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戴爾·福斯特
西方民間有一種傳說:心地善良的人年輕貌美、身強體壯、頭腦敏捷,注定會獲得財富和地位;而內心邪惡的人百病纏身、容易蒼老,必將遭遇貧窮并被唾棄。
當代社會遠遠沒有成熟到理解這些聯(lián)想的出現(xiàn),而是利用廣告做比喻,建立既空洞又無法實現(xiàn)的理想。隨著西方世界變得越來越物欲橫流,社會正分裂成互不相關的自我迷戀個人主義,我們努力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而不是贊美我們自己,雖然這被宣揚為選擇的自由,但它實際上是一種順從和異化的表現(xiàn)。
法國藝術家丹尼斯·達扎克(Denis Darzacq)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創(chuàng)作的。對他來說,身體是一種社會批判工具,借以探索被物質社會邊緣化的人們所遭受的限制和障礙,比如郊區(qū)的不滿青年、身體或精神殘疾者以及社會邊緣者。在他的影像中,每一個身體都與其所處位置的固有環(huán)境相互作用。這些舞動的身體在打破空間常規(guī)表達存在感的同時,也打開了重新連接世界的可能性,并為其定義了新的角色。正是在這種新獲得的自由中,我們才認識到,是我們的差異造就了人類,而我們的獨特性也為社會增添了豐富性。
丹尼斯·達扎克于1961年出生在法國巴黎,1986年畢業(yè)于巴黎國立裝飾藝術學院(NationalSchool of Decorative Arts,Paris),并開始拍攝搖滾樂隊和電影劇照,1997年加入了法國著名圖片社VU。1990年代中期,他開始發(fā)展自己的藝術風格,隨后在歐洲、美洲和大洋洲的多個國家舉辦展覽,而他的作品已出版11本專著,以及許多目錄和雜志文章。丹尼斯·達扎克還贏得了2000年的阿爾塔迪斯大獎賽和2012年的尼普斯大獎賽,2007年獲世界新聞攝影獎(荷賽)藝術類組照一等獎。
與丹尼斯·達扎克(Denis Darzacq)對談
同情心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丹尼斯·達扎克:我是來自“拉丁”文化的法國人,在這種語言文化中,同情和憐憫的定義非常接近。但區(qū)分這兩個概念非常重要,對我來說,同情心意味著理解我和我拍攝的人沒有本質區(qū)別。我對“憐憫”沒有興趣。
你是否試圖鼓勵觀眾產(chǎn)生同情心?
丹尼斯·達扎克:我對少數(shù)族裔的人的生活很感興趣,無論是關于社會、種族、性、身體還是精神方面。我想鼓勵人們反思少數(shù)族裔群體在社會中的地位,這也是我很多作品的主題。
我們先談談《超人》(Hyper)這個系列吧。(圖02~04)
丹尼斯·達扎克:Hyper這個詞來源于法語中的超市一詞“hypermarché”,這個系列是對工薪階層的普通年輕人在日益物質化、功利化的社會中階層地位的質疑。法國廣告業(yè)巨頭雅克·塞蓋拉(JacquesSé gué la)曾公開表示,“如果50歲還沒有一塊勞力士手表,那你就是個失敗者!” 是這樣嗎?不! 我們的價值不是用物質積累來衡量的,而是表現(xiàn)在倫理和道德上,這就是我們的社會責任感。這個系列背后的驅動力是我對我們的社會從“存在”到“擁有”轉變的擔憂。
每幅圖像都將兩種不同的現(xiàn)實并列在一起,這是在沒有后期數(shù)字處理的情況下實現(xiàn)的。照片中的一部分是熟悉的商業(yè)背景,另一部分是年輕的身體在運動中拒絕被征服的驕傲力量。
這些表演者是誰?
丹尼斯·達扎克:他們是我家附近體育館的業(yè)余運動員。他們參與不同的運動,有些人在練習卡波耶拉舞(Capoeira)??úㄒ枋且环N結合了非洲與巴西文化并融合了武術和雜技的舞蹈形式,在法國年輕人中非常流行。我讓他們用自己的身體來回應超市里那種極度物欲橫流的環(huán)境。他們表示與我一起合作很開心,沒有這些年輕人的智慧和才華,就不會有這些照片,正是他們的自律和努力使其能夠挑戰(zhàn)萬有引力定律。
在創(chuàng)作《超人》系列一年后,你開始了更有挑戰(zhàn)的項目《行動》,這個系列是怎么來的?(圖05~15)
丹尼斯·達扎克:這兩個系列的表達方式基本相同,只是圍繞的社會環(huán)境和人物不同?!冻恕氛宫F(xiàn)的是來自工薪階層背景的年輕人,而《行動》系列的焦點轉移到了殘疾人身上。
這些表演者是誰?
丹尼斯·達扎克:有的是遭遇過意外事故、目前只能坐在輪椅上的人;有的是身體健全、卻患有精神殘疾的人;還有些人由于神經(jīng)肌肉疾病或遺傳疾病,身體和智力都有缺陷。但他們所有人都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勇敢地體驗生活,無論面對什么樣的挑戰(zhàn)。
他們在做什么?
丹尼斯·達扎克:和《超人》系列一樣,我讓每個演員在這些公共空間里完全自由地移動身體,這些地方都是重要的城市場所,包括博物館、劇院、公園、市政大樓、火車站等。在這里,殘疾人是可以被接受的,只要他們愿意,便可以隨心所欲地活動,表達自己的想法,無論是幻想、歡樂,還是古怪。因此,我要求他們完全放松,把自己從那種束縛中解放出來。
你為什么稱這個系列為《行動》?
丹尼斯·達扎克:“Act”是唯一一個可以概括這些照片背后思想的詞語。首先,Act有行動的概念,它是主動的,而不是被動控制一個人的生活;其次,它有表演的概念,即像演員一樣表演,拒絕社會分配的有限角色,通過喜劇、舞蹈等形式表達自我,打開更多可能性;最后,做一個積極分子,因為想要改變別人的看法是一種激進行為,意味著一種深深的民主承諾,就像西方早期為婦女、同性戀者或少數(shù)民族的權利而進行的斗爭一樣。
你們是如何展開合作的?
丹尼斯·達扎克:我大概用了兩年時間進行協(xié)調和拍攝,拍攝地點主要在英國布拉德福德的“小心空隙”戲劇公司、法國布列斯特附近的一個殘疾青年中心,以及美國邁阿密附近的一個精神病院。每次拍攝持續(xù)一兩個小時,我讓表演者選擇一個地點,然后用他們的身體來表達自己。
對于那些身患殘疾的人,你有什么想和他們交流的嗎?
丹尼斯·達扎克:簡單地說,除了外表,我們都有能力創(chuàng)造自己的生活。對他人的恐懼來自無知,而憐憫對激發(fā)共同的、共享的人性情感沒有作用。我們生活在一個越來越被形象所定義的文明中,在書籍、畫廊和博物館中展示這些照片,讓這些殘疾人被人們知曉,使他們和其他人一樣堅持自己的存在。
我相信我們都有自己的差異和局限性,有時,所有人都會覺得生活充滿困難。而我感興趣的是什么使我們相似,而不是什么使我們不同,與其說是殘疾,不如說是我們共同的人性。
可以舉個例子嗎?
丹尼斯·達扎克:我給兩位癱瘓的年輕情侶拍照,他們努力擺出各種姿勢。后來我想給他們拍攝個人肖像,由于殘疾導致他們無法獨立移動,于是這位年輕女子借助升降機離開了畫面。而當男士躺在那里時,我們聽到這位女子驚叫道:“你真漂亮,我非常愛你,我超級愛你。”大家都驚呆了!我問自己:“在我的一生中,有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我自己能說嗎?”我不知所措。這就是我在作品中尋找的人性。(圖11)
在《行動》系列完成四年后,你又創(chuàng)作了一個項目《行動2》(Act 2)。這兩個系列有什么聯(lián)系?(圖16~18)
丹尼斯·達扎克:2015年,巴黎歌劇院請我為他們的在線數(shù)字藝術平臺“3e Scene”(thirdstage)拍照。我主動提出在巴黎街頭拍攝歌劇院芭蕾舞團的舞者,將這一新作品與為年輕殘疾人拍攝的照片聯(lián)系起來。
我給舞者們看了《行動》系列的照片,讓他們從殘疾表演者的表情和手勢中汲取靈感。這顛覆了人們以往的觀點,現(xiàn)在那些殘疾人才是最有才華舞蹈家的編舞。我想強調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差異并不一定是我們之間的分歧,而是共同語言的各個方面,它可以將我們聯(lián)系起來,使整個社會變得更加豐富。
芭蕾舞演員對這種拍攝方式有何反應?
丹尼斯·達扎克:有人曾警告過我,要把歌劇演員從過度保護的環(huán)境中帶出來是很困難的,但事實證明這并不是問題,這些舞者是年輕一代的一部分,他們比他們的前輩對現(xiàn)實世界更加開放。在這個項目中,他們都表現(xiàn)得非常開心而充滿熱情。
你會把《行動》和《行動2》系列放在一起展示嗎?
丹尼斯·達扎克:是的,我很幸運能夠同時展示這兩個系列,使它們產(chǎn)生一種對話,展示效果非常好。(如圖14和17,圖13和18)
在拍攝這些照片的過程中,關于共情,你有什么感悟?
丹尼斯·達扎克:說到底,沒有什么比以共情的方式一起工作更有效了,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已成為一個可以輕松面對未知挑戰(zhàn)的人。這是一個持續(xù)的挑戰(zhàn),但我相信共情是生命中最美好的經(jīng)歷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