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鵬飛
程映紅先生《瓦爾登湖的神話》(載《讀書》一九九六年五期)一文問得好:“文明真的可以拒絕的嗎?孤獨真的使人要自由嗎?現(xiàn)代人類到底是城市的社會的生物還是鄉(xiāng)野的孤獨的生靈?”
梭羅其實是個“假隱”,對此,程文已經(jīng)揭露無遺。我最欣賞程文中一個刻劃梭羅入木三分的細(xì)節(jié):“當(dāng)?shù)厣踔劣幸粋€笑話說,每當(dāng)愛默森夫人敲響她的晚餐鐘,梭羅是第一個飛快穿過森林躍過籬笆在餐桌前就坐的。”
“隱”,不容易。“采薇山阿,披發(fā)巖岫”,呆一陣子可以,永久地呆下去,豈不成了“上山下鄉(xiāng)”?中國古代的隱士們,從“隱于野”到“隱于市”再到“隱于朝”,且把“隱于野”稱為“小隱”、“隱于市”稱為“中隱”、“隱于朝”稱為“大隱”,正說明了“文明”之不可“拒絕”。
海德格爾謂:“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很好,很好。問題是農(nóng)民是不肯“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的,“謀生無奈日奔馳”,黃土地紅土地黑土地上刨食吃已夠艱難,何來“詩意”?能“詩意”地“棲居”者是歸隱早期的陶淵明?!安删諙|籬下,悠然見南山”,確實“詩意”,可魯迅先生指出:此時的陶淵明,“不但有妾,而且有奴,奴在當(dāng)時,實為生財之具。縱使陶公不事生產(chǎn),但有人送酒,亦尚非孤寂人也”(《致楊霽云信》)。陶淵明后來潦倒,饑餓驅(qū)趕得他老人家去要飯,這時,恐怕不會有“詩意”了吧!
這里,還想就“回歸自然”說點看法。正是站在“文明”的立場上,這才須“回歸自然”,不然,怎么說都是說不通的。所以,“回歸自然”云云亦是“文明”化的一個產(chǎn)物?!稄U都》出版時,我講《廢都》,說其主題是“與其廢于都莫如歸于田”,可我一個來自鄉(xiāng)下的學(xué)生對我說:“老師,我是寧可廢于都也不愿歸于田的”。程先生,您的提問不就有了答案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