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天柚
太平洋,在她的眼底洶涌。
她回來了,從紐約,從五十多個國家的傷殘運動員搏斗的賽場上回來了,帶回了三塊銀牌、一塊銅牌。
消息轟動了她的家鄉(xiāng)。
“啊,是她呀,那個要強的姑娘?!?/p>
“好呀,書云!媽媽的眼淚流錯了!”
媽媽的淚
1951年1月3月,唐山的春天剛剛降臨,這個屬兔的小姑娘出生了。年輕的媽媽,第一次聽到自己孩兒的啼哭,多激動啊!然而,當她將孩子抱起的時候,如同當頭挨了一棒——啊,孩子的胳膊呢?手呢?……
孩子是先天畸形,右上肢發(fā)育不全,肘關節(jié)以下,全無。
媽媽的淚,象一串永遠拆不完的珠子,一顆,兩顆……泡濕了整個“月子”。
爸媽都是教師,而教師,是最善于編織理想花環(huán)的。那么,小書云的未來是個什么樣子呢?
媽媽失望了。
“咯咯!咯咯!”
小書云還笑呢。她用一只小手,摸著媽媽的乳房,將甘甜的奶汁和咸澀的淚水一并吞了下去……
“我中!”
小書云會拿了,會坐了,會爬了,會跑了!
就是怪,童年的她,喜歡穿白凈衣服,又容不得一絲污垢,自小就愛清潔,自小就要強。
“媽媽,我要洗衣服!”
“媽替你洗。”
“不嘛,我中!”
搓板上的棱子,象銼刀一樣,折磨著她的右側(cè)殘臂。細嫩的皮膚,浸脹了,磨腫了。她搓呀,涮呀,誰也攔不住她。風兒一吹,殘臂皮膚龜裂,象火燎一樣疼痛……
媽媽的淚,不敢對著女兒流。
“媽媽,我要切菜!”
“你,一只……”媽媽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我中!”
左手操刀,右肘挾菜,一刀兩刀,越切越快,最后象雞啄米一樣,案板噠噠響。
到十多歲,她學做被子了。殘臂在下面頂著,左手在上面縫,針不時扎在殘臂上。她咬著牙,直到縫完。被子翻過來,白被里上留下了一點點血印。她怕爸媽看見,就偷偷地洗涮干凈。這那能瞞過媽媽的眼睛呢?媽媽哭了……
1965年麥收時節(jié),老師帶領學生到玉田縣采亭橋拔麥。那情景,叫老鄉(xiāng)們驚呆了:一個獨臂小姑娘,拔在全班的最前面!那是個叫人心疼的姿勢啊!右膝頂著,右肘壓著,左手鉗住,一撮,又一撮。幾位老大娘,心疼得轉(zhuǎn)上淚花了:“孩子,別拔了……”王書云抹抹汗:“大娘,我中!”
運動迷
現(xiàn)在看,她的傷疤,要比獎牌多:一塊、兩塊……二十塊,遍及全身(面部沒有,仍然很秀氣)。
從上小學起,別人玩啥,她也要玩啥——打秋千、前滾翻、跳遠、投鉛球、擲鐵餅……好家伙,在體育課上,她硬是握著乒乓球拍不“下野”,打敗了全班的對手!
十年動亂期間,體育館的大門經(jīng)常關著,王書云就和同學們跳墻進去打乒乓球。有一回,看門的老大爺一把抓住她的空袖管,驚呆了,同情地說:“閨女呀,以后別跳墻了,你啥時候來,我啥時候給你開門?!?/p>
在開灤三中上初一的時候,她立志學滑冰。她從每月的十元生活費中“卡扣”兩元,租冰鞋,買入場券。
“這小姑娘,要滑冰?看跌倒了咋起來!”
“怕是要摔爛的!”
摔是摔了,然而還沒等“爛”,她已能小燕抄水一樣地飛馳冰面了。望著她那旗幟般向后飄拂的空袖管,多少人不住地贊許、點頭……
“中國女性真堅強”
小姑娘長大了,參加工作,做了媽媽。
1983年,她三十三歲。
我國為了參加1984年的第三屆國際傷殘人奧運會,決定進行省級選拔賽、全國級邀請賽,從中選拔人才。王書云被選中了。
1984年6月,王書云隨中國傷殘人體育代表團赴美參賽。她與王冬云合作,拿到一項乒乓球團體的銀牌。單打時,接連戰(zhàn)勝丹麥、瑞典等隊的強手,又獲一枚銀牌。在標槍比賽時,她扭傷了左腳,疼得滿頭冒汗。她心想:我是代表祖國來的,一定要拚個高低!她咬牙上場,奪得了一塊銀牌。一位截肢的美國女運動員,緊緊地抱住王書云,說:“中國女性真堅強!”
之后,王書云的左腳打上了石膏。美國醫(yī)生告訴她:絕對休息,臥床。兩周后,回國拆石膏。
王書云一聽,急了:還有一次鐵餅比賽呢!再說,下午舉行發(fā)獎儀式,運動員不到場,就不升該國的國旗。她想,國旗,是我們偉大祖國的象征,就是爬,也要爬到領獎臺上!她用塑料袋套住左腳,一瘸一拐地跳上了領獎臺,觀眾向她報以熱烈的掌聲。
傷勢越來越重。膝蓋以下全部淤血,腳面腫得象面包。代表團團長勸她:“書云,鐵餅比賽別參加了。”她說了聲“我中”,把石膏偷偷地拆了下來,忍痛進行賽前適應性訓練。
比賽那天,她是打著夾板上場的。第一次試投,她跌倒了。這位自強的女子,在全場暴風雨般的掌聲中,用一只腳,一只手,奪得了鐵餅比賽的銅牌。
王書云第四次站在領獎臺上,望著冉冉升起的五星紅旗,淚水模糊了雙眼。
一朵自強的花開放了。王書云以自己的生命之光,證明媽媽當年坐月子時,流錯了眼淚。
(摘自1985年4月10日《體育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