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學中女性向小說的性別話語研究

[摘" 要] 女性向網絡小說以鮮明的女性主義特征，成為性別話語解構與重構的重要實踐陣地。在此類小說中，女性作家與讀者群體共同沉浸于女性敘事構筑的幻想世界中，體驗并享受對男性中心主義性別話語的顛覆性快感。然而，在創(chuàng)造女性幻想空間的同時，女性向網絡小說亦不自覺地流露出對男性中心主義性別話語的潛在妥協。性別話語的重構是一項長期且復雜的任務，它要求對性別秩序持有平等與公正的認知。因此，女性向網絡小說在追求性別平等的道路上仍需不斷探索。

[關鍵詞] 女性向" 網絡小說" 類型演變" 性別話語

[中圖分類號] I102"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5）05-0085-04

女性向網絡小說是文學領域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在豐富文學市場生態(tài)的同時，也影響了性別話語的解構、重構與傳播。這一文學類型的興起，源于女性群體對擁有專屬文學幻想空間的需求。這一需求反映了女性對自身聲音的渴求，而這種渴求在傳統(tǒng)文學中往往無法得到充分展現與重視。女性向網絡小說的出現，可以被視為互聯網時代對這一需求的積極回應，為女性開辟了一個專屬的話語空間，在這個空間中，女性作家得以自由地將個人見解、情感經歷與生命體驗融入小說創(chuàng)作之中，同時女性讀者則能夠在小說世界中找到心靈的慰藉，實現幻想的滿足。女性向網絡小說往往勇于挑戰(zhàn)既定的性別特征與刻板印象，這為性別話語的解構與重構提供了可能。

近年來，女性向網絡小說的影響力日漸顯著，由其改編的影視作品如《甄嬛傳》《步步驚心》《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星漢燦爛》《沉香如屑》等的流行，再次將女性向網絡小說推向了公眾視野。這些網絡文學作品通過熒幕的呈現，進一步促進了女性話語在公共領域的傳播與接受，更廣泛地推動了性別話語的解構與重構。

女性向網絡小說作為一種文學現象，其背后蘊含的價值遠超過了文學文本的范疇。它不僅為女性群體提供了一個情感交流與思想碰撞的文學平臺，更推動了男性中心主義話語的解構。本文通過分析女性向網絡小說在性別話語重構中的意義與價值，揭示其如何為當代性別話語重構提供新的契機。此外，本文也將考察女性向網絡小說在類型演變的過程中，如何有效促進性別話語的革新，以及其面臨著哪些困境。

一、女性向場域：性別話語重構的溫床

“女性向”這一術語起源于日本社會的性別差異秩序，是男女兩性文化空間分離的產物。該術語特指那些處于男性視界死角、專為女性打造的文化空間[1]。20世紀90年代，隨著全球化的推進與各國間文化交流的加深，與女性向相關的衍生文化形態(tài)，如ACG文化等，開始涌入中國。這些文化元素憑借強大傳播力，迅速在中國互聯網上生根發(fā)芽，并逐漸孕育出與日本女性向文化呼應，且有中國本土特色的女性向文化生態(tài)。在這一文化生態(tài)中，女性向網絡小說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它不僅是中國女性向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是女性話語表達與情感交流的重要舞臺。

長期以來，中國女性在父權制度下被迫以客體身份存在，其面目和聲音長期被隱蔽在地表之下[2]?，F代社會中，女性獲得了相對平等的參政、受教育及就業(yè)機會，這些改變顯著提升了女性的政治與經濟地位。在此基礎上，女性開始積極尋求建構自身主體性的途徑。福柯曾指出：“每個被視為真實的陳述都行使了某種權力，它也同時創(chuàng)造了一種可能性?！盵3]話語是權力意志的一種外在體現。因此，女性在建構自身主體性的過程中，一個急需擺脫的權力體系便是以男性為中心的話語系統(tǒng)。鑒于此，建立女性自身的話語體系成了女性建構主體性的必要條件。網絡的興起為女性提供了新的契機，女性擁有了構建專屬話語空間的可能。這一變化與女性在傳統(tǒng)紙質文學時代長期遭受男性創(chuàng)作壓制、處于邊緣地帶的境況形成了鮮明對比。過去，女性作家的聲音往往被忽視，她們難以與男性作家平起平坐。然而，在網絡小說興起的背景下，這一不平等的局面得到了改善。以女性網文作家為創(chuàng)作主體的女性向網絡小說，自誕生之日起便展現了強大的生命力，它與男性向網絡小說形成了分庭抗禮之勢。

女性向網絡小說作為一種專門面向女性讀者群體的文學體裁，其獨特的女性主義特質使之與以性別劃分讀者群體的女頻小說不同，這一不同主要體現在對女性形象的塑造邏輯上。在傳統(tǒng)文學與女頻小說中，女性角色往往被置于男性視角的審視之下，其形象的塑造深受男性話語的限制。而女性向網絡小說則是女性在網絡空間中逃離男性凝視后，以女性自身話語滿足女性欲望與意志的創(chuàng)作實踐[4]。在“賽博空間”中，女性向網絡小說成為女性構建自身話語的重要實踐場域[5]。在這里，女性不再是被動接受審視的客體，她們得以暫時擺脫現實社會中男性話語體系和男性凝視的束縛，轉而成了敘述的主體，她們的聲音、情感與經驗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與呈現。女性向網絡小說中性別話語建構呈現出鮮明的主體性，女性作家通過創(chuàng)造多樣化的女性角色，打破了文學作品中女性的刻板印象，用女性自身的話語體系表達了女性特有的欲望和情感。

二、女性向網絡小說：性別話語實踐的土壤

女性向網絡小說的高速發(fā)展，既歸功于女性作家的大體量創(chuàng)作，也離不開廣大女性讀者群體的堅定支持。經濟獨立為女性帶來了更多可自由支配的收入，這使“她經濟”力量日益增強，促使消費市場主動調整以滿足女性的消費需求。此趨勢不僅催生了大量針對女性消費需求的實體商品，如服飾、箱包等，還極大地促進了虛擬消費市場的繁榮，特別是女性向網絡小說、網絡游戲、微短劇等文化產品的發(fā)展。經濟獨立的現代女性，對自身經驗、情感及自我價值的關注度顯著提升，而女性向網絡小說恰好契合了這一心理需求，為女性開辟了一個獨特的文學世界。在這個虛擬的網絡空間中，女性向網絡小說為女性提供了一個躲避現實困境的避風港，還進一步構建了一個烏托邦式的理想世界。這個世界成為女性群體娛樂消遣、慰藉情感的載體，為她們帶來了專屬的幻想空間?？梢哉f，女性向網絡小說既為女性作者創(chuàng)造了吳爾夫所說的“一間自己的房間”[6]，供其自由創(chuàng)作，又為女性讀者提供了釋放情感、盡情幻想的空間。

在女性追求自我表達與話語權力的過程中，她們不可避免地遭受男性中心主義話語的壓制。這種壓制限制了女性的生存空間和權力范圍，進而導致她們心中積壓了難以排遣的情緒。女性向網絡小說則為女性提供了一個開放、包容的創(chuàng)作與閱讀空間，使她們得以自由書寫女性故事、傾聽女性聲音，從而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內心的矛盾與壓力。在這一文學現象的背后，實際上隱藏著復雜的性別差異問題與潛在的性別沖突[7]。隨著受眾群體的擴張及需求的多樣化，女性向網絡小說的類型也在不斷演化，逐漸衍生出了“女強”“女尊”等多種類型，這一變化反映了女性自我意識的逐漸覺醒，女性群體開始將關注的焦點轉向自我探索與表達，并積極爭取更廣闊的生存空間及話語權。

女性向網絡小說的興起，預示著文學市場中女性讀者群體專屬性別認同的逐步確立。這一文學場域與女性主義之間存在著密切的聯系，其中，性別話語作為其核心要素，始終貫穿于女性向網絡小說的創(chuàng)作與接受過程中。性別話語，即在特定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中，關于性別身份、性別角色分工、性別關系的言說，它不僅是語言層面的現象，更是權力關系在性別維度上的體現。在女性向網絡小說中，女性作家通過構建貼近女性經驗、情感與需求的話語體系，挑戰(zhàn)并顛覆了傳統(tǒng)的男性中心話語體系，同時也促進了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與主體身份的重塑。

三、女性向網絡小說的類型演變：性別話語的革新與困境

在女性向網絡小說發(fā)展的初期階段，女性作家傾向于以普通女性的愛情故事為核心，編制出一個個或美好或悲傷的愛情故事。這些故事往往以烏托邦式的愛情幻想為噱頭，迅速吸引大量女性讀者的關注。甜寵、霸道總裁等類型的小說尤為典型，它們通過為主要女性角色設置一位或多位近乎完美的男性伴侶，構建出一種理想化的愛情模式。在這種愛情模式中，男性角色通常被賦予完美、包容、強大的特征，他們不僅能夠在物質層面為女性提供經濟支持，還能夠在情感層面給予女性無限關愛。而女性角色則往往被置于被保護、被拯救的弱勢地位。這種看似浪漫且理想的愛情模式中隱藏著對傳統(tǒng)性別角色中男強女弱、二元對立觀念的強化。從性別話語的角度來看，這種設定不僅限制了女性話語空間的建構，還為男性在性別模式中占據主導地位提供了看似合理的依據。在中國傳統(tǒng)語境中，男性歷來被視為社會和家庭的支柱，而女性則被期待扮演賢妻良母的角色，她們的活動空間更多被限定在家庭內部，負責處理家庭內部事務。這種一外一內的空間區(qū)隔并非簡單的物理劃分，而是植根于社會文化之中，通過愛情這一情感紐帶被合理化和天然化。愛情在這里成了一種強大的意識形態(tài)工具，它巧妙地掩蓋了性別不平等的社會結構，使男性在外拼搏、女性在內持家的模式顯得自然而合理，甚至成了一種被廣泛接受和認同的社會規(guī)范。女性向網絡小說中的這種設定，雖然表面上賦予女性追求愛情的權利，實際上卻是在男性中心主義話語框架下對女性角色進行的一種理想化的塑造和限制。這種塑造不僅固化了性別角色的刻板印象，還使女性讀者在享受閱讀樂趣的同時，不自覺地接受了這種性別認同和權力關系。

隨著女性受教育程度的提升、經濟能力的增強，女性的自主獨立意識愈發(fā)凸顯?，F代女性在追求愛情理想的同時，也在尋求實現自我價值的理想空間。在此背景下，女強小說和女尊小說應運而生，為女性向網絡小說開辟了新的發(fā)展方向。女強小說顛覆了過往言情小說中的性別模式，以打拼事業(yè)或兼顧事業(yè)與愛情的故事情節(jié)取代了以愛情為主線的敘事。在這類小說中，女性角色通常擁有絕色容顏、超凡能力與強烈事業(yè)心，她們在事業(yè)與愛情之間尋求平衡，甚至在某些情況下，事業(yè)成為超越愛情的首要追求。這種設定，無疑是對女性獨立意識的張揚，以及對女性社會地位與權利的一種理想化表達。然而女強小說中的“強”特質，往往依賴于穿越、重生等超現實元素，或通過男性幫助所獲得的經濟優(yōu)勢與特殊技能來體現。這種設定雖然看似強化了女性的主體地位，卻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女性獨立自主的真實性，因為真正的強大應源自女性自身的內在力量與不懈奮斗。此外，在女強小說中，再強大的女性角色最終也仍會回歸家庭。以《庶女攻略》《卦妃天下》等作品為例，盡管這些小說表面上聚焦于女性的成長，但它們仍然沿襲了傳統(tǒng)言情小說的模式，女性角色的強大更多成了一種裝飾或手段，用以增強故事的吸引力，而非真正挑戰(zhàn)或顛覆性別話語。這種設定無疑是對男權社會中女性最終應回歸家庭與愛情這一傳統(tǒng)觀念的一種妥協。女強小說中女性由初始的堅硬到最后被男性的愛情軟化的過程，正契合了男權社會對“女強人”的想象邏輯[8]。這種想象邏輯往往將女性的強大視為一種表面的現象，而她們最終的歸宿仍然是回歸家庭與愛情。因此，從這個角度來看，絕大多數女強小說實際上未能徹底擺脫男性話語的束縛，而是在一定程度上繼續(xù)沿用并強化了男權社會的性別角色設定。

相較于女強小說，女尊小說在性別話語的建構上更為激進與顛覆。這類小說常將故事背景設定為女尊男卑的社會體制，女性成為社會的絕對統(tǒng)治者，男性則淪為被統(tǒng)治者，成為新的第二性。女尊小說不僅徹底翻轉了傳統(tǒng)性別角色，還通過性別氣質的對調與生理屬性的改變，進一步挑戰(zhàn)了男權社會的權威。然而，女尊小說的這種顛覆看似是對女性主體地位的極致張揚，實際上卻陷入了另一種極端。它將男尊女卑的傳統(tǒng)觀念粗暴地轉變?yōu)榕鹉斜?，不僅未能從根本上消除等級制度，反而在一定程度上確認了等級的存在。女尊小說過于強調女性的主導地位和男性的從屬地位，甚至直接將男性陽剛氣質與女性柔順氣質直接對調，從而透露出一種對男性氣質的隱含贊揚與對女性氣質的潛在貶低，并在一定程度上陷入了另一種形式的性別刻板印象。由此看來，女尊小說中男女性別角色翻轉的設定，無疑是對女性主義所追求的性別平等與性別解放的一種扭曲與背離。

在審視女強小說與女尊小說時，我們應清醒地認識到，盡管它們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現代女性對社會地位、愛情、事業(yè)的多重追求，為女性話語空間的構建提供了新的可能，我們也不應忽視它們在性別話語建構上的諸多局限與不足。真正的性別平等與性別解放，不應是簡單的角色反轉或地位顛倒，而應基于對性別差異的尊重與理解，通過消除性別歧視與性別刻板印象，實現男女兩性的平等。

四、結語

女性向網絡小說以情為主線，歷經從言情到“女強”“女尊”等多方向的演變，在滿足女性讀者代償心理的基礎上，也在無形中解構了固化的性別特征與兩性關系?；ヂ摼W的開放性為女性提供了一個逃離現實男權話語的虛擬空間，而網絡小說低門檻、大眾化的特點，則進一步為女性提供了良好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

在女性向網絡小說中，女性作家和女性讀者通過共同構建女性話語空間，試圖挑戰(zhàn)和顛覆男權話語體系。然而，女性話語空間的建構并非易事。盡管女性向網絡小說看似為女性提供了一個挑戰(zhàn)男權話語體系的契機，但由于男權話語體系根深蒂固，這種挑戰(zhàn)往往顯得艱難而力不從心。事實上，女性話語空間的建設是一個漫長且曲折的過程，這一過程不僅涉及女性在性別話語權力的爭取，更關乎女性主體身份與意識的探索與重塑。在這一過程中，女性作家還需承擔起文學在認知、審美和倫理三個領域的引導責任。這意味著，在解構男女兩性固有性別特征和兩性關系的同時，女性作家應致力于建構更健康、和諧的性別觀念和兩性關系，從而推動女性話語空間的真正形成與發(fā)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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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邵燕君.破壁書：網絡文化關鍵詞[M].北京：生活書店出版有限公司，2018.

[5] 江濤.網絡女性主義“女性向”敘事新變及方向[J].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0（5）.

[6] 吳爾夫.一間自己的房間[M].賈輝豐，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

[7] 邵燕君.網絡文學的“斷代史”與“傳統(tǒng)網文”的經典化[J].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19（2）.

[8] 黎楊全.“女扮男裝”：網絡文學中的女權意識及其悖論[J].文藝爭鳴，2013（8）.

（特約編輯 劉夢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