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香華

除了在電影鏡頭上看到斗牛之外，我從未想過自己會置身其中，記得那年夏天，我赴歐洲，很慶幸的，卻在西班牙看到了，尤其難得的是，這是一場罕見的演出。

斗牛場的外觀很象意大利的露天歌劇院，約可以容納二萬五千人。斗牛節(jié)目八時開始，我們特地提前半小時入場。八時之前，場地布置完畢，經(jīng)過全面清掃，噴水車繞場灑水，想必是避免人牛相斗時揚起滾滾黃沙吧!八時整，突然一陣音樂聲大作，一個著紅制服的年輕人高舉了一面牌子進場，上面標明出場牛只的年齡和體重，從這面告示牌，我們領(lǐng)悟到，在斗牛場中，牛才是主角。斗牛出場，是最讓觀眾屏息的一刻，大家的視線焦點集中在圍墻中間一扇木門上。一陣沉重的蹄聲之后，突然“嘭”的一響，木門開了，一只憤怒的黑牛沖出場來，觀眾們即時發(fā)出一陣陣低聲的呼叫，有的驚懼，有的喟嘆。這只牛來勢洶洶，莽撞地跑了一段路，忽然停頓下來，好象在對它的新環(huán)境作一番估量。聽西班牙朋友告訴我們，牛在上場前的三天，就被飼主關(guān)在一間特別的黑房子里，斷絕飼料，現(xiàn)在一到戶外，受到強光的刺激，一時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是又驚、又恐、又饑餓，所以它此刻的情緒最激動，無論見到什么，都滿懷敵意。

一次斗牛，分為六場，每場都要解決一只牛。每斗一只牛，大約前后有十名斗牛士上場，其中有一位是主斗牛士，其他是副從。大紅披肩是斗牛士手中唯一的法寶，他們揮動著披肩，分別從幾個不同的方向刺激牛來攻擊自己?？墒?，當憤怒的牛一頭撞過來的時候，斗牛士只輕輕一閃身子，便靈巧的躲在一旁，披風象舞女的大圓裙一樣，在空中旋起一個美麗的弧形。要不是眼看著這只龐然大物，隨時都會給斗牛士致命的生存威脅，單就這幾個動作來說，真稱得上是姿勢優(yōu)美的舞蹈。

狂怒的牛不斷地攻擊，又不斷地落空，而每一次落空都換來觀眾一次比一次高昂的“奧勒，奧勒!”的吼聲，最后牛終于發(fā)覺自己有一種寡不敵眾的孤單，突然失去對策，暫時放棄了攻擊，木然直立在場中，這時觀眾再度爆出狂熱的掌聲和喝彩。

這時，輪到斗牛騎士上場助陣，為了怕馬吃驚，事前蒙住馬的雙眼，馬身上也罩著保護的鎧甲。這些斗士騎著馬，持一支長矛，警戒地走近牛身旁，剛剛才喘息一口氣的牛，現(xiàn)在恢復了斗志，準備重新發(fā)動凌厲攻擊；可是卻發(fā)現(xiàn)敵人比先前更多了，有地面上的散兵，又有新加入的騎士，真是新仇舊恨上心頭，一時不知道要攻擊誰才好。突然，它把目標對準馬，狂暴地撞在墻般厚實的馬身上，用角緊緊頂住罩著鎧甲的馬的身軀。再把后腿挺直，使盡全身力量，試圖穿刺馬的身體?，F(xiàn)在，馬開始抵擋不住，搖晃顛躓了一會兒，背上的斗牛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在牛背上找到一個著力點，狠狠的戳下去，這樣半晌，終于把牛擊退。

下一步是流血的開始，三位斗牛士，要把三對飾著紅花的刺劍插在牛背上。每插一對，斗牛士都必須有很好的眼力，身手要快，老遠就瞄準好，兩只手左右開弓分別拿著一把劍，上身微向前傾，瞄準了從對面狂奔過來的牛。當牛角就要觸到他前胸的一剎那，必須一舉而中，在擊中之后，斗牛士迅速地躲閃，因為中了劍的牛，仍會乘著余威攻擊。這時，節(jié)目進入了高潮，牛開始陷于瘋狂，它東奔西竄，發(fā)現(xiàn)自己身負重傷而又面面受敵。有時它憤怒的用蹄子刨地，有時咆哮不已，甚至屎尿并流，可是自始至終它都倔強的直挺挺站著，除了最后一次倒地不起之外，所有的時候，它的表現(xiàn)就象一個不屈服的硬漢，絕不低頭，跌倒了立刻爬起來，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分一秒。

牛中了三對刺劍之后，體力銳減，因為這些劍有倒鉤，一旦插上之后，就下不來，無情的插在牛背上，傷口現(xiàn)出一片殷紅的血漬，鮮血從牛背浸染到牛的腹部，汩汩地流了一地。牛在奔跑跌騰的時候，這些刺劍在背上顫動，把傷口撕裂得更大，鮮血噴涌得更多更快，這時沉重的喘息可以明顯的從它身體的起伏上看出來，而這也是它面對最后命運的時刻了。主斗牛士遠遠的一再瞄準，把劍對準牛的脊椎骨二英寸的間隙處，趁牛進攻時，他一劍從這個縫隙插進去，才能貫穿牛的心臟。這是絕對不能失手的出擊，否則劍折人亡，斗牛士就會代替牛倒在地上，真是叫人驚心動魄的一幕。中劍的牛，在三、五秒之后，忽然全身發(fā)軟，松弛地倒臥下來。頃刻之間，它結(jié)束了倔強、憤怒、掙扎和疲憊，尊嚴地死去。上場的牛，注定要死在劍下，即使第一個斗牛士不敵，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斗牛士再接再厲下去，直到牛戰(zhàn)死為止，這原是斗牛場上的鐵則，而當晚第三場的牛卻打破了斗牛場上的慣例，成為歷來第一只健康正常而活著走出場的牛。為的是它始終不屈的表現(xiàn)，博得了全場觀眾一致的尊敬。當它身中六把刺劍之后，血流如注，卻仍有健旺的戰(zhàn)斗力，愈勇地追逐地面上的斗牛士，把他們追趕得落荒而逃，躲進柵欄。對于這樣一只不肯妥協(xié)的牛，二萬五千名觀眾被徹底的感動了。他們激動得全場站起來高聲呼叫，為它請命，要該場的總裁、西班牙國王的母親赦免它一死。

國王的母親終于接受了眾人的要求，當主斗牛士用一把白色飾花的劍插在牛背上，表示牛已經(jīng)被赦免之際，觀眾們個個感動得幾乎歇斯底里。

(禹摘自《港臺信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