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年來,“6”在網絡環(huán)境中發(fā)生了語義演變,在概念義上,“6”由傳統(tǒng)意義上的數(shù)字義衍生出三種新義,分別表示“驚喜或稱贊”“無語或離譜”以及“嘲諷或敷衍”;在色彩義上,“6”的感情跨度變大,感情色彩由不褒不貶轉變?yōu)橐喟噘H,同時仍保留其居中狀態(tài);在語法義上,“6”的詞性由“數(shù)詞”擴展為“數(shù)詞兼形容詞”,在新的語境下可受“真、太”等副詞修飾,作謂語。另外,本文還從諧音賦義、順應語言的經濟性原則以及互聯(lián)網文化的影響三個方面分析其語義演變機制。
【關鍵詞】“6”;網絡新義;語義演變
隨著互聯(lián)網的普及,網絡語言作為一種特殊的語言現(xiàn)象,逐漸成為人們日常交流的重要組成部分。袁蓉、田興賦(2020)運用原型范疇理論,從語義演變、語義貶義、語義框架三個方面分析網絡詞匯的語義變化。[1]胡紫晨(2024)對網絡新詞“舔”進行考察,從該詞的本義、新義、新舊句法特征以及語義演變原因進行詳細分析。[2]黎治娥(2003)探討了數(shù)字“六”在從易數(shù)到吉數(shù)以及在佛道世界充當某種特定模式,闡明中國文化與數(shù)字間的緊密聯(lián)系。[3]王麗會(2017)著重分析“六”的意義、文化起源以及漢民族對“六”的心理認知,歸納了包含數(shù)字“六”的文化意義。[4]楊潔瓊(2022)從網絡流行語“老六”入手,分析了“老六”的語義演變、用法分析、語用功能、流行原因及影響,解釋較為全面,對筆者很有啟發(fā)。[6]熊美林(2023)從語言變異的角度,論述網絡流行語“六(6)”的變異涉及語音變異和語義變異兩種類型,但并未涉及“六(6)”本身的語義變異的具體分析,而著重討論由“六(6)”組成的新的網絡用語的新詞義。[7]故本文聚焦于網絡用語“6”,嘗試從概念義、色彩義和語法義三個層面切入,探討“6”的語義演變,并分析其演變原因。
一、概念義
(一)本義
漢字“六”的文化起源可以追溯到夏商時代,許慎《說文解字·六部》曰:“六,易之數(shù),陰變于六,正于八。”它的意思是“六,《周易》常用的數(shù),陰爻稱為六,即陰爻的變數(shù)為六,陽爻的變數(shù)為八”?!吨芤住分械睦へ杂脭?shù)字三個“六”表示,且《易傳·說卦傳》曰:“乾,健也。坤,順也”,故人們便把“六”作為“順利”的象征,并延續(xù)至今[4]。我國的傳統(tǒng)文化成語中也多用六,如六六大順、六畜興旺、六通四達等等,另外還有“六大河流”“六國之君”等說法。
漢字“六”對應的是阿拉伯數(shù)字“6”。阿拉伯數(shù)字分為東阿拉伯數(shù)字和西阿拉伯數(shù)字,東阿拉伯數(shù)字早在元代就已傳入中國,現(xiàn)在使用的阿拉伯數(shù)字屬于西阿拉伯數(shù)字,約于17世紀早期由羅明堅、利瑪竇等耶穌會士抵達澳門后,逐漸將現(xiàn)代形式的阿拉伯數(shù)字由廣東沿海傳入內陸。此時的阿拉伯數(shù)字還沒有被廣泛使用,凌遠征提道:“真正比較有意識、有理論地提倡使用阿拉伯數(shù)字,還是在五四時期。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特別是從1956年橫排橫寫全面實現(xiàn)開始后,才有計劃地逐步使用阿拉伯數(shù)字?!盵5]在甲骨文中,“六”的字形形似屋頂,屬于象形字,最初的含義是指草廬,實際上是“廬”字的最初表現(xiàn)形式。由于“廬”與“六”的古音相近,因此“六”被假借用來表示數(shù)字“六”,成了人們今天所熟悉的表示數(shù)量的詞。舉例如下:
(1)網友A:“六個數(shù)1、2、3、4、5、6,你選幾?”
網友B:“6,我選6?!?/p>
(2)六月飛雪。
(3)山區(qū)里的茅草屋總共有六間。
在例(1)中的網友B回復的“6”是對問題的直接回答,例(2)中“六月”有以及例(3)中的“六間”的“六”作為“數(shù)詞”與其后的量詞組成數(shù)量短語充當定語,此處用法均表示其原始的數(shù)字義。
(二)新義
1.表示驚喜或稱贊
(4)喲呵,可以啊,這小子的修車技術比他師傅還“6”呢!
(5)我方直接KO全場,太“6”了。
例(4)以“6”來夸獎當事人的修車技術很高,例(5)的語境主要是“游戲中取得勝利,因此用“6”來表示對隊友的稱贊。以上兩例可看出“6”用來表示對某人或某事的贊美或稱贊。
2.表示無語或離譜
(6)大清早正睡得香,我媽就開始在廚房“叮鈴咣鐺”做飯了,“6”。
(7)6,那眼藥水就生生在你眼前擺著也找不到,真是服了。
從例(6)的語境中,我們可以看出發(fā)語者是出于抱怨的心情,處于“受害者”的一方,單回復“6”表示對媽媽做飯影響自己睡眠事件的無語而發(fā)出的。例(7)因為說話人認為眼藥水應該被看到但實際上沒有被看到時,此時的“6”可以和“真是服了”意思對等,來表示自己對該事件的無語感到無語或離譜。
3.表示嘲諷或敷衍
(8)某考生在考研備戰(zhàn)中,逢人就說:“我考上之后要睡它三天三夜、要出去旅游……”
網友評論:“6?!?/p>
(9)在一個老鄉(xiāng)群里,經常會發(fā)一些廣告,亂七八糟的消息讓人很是頭疼。
網友回復:“6,天天打廣告,都別當老鄉(xiāng)了?!?/p>
例(8)中,網友對于考生“不認真復習,總是異想天開”的行為表示嘲諷,單回一個“6”,其言外之意是“先考上再說吧”。例(9)中,結合具體語境,老鄉(xiāng)群本來應該是一個用來聯(lián)絡感情、十分親切的群聊,如今由于廣告滿天飛,網友以“6”來表示自己對發(fā)廣告行為的嘲諷,諷刺某些人為了利益而自私自利的行為。
二、色彩義
在詞的各種色彩義中,我們受關注度最高的就是詞的感情色彩,刁宴斌(2020)認為在討論詞的感情色彩義及其發(fā)展變化時,應當剔除中性詞一類,因為中性詞在感情色彩上是“無色”的,不負載任何感情色彩[8]171。但是,由于“6”經常出現(xiàn)在網絡環(huán)境中,特殊的語境又賦予“6”或褒或貶的感情色彩。在具體的語境中,既可以表示褒義,也可以表示貶義,同時其居中的狀態(tài)仍然保留在詞中。因此,“6”這類代表詞是感情跨度中最大的一類詞。舉例如下:
(10)6月份已經算是夏天了。
(11)跟長輩在一起吃飯聊天,他們網絡用語說的賊“6”,讓我刮目相看。
(12)某老師布置的作業(yè)有點多,幾個學生看見之后不停地說著“6”。
在例(10)中,“6”還是傳統(tǒng)義,沒有感情色彩;例(11)中,根據(jù)語境,“6”表示驚訝或稱贊的意義,言外之意是“夸獎老年人很先進,緊跟網絡熱潮”,此句已經賦予“6”褒義的感情色彩。例(12)中,根據(jù)語境,“6”表示無語或離譜的意義,學生以“6”的回復來表達自己內心的不滿,該句中“6”的感情色彩已經轉變?yōu)橘H義??梢?,“6”的感情色彩義的變化是以概念義的變化為前提的。具體使用中的言語感情色彩義,臨時或比較固定地具有了與原感情色彩義不匹配的意義,但是,在這樣的變化實現(xiàn)后,其本身原有的色彩義并未消失,往往還在原有范圍內使用,“6”便屬于這一類詞。
三、語法義
語法義,主要就是詞的“用法”,葛本儀(2001)認為“詞的語法意義的改變也和詞匯意義方面的變化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而且這種聯(lián)系多是通過義項的增多來實現(xiàn)的”[9]。刁宴斌(2020)也持同樣的觀點,提出:“在很多情況下,隨著詞的概念義及色彩義的變化,其用法或多或少地會發(fā)生一些變化,三者之間有一種派生關系或共生關系?!盵8]205關于“6”的語法義的變化便恰好順應了該觀點。
(一)“6”作本義時的語法義
傳統(tǒng)意義上的“6”,詞性是數(shù)詞,在使用上一般與量詞搭配構成數(shù)量詞跟在名詞前,作定語,或者單獨出現(xiàn)。如前文舉例:“6月”可以單獨出現(xiàn),也可在其后加上名詞“天”構成數(shù)量短語——“6月天”。
(二)“6”作新義時的語法義
由于新義增加“稱贊、無語和嘲諷”等義,“6”在數(shù)詞的基礎上兼有形容詞的特性,成為一個兼類詞,所以比本義擁有更豐富的句型搭配。一般情況下,帶有新義的“6”可以與程度副詞如“真、太、賊”等搭配,有時也會單獨出現(xiàn),在句中作謂語。舉例如下:
(13)網絡用語用得這么“6”。
(14)這也太“6”了吧。
(15)電子設備用得賊“6”。
四、網絡用語“6”的語義演變機制
(一)諧音賦義
網絡環(huán)境產生了大量通過諧音賦義而成的新詞,諧音往往有含蓄、幽默、風趣或諷刺的表達效果,有很強的音趣。從語音異同的角度,可以分為同音相諧與近音相諧。網絡用語“6”是口語“溜”的諧音數(shù)字,因“6”與“溜”,只有聲調上的差別,因此二者便可以不計聲調,構成近音相諧。在我們的口語表達中,“溜”常常有“熟練、很厲害、很牛”的意思。根據(jù)“諧音賦義”的理論,網絡流行語“666(六六六)”也應運而生。例如,廣大網友往往會在評論區(qū)、聊天框中打出“666”以表示對某個事件或某個人物的稱贊,或者當一名游戲玩家在游戲中輸出了一波精彩操作,使得對手感到五體投地的時候,也會在對話框中打出“666”,表示對該玩家技術的震驚、夸贊。
(二)順應語言的經濟性原則
在網絡語言的應用中,經濟性原則尤為顯著。網絡環(huán)境中的互動實質上是“書面的形式,口語的速度”,主體往往會采取認為最熟練、最簡便的輸入方式,數(shù)字式網絡諧音詞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其次,網絡諧音詞的一大顯著特點便是簡約性,而網絡流行語便恰恰是通過縮寫、諧音、表情手段實現(xiàn)表達的簡化,從而提高溝通效率[10]。網絡用語“6”正是從“666”中縮略得來的,在多項社交軟件中,網友總愛單扣一個“6”字來回復別人,久而久之,“6”便獨辟蹊徑,單獨成為一個網絡回復語。語言的經濟性原則是語言發(fā)展的內在要求,這一原則在網絡用語中得到了廣泛的應用和體現(xiàn)。
(三)互聯(lián)網文化的影響
截至2023年12月,我國網民規(guī)模已經達到了驚人的10.92億人,這一數(shù)字較2022年12月新增了2480萬人,顯示出我國網民數(shù)量的持續(xù)、穩(wěn)定增長。這一增長不僅體現(xiàn)了我國互聯(lián)網普及率的提升,也反映出互聯(lián)網文化對我們的影響在逐步擴大。網絡媒體如抖音、微博、微信等社交軟件作為網絡時代的重要產物,極大地加速了信息的傳播。網絡語言往往具有高度的傳播性和流行性,能在短時間內迅速擴散,成為大眾用語。在信息不斷更迭的5G時代,也更能使人們快速接受這種語言的應用和傳播。因此,網民數(shù)量的激增以及社交媒體的影響極大地加速了網絡用語“6”的廣泛傳播。
五、小結
“6”是一個典型的“舊詞新義”類詞語,通過以上對“6”的概念義、色彩義以及語法義的分析,可以看出“6”的語義在網絡環(huán)境中發(fā)生了變化,并且詞的概念意義的演變和發(fā)展是詞義發(fā)展的重要方面和主要內容,尤其需要我們關注。此外,網絡用語“6”的語義演變原因主要分為三個方面,第一方面根據(jù)“諧音賦義”理論,總結“6”的語義演變主要來自“諧音?!?;第二、三方面,則從社會語言學的角度展開,除受互聯(lián)網文化的影響之外,也順應了語言的經濟性原則。
網絡詞匯的誕生有其必然性,它的使用反映出使用者在信息洪流中的思維同質化以及從眾主義。據(jù)了解,網絡用語“6”的過度使用,也引起了廣大網友的反感甚至厭惡。這種典型的網絡失范現(xiàn)象極大地沖擊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也降低了人們對語言的使用能力,無時無刻不在危害著我們的學習與生活。網絡是把雙刃劍,網絡用語“6”的語義演變是當今網絡時代“文化變異”的冰山一角,在未來,隨著網絡技術的不斷進步和社交媒體的迅速傳播,以“6”為代表的網絡用語將繼續(xù)豐富和發(fā)展,成為我們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我們應該重視網絡用語的失范現(xiàn)象,辯證、客觀地看待網絡用語的出現(xiàn)。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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