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忠信
他很想說:“咱們合拍一張好嗎?”但試了幾次,都沒能張開那厚實的嘴唇,他實在缺乏這種勇氣。以前,也正因為他的“臨陣怯弱”而失去了幾次絕好的機會。他已經(jīng)30歲了,照現(xiàn)今社會的流行說法,屬于“大齡青年”?,F(xiàn)在,他悄悄看了一眼身邊那位異性“大齡青年”,又低頭撫弄著胸前那架“海鷗”牌120照相機,再一次鼓起男子漢的勇氣,但話到嘴邊卻變成:“咱們……休息一下嗎?”
“怎么?你累了?”她揚起雙眉,似乎有些挑戰(zhàn)意味地看著他。
“不累不累!我是怕你累了?!彼B忙聲明,像是顯示什么似的,更有力地邁動著雙腿。
她掃了他一眼,嘴角閃過一個令人難以察覺的微笑。她比他小一歲。他們是由團市委的“紅娘”牽線相識的。經(jīng)過幾次交談,相約今天在公園相見。星期天游人很多,甚至難找到一個合適的坐處,他們就這樣不停地走動著,幾乎把這公園的大路小路全走遍了。然而他們都不覺得累,真是一點兒也不累。
說實在的,她很漂亮,她自己也這么認為??赡芤舱驗榇?,使她至今還沒有結(jié)婚。他很認真地給她拍了幾張照片,那恭敬的神態(tài)不亞于給國家元首拍照。后來,她提出也要給他拍幾張,但她并不會使用相機。于是,他熱情地向她講解了拍攝要領,幫她調(diào)好速度和光圈。當他站在那里,等待她撳動快門時,覺得小腿有些顫抖。
她慢慢地旋動著焦距旋紐,驚喜地發(fā)現(xiàn),取景的反射鏡竟能把景物映照得這么清楚。圖案那樣清晰,色彩那樣明艷,比真實的還要美!那寬寬的肩膀,長長的雙腿,濃濃的雙眉,以及那局促不安的神態(tài),都使她怦然心動。哦,就是嘴唇厚一些,閉得那樣緊,像……她的臉色驀然變紅,似乎被人窺見心中的隱秘。同時也明白了:怪不得他給我照相時那樣認真細膩,左挪右挪的,原來……這家伙!別看模樣老實,鬼著哪!她不無嗔怪地抿嘴一笑,報復似地把頭埋向取景框,半晌,才輕輕按下快門。
他再一次鼓起勇氣,可惜話一出唇又變了:“咱們……還剩下一張底片了?!闭Z調(diào)含一絲焦慮。
“你剛才說,這相機可以自拍,是么?”
“是啊是啊?!彼矍耙涣?
“那你表演一次,自己給自己拍一張嘛?!彼套⌒?,眼里閃過一絲狡黠的光。
“我……”他愣了。
“我什么?我站在你旁邊。”
她聲音忽然變?nèi)?,臉紅紅的。
“哦——”他激動得一陣暈眩,暗罵自己笨蛋。事情很明白,用不著取什么景,就在這池塘邊蠻好。她已站好位置。他放置好相機,用微微發(fā)顫的手指撳下自拍門,而后快步奔向姑娘身邊。
他們第一次挨得這樣近,好像彼此能聽見心兒的跳動,默默地數(shù)著“一、二、三、四……”
突然,一個“咿呀”學語的小女孩揮著雙手跑來,在距他們幾步遠的地方重重地跌倒了。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驅(qū)使,他和她不約而同地跑了過去,把那女孩兒扶好。
“咔嚓!”照相機忠實地執(zhí)行了任務。
“唉呀!拍了一張空白!”他失聲地說道。
“不,不是空白……”她深情地看著他,喃喃地說。兩雙眼睛對望著,他們都沒有聽到那位年輕媽媽的感謝……
照片洗出來了。最后一張果然不是空白,而是一片潔白的蓮花。
(劉佳摘自《中外微型小說鑒賞辭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