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飛
每讀《現(xiàn)代攝影》這個刊物,我都感覺到一種沉重,這不僅僅因為它絕少甜美的風(fēng)景,嬌艷的女郎,以及搔首弄姿的“抒情”:也不僅僅因為它幾乎是黑白攝影的天下,而是因為它常常告訴我們一些生活中本來所具有,卻往往被人們有意無意忽略掉的“真實”(畫面的“真實”與意義的“真實”)。它逼得你不得不換上一副目光,以一種特別的嚴(yán)肅與認(rèn)真,來重新審視我們的生活。只有在你感覺到這份沉重的時候,才能夠沉甸甸地感覺到一種做人的尊嚴(yán),哪怕這只是一生中的幾分鐘,也可使人感到生命中的一種意義,或曰責(zé)任——即使對這個世界不負(fù)有一點點責(zé)任,也至少要對自己負(fù)責(zé)。
我奇怪它竟誕生在深圳,但思想起來,也許這又是一種必然。某種“超前意識”,或者正是“向后”的意識,正當(dāng)有它一脈古老的根源。當(dāng)“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的舊話,已盡為天下盡為匹夫乃至盡為滄桑興亡之本身所嘲弄過一回之后,我驚異地發(fā)現(xiàn),它仍深藏在人的心中。也許責(zé)任的意義有了變化,也許承擔(dān)責(zé)任的方式有了變化,但只要關(guān)注生命,難道會不關(guān)注生命所“居住”的天地嗎?
看到第三十期(一九九三年二月出版)上的一篇對話錄(韓磊、楊小彥),題目就叫《把世界“做”舊》,不覺怦然心動。對話者說,這不是一種懷舊,是的,并非懷舊,即使懷舊,也決非僅僅懷舊。此中包含的,是一種對原始,也是對終極的關(guān)懷與追求(起點與終點會不會是同一個點?)。韓磊說:“把世界做舊,這是一個沒有道理,卻又誘惑人的希望,因為這個世界舊不下去,日日出新。”這里所說的“舊”,自然也不是攝影鏡頭下的舊景物,而毋寧說是一種理念,一種堅忍之所“持”。有所“持”,方能在日日出新的世界中,擁有一種獨立的清醒的批判意識——我們這一代人,雖然搞了太久的大大小小的“批判”,其實恰恰在做著與批判的本來意義完全相反的事情——而這一個“黑白世界”所給予我的沉重,正是這樣一種審視與批判的真誠。
唯一感到遺憾的是,《現(xiàn)代攝影》傳達(dá)給讀者的,是一種“形象思維”,而我所能表達(dá)的,只限于感覺與情緒——這卻是語言、更是它的操作者的遺憾了。
(于飛)
讀書短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