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拉梅正處在好萊塢呼吁“matinee idols”的風(fēng)口。好萊塢不只需要演員,更需要新的偶像。
諾獎得主、搖滾歌手鮑勃·迪倫的傳記片《無名小輩》,正在美國掀起一股熱潮。而現(xiàn)在備受關(guān)注的,正是主演蒂莫西·查拉梅,他這次的表演,被媒體認為是他沖擊奧斯卡最有力的一次。
今年剛滿30歲的查拉梅,曾在2017年以《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風(fēng)靡全球,同時成為奧斯卡80年來最年輕的影帝提名者,因形象纖細,五官精致,被廣大粉絲稱為“甜茶”。
如今的甜茶,毫無疑問是好萊塢的頂流,是年輕一代的王者。不僅形象廣受歡迎,演技也扎實過關(guān),即將到來的奧斯卡,他將會是最受關(guān)注的焦點。
甜茶的崛起,預(yù)示著好萊塢審美正走向一個截然不同的風(fēng)貌。過去幾十年來,好萊塢的主流男演員往往是身材魁梧、肌肉發(fā)達的白人男性,如史泰龍、施瓦辛格、湯姆·克魯斯,美國隊長克里斯·埃文斯,金剛狼休·杰克曼等,無不如此。甜茶為代表的年輕一代,則大多體型纖瘦,下巴輪廓棱角分明,蓬松的卷發(fā),流露出一種頑童小鬼式(impish)的帥氣。
《沙丘》的導(dǎo)演維倫紐瓦說,甜茶有那種搖滾明星般的魅力,那種只有在1920年代的好萊塢演員身上才找得到的特質(zhì),一種浪漫的美感,一種既像貴族又像流浪漢的雙重氣質(zhì)。如今,當(dāng)粗糲威武的“柴油男”們票房號召力大不如前,好萊塢急需打造一種新的明星偶像。
游騎兵一般的“甜茶”們,正在快速崛起。
只是,在一個崇尚力量與權(quán)威的右翼化世界,男性氣質(zhì)并不那么顯著的甜茶們,能把好萊塢這股脆弱的新風(fēng)帶到多遠?
查拉梅為《無名小輩》做了四年的準備。
住在洛杉磯的新家里,他大部分日子都在“努力地研究鮑勃·迪倫”。
他重讀迪倫的《編年史》,這是神秘的迪倫唯一一次披露自己的私密往事。書中,迪倫列出了成為藝術(shù)家的要素:“你需要想象的能力、觀察的能力和體驗的能力?!薄叭绻闳狈ζ渲腥魏我环N能力,你的整體創(chuàng)作能力就會受到某種損傷?!辈槔酚X得,保護好這些要素,至關(guān)重要。
后來,查拉梅去往紐約北部的小鎮(zhèn)伍德斯托克,租了一座小木屋,感受著伍德斯托克彌漫的迪倫氣息。20世紀60年代中期,如日中天的迪倫經(jīng)歷了一起神秘車禍,從摩托車上摔了下來,隨后他便來到伍德斯托克,與世隔絕地隱居了一段時間——這個避風(fēng)港在幾年后醞釀了搖滾音樂史上最輝煌的一場音樂節(jié),1969年伍德斯托克音樂節(jié),主辦方原本慕迪倫之名而來,后者卻對這熱鬧的陣仗敬而遠之。
查拉梅并沒有跟迪倫見過面,這是出于某種迷信的原因?!八拖袷俏业摹睹餍巧钌倒蠒?,”他說,“現(xiàn)在的情況大不一樣了,因為很少有那么出名的人能夠真正躲開一切,過著無人知曉的生活,但我仍然在努力向他學(xué)習(xí)。”工作,然后消失,工作,然后消失。
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之后的鮑勃·迪倫,依然過著特立獨行的生活,他極少出現(xiàn)在聚光燈下,卻日復(fù)一日地進行那場“永不停息的巡演”(1988年至今,每年至少70場)。他帶著樂隊(通常是兩個吉他手、一個貝斯手、一個鼓手、一個多樂器樂手),迪倫自己則演奏吉他、口琴和鋼琴。在北美的每一座城市,也可能在南美洲,在歐洲、亞洲或大洋洲。他狀態(tài)不一,隨意更改歌詞和演奏方式,樂迷們批評他把偉大的歌詞改得一無是處。但他無所謂,依舊我行我素。
這種叛逆,貫穿了迪倫的整個人生。
“迪倫最重要的象征就是插電。”查拉梅說,他指的是發(fā)生在1965 年紐波特(Newport)民謠音樂節(jié)上那個永垂史冊的時刻,整個時代唯一真正的民謠之王鮑勃·迪倫,給他的吉他插上了擴音器,并召喚樂隊出場,開始了真正的搖滾?!罢f實話,插電這件事的偉大之處在于它是以藝術(shù)的名義實現(xiàn)的。它是一種叛逆的行為,又恰好推動了音樂發(fā)展的方向?!?/p>
他過于柔和,甚至顯得沉悶,不適合飾演像迪倫這樣具有破壞性的“詭計多端”的人。
查拉梅幾乎日夜沉浸在迪倫的世界里,并一如既往地注意到了自己的人生與他要演繹的人物原型之間有所呼應(yīng)的地方。
但他不是迪倫這樣的人。聊到這個話題,他就覺得糾結(jié),一邊滔滔不絕地談?wù)撝硌?、藝術(shù)和事業(yè),一邊又陷入公眾生活種種需求的無限循環(huán)。
“這也太諷刺了。”
無關(guān)高下,迪倫和查拉梅,的確是兩個時代的截然不同的象征。
早在作為無名之輩的迪倫來到紐約前,美國校園的文化偶像,大多來自Tin Pan Alley(錫鍋街),男孩們系著領(lǐng)帶,俊秀的長相,甜美的聲音,唱著清新無害的歌曲。典型如四兄弟合唱團,其歌曲朗朗上口,簡單而溫暖。但鮑勃·迪倫們則把民謠變成了抨擊時弊的武器,冷冽、厚重且嚴肅,不再風(fēng)花雪月,他們搖旗吶喊,他們搏擊時代。
鮑勃·迪倫總是逆潮流而動的人。60 年代,世界的悲傷和暴行助長了民謠的發(fā)展,但其“指手畫腳”(迪倫的用語)的抗議歌曲、其政治和憂慮,都被模糊的真實性概念所淹沒。他很快反感了他們的教條,于是給自己插上了電,背叛了民謠的原教旨主義。搖滾如日中天之時,迪倫又皈依了宗教,擁抱了福音歌。他讀經(jīng)、冥想和祈禱,在教堂里點蠟燭,開始相信詛咒、救贖以及宿命。
在《無名小輩》中,查拉梅時不時地低下頭。這令人欣喜,他的確下足了功夫,演得有鼻子有眼,但也令人吃驚,因為查拉梅從來都不顯得特別具有威脅性。即使是在《沙丘》系列中,他的形象也是黑暗中的救世主。他過于柔和,甚至顯得沉悶,不適合飾演像迪倫這樣具有破壞性的“詭計多端”的人。
但他似乎證明了自己是一個理想的引導(dǎo)者,讓人們窺見一個迷人的迪倫的某些側(cè)面。
迪倫的音樂和本人具有如此強大的力量,詩人、先知、迷途知返的天才,任何單一標(biāo)簽都顯得徒勞。正如本片的英文名一樣,A Complete Unknown,完全未知,導(dǎo)演和查拉梅很精明,沒有嘗試辨析誰是真正的迪倫,也回避了那個時代的宏大敘事。查拉梅和其他主演一樣,都是自己演唱,而且效果不賴,為觀眾呈現(xiàn)了一個謎一樣的鮑勃,一個神秘地從遙遠的明尼蘇達州來到這個需要幫助的民謠世界的先知。這樣一位鮑勃,時而迷人,時而殘酷,總之令人困惑,他就像一位天使,節(jié)奏動人,和聲入耳。
迪倫的早年生活,也許是查拉梅很難想象的,他們是性格截然不同的人,查拉梅公眾形象保持著節(jié)制,他巧妙地避免著爭議,收斂自己的光芒,始終讓影迷滿意。
《Vogue》英國版的記者,曾在采訪中對查拉梅有過這樣一段觀察:查拉梅的默認設(shè)定是不確定,體貼、禮貌、聰明?當(dāng)然。能對任何事情發(fā)表明確意見?絕對不行。他是一個罕見的受訪者,一個典型的“轉(zhuǎn)移話題者”——因為他更喜歡問問題:“你住在哪里?”“你感覺如何?”一旦錄音機開始運轉(zhuǎn),他就開始焦躁不安。
《GQ》美國版的內(nèi)容總監(jiān)Daniel Riley,曾三次深度專訪查拉梅,他看到了查拉梅身上藝術(shù)家與明星之間的矛盾。一方面,他想要縱容自己實現(xiàn)藝術(shù)家之夢,另一方面又要在身為明星人物的利害之間掙扎求生,這很難平衡。查拉梅說,他經(jīng)常深呼吸來保持冷靜,經(jīng)常敲木頭祈求愿望實現(xiàn)。他還不止一次地反思:“我必須用滿懷感激的態(tài)度來看待這一切——我聽到丹澤爾在《德薩斯和梅羅深夜脫口秀》節(jié)目里這樣說過。”他不想草率行事,也不想讓任何努力付諸東流?!俺删腿魏问聵I(yè)都仿佛是奇跡。”他非常嚴肅地說,“但是如果能有一點點反叛,或許會讓人覺得不錯,甚至覺得必要?!?/p>
但無論如何,查拉梅的人生已經(jīng)迎來了巨變。他參與的電影項目,越來越龐大。他的名氣今非昔比。過去他一直居住在紐約的老街,那里沒有泰勒·斯威夫特的演唱會,沒有熱火朝天的電影劇組,沒有熱血沸騰的季后賽。他很喜歡一個人在紐約四處溜達,跟路人打招呼。但被狗仔隊和不禮貌路人追擊的情況越來越頻繁,他也逐漸意識到生活節(jié)奏太重復(fù)、太熟悉。
是時候做出改變了。
一個受歡迎的電影明星,怎樣才能做出正確的轉(zhuǎn)變?他應(yīng)該怎樣成長?他怎樣才能在不喪失核心魅力的同時,讓自己的人生和藝術(shù)不斷進化發(fā)展?對于蒂莫西·查拉梅來說,這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時代的浪潮,在等著查拉梅,好萊塢在等他,很多人都在等他。
拍完《沙丘:第一部》之后,查拉梅認識了“阿湯哥”湯姆·克魯斯。阿湯哥很快給他發(fā)來了一封“很棒的郵件”,說了些鼓勵他的話,還附上了一份名單,是他在特技訓(xùn)練中可能需要的所有專業(yè)人士的聯(lián)系方式,有摩托車教練,還有直升機教練。
阿湯哥要表達的意思是,這都是過去在好萊塢必須要接受的舞蹈訓(xùn)練、格斗訓(xùn)練以及駕駛訓(xùn)練。但站在外人的角度,這封信傳遞出一種交棒的信號——在2023年上映的《碟中諜7》中,阿湯哥的老態(tài),已經(jīng)初見端倪。
在此之前,查拉梅在好萊塢也曾屢屢碰壁。接受《滾石》雜志記者采訪時,他透露,在自己職業(yè)生涯早期,他曾想要出演《移動迷宮》和《分歧者》等動作片的角色,但因為體型瘦弱,他曾經(jīng)被各種劇組拒于門外?!拔乙恢痹谇靡簧却虿婚_的門,”查拉梅說,“所以我選擇了一扇我以為比較不起眼的門,但實際上最終卻為我?guī)砹吮ㄐ缘陌l(fā)展?!?/p>
彼時,查拉梅還未成年,只在《國土安全》第二季中有個小角色,他飾演副總統(tǒng)叛逆的兒子芬恩。2014年,他在《星際穿越》中飾演馬修·麥康納的兒子湯姆。這些角色盡管曾讓觀眾眼前一亮,但并沒有給查拉梅爭取來戲份更大的角色。
不過很快,來自意大利的導(dǎo)演盧卡·瓜達尼諾注意到了他。當(dāng)時,瓜達尼諾寫了一個劇本,改編自安德烈·艾席蒙的小說《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講述一段發(fā)生在20世紀80年代意大利北部小城的夏日之戀。
因為體型瘦弱,他曾經(jīng)被各種劇組拒于門外。
但制片方找了很多年的導(dǎo)演和主演,都未能成功推進。自2007年拿到改編版權(quán)以來,這個項目就一直陷在“開發(fā)地獄”里。后來,制片人斯皮爾斯的丈夫,把查拉梅的資料推薦給了瓜達尼諾。瓜達尼諾立刻感到,這個17歲的年輕演員“有野心、有智慧、敏感、天真、有藝術(shù)性”,很適合飾演Elio。
沒有試鏡環(huán)節(jié),瓜達尼諾直接向查拉梅發(fā)出了邀請函。查拉梅為此讀了原著小說,深受感動,說那是一扇通向年輕人的窗戶。原著中的Elio,可以流利說英法意三種語言。而查拉梅精通英法,只需要補上意語即可。為此,他每天都去上課,還提前幾個月趕到意大利體驗生活。
片中,查拉梅飾演的17歲少年Elio,愛上了大他7 歲、來意大利游學(xué)的美國博士生Oliver。兩個年輕人對彼此著迷、猶疑、試探,成就了一段僅僅為時六周的初戀。
在這部由碎片化橋段組成的電影里,查拉梅表現(xiàn)出青澀而潔凈,將少年涌動的愛意、蹩腳的自我懷疑、義無反顧的傾心、痛徹心扉的離散,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在故事的結(jié)尾,Elio 獲知愛人Oliver 即將結(jié)婚,他坐在火爐旁一邊回憶一邊落淚。查拉梅給予了這份心碎足夠純凈、足夠令人憐惜的美感,在幾分鐘的沉默里,落淚、微笑、失望……查拉梅的氣質(zhì)與Elio 的經(jīng)歷合二為一,讓觀眾輕而易舉地相信,Elio 將在這種“笑著落淚”的回憶里,度過愛而不得的缺憾一生。
毫無疑問,《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的成功,得益于查拉梅的表演。他的才華橫溢和早熟,他的脆弱、純真、敏感,以及雕塑般的美,成就了這部作品的最大魅力。
《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在業(yè)界廣受好評,查拉梅立即成為被狂熱追捧與崇拜的對象,這年秋天開始,《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橫掃了頒獎季,查拉梅馬不停蹄地出席各個典禮,奔波于紐約和洛杉磯之間,幾乎把頭等艙休息室、柏威里酒店和日落塔飯店當(dāng)成了家。而那非凡的表演,更讓22歲的他成為奧斯卡獎80年來最年輕的“最佳男主角”被提名者。
他搖身一變,成為了罕見的流行偶像。
但奧斯卡頒獎禮結(jié)束,午夜的鐘聲敲響,他的馬車變回了南瓜,查拉梅瞬間回到了這場幻夢開始前的地方:在紐約,沒有信用卡,沒有公寓,也不再有各種安排好的活動占用他的時間和精力。22 歲的年輕人,迅速走紅,面前是誘人的大量財富和人脈資源,但他轉(zhuǎn)身回來過起了平凡日子。
這種復(fù)雜的明星形象,為查拉梅增添了幾分超然的想象。
查拉梅的祖母是百老匯的舞蹈家,母親、妹妹都承襲了這一傳統(tǒng),皆是百老匯的舞蹈家、演員或芭蕾舞演員。家中三位女性的職業(yè)與生活,浸潤著查拉梅對舞臺、表演和藝術(shù)的原初印象。
查拉梅的父親出生于法國,是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法語出版物的編輯,這給他的知識結(jié)構(gòu)與文化底色帶來強烈的法國氣息。
查拉梅常常在里昂度過夏天,學(xué)會了流利的法語,也沾染了法國的浪漫氣質(zhì);祖母、母親與妹妹,又為他的內(nèi)心增添了表演和展示自我的渴望。每每回憶起成長和對未來人生規(guī)劃最初的萌芽,查拉梅總會說:“我身體里表演的欲望和被看見的需要來源于媽媽,而那種傾聽他人的能力則來自爸爸這一方?!?/p>
這種跨文化的血統(tǒng)和生長環(huán)境,塑造了查拉梅性格上的矛盾感。
來自法語區(qū)的加拿大導(dǎo)演丹尼斯·維倫紐瓦,也注意到了這一點?;I拍《沙丘》時,他就篤定了自己的男主角必須是查拉梅。“從外形來說,他有一種‘脆弱的清潔感’,充滿了被塑造的可能性?!?/p>
維倫紐瓦說,查拉梅更敏感、更感性,符合他這一代人對自我表達的寬容態(tài)度。“蒂莫西是一個善于思考、充滿詩意的人。他的美麗脆弱總是給我留下深刻印象?!?/p>
在維倫紐瓦看來,查拉梅有著貴族與流浪漢的雙重氣質(zhì),《沙丘》主角保羅·厄崔迪正是靠著這種特質(zhì),在往后的歷史進程中領(lǐng)導(dǎo)著他的人民。沙丘的世界,其實是圍繞查拉梅來展開的,在遞給制片公司的名單中,查拉梅是維倫紐瓦唯一的選擇,然后再圍繞他,敲定了與之相關(guān)的所有演員。
查拉梅視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為偶像,卻沒能從他那里收獲一些選劇本的經(jīng)驗。
《沙丘》世界觀龐雜,未來的封建社會,各方勢力在太空中爭奪資源而陷入慘烈的戰(zhàn)爭。但維倫紐瓦聚焦少年保羅的成長,和他必然面對的命運。維倫紐瓦要的效果是,即便是扔在荒無人煙的沙漠里,他也能保持一種處子的純潔狀態(tài)。
查拉梅的顴骨和深邃的眼睛,完成了大部分的故事,在這個硬朗的世界中,查拉梅的柔弱,平添一抹亮色。但他隱匿在靈魂深處的黑暗,也預(yù)示著這個故事會更加復(fù)雜。這位冉冉升起的反抗邪惡的領(lǐng)袖,背負著“成為暴君”的黑暗寓言。試想一下,純潔到有些無辜的人,將會如何殘暴地虐殺自己的子民?
這種沖突性的力量,我們可以在查拉梅13歲時出演的短片《小丑》中領(lǐng)略到,他的隱忍和憤怒,他殺人后的猙獰、令人膽寒的笑容,也許讓維倫紐瓦捕捉到了一些特質(zhì)。
有意思的是,點燃查拉梅投身電影表演那團火的,正是已故演員希斯·萊杰在《蝙蝠俠:黑暗騎士》中扮演的小丑形象,那同樣是一個惡到純粹的角色。
女演員西爾莎·羅南則發(fā)現(xiàn)了查拉梅身上矛盾混成的另一面:“在拍《小婦人》的時候,我們討論角色,也討論我們倆自身的性格特質(zhì),他和我一樣,身上的男性特質(zhì)和女性特質(zhì)比較均等。我想這是他的優(yōu)勢之一,因為他可以很容易地展現(xiàn)出女性特質(zhì)中那種敏感、柔軟、安定、溫和。”
導(dǎo)演菲力斯·范·古寧根則試圖進一步“榨取”查拉梅的美麗與脆弱。在其作品《漂亮男孩》中,干凈、美好且聰慧的查拉梅,因沾惹毒品,陷入了一種黑暗和猙獰。有影評人評價說,查拉梅的表演質(zhì)樸得讓人心碎,溫柔得讓人恐怖,暴力得讓人脆弱,他開創(chuàng)了一種新的男人類型。
不過平心而論,這些猙獰和歇斯底里,確實還略顯生硬,甚至在爆發(fā)時顯得有些失控。
回顧這幾年查拉梅的作品,大多存在一個問題,表演上閃光點不少,但作品質(zhì)量極不穩(wěn)定。查拉梅視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為偶像,他從這位偶像身上聽取了教誨:不碰毒品,不演超級英雄電影,卻沒能從他那里收獲一些選劇本的經(jīng)驗。
拿到奧斯卡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小李子的演出總是過于賣力,難以被學(xué)院認可,但他選本的眼光,不說最頂尖,也始終保持一個優(yōu)秀的穩(wěn)定水準。
去年11月底,YouTube網(wǎng)紅安東尼·波在紐約的華盛頓廣場公園辦了一場查拉梅的模仿大賽。有人眼神像極了查拉梅,有人自帶查拉梅的憂郁氣質(zhì),有人則把《旺卡》中查拉梅扮演角色的那份奇思妙想和痞氣演得活靈活現(xiàn)。
然后,一個留著小胡子的人來了,長得也很像查拉梅——哎,不對,那就是查拉梅本人。查拉梅是悄悄然不請自來的,但場面還是引起了騷亂,以至于警方不得不逮捕其中四個舉動出格的人。
與偶像萊昂納多與粉絲保持近乎冷漠的距離不同,查拉梅樂于在路邊與普通人打交道,相互問好,親切互動。
纖瘦男星的崛起,也可以被解讀為對那些充斥右翼男性圈的CrossFit兄弟的反叛。
無論是業(yè)內(nèi)還是媒體,抑或公眾,都熱衷于把查拉梅與不同時代的明星對比起來。這部分原因是他的確特殊,的確引領(lǐng)了一個新的潮流。一來,他以近乎雌雄同體的形象,摒棄了好萊塢一直以來的肌肉男,轉(zhuǎn)而呈現(xiàn)出細膩、親切的形象。更重要的是,查拉梅正處在好萊塢呼吁“matinee idols”(最受女性歡迎的男明星)的風(fēng)口。好萊塢不只需要一個演員,更需要偶像。
好萊塢對“演員”的票房號召力已經(jīng)有所懷疑,它需要塑造新的明星文化,來爭奪年輕人的注意力和崇拜。
所有人都知道,好萊塢已經(jīng)出了問題。票房搖擺不定,人工智能迫在眉睫,特許經(jīng)營和各種IP 續(xù)集變得乏力,原創(chuàng)的創(chuàng)造力嚴重匱乏,更要命的是,明星演員的號召力,大不如前,造星機器已經(jīng)趨于停滯。
而在過去一百多年來,這臺機器從未停息過。
Matinee idols,直譯為午間偶像,這個概念來自好萊塢的黃金時代,上世紀20 年代,浪漫愛情電影總在午間演出,這是女性觀眾欣賞俊秀性感男明星的最佳時機,而不是光線昏暗的晚上。于是有了午間偶像這個概念。
午間偶像這種電影明星經(jīng)濟的鼎盛時期,可能是20世紀80年代,也就是史泰龍、施瓦辛格和哈里森·福特的時代。然而,隨90年代美國獨立電影發(fā)展而崛起的那一代電影明星,如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基努·里維斯、瑞恩·高斯林、馬特·達蒙、本·阿弗萊克,盡管在聚光燈下紅極一時,但他們卻很快就集體決定不承認自己的名氣似的,在星光大道上閃轉(zhuǎn)騰挪,對公眾注意力唯恐避之不及。也就喬治·克魯尼這樣不多的電影明星,愿意主動扛起偶像光環(huán)的大旗。
好萊塢如果再不轉(zhuǎn)變,年輕人可就全都轉(zhuǎn)向了Twitch、Discord、YouTube和播客,在這些網(wǎng)紅平臺,喬·羅根、帕特·麥卡菲、喬丹·彼得森和杰克·保羅那些反體制的右翼男人們,正來勢洶洶。
好萊塢迫切需要新的“Lisan al Gaib”(《沙丘》臺詞),一個能夠帶領(lǐng)電影業(yè)走出沙漠、重回繁榮的救世主。這不只是一個新的電影明星的概念,更是一種比生命更重要的流行文化力量,其吸引力遍及所有類型的產(chǎn)品及其受眾。畢竟,這樣的人物曾經(jīng)比比皆是——百年來,好萊塢一直依靠他們來承載電影。
好萊塢找到了贊達亞(《沙丘》《挑戰(zhàn)者》),找到了保羅·麥斯卡(憑借《普通人》一炮而紅,迅速成為網(wǎng)絡(luò)流行男友),當(dāng)然,也找到了查拉梅。從2017年開始,查拉梅成為眾多冉冉升起的年輕男演員的典型代表,他滿頭卷發(fā),像煮過頭的意大利面,他纖瘦而精致,體重似乎比克里斯·埃文斯或休·杰克曼每天早上必須臥推的杠鈴還要輕。
多年來,白人男主角一直都是肌肉發(fā)達,形象粗糲的“大塊頭”,是典型的“柴油男”,銀幕上的他們,形象大多咄咄逼人、好戰(zhàn)、明顯帶有掠奪性,演繹著一種亙古不變的男子氣概。
這種男性氣質(zhì),如今廣泛分布在社會的各個層面,可參見在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上的摔跤手胡克·霍根,怒吼著撕裂了自己的襯衫,或者Meta 董事長馬克·扎克伯格,在Instagram日復(fù)一日大秀格斗實力,以及喊著“讓美國再次健康”的小羅伯特·肯尼迪,70歲了依然到處秀一身壯碩肌肉。
從好萊塢以外的角度來看,纖瘦男星的崛起,也可以被解讀為對那些充斥右翼男性圈的CrossFit(一種健身訓(xùn)練體系)兄弟的反叛。羅切斯特大學(xué)的教授杰弗里·麥庫恩說,這種趨勢表明,人們開始渴望不那么堅硬的東西。
在《史蒂文斯小姐》中跟查拉梅合作過的導(dǎo)演朱莉·哈特也說:“我不想在銀幕上看到那么多強硬的男性角色,我想看到他們的真誠、敞開、透明,我想看到他們的眼淚。查拉梅做到了這些,這是非常難得且美好的。”
而擺在查拉梅面前的問題,可能更切實一些。他如何面對所有男性演員不得不考慮的問題:如何長大?
沒有人永遠是一個男孩,而他畢竟已經(jīng)30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