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普通的中學生成長為一個知名的播音員。他的成功經(jīng)歷對我們有何啟示?請看趙忠祥的自述——
夢幻歲月
1959年下半年,廣播事業(yè)局根據(jù)周總理的指示,開始在北京市應屆高中畢業(yè)生中挑選電視播音員。
我那時正無憂無慮地念書,準備迎接高考。我有美好的理想。我最大的愿望是考上名牌大學,名牌系,不辜負這幾年的努力。我做夢也沒想到去當播音員。
盡管我并不熱心當播音員,但得知這將是千里挑一的競爭時,年輕人的好勝心理刺激著我去躍躍欲試。
錄音、試鏡頭,去同仁醫(yī)院檢查聲帶,真把人弄煩了。當又一次通知我去考試時,我真想把這個良機讓給篩選出的其他三位同學。
我又進入了電視演播室,輪到我站在攝像機前了,我的面前除了機器,還有親自坐鎮(zhèn)拍板的領(lǐng)導同志。指令從一間小木屋傳出來,一會兒讓我說幾句話,回答幾個問題;一會兒又要我轉(zhuǎn)過身去,向左、向右。由于受過業(yè)余劇團的訓練,應付這次考試并不感到緊張。
回到學校,宿舍的燈已經(jīng)熄了,我輕輕推開門,十幾個同學都坐了起來,他們象關(guān)心自己的命運一樣,真切地關(guān)心著我的命運。“怎么樣?”在黑暗中我已覺察到他們探詢的目光。一位同學跳下床,冷得抖動著身子,從封好的煤爐上拿了一個烤得焦黃的窩頭,兩手急速地倒換著遞給我,“你餓了吧,趁熱吃吧?!蔽医舆^窩頭,不覺一股暖流涌上心頭。
1960年2月22日,我拎著一只舊皮箱,來到了廣播大廈的門口。
嚴寒尚未退去,護城河的水仍靜靜地凝凍在大樓的東側(cè),我推開沉重厚實的大門,不知為什么有一種渺小、空虛的感覺,但我想到我是近百所中學里唯一的獲勝者,我的自尊心支撐著我一直向前走去。
為伊消得人憔悴
那時,我是到電視臺的第78位工作人員。
這是一個充滿朝氣、充滿信心、充滿干勁同時也是一個不甘人后,蓬勃向上的集體。這種奮進的精神感染了我,制約了我;也規(guī)定了我只能向前,不能落后;只能振作,不能氣餒;播音員在播音室,看著畫面,配解說詞。一個星期緊張七天。
畫面解說與電臺播音不同的是,不能只低頭念稿子,即使在一段解說中間,也要不時抬頭看看畫面,因為下午對好的片子很可能在臨播前,編輯又要增加或刪去一段畫面。要靠臨場決定快、慢或調(diào)整前后順序,每個環(huán)節(jié)都不能出錯。直播對播音員來說是最好的考驗,但也是一場折磨。“文化大革命”前期,有一次我播公報,夏天的播音間,沒放空調(diào),我上身穿著中山裝以示嚴肅,下面穿了條短褲,我當然知道這次直播會熱到什么程度,半個多小時燈光的灼烤,渾身濕透,汗如雨下,幸虧沒出錯。
中央電視臺從1958年9月1日正式播出以來,有一條約定俗成的規(guī)定,除了新聞之外,所有的圖像部分必須背詞。這是一道難關(guān),每天為了背詞我們絞盡了腦汁,花費了巨大的精力。但這種強記也鍛煉了頭腦。我至今仍可把一篇沒有什么內(nèi)在聯(lián)系的文字用極短的時間一字不差地背下來。
日復一日的直播,消耗著我的精力,年復一年的直播,并不總是新鮮、很容易感到枯燥難耐。而電視播音員最致命的弱點就是喪失了在鏡頭前的新鮮感,缺乏新鮮感就喪失了激情;喪失了激情,就會使觀眾看到一個對工作與生活沒有興趣的形象。情,也是一個很難的課題。當然只要是直播就會經(jīng)常遇到刺激,即使排除一個難點也是刺激。1962年冬,有一次我正在預告節(jié)目時,忽然停電了,耀人眼目的燈光驟然熄滅,不到兩秒鐘備用電路開啟,又突然亮了,我沉穩(wěn)地應付了這個情況。如果在停電的一剎那,左顧右盼,面露驚慌,那一定會在觀眾面前亮個傻相,然而,保證直播質(zhì)量的最大支撐點乃是責任心。當時,電視工作者大多數(shù)都很年輕,往往把榮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無論是誰,只要出了差錯,不管什么原因,一律寫成書面檢查貼在走廊的布告欄上。播音員念錯一個字也要貼一份檢查,有一個階段,我三天兩頭貼檢查。
有一次大禍從天而降,那是1960年的夏天,一個星期天的晚上,播前會散了,我站在廣播劇場附近背詞。這時,一位看演出的老太太問我,劇場大門在哪里。我指了指方向,她還不明白,我看了一下手表,18點40分,還有一點空,于是我就領(lǐng)她來到劇場,幫她找好座位,估計只有幾分鐘時間,我不緊不慢地往回走,忽然一位燈光師跑著來找我,“你干嘛去啦!”他臉色都變了,我一邊跟他往播送室跑,一邊問怎么回事,他說開始標志已播完了,你不在崗位,只好把字幕切出去了?!斑@不可能”??晌乙贿M播送室就傻了,屏幕上顯現(xiàn)的正是當晚演員表。只要再給我兩分鐘,就不會是這個情況。我一看手表,還是18點40分,停了,該死的!我只覺眼前一片黑暗,腦子里嗡嗡作響,這時,播送室的門推開了,當時的臺領(lǐng)導胡旭同志闖了進來,只見他臉色發(fā)白,大概是氣的。他嚴厲地批評我,我只見他聲色俱厲,幾乎聽不見他說什么,只聽清了幾個字“你要檢查!”人去樓空,我卻坐在攝像機前發(fā)傻。此后一連幾天睡不著覺。
除卻巫山不是云
盡管當年我是一棵不知名的小苗,但我決心提高我的技能。為此,我付出了自己全部的心血。
我的播音是過硬的。我沒有任何背景,沒有外界的憑依,我有的是自己的聰明才智,肯吃苦的勁頭和自己的工作成績。這些支撐著我的自尊心。
那時,我的同班同學都上了大學,我不甘落后,當人們都能在正規(guī)的學院里受到社會承認的正規(guī)高等教育時,我就象小時候投籃一樣,自己獨自跟自己叫勁。
我曾在緊張的工作中上過四次“業(yè)大”,當然那絕不單是為了文憑。文憑有時說明不了問題,我雖已取得英語單科結(jié)業(yè),但英語至今并未過關(guān)。我也有新聞編采專業(yè)畢業(yè)證書,而我的水平學識超過了這張畢業(yè)證書。那么還是混文憑了?不,我愛學習,我心中的隱痛是當年我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我要補上,補上那個空白,也補上一段學習生活。
播音員安身立命之根本還是靠運用聲音表達內(nèi)容。因此,對聲音的訓練無疑是最重要的基本功。
在訓練中,對我影響最大的是王嘉祥老師,他是中國歌劇院的演員。上課地點在北海公園少年水電站,每天王老師準在公園開門時,從后門進入,我和大渝從電視臺趕來,從前門走進。面對開闊的湖面,老師帶我們發(fā)聲,主要是練京劇《捉放曹》的幾段念白,每逢老師外出演戲,我們就自己練習。
練功,其實就是功夫,就是堅持不懈。不但鍛煉人的機能,也磨練人的意志。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寒暑不輟,我練了三年。
1960年國慶轉(zhuǎn)播實況的任務派給了沈力和我。正式工作才半年,一場硬仗便擺在我的面前。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能夠擔任國慶實況廣播的是赫赫有名的老播音員,年輕人是做夢也想不到的。我緊張得一連幾個晚上睡不著。
天安門廣場莊嚴雄偉,天安門城樓巍然矗立,鮮花、標語、氣球把這里裝點得熠熠生輝。當我耳畔鳴響了激越的國歌,當我看到五星紅旗在藍天飄揚,當我看到毛主席等國家領(lǐng)導人檢閱整齊的方隊和歡呼的人群,我的眼睛濕潤了。我的胸中升騰起一種神圣莊嚴的自豪感。我忘記了自己的渺小,我把充滿激情的詞句,用高亢嘹亮的聲音傳送出去,一萬多字,沒有一個錯。
我成功了。梅益局長拍著我的肩膀說:“小伙子,有勁,念得好。”我看到沈力也在笑,老實說,我給她增加了負擔,她要念自己的詞,還要照顧我。但我的確把難度最大的工作完成了?!霸?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