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方
那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天沒有格外藍(lán),風(fēng)也沒有格外輕,我像往常一樣平平靜靜地去上班??斓?點時,我到了樓下的電梯旁。
樓梯口幾乎還沒什么人,因為在這棟二十幾層的大廈里,有一個不成文的集體習(xí)慣,各公司都主動把上班時間錯開在八九點之間。我這么早來,是因為我每天要從蛇口趕車,想在別人到來之前先洗去滿臉的風(fēng)塵。
忽然,有個人沖也似的來到了面前,將一個攥在手心里的小東西往我面前一遞。我莫名其妙地接過來,是一只精致的紅色緞袋,打開,里面是一條沉甸甸的金項鏈。
那人急急地說:“給你的!沒別的意思,只是想給你,想你不要變,你的發(fā)式,你的衣著……又不知道你的名字,希望一定收下!”
他說話間,眼睛看著別處,一只紅色頭盔發(fā)燙似的在兩只手中倒來倒去。我立刻把小袋兒塞還他,他不接,一雙眼睛平平靜靜地望過來,然后轉(zhuǎn)身就走,沒有乘電梯,咚咚的腳步聲沿著樓梯一階階響上去。噢,是一雙深井似的眼睛。
我一個人在電梯口呆呆地站了半天,像從一場夢里醒來,手里憑空多了條金項鏈,心里覺得怪怪的,那天看辦公室所有的人也都怪怪的。坐在辦公臺前,覺得對面的郭主任老在看我,就問他怎么啦,他說:“什么怎么啦?”“你老看我干什么?”他說:“你老看我,我還以為你有什么事呢?!?/p>
我想,快了,等明天,那個人就會再“偶然”遇上,就會前來說“又碰到了,看來是緣份”,然后再過幾天,他就會請喝茶什么的……這個人仿佛見過,就在每天上下班時的電梯里,上上下下的人太多,都不打招呼,但因為時間長了,那些面容也就彼此有了印象。我在16樓,可這個人在幾樓卻不十分清楚,只記得下樓時,他常是在半中間電梯停下時上來,而上樓時,我還未到他就又停下電梯走出去了。記住他是因為他手里老拿著一只紅色頭盔,像十字路口的紅燈,一出現(xiàn)電梯就要停??蛇B話都沒有說過一句,為什么要送東西,這么貴重的東西,為什么?
我就這樣胡思亂想著,最后理出一個決定,不等再有“過幾天”和“再過幾天”,在下一個“偶然”遇上時,就把東西還給他,不多說一個字,就這樣,連“謝謝”也不說。
決定作出了,就急著等下班,等明天再上班,那項鏈就可以送還了,就不用像現(xiàn)在這樣裝在身上,像一只不知何時會引爆的炸彈,讓人恍惚而焦煩。
第二天,更加提早來到大廈,在電梯口等,看紅色的數(shù)字在顯示屏上跳換。8點,8點40了,仍不見那個人的影子。電梯口的人開始多起來,我往外站一站,想躲開人群,一抬頭,看見平日除了保安臺外空空如也的樓門口多了兩大盆富貴竹,蓬蓬勃勃地長得正旺。為了顯得自然一些,我索性站到花盆旁,裝做認(rèn)真欣賞的樣子,熱心的門衛(wèi)告訴說是昨天樓上有個公司遷走時留下的。
我突然有一種感覺——那個人,那個人就在這個遷走的公司里!
從此,那個人再沒有見過,在上下電梯里,在樓前停車處的空地上,那個抱紅色頭盔的人再沒有出現(xiàn)過。
項鏈依舊裝在身上,看著腕上的表分分秒秒地走,很怕下班時間到,因為我不知道該怎樣對丈夫講,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送東西給一個同樣不知道名字的人,講出來有誰會相信?
下班回到家,我極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做飯時想,等吃飯時再對丈夫講,飯桌上有菜肴調(diào)節(jié)氣氛,許多談判不都是放在宴會上的么!磨磨蹭蹭一頓飯吃完了,我還沒講出口,就又想,看完電視新聞再講吧,新聞完后是廣告,廣告時間正好講閑話。電視上廣告完了,連正式節(jié)目也完了,我還是未能講出口。丈夫進(jìn)里屋看書,沒時間再推了,我跟進(jìn)去,對他說:“跟你講件事。”丈夫一邊看他的書,一邊敷衍我:“呵,你講吧?!逼綍r在他耳邊嘮叨得多了,這次他同樣沒有在意我的話。我走過去,合攏他的書,把金項鏈的事告訴他。
丈夫拿起那條項鏈,用一只手輕輕拍拍我的臉頰,說:“不要問為什么,沒有那么多為什么,你如果也這么世故,那人不是看錯了你?我明天再給你配個墜子,你戴起來,一半是友情,一半是愛情,多好!”
我眼里已全是淚水。
有人給金項鏈的那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一切可以這么簡單……
(薛蘭杰、周炳鑄摘自《深圳青年》1995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