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杜甫是我國古典詩壇中的雙子星座,他們兩人生前都是極端坎坷潦倒,的,然而死后的情況卻不一樣。杜甫經(jīng)過元稹、白居易和宋人的推崇,整理和注釋《杜甫集》者輩出,號稱千家??墒恰独畎准返恼砗妥⑨寘s寥寥無幾,一千多年來只有南宋楊齊賢、元蕭士
清王琦輯注的《李太白文集》三十六卷,匯集了楊、蕭、胡三家注的長處,補充和改正了他們的疏漏和錯誤,對于典故和地理方面的銓釋考證,用力最勤,注者生當乾隆初年,樸學風氣還沒有大開,但他注《李集》頗能不為舊說所囿,提出較新穎的見解。但是,二百多年前的王琦注本已不能適應今天的需要,這就向我國古典文學工作者和出版界提出了一個新的課題——必須將李白的研究工作提高到一個新的水平。《李白集校注》一書就是一次嘗試。
《李白集校注》是我與瞿蛻園師化費多年艱辛勞動所編成的一部大書,但此書從編成到出版則又經(jīng)過了更為艱苦的歷程。一九六六年,史無前例的十年動亂開始了,剛打好的《李白集校注》紙型,在原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中被“束之高閣”,無人問津。更不幸的是蛻園師于一九七三年病死于上海提籃橋監(jiān)獄中。有一年這部書的校樣忽然走起“運”來,被作為“法家”著作去“周游列國”。由于所寫的凡例遺失了,人們弄不清稿子的來龍去脈,找到正在從事打掃廁所的監(jiān)督勞動的我,硬將校樣捧來勒令我補寫。我痛心地看到校樣已被糟塌得不象樣子,其中所引的一些著名學者如岑仲勉、向達、任二北、詹
編寫《李白集校注》過程中,我深深感覺到,古典文學大名家的校注工作,必須針對它過去和現(xiàn)在的研究情況,區(qū)別加以對待,絕不能一概而論。就《李白集》的舊注本而言,和《杜甫集》舊注本相較,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并且王注本二百年來在李白集的注釋方面已占據(jù)了統(tǒng)治地位,而王注本仍有重印價值,如果不能將王注本的研究成果全部吸收并有所發(fā)展,就不能代替王注本,也失去了編注一部《李白集》新注本的重要意義。在這一思想的指導下,《李白集校注》注釋和資料方面,具體的作法是:凡王琦注有價值的成果都全部收錄無遺,至于楊、蕭、胡三家注中有學術價值的材料為王注所未吸收的,也都加以收錄,但都交代了出處,決不抹殺前人的勞動。這種做法,在實踐中證明,已經(jīng)得到國內外專家、學者的肯定和贊賞,并沒有走彎路。
王琦注本的注釋部分,雖然相當完備,但是需要補充和糾正的地方還是很多的,岑仲勉先生早已一針見血地在《唐集質疑》中說它“于人事方面,殊多缺憾,遠不如宋人注韓柳集之詳細”,因此,《李白集校注》加強了這一薄弱環(huán)節(jié)的箋釋工作。李白作品中所涉及的多半是當時不出名的小人物,缺少記載,除了從本集作品中求得互證外,只有在清人和近人研究成果中去尋求。如《送侄良攜二妓赴會稽戲有此贈》詩(卷十七),據(jù)清勞格《杭州刺史考》考知李良開元間為杭州刺史。又今人岑仲勉在唐史研究中對李白的交游有不少考證,如據(jù)其《唐集質疑》糾正王注以為《經(jīng)亂離后天恩流夜郎憶舊游贈江夏韋太守良宰》詩(卷十一)中“韋良宰”即韋景駿之誤。詹
李白的《靜夜思》(卷六)是一首明白暢曉、藝術感染力極強的作品,一千多年來,不知博得了多少人的吟誦和贊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
望山月,低頭思故鄉(xiāng)。
短短的二十個字,細心的讀者一定會發(fā)現(xiàn),上引此詩與常見的選本略有不同,是抄錯了嗎?當然不是。這是由于刊本的不同而造成的。在整理和研究中就需要全面考訂和提供前人留下的資料,以便利研究者。以《靜夜思》為例,此書作如下??保?/p>
〔看月光〕各本《李集》均作“看月光”,《唐人萬首》亦作“看月光”。王士禎《唐人萬首絕句選》及《唐詩別裁》均作〔明月光〕,疑為士禎所臆改?!采皆隆呈捵⒁旁姟懊髟潞勿ā保僖何牡墼姟把隹疵髟鹿狻?,似蕭氏以“山月”為“明月”,但刊本仍作“山月”。《唐宋詩醇》作“明月”。
希望根據(jù)這些資料,對難理解現(xiàn)在流行的《唐詩三百首》之類的選本作“明月光”和“望明月”的淵源所在有些幫助。再如李白膾炙人口的《早發(fā)白帝城》詩(卷二二)云:
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盡,輕舟已過萬重山。
此詩“不盡”兩字下的校語云:按:“盡”,各本俱同。《絕句》、《全唐詩》亦俱作“盡”。王士禎《唐人萬首絕句選》、《唐宋詩醇》、《唐詩別裁》俱作“住”。當為后人所臆改。
后來流行的《唐詩三百首》也作“住”,當然是沿襲它以前的清人選本而來的。
詩文評最忌陳陳相因的八股爛調。所以選錄時,取舍力求嚴格,凡是空泛無價值的陳詞概不入選,是否真正做到了,則需讀者評判。再以上面提到的《靜夜思》詩為例,本書在它的〔評箋〕一項下共收錄了三條,都是很精彩的文學批評。其中:
俞樾云:李太白詩:“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蓖醪g詩:“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
這一條,更為我們提供了詩歌藝術規(guī)律的好的分析材料。書成后,不少李白研究者,對此書的評箋部分是持贊同意見的。
在注釋方面,不單純地搞匯注,也力爭在前人的基礎上有所突破。如李白《少年行》詩(卷六)“五陵年少金市東”句中的“金市”,王琦注誤以為在洛陽,今據(jù)向達《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引日本石田干之助所考,并旁證薛用弱《集異記》王四郎條,弄清了李詩中的“金市”是長安的西市,不是洛陽的金市。又唐人詩中常稱摯友為“情人”、“佳人”、“美人”,并不是指女性。李白詩中也屢見不鮮,王琦與前人注本都無注。如《春日獨坐寄鄭明府》詩(卷十三)云:“情人道來竟不來,何人共醉新豐酒?!蔽覀兊难a注是:“按:唐人謂摯友為情人,此例不勝枚舉。本集卷十一《贈漢陽輔錄事》云:‘漢口雙魚白錦鱗,令傳尺素寄情人。以情人指輔,與此詩以情人指鄭正同。本卷《寄韋南陵冰》詩‘聞君攜妓訪情人,亦此類。”更有一些非常難注的典故和官稱,如《夜泛洞庭尋裴侍御清酌》詩(卷二十)“遇憩裴逸人”下注云:“按:晉裴
關于李白兩次入長安及游
在編撰《李白集校注》的過程中,我深刻體會到,整理注釋中國古代大作家集也必須充分掌握國外的情報和吸收其研究新成果。我們曾經(jīng)參考過日本京都大學花房英樹的《李白歌詩索引》,這部工具書對工作的進行提供了很大的方便。《李白集》現(xiàn)存最早最完全的刻本是陸心源
李白研究領域中還存在著大量問題有待于進一步研究解決,完成《李白集校注》的工作,也是一次系統(tǒng)學習的過程,既看到了研究工作的許多豐碩成果,也感到前面的路將更艱苦,擔子也會更重。我們做研究工作也必須有“欲上青天攬日月”的氣魄。最近看到老友詹
一九八三年一月于上海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