幕,對多多和點點說:“多多、點點,時間不早了,鴨太太要睡覺覺了,我們也該回家休息啦?!?/p>
多多舍不得鴨太太,還想再玩一會兒。點點也不愿與鴨太太分開,糾纏道:“姥姥,我想邀請鴨太太,一塊兒回家睡覺覺?!?/p>
姥姥一聽,“嗬嗬”地樂了:“鴨太太的家就在水里呢,姥姥也想邀請它到家里做客,但鴨太太不答應(yīng)啊。點點乖,我們今天就玩到這里吧?!?/p>
老刀向多多和點點做保證:“今天到此結(jié)束。姥爺答應(yīng)你們,明天還給鴨太太帶吃的東西。”
老刁見狀,借機嚇唬道:“多多、點點,刁爺爺也瞌睡啦!我們快快回家吧,等瞌睡蟲爬上身來,會咬壞小孩子的!”
點點膽子小,一個激靈,禁不住往姥姥懷里鉆。老刀白了老刁一眼,老刁立馬噤了聲兒。
5
連續(xù)幾天投食,大麻鴨已與多多和點點結(jié)下了深厚友誼,老刀一行人很快贏得它的信賴。多多和點點到了人工湖邊,首要任務(wù)就是搜尋大麻鴨,當(dāng)她們發(fā)現(xiàn)了目標,便揮舞著手中的饃片,心花怒放般向大麻鴨奔去。有時,大麻鴨率先發(fā)現(xiàn)了多多和點點,遽然從一個地方鉆了出來,“嘎嘎”地鳴叫著,頻頻點頭示意,迅疾劃動雙掌向她們游來。
多多和點點知道大麻鴨喜歡吃饃片,每次到人工湖邊散步時,都會讓姥姥多準備一些。間或,姥姥到菜市場會買回泥鰍、小魚之類的河鮮,多多和點點便特意讓她給鴨太太留下幾條。第二天上午,多多和點點早早地起了床,纏著姥爺帶她們到湖邊,將姥姥頭天晚上焙得焦脆的泥鰍,專門投給大麻鴨吃,算是對它的出色表現(xiàn)的獎賞。大麻鴨叼起多多和點點拋給的泥鰍,三下兩下吞進肚里,圍著她們搖頭擺尾,高興得不行。多多和點點在前面喚著鴨太太,大麻鴨在后面寸步不離地廝跟著,嘴里“嘎嘎”地叫個不停,仿佛在與她們對話,又似乎在唱著老刀和老刁他們聽不懂的歌謠。
這天晚上,老刀一行人在去湖邊散步的路上,與幾撥捕知了的人不期而遇。這一撥一撥的人,每到一棵樹下,或撳亮強光手電筒,或?qū)⑹謾C開啟手電筒模式,圍繞樹干仔細察看,尋尋覓覓。最初,老刀不知道這些人是干什么的,問老刁。老刁嗤然一笑,說:“老刀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意問我呀?他們是在捉蟬哩!蟬的體內(nèi)富含豐富的蛋白質(zhì)和各種營養(yǎng)物質(zhì),聽說市面上一斤價值上百元,現(xiàn)在很多人都在捉蟬賣,當(dāng)然也有留著自己吃的,味道美極了?!?/p>
老刁說著,嘴巴發(fā)出“吧唧”一聲,喉結(jié)下意識地滾動了一下,宛若有一道美味真的自舌尖四下擴散開來,頃刻彌漫全身。
“你真不愧是吃方面的專家,連樹上的蟬都有研究。”老刀話里有話。
老刁抓抓后腦勺,“嘿嘿”一笑,算作回答。
多多和點點在給大麻鴨投食的過程中,老刁卻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他的眼睛隨著捕知了人遠去的手電筒的亮光飄移不定,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兩個孩子投食完畢,老刁有意問道:“刁爺爺要去捉蟬嘍,有人愿意去嗎?”
多多和點點的熱情陡然被點燃了,連蹦帶跳地嚷嚷道:
“刁爺爺,我去!”
“我去,刁爺爺!”
老刁嘴里喊一聲“走啰”,三個人爭先恐后般,向前方不遠處的一棵垂柳跑去。到了樹下,老刁打開手機的電筒,自下而上慢慢地查看,多多和點點躡手躡腳地跟在后面。他們小心翼翼地繞樹走了一圈,最后在一處枝丫間,多多和點點首先發(fā)現(xiàn)了兩只淺綠色的知了。這兩只知了剛蛻殼不久,雙翼稍軟,即將完成羽化,這會兒正靜靜地趴在那里,做著飛翔前的準備。在發(fā)現(xiàn)它們的剎那間,多多和點點幾乎同時發(fā)出了喊叫聲。老刁忙將手指放在嘴上,對她們“噓”了一聲,然后用電筒照射住這兩只知了,踮起腳,迅速將它們捉了下來。
老刁將捉到的兩只知了送給了多多和點點,又從老刀的老伴手中要過裝饃片的塑料袋,繼續(xù)往前尋找。多多和點點高舉起手中的知了,喜不自勝,大喊大叫,不斷向姥爺和姥姥炫耀。
老刀看了手機,時鐘顯示21:35。他本想叫老刁打道回府的,卻發(fā)現(xiàn)他早已跑到前方較遠的地方。老刀接過多多和點點手里的知了,對她們說道:“我們早點兒回家休息吧。到時姥爺找個玻璃瓶子將知了養(yǎng)起來,讓它們時刻陪伴著你們,可好玩兒了?!?/p>
多多和點點聽了,更是歡天喜地,一蹦三跳地往回走。到了家里,老刀將兩只知了交由老伴暫時掌管著,東尋西找了一氣,也沒找到他理想中的大口徑玻璃瓶子。老刀思忖了一下,從儲藏室拿出一瓶娃哈哈礦泉水,擰開瓶蓋,“咕咚、咕咚”一口氣灌進肚里,又用力甩了甩空瓶子,將里面的水控干凈,再用剪刀將瓶口部分剪去。一切準備就緒,老刀這才將兩只知了放入瓶中,又隨手將一張厚紙片覆蓋住瓶口,擱置在茶幾上,以供兩個外孫女觀賞。
這兩只知了經(jīng)過短暫休整,似乎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不甘心身陷囹圄,積攢渾身的力量欲爬出瓶子,無奈瓶身太陡,一切皆為徒勞。多多和點點瞅著瓶子里兩只知了笨拙的動作,咯咯地笑個不停。老刀說:“多多、點點,時間很晚了,快讓姥姥幫你們洗洗睡吧——知了也該睡覺啦,給它們道聲晚安吧!”
后半夜里,老刀被一場毫無征兆的雨驚醒了。準確地說,老刀是被驟然刮起的狂風(fēng)攪醒的。夏季的天氣真是沒個準頭兒,昨晚臨睡前,窗外的星空還是靜謐高遠的,曾有幾片破爛的烏云企圖拼湊在一起,但也是薄薄的,并不厚重,沒有形成壓頂之勢,更不像是在醞釀什么,不見有丁點兒變天的跡象。不承想,這夏天有如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了,肆意的風(fēng)透過打開的玻璃窗席卷進陽臺,又打著旋兒涌入客廳,制造出很大的動靜。
正沉浸在夢鄉(xiāng)中的老刀被驚醒了,摸起床頭的手機看了時間,已是凌晨三點多了。就在此時,疾馳而來的雨顆子噼里啪啦下起來了,炒豆般砸在窗玻璃上。老刀翻身下床,慌慌張張跑向陽臺,關(guān)上了玻璃窗。因為倉皇,又沒開燈,老刀并未留意茶幾上的知了,他關(guān)罷窗子,又回到房間繼續(xù)睡覺了。
夏天的這場風(fēng)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天明時分,老刀老伴起床做飯時,突然發(fā)現(xiàn)茶幾上的礦泉水瓶子,不知何時已跌落至地板上,瓶子中的兩只知了,一只已不知去向,另一只奄奄一息。老伴當(dāng)即將這個情況告知了老刀。老刀爬起來,滿房間四處找尋,都沒看到那只知了的影子。瓶子確定是夜半被風(fēng)刮倒的,至于那只知了目前身居何處,老刀還真不好說,或許它隱匿于家中的某個角落,或許它早已逃到室外,回到它該去的地方。
多多和點點是最后獲悉這個消息的人,她們睜開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詢問兩只知了的動向。當(dāng)姥姥姥爺將結(jié)果告訴她們時,多多和點點連鞋都沒顧上穿,“咚”的一聲跳下床,打著赤腳跑到茶幾前,抱起娃哈哈礦泉水瓶子,呆呆地瞅著了無生機、僅有的一只知了,臉上滿是悲傷與失望。
6
老刁已全身心投入捕知了的隊伍中。關(guān)于這件事,老刀是三天后才知曉的。一連幾天,無論早晨或者晚上,老刁沒再像往常那樣,上樓喊他去湖邊散步。就在老刀為老刁的行蹤捉摸不透時,有天晌午,正在廚房做飯的老伴,突然想起忘記買醋和鹽了,吩咐老刀抓緊時間下樓采購。老刀領(lǐng)了任務(wù),屁顛屁顛地出了門。在超市入口處,老刀碰見了從里面購物出來的老刁。那時的老刁,左手拿著一顆掐滅了沒來得及扔掉的煙蒂,右手拎著一個透明的塑料袋,袋里裝著醬油、料酒、生姜、花椒、八角、十三香之類的調(diào)味品,他的頭發(fā)有些凌亂,眼角糊著眵目糊,混濁的老眼網(wǎng)著幾縷血絲,一副剛起床、沒睡醒的模樣。
老刀瞥一眼埋頭走路的老刁,招呼道:“老刁,你最近在搞什么名堂?幾天都不見你的鬼影子?!?/p>
“我這幾天,白天睡覺,晚上捉蟬呢!”老刁張嘴打了個呵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老刀展示手中的購物袋,“我今天中午要露一手——辣炒金知了,這種做法絕對口感獨特,保證你吃了贊不絕口。待會兒做好了,我給你送去一些,讓多多和點點也嘗嘗鮮?!?/p>
老刀連連擺手:“別、別、別,你還是留著自己吃吧!我可沒這個口福,點點她媽媽也不許孩子亂吃東西。”
見老刀態(tài)度堅決,老刁不再勉強,匆匆別過老刀,回家了。
老刀目睹老刁捕知了,是在第二天夜晚。這天晚上,多多和點點給大麻鴨喂過食,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老刀因為晚飯吃得太撐,感到胃部依然脹滿,便讓老伴帶著兩個孩子先行回家了,自己則沿著林蔭道繼續(xù)往前遛彎兒,以便幫助消食。夏夜的天幕幽藍繁鬧,炫富似的綴著數(shù)不清的星星,仿若熠熠閃光的鉆石撒滿銀河。雖然有風(fēng)不時從遠處掠來,但卻裹挾著陣陣熱浪,讓人時刻感受到盛夏的威嚴與存在。
沿著堤岸蹀躞了四五十分鐘,老刀感覺雙腿沉重,有些累,決定回家休息。就在返回途中,他意外瞄見了正在樹下捕知了的老刁。如果不細看,老刀很難把眼前這個人,和老刁聯(lián)系在一起。那時的老刁,上身著一件米色條紋短袖老年衫,下身穿一個灰色大褲衩子。無領(lǐng)老年衫寬寬松松,過于肥大,被老刁很隨意地掖在大褲衩子里。為了騰開手便于捕知了,老刁還特意在腰間系了一只竹籠子,籠子是用細篾編織的,專門用來裝知了的。最為顯眼的是,老刁的頭上還箍著一個頭燈,假若將拖鞋換成礦靴,他的這身裝束,活脫脫就是一個漫畫版的礦工。
由于太過專注,直到老刀走至近前,老刁也沒發(fā)現(xiàn)他。老刀看見老刁時,老刁正持著一根綁有紗網(wǎng)的竹竿,踮著腳,高昂著頭,努力保持著仰望的姿態(tài),強烈的頭燈向上形成一道耀眼的光柱,又在枝葉間被肢解得支離破碎。順著老刁的頭燈,老刀隱約看見,有一只灰白相間的知了,正臥在枝丫上一動不動??赡苁沁^于心切,老刁操起紗網(wǎng)想將知了網(wǎng)下的瞬間,不料重心不穩(wěn),腳一跐,向前仆去,頭燈也隨之滾落地上。老刀下意識地疾走了兩步,本想上去扶一把老刁的,忽又頓住了,想一想,還是作罷,免得彼此尷尬。老刁摔得并不重,趁他彎腰撿拾頭燈之際,老刀逃也似的離去了。
又一天早晨,老刀和老伴正準備帶兩個孩子去喂食大麻鴨時,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老刀打開門一看,竟然是兩天沒打照面的老刁。老刀甚是詫異,說道:“老刁,你這些天不是在捉蟬嗎?怎么有空登門了?”
老刁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前天晚上摔了一跤,我這兩天躺在家里休息呢。”老刁說著,將褲腿往上拉了拉,露出的膝蓋上果然有一道擦傷,已結(jié)了黑色的痂。
“沒傷著骨頭吧?”老刀忽地為前晚沒扶老刁一把而心生歉疚。
“只是皮外傷,走路稍有點兒疼,但已沒大礙了?!崩系蠡卮鸬?,“不過,從今天起,我決計與你去散步?!?/p>
“你要‘金盆洗手’,不逮蟬了?”老刀戲謔。
“現(xiàn)在捉蟬的人越來越多了,我決定退出江湖,不逮啦!”老刁故作輕松,自我解嘲道。
“歡迎老刁同志歸隊,我們這就去湖邊散步吧!”
老刀說著,手一揮,打頭朝樓下走。老刁、老刀的老伴及兩個外孫女,緊隨其后。五個人一路有說有笑,到人工湖去喂食大麻鴨。
7
周日上午,老刀的女兒女婿來接多多和點點回家前,兩個孩子又纏著老刀,最后一次去給大麻鴨喂食兒。走之前,多多和點點最放心不下的是鴨太太,最為留戀的也是鴨太太。這段日子里,大麻鴨已給她們帶來了無盡的歡樂。由于長時間不見,兩個孩子對爸媽顯得十分親昵,一路上喋喋不休,主題大多圍繞著鴨太太。多多和點點向爸媽提出要求,希望過段時間再來看望鴨太太,還要媽媽到時給鴨太太準備更多好吃的東西。老刀的女兒女婿相視一笑,爽快地答應(yīng)了。
老刀女婿感慨道:“才多長時間不見,我感覺多多和點點好像突然間長大了、懂事了!”
老刀女兒回答說:“我也有了這個發(fā)現(xiàn)。在姥姥姥爺家的這些日子里,兩個孩子變得越來越有愛心了?!?/p>
趁爸爸媽媽說話之際,多多和點點又給姥姥姥爺布置了一項“任務(wù)”,叮囑他們每天替她倆照顧好鴨太太。姥姥姥爺愉快地接受了這個神圣的使命,并信誓旦旦地向她們保證:“我們一定將鴨太太養(yǎng)得膘肥體壯的!等下次來了,讓鴨太太好好陪你們玩兒。”
多多和點點這才放心了,歡呼一聲,迫不及待地向湖邊奔去。然而,等大家到了湖邊,舉目四眺,卻不見大麻鴨的身影。多多和點點跑到經(jīng)常投食的地方,東張西望了好一陣子,連連呼喚,仍是不見鴨太太出現(xiàn)。多多和點點的臉上遍布焦慮與擔(dān)憂。老刀說:“今天周日人多,鴨太太或許躲到人少的地方去了,我們再到其他地方瞅瞅吧?!?/p>
老刀說著,不待大家響應(yīng),徑直向前走去。
眾人沿著湖邊找尋了幾圈,依然不見大麻鴨的蹤影。老刀有些氣喘吁吁,口干舌燥,大汗淋漓。多多和點點也出了不少汗,腦額上粘貼著幾綹濕漉漉的頭發(fā)。姥姥對兩個孩子說:“早過飯點了,我們先回家弄飯吃吧。”
多多和點點的臉上雖然難掩幾許遺憾與失落,無奈饑腸轆轆,燠熱難耐,不得不拖著沉重的步履,無精打采地隨著眾人懨懨而歸。
吃過午飯,多多和點點跟著爸媽回家了,老刀的心里突然空落落得厲害。此前,因為兩個孩子的出現(xiàn),滿屋子似乎皆飄蕩著她們的聲音與氣息。這聲音與氣息,看不見,摸不著,卻如花一般馥郁、醉人,充盈著老刀的整個心靈空間,讓他體驗到含飴弄孫的幸福與甜蜜。老刀甚至一度狹隘地想到,人生的最高境界莫過于此。如今,隨著這兩個小人精的短暫分離,老刀的心恍如一下子被抽走了,空蕩蕩中有一種無助的疼痛感。
吃過晚飯,時間尚早,有些落寞的老刀,決定主動下樓去叫老刁到湖邊散步。老刀猛然想起來了,老刁上午并沒來喊他出去散步,他已差不多快一天沒見到老刁了。這個老刁,最近做事越來越不靠譜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老刀到了三樓,連敲了幾下門,都不見老刁開門。老刀最初想到,老刁大概不在家,但從貓眼隱隱透出的光,屋里顯然亮著燈,一向摳摳搜搜、視錢如命的老刁,不可能人不在家卻敞著燈。老刀在心里犯嘀咕,要么是敲門聲太小,老刁沒聽見,要么是他有別的事情占住了。
想到這里,老刀又屈起四根手指,加大了力度,“咚咚咚”,連敲了幾下。老刀敲過門,還將臉貼在防盜門上聆聽動靜,果然聽到屋里傳來倉促的腳步聲。這腳步聲在慌亂中稍微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走了過來,打開了門——開門的,正是老刁。此時的老刁已處于微醺狀態(tài)中,嘴里哈著酒氣,鼻子有些發(fā)齉,眍的眼眶和凸起的顴骨,洇染一抹少見的胭脂紅。老刁見了老刀,把在門口,并沒有讓他進屋的意思,支吾道:“老刀,有事嗎?”
老刀沒有搭理老刁,反倒是不請自來,閃身進了屋。老刀杵在客廳里,掃一眼餐桌,只見餐桌上擺著一瓶已開啟的白酒,酒是當(dāng)?shù)厝顺:鹊木谱娑趴担驯缓热チ舜蟀?。下酒菜是一盤油炸花生米和一盆燉菜?;ㄉ最w粒多,耐吃,還有大半盤。燉菜目前只剩下湯湯水水。在菜盆旁邊,是一堆啃食過的雜七雜八的碎骨頭。老刀打趣道:“老刁,生活不賴呀!敲了半天門都不見開,我尋思你是瞞著弟妹金屋藏嬌呢,沒想到卻是獨享美食。老刁你不夠意思呀,有好吃的也不叫我,被窩里放屁——獨吞。哈哈!”
老刀說笑間,老刁已快步來到桌邊,情急中將一堆骨頭往垃圾桶里清掃——猝然,老刀的視線里閃過一個熟悉的物體,他分明看見有一個橙紅色的、類似喙的東西夾雜其間!老刀不敢把這個東西和大麻鴨聯(lián)系在一起,他不相信老刁會做出這等事來!但那一刻,老刀還是被眼前所見震住了,他從來沒像今天這般,觳觫著身子,幾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老刁收拾罷桌子,大約沒有看出老刀的異樣,明知故問道:“老刀,你是叫我散步嗎?”
老刀的嘴唇抖了抖,擠出了三個字:“不去了!”
說罷,老刀丟下老刁,頭也不回地走了。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老刀都拒絕與老刁到湖邊散步。隨著大暑的過去、秋天的臨近,柳樹上的知了越發(fā)稀少了。老刀一個人到湖邊散步時,常常會情不自禁將目光投向寂寥的湖面,那里再也沒有了大麻鴨游弋的身影。偶爾,從頭頂?shù)闹θ~間傳來一兩聲知了鳴,但聽起來卻是那么嘶啞、單調(diào),讓他在悵惘中感到無所適從。
責(zé)任編輯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