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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照樣升起

      1998-03-18 10:09小河東流
      清明 1998年6期

      小河東流

      (一)

      林嵐已記不清自己是多少次跨進人才交流市場這扇寬大、厚重而透明的玻璃門了。面對熙熙攘攘,嘈雜混亂的人群,經歷了幾輪應聘而未能找到合適的工作,她的心里產生出一種莫名的悵惘、失落、自卑和疲憊。“女人三十豆腐渣”,年逾三十,原來在一家國有棉紡企業(yè)擔任工會副主席,一向不服輸,對此話頗為反感的林嵐,此時卻不得不在內心發(fā)出同樣的喟嘆。

      那些用人單位的招聘人員一個個躊躇滿志,居高臨下,如同神圣的法官端坐在高堂之上,對眾多的求職者進行嚴格篩選。

      “……從你發(fā)表的文章和大專畢業(yè)文憑來看,倒還符合我們的要求,”那家瑞麗化妝品公司的女經辦好像對林嵐頗感興趣,但她轉而又問:“你的英語水平如何?”

      林嵐心一拎,她最頭疼的就是英語,但又不得不裝作坦然的樣子回答:“英語正在自修?!薄昂鼙?,我們需要的文秘其英語水平起碼要完成一般的筆譯和口譯?!迸涋k彬彬有禮的一句話如同下了逐客令,但她又補了一句:“電腦呢?如果你的電腦操作水平突出,也可破例聘用?!薄半娔X嘛……接觸的不多?!绷謲乖桨l(fā)心虛了,此時她心里好悔,在原單位時,時間那么充裕,條件那么優(yōu)越,為什么不把電腦玩會呢!“對不起,我很想幫助你,但又無能為力。”女經辦溫和地說。林嵐倒抽一口涼氣,還想解釋什么,但對方已向面前排著長隊的求職者喊道:“下一位!”林嵐只好像斗敗的公雞一樣落荒而逃。

      (二)

      家是溫馨的,只有這里才最安全,最可以隨心所欲。幾乎每次應聘回來,林嵐都要以淚洗面,或者無端找岔,向丈夫、女兒發(fā)泄一通無名火。但體貼的丈夫和懂事的女兒每次都讓著她,安慰她,越是這樣,林嵐心里就越難受,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可憐而又多余的人。

      一連串的碰壁,使林嵐對人才交流市場失去了信心。親朋好友都勸她腦筋活一點,找找人,這年頭找人比考試還靈驗。林嵐心氣很高,她從不輕易求人,倒是很樂意為他人辦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兒。但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放下虛榮和自尊,以一種脫胎換骨的面貌出現(xiàn)。

      林嵐在原單位也算一位麗人,也許正是沾這個光,加上工作踏實,能寫會畫,她才被領導看中,一步步當上了企業(yè)的中層干部。林嵐一貫不刻意打扮自己,只以樸素的本色取勝。如今,講求時尚,女人們都在挖空心思包裝自己,她也只好隨大流了。這天,她鼓足勇氣去美容廳燙了發(fā)型,又買了套鮮光時髦的裙服,戴起了一直壓在箱底的金項鏈,這么一包裝,她真像變了個人。傍晚,丈夫和女兒回家,一見她靚麗的姿容驚嘆不已,老不成器的丈夫竟沖動地一把摟住妻子吻了她一下,女兒則拍手大笑:“喲,媽媽好漂亮哦……”林嵐嗔罵著丈夫和女兒,但一種久違的青春騷動和自尊自信又潛入心懷,陶然自醉。

      晚飯后,家務收拾停當,林嵐打開抽屜,翻出所有的名片盒,從中挑選自己認為合適的攻關對象。那些五顏六色,寫滿頭銜、職稱的名片攤了一大桌子,令她眼花繚亂??磥恚瑤啄甑墓敝飨矝]白干,當年結下的關系網一直沒有受益,想不到如今下崗了卻用上了,這真叫人啼笑皆非。

      丈夫催她上床,上周她來了例假,已有半個月沒有房事了,林嵐知道丈夫熬不住了。但她故意不理他,她最得意他那種急猴猴的樣子,女人只有在這時才能真正品咂做女人的樂趣。

      “快來吧,別翻那些陳芝麻爛谷子了。我看找誰也不如去找沈天翔,他現(xiàn)在是開發(fā)區(qū)管委會主任,前幾天我還碰見了他,人挺熱情。憑你們的老交情,你去開發(fā)區(qū)找個工作還不是小菜一碟嘛!”丈夫咕噥了一句,開始脫去身上最后一絲披掛。林嵐臉一紅,心卻一亮:對呀,我怎么把沈天翔給忘了呢!當初我們同窗三載,而且相互愛戀,后來若不是命運使我們天各一方,恐怕我早已成了他的人了。初戀是難以忘懷的,也是值得永遠珍惜的。既然他現(xiàn)在處于那樣的位子上,找他幫個忙大概會成的。想到這里,林嵐興奮起來,她一件件脫光衣服,赤條條像個小貓似的鉆入丈夫的懷里。

      (三)

      這是開發(fā)區(qū)最具民族特色的一幢現(xiàn)代化仿古建筑,那飛檐翹角,雕欄玉砌的派頭,那大屋頂上黃燦燦的琉璃瓦和大堂門廳懸掛著的八只大紅燈籠無不顯示著豪華和尊貴。

      步入光控玻璃門,踏上厚實綿軟的紅地毯,再乘電梯直上六樓,往右拐入寬敞典雅的內廊,使人產生一種賓至如歸的溫馨。

      今天,林嵐身穿一套寶藍色的裙服,內襯白底碎花真絲衫,腳蹬一雙墨綠色鑲金邊的半高跟皮鞋,肩挎小巧的坤包,精心地化了淡妝,整個人顯得素潔高雅,如芙蓉出水,玉樹臨風,別有一番成熟女性的獨特風韻。

      坐在大寫字臺旁老板椅上的沈天翔正在埋頭看資料,林嵐進屋后,他頭都沒抬一下,于是她就站住了,仔細將他端詳了一番。他胖了,身材顯得更加魁梧,肌膚還是那樣白皙,只是滿頭烏發(fā)已摻雜了些許銀絲,臉上容光煥發(fā)但又深含不露,很有些官員的作派,這簡直與大學時代的沈天翔判若兩人啊!

      看完一頁資料,沈天翔抬頭撣了一眼來客,和氣地問:“小姐,您找誰?”

      “我找開發(fā)區(qū)管委會主任沈天翔大人?!绷謲构首麈?zhèn)定和幽默,但心卻怦怦直跳,臉上有點火辣辣的。沈天翔一愣,定神仔細一看,驚喜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唉呀呀,你是林嵐吧?多年沒見,你還這么漂亮嘛!快請坐!”“老嘍!”林嵐在墻角的那半圈沙發(fā)上坐下,“謝謝你還記得我,原以為你官當大了,把老同學都忘了。”“那里哪里,我這芝麻大的官又算得了什么呢?!鄙蛱煜杳χ蔑嬃稀⑵悴?,然后也在沙發(fā)上坐下,“前些日子碰到你丈夫還問起你,他約我去玩,一直沒空。對了,聽說你們廠倒閉了,你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我正是為這事來的,沒想到人到中年還失業(yè)了,只好來討飯嘍?!薄翱茨阏f的,難道像你這樣才貌雙全的女能人還沒人聘用嗎?”沈天翔點著一支香煙吸起來。林嵐不好意思提及自己在人才交流市場碰壁的事,含糊其辭地說:“去也有地方去,只是工作不太稱心,當了這么多年的政工干部,什么技術也沒學到?!薄安灰保阋灿心愕膬?yōu)勢嘛?!鄙蛱煜杩吭谏嘲l(fā)上略微想了想,以探詢的口氣說:“開發(fā)區(qū)的一家合資企業(yè)目前正在招聘管理人員,他家的總經理與我關系不錯。這樣吧,我先去活動一下,你過兩天來聽我回話,怎么樣?”“行,那就拜托你了!”林嵐的眼里流露出興奮和感激。

      正說著,忽有下屬進屋請示說:“沈主任,那幾位臺商參觀完畢,我把他們送回賓館休息了,晚上你看……”

      “晚上我設宴招待他們,你選一家檔次高的酒店安排一下?!鄙蛱煜枵酒鹕?,貼近對方的耳朵說:“另外,弄幾個形象好的小姐來陪陪,一定要讓臺商盡興,把他們留住。”那個下屬點頭哈腰,轉身張羅去了。沈天翔重又坐回沙發(fā)上,將煙頭在煙灰缸里撳滅,“整天的迎來送往,喝酒都喝傷了身體,真沒辦法?!薄俺撕染?,大概還有美人相伴吧。”林嵐不無譏

      諷地調侃道?!斑@也是沒辦法哦,有的客商就好這個,若是腦筋太死,哪能留得住財神?!鄙蛱煜杩嘈χ鴵u搖頭,他見林嵐起身告辭,便熱情地將她送下樓。

      (四)

      幾天后,林嵐如約來到沈天翔的辦公室。沈二話沒說,親自駕車帶她去那家合資公司??粗炀毜伛{駛汽車,林嵐羨慕地說:“你真精明,什么時候學會了開汽車?”“這玩意好學,并不神秘。不過我現(xiàn)在只持有B照,還要爭取拿到A照?!辈灰粫?,沈天翔就把車開到了那家花園式的合資企業(yè)。

      一見公司大樓上“瑞麗化妝品有限公司”一排醒目的巨幅霓虹燈標牌,林嵐不禁一怔,心想,轉來轉去,怎么又轉到他家來了,這世界的確太小了。

      看來沈天翔與瑞麗公司的吳經理關系非同一般,一杯茶喝下來,吳老板就答應將林嵐留下來試用,月薪暫定六百元,若正式聘用再加薪。林嵐簡直覺得自己是在夢中,以前比登天還難的事,現(xiàn)在居然易如反掌,真令人不可思議。

      接著,吳老板打電話叫企管部部長到經理室來一下。當那位身材窈窕,神色矜持,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的女部長出現(xiàn)在門口時,林嵐驚得幾乎叫出聲來,天啦,這不是在人才交流市場上遇到的那位女經辦嗎?但她隨即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大大方方迎上去。

      “這位是本公司企管部的楊菲部長;這位是新來的林嵐女士?!眳抢习鍖㈦p方介紹后,吩咐說,“楊菲,林女士今后就在你屬下工作,剛招聘來的那個小妞太嬌氣,不能吃苦,你打發(fā)她走人吧!”

      楊菲頷首答應,她盯著林嵐看了半天,終于憶起了在人才交流市場的那一幕,淡然而不失禮貌地笑道:“歡迎,歡迎,希望你能勝任自己的工作,讓吳經理滿意。”林嵐從她的神情和話語中覺察到了這位新上司對自己的疑慮和輕慢,但依然恭敬地說:“我才疏學淺,生來乍到,今后請部長多多指教?!鄙蛱煜枰哺φf:“楊部長,林嵐是我的老同學,請你多多關照?!睏罘戚笭栆恍Γ吧蛑魅谓榻B來的人我還敢怠慢嗎?不過,你可要請客喲!”“行,明晚在釣魚臺國賓館我和林嵐恭候吳老、楊部長大駕光臨?!鄙蛱煜枳髁藗€優(yōu)雅的邀請動作,大家哄然而笑。

      楊菲把林嵐領回企管部,向同事們作了介紹,然后略一思忖,吩咐道:“你剛來,一切都不熟悉,所以暫時不安排具體工作,等實習一段時間后再說吧?!?/p>

      那位被吳老板稱之為“小妞”的大學生被辭退了,她是哭著離去的。當部里的同事都去送行時,唯有林嵐像犯了罪似的,躲在一旁不好意思露面。這件事使她看到了競爭的冷酷無情,同時,也埋下了心病。

      接下來的日子,除了打開水、掃地、干干跑腿打雜的事兒,上司不讓她插手實質性的工作,而且對她的態(tài)度明顯要比對其他同事冷淡得多。林嵐認為這是正常的,一個人來到新單位,尤其是自己這樣的托了人情關系才得以試用的人,一開始難免要受點氣,吃點虧,時間一長自然就好了。

      半個月后,林嵐對部里的工作有了初步適應,但楊菲仍沒有明確她的位子,甚至連一張辦公桌都不給她。對于權力和地位,現(xiàn)在林嵐已經看淡了,但她心知,如果自己不及早進入角色,如果三個月試用期內自己沒有突出的工作實績,很有可能被老板炒魷魚。

      正在她焦急苦惱時,沈天翔打來電話,問她是否適應了現(xiàn)在的工作。當著部里同事的面,她不好訴苦,只得強作歡喜,說一切挺好。沈在電話里說:“既然挺好,我就放心了。今晚我想請你吃頓便飯,能賞光嗎?”林嵐正好也想與他聊聊,一來表示謝意,二來也敘敘舊,但嘴上卻不好意思地說:“你幫了我的忙,應該我請你才是……”“唉呀,你我還那么客套干什么,今晚六點鐘,我在紫羅蘭酒家等你,就這么定了?!鄙虬央娫拻炝?。

      (五)

      六點鐘,林嵐打的準時趕到城南鬧市區(qū)的紫羅蘭酒家。沈天翔已在大堂迎候,將她引入二樓一間燈光幽暗,情調溫馨的小包廂,服務生送上香茗,倆人在桌旁坐定。

      “分手已快10年了,班上那么多女同學,能時常想起的也只有你……”沈天翔呷了口茶,充滿感情地說。林嵐臉一紅,“你給我的印象也很深,只是……命運做了陽錯陰差的安排。”“是的,當年畢業(yè)我去了海南,一干就是八年,真以為這輩子見不到你了呢!這些年你還好嗎?”“怎么說呢,畢業(yè)后被分配到紡織廠,從工人干起,反正苦也吃了不少……”

      服務生來上菜了,有基圍蝦,海狗沙魚、烏雞燉蛇段等等,滿滿擺了一桌?!昂伪厝绱似瀑M,簡單點不好嗎。”林嵐心疼地說。“吃多少算多少吧,反正我是私人買單,沒沾公家便宜。我們也苦了半輩子了,該吃就吃。”沈天翔給兩人的高腳杯斟滿醇香透明的法國葡萄酒。

      倆人邊吃邊談。當林嵐把自己在瑞麗公司的處境訴述一番后,沈不以為然地說:“你干你的,楊菲不會把你怎么樣,她這個人我了解,外冷內熱,心眼并不壞,就是有點古怪。當然,女人與女人往往關系很微妙,你畢竟是她的下屬,多忍讓點得了?!绷謲裹c頭稱是,“其實我認為楊菲挺有能力,只是個性有點特別,也許她看不慣拉關系走后門……”“得了吧,這年頭誰不拉關系!你安心工作,有我哩!”

      “可我總覺得自己還沒有找到最佳位置,在企管部坐班與在原單位搞政工基本上差不多,都是在混飯吃?!薄翱磥砟氵€沒有進入角色。再說現(xiàn)在不僅工人下崗,機關干部也在分流,能有個飯碗就算不錯了?!?/p>

      飯后,借著酒蓋臉,沈天翔邀她去舞廳活動活動,林稍一猶豫便答應了。盡管她從來不私下里與異性跳舞,但沈畢竟是她初戀的情人。再說人到中年了,過分拘泥也不好,只要坦坦蕩蕩,把握住自己就行了。

      舞池很寬敞,頭頂?shù)慕M合燈光變幻莫測,成雙成對的男女踩著音樂的節(jié)拍翩翩起舞,一曲《濤聲依舊》唱得人情思綿綿。

      幽暗的燈光下,誰也看不清誰。沈天翔摟著林嵐跳了幾圈,忽然情緒有些亢奮,他漸漸摟緊她,將臉兒貼近她的面龐。“別這樣,讓人看見了不好?!绷謲褂蟹执绲鼗乇苤?/p>

      一曲終了,燈光變亮,林嵐正要回到坐位旁,突然看見打扮入時的楊菲正挽著一位男士擦肩而過,她早就看見了沈和林,但卻裝作不知道。林嵐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真是冤家路窄,怎么恰巧碰上了她?林嵐的情緒頓時低落下來,勉強跳了兩曲便決意告辭。沈天翔只好送她下樓,在門口招了一輛的士。分手時,沈似乎很隨意地說:“你還是以前的性格,敏感、拘謹、多慮,這對你在新環(huán)境里工作恐怕是不利的?!绷謲挂汇?,覺得此話刺耳但又擊中要害,便輕輕嘆了口氣:“是的,也許我會讓你失望,但非常感謝你的提醒?!闭f罷,她鉆進的士,隨汽車沖向流光溢彩的大街。

      (六)

      翌日上班,林嵐忽然發(fā)覺楊菲對自己的態(tài)度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語調不再是那么冷冰冰的,有些文字工作也交給她干。到了下午,楊菲又叫人不知從哪里抬來一張半新的寫字臺,讓林嵐使用,并親自拿抹布替她擦拭

      桌子。林嵐頓生一種感動和內疚,她覺得楊菲也是知冷知暖重情感的上司,以前自己大概是太偏狹了。

      午餐員工們都不回家,由公司免費供應盒飯。這天中午,林嵐在餐廳領了盒飯正準備回辦公室,忽見楊菲在小花園的石桌旁邊吃飯邊招呼她,于是便走過去,恭敬地問了一聲:“部長,有事嗎?”“沒事,坐下聊聊嘛?!?/p>

      林嵐便在她對面的石凳上坐下,她也想消除彼此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隔膜,于是很得體地說些恭維話,然后又扯到衣飾、發(fā)型等女人們的老話題上來。不料,一直不多話的楊菲卻突然問道:“請恕我冒昧,你與沈主任到底是什么關系?”林嵐一愣,隨即坦率地說:“我們是老同學,沒有什么別的關系。”楊菲微微一笑,低頭吃飯。林嵐覺得她吃相很文雅,細嚼慢咽,不發(fā)出一點聲響,仿佛此地不是職工食堂而是盛大莊重的外交場合。

      “沈天翔夫妻感情不和,你知道嗎?”楊菲又冷冷地冒出來一句。

      “是嗎?”林嵐暗吃一驚,“他從來沒有說起這事,我也從不問別人私事?!?/p>

      “哦,那看來我是多管閑事嘍!”楊菲笑著瞥了她一眼,頓了頓,這才字斟句酌地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作為你的同事想提醒你,一個人要想發(fā)展,必須靠自己奮斗。你已是過來人,肩負著家庭和社會的雙重責任?!薄澳氵@是什么意思?”林嵐忍不住沉下了臉,又犯了直率沖動的毛?。骸皠e人和不和與我無關,我問心無愧……”“請別誤會,我只是善意地提個醒?!睏罘埔廊粶匚臓栄诺卣f,“你慢慢用餐,我先回辦公室了?!闭f罷,緩緩起身,若無其事地離去。

      林嵐愣在那里,淚水直在眼眶里打轉轉,但她竭力強忍著,不讓淚水流下來。望著楊菲遠去的背景,她忽然感到不寒而栗。

      (七)

      “林嵐,快去領工資吧。”同事小鄭一聲喊,將正在聚精會神統(tǒng)計報表的林嵐嚇了一跳。來公司上班不知不覺已經一個月了,盡管這里的環(huán)境和待遇相當不錯,但她感到自己的脖子仿佛被人套上了無形的絞索,使她心負重荷,去意彷徨。

      楊菲來了,她笑盈盈地將一信封遞給林嵐:“噥,這是你的工資,我?guī)湍泐I來了,六百塊大洋,你點一點?!薄爸x謝。”林嵐接過工資很隨便地往桌上一放,又繼續(xù)做事。

      “林嵐,你在原單位收入也不少吧?”楊菲坐回桌旁,很親切地問。林嵐知道她是明知故問,但還是不失禮貌地說:“原單位收入不高,效益好時每月也不過五百塊錢吧?!薄芭?,那是少了點,如果現(xiàn)在讓我拿這么點錢,真不知日子怎么過?!睏罘戚p輕呷了口茶,臉上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得意。

      電話鈴響了,楊菲拿起話筒一聽,然后輕輕招呼道:“林嵐,電話?!绷謲蛊鹕斫舆^電話,一聽原來是沈天翔的聲音:“林嵐,今晚有空嗎?我們幾個朋友要去月亮城聚一聚,你也來助個興吧?!薄爸x謝,可我今晚有事……”“唉呀,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能放一放,來吧,我等你?!安徊唬娴挠惺?,很抱歉!”“你呀,真沒勁……”對方無奈地掛了電話。

      林嵐放下電話,楊菲笑著說:“是沈天翔打來的吧?他約你去你就去,大方一點嘛!唉,這些男人呀,天天吃喝玩樂,真是腐敗!”“他搞腐敗,我就更不敢去了?!绷謲闺S口一句話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楊菲也笑了,但笑得有點酸,她覺得林嵐的話里藏著機鋒。

      (八)

      雖說時令已近驚蟄,但今年是倒春寒,雨雪連綿,氣溫持續(xù)偏低,人們身上的冬裝多未脫去。

      清早上菜場,是林嵐每日開門的第一件事。她套上雨具,騎上自行車鉆進凄冷的風雨里不禁打了個寒顫。天色還未大亮,但菜場上已是熙熙攘攘,吆喝聲、討價還價聲、雞鴨鵝們的嘶叫撲棱聲亂哄哄撞擊著人的耳膜。

      林嵐鎖好自行車,掀開頭上的防雨帽,拎著菜籃正在東張西望,忽聽有人在喊自己,循聲一看,喲,原來是本廠職工周愛娣,她是細紗車間的老班長,市級勞動模范,也是工會的積極分子,一向與林嵐關系很好。林嵐趕緊走過去招呼道:“周大姐,你在賣菜呀!”只見周愛娣的鞋子和褲角上沾滿了泥水,布滿皺紋的臉頰凍得青紫,鼻尖上掛著長長的清鼻涕。

      “林主席,聽說你進了合資企業(yè),一個月要拿兩三千塊錢吧……噯呀,你就不要瞞我了,你是有文化的人,你掙得再多,老姊妹們也不眼紅。可大妹子啊,現(xiàn)在怎么沒有人管我們了呀?廠里已停產兩三年,最近幾個月又沒發(fā)生活費,我都是五十歲的老太婆了,哪個單位肯收呢!像這樣賣菜弄幾個錢糊口也不能保長久……”周愛娣心直口快,林嵐聽了心里又疼又愧,她不好意思向這位老大姐訴說自己的苦惱,只得好言相慰。周愛娣通情達理地說:“我是老黨員、老工人,能夠體諒國家的難處。我身體好,還干得動,不算最困難的?!彼鋈粔旱吐曇簦钢藞鑫鬟呎f,“我們車間的魏師傅也在這里賣菜,他兒子、女兒、女婿一大家人都下崗了,他老伴又是半身不遂,長年癱在床上,這你是曉得的,像這樣的困難戶日子真難熬哦!”

      林嵐鼻子一酸,眼眶濕潤了,“周大姐,廠倒了,最后是拍賣還是兼并目前還定不下來,還要等??匆娐毠兪芸?,我心里真難受……”話未說完,淚水已奪眶而出。

      周愛娣也直抹淚水:“林主席,你真是大好人,你心里總是向著我們工人……你有文化,又有路子,你要是領頭把我們幾個困難姐妹組織起來開店辦廠就好了……”

      林嵐心里一動,感覺有一股熱流在胸中翻騰,但她思前想后,不得不嘆息道:“我現(xiàn)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不然的話,我真想把姐妹們攏在一起……以后只要有機會,我一定盡力……”

      分手時,周愛娣將林嵐的籃子里塞了許多新鮮的青椒和蘑菇,林嵐給錢,她死活不肯收,最后竟動了氣,林嵐只好作罷,負疚地離去。

      聽說魏師傅家的困難情況,林嵐心里一整天都七上八下的。她剛進廠時,曾在魏師傅手下學徒,倆人頗有感情。所以,傍晚下班回家,匆匆吃了點飯,林嵐就在宿舍樓下的食品店買了些營養(yǎng)品去看師傅。

      老魏一家挺意外,也挺感動,說共產黨的干部若都像林嵐這樣就好了。老魏厚道,膽小怕事,但他兒子卻是個火爆脾氣,嘴一發(fā)熱,什么話都往外倒:“好好的一個廠,硬是叫蛀蟲給蛀空了,光抓一個廠長有什么用?屁股有屎。不干不凈的腐敗分子還大有人在……”老魏忙堵兒子的嘴:“你別瞎說,還有誰是腐敗分子?你抓住什么證據(jù)啦?”“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林主席,你曉得嗎,前天晚上還有人從廠里拉了一汽車機配件出去當廢鐵賣了呢!”

      “真的呀!”林嵐愕然。

      “不信你去調查,許多人都看見了。機配件能當廢鐵賣嗎,這不是在賣廠,賣工人的血嗎?廠里的設備偷的偷,賣的賣,連倉庫里的老存貨都掏空了,這樣下去還有什么指望啊!”老魏的兒子氣得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桌上杯盞叮當直響。老魏那癱在床上的老伴流淚嘆息道:“真是敗家子哦!我解放前就進廠,那時資本家也不準這樣干哩……”

      老魏低聲哀求道:“你們就少說兩句吧,我們是小工人,胳膊哪能擰過大腿,要是得罪了掌權的,那就有穿不盡的小鞋!”

      “不要怕,”林嵐冷靜地說,“我們廠雖然倒了,但黨紀國法還在,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搞腐敗的人不會有好下場。”

      從魏家出來,林嵐的心像秤砣一樣沉重。若是過去,她早就要找有關領導犯顏直諫了,可現(xiàn)在企業(yè)倒了,原廠長及財務科長等人因經濟問題已被司法機關拘留審查,剩下的幾個留守干部誰也作不了主,也鎮(zhèn)不住人。

      這一夜,林嵐失眠了。丈夫半夜醒來見她眼睜得如同電燈泡,便說她犯了神經病,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盡管她也知道自己這個無權無職的下崗女人沒有回天之力,可看著工友們在困境中煎熬,她怎能無動于衷啊!

      (九)

      夜幕降臨,滿城燈火輝煌。

      林嵐拖著疲備的腳步回到家,立刻往沙發(fā)上一躺,動都懶得動了。為了搶發(fā)一批訂貨,公司管理人員連續(xù)幾天全部下車間搞突擊,楊部長身先士卒,林嵐這個試用工就更不能怠慢了。

      丈夫早已把飯菜燒好,女兒懂事地倒了一杯茶遞給她,林嵐喝了兩口,關切地問:“作業(yè)做好了嗎,過幾天要考試了吧?”女兒騎在她的腿上撒嬌:“媽媽,這一次我要是考得好,你怎么獎勵我?”“嗯——你最想要什么?”“我呀,最想要一個漂亮的文具盒,那只舊的已經太破了?!薄昂茫瑡寢尨饝?。”林嵐忽然鼻子一酸,差點流下淚來。這幾年,企業(yè)黃了,家庭收入銳減,她幾乎是一分一厘地算計著過日子,女兒哼了好長時間想買一個鉛筆盒她都沒允許,她深感有愧。

      丈夫把飯菜端上桌,招呼母女倆吃飯。林嵐說,你們先吃吧,我歇一會兒。沉默了片刻,她忽然說:“德祥,我感到在瑞麗公司干得不怎么稱心,我想辭職……”

      丈夫一愣,“為什么,你才去一個多月怎么就挺不住了,工作太累嗎?”

      “工作倒不累,主要是人際關系太復雜,我感到厭倦。”

      “我的姑奶奶口也,現(xiàn)在哪里人際關系不復雜?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頭,你的脾氣也該改改了?!?/p>

      “我的脾氣現(xiàn)在也改多了,爭什么呀,已到太陽落山的時候了。我主要是覺得沒選準位置,像這樣在瑞麗公司坐辦公室還不跟以前在原單位差不多嗎?我想憑自己的本事打出一片天地,活得開心一點。再說廠里的困難姐妹我也放心不下,總想撐起一個門面,帶幾個人,幫一家是一家。”

      “想法是美好的,可你一無雄厚資本,二無專業(yè)技術,你靠什么起家呢?”

      “并不是每個成功者起步時都有雄厚資本和專業(yè)技術,香港的曾憲梓一開始不也兩手空空,靠賣領帶發(fā)跡的嗎?我想買幾臺縫紉機,邀周愛娣、魏師傅等人合伙開個縫紉店,加工沙發(fā)套、被套、窗簾等,等摸出路子,攢足了錢,我還要自己辦廠,招更多的下崗職工就業(yè)……”

      “你就愛幻想,喜歡折騰自己。”丈夫喝了口湯,因為太燙,他呲牙裂嘴,作痛苦狀,“不過我絕不拖你的后腿,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成功了算你走運;失敗了我照樣是你的避風港?!?/p>

      林嵐激動得從沙發(fā)上一跳而起,跑過去從背后一把摟住丈夫的脖子,正想給他一個熱吻,忽見女兒調皮地站在一旁直眨眼睛,便克制住沖動,用纖纖玉手在他的頭頂親昵地拍了一下。

      (十)

      林嵐辭職的舉動不啻在瑞麗公司企管部扔了一枚炸彈,震得人們目瞪口呆。楊菲也感到十分意外,她以為林嵐從一個倒閉的國有企業(yè)跳到一個紅火的合資企業(yè),如同從糠籮里跳到了米籮里是決舍不得離去的,沒想到位子還沒坐熱,她竟主動辭職了。楊菲心里既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感,同時又有些許的內疚和自責。楊菲不愧是有內涵的人,她在勸留無效后,主動去吳老板那兒說情,破例多發(fā)了林嵐一個月薪水。接著,她又以企管部的名義在一家餐館設宴送別。雙方都很親熱,也頗有風度,外人絲毫看不出這兩個女人心存芥蒂,在作最后的較量。等到酒足飯飽,同事們紛紛離去,包廂里只剩下林嵐和楊菲兩人時,那道厚重的帷幕才緩緩拉開。

      借著酒勁,林嵐單刀直入:“楊部長,我倆無怨無恨,我真的弄不明白為什么你不喜歡我,僅僅是因為我不符合招聘條件而走后門進了瑞麗公司嗎?”

      楊菲反應既靈敏又冷靜,因為她知道這層窗戶紙遲早要捅破,所以她思想上早已有所準備:“其實你是有潛力的人。那次在人才市場一照面,你就給我留下了特別的印象。其實我想幫助你,但又無能為力。”

      “可我進了公司后,你好像對我并不友好。”

      “是的,因為你是沈天翔介紹來的?!?/p>

      “這是為什么,你們不是很要好嗎?”

      “說實話吧,我們不僅很要好,而且我還很愛他……”楊菲的臉上浮現(xiàn)出少見的柔情和羞澀。

      林嵐大為震驚,她萬萬沒想到這個外表很內向的女人竟藏著如此豐富的感情世界?!翱缮蛱煜枰延屑沂伊搜?”

      “我是離了婚的女人,我可以等他??伤募彝ヘ熑胃刑?,太善良。沈的確是一個真正的男人,跟他在一起,你會感到很充實,很快活?!?/p>

      “哈哈哈……”林嵐忍不住笑出聲來,“看來你是墜入情網了。天翔為人是不錯,但也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樣十全十美吧?像這樣內涵較深的男人你能征服嗎?”

      “你不真正了解他,也不真正了解我。一開始,我還以為……現(xiàn)在看來我誤會了。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你現(xiàn)在回頭,我將真誠地歡迎你?!?/p>

      “謝謝你的坦誠和信任。我離開瑞麗并非是跟誰賭氣,我只是覺得這里不是我奮斗的最佳位置,我想單獨闖一闖?!?/p>

      “你真是女強人。今后如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盡管開口?!睏罘苿忧榈乩×謲沟氖?。

      推心置腹的交談,使彼此心中的塊壘消散殆盡。女人的友誼,只能建立在沒有利害沖突的互相承認上。

      (十一)

      說干就干。林嵐招來周愛娣、魏師傅的女兒和另外兩名下崗女工,然后拿出家里僅有的五千元積蓄,買來幾臺縫紉機和原輔材料,在菜場旁邊擺開了裁縫攤子。開始幾天接不到生意,幾個女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林嵐硬著頭皮東奔西顛,求爹爹拜奶奶,終于拉來了第一筆加工業(yè)務。挺了半個多月后,生意漸漸多起來,幾個女人的臉上才開始“多云轉晴”,一顆顆懸著的心才漸漸放下。

      那天,沈天翔打來電話,要介紹林嵐去另一家合資企業(yè)去上班,她婉言謝絕了,轉而問他與楊菲的關系到底怎樣了?沈天翔在電話里沉默了許久,才答非所問地說:“她就是那么個人,我們關系很正常?!薄坝锌諄砦壹彝?,德祥想跟你喝酒,他經??淠隳??!薄爸x謝,有你們這樣的朋友,我真開心?!?/p>

      林嵐她們每天出攤,生意越來越好,人人臉上的笑容比五月的陽光還要燦爛。有個下崗男工問林嵐:“你都下崗幾次了,怎么就不發(fā)愁呢?”

      林嵐嘣脆地答應說:“哪天不出太陽?這不又上崗了嘛!”

      周愛娣接過話頭道:“我們女人下崗沒事哦,你們男人下崗除了在家打麻將喝酒,還有什么能耐。”

      “哈哈哈……”幾個女人開懷大笑,像一窩喜鵲。那個男工狼狽而逃,引得顧客和路人也跟著笑起來……

      責任編輯潘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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