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發(fā)展是否導致政治民主?
新加坡的亞洲發(fā)展與溝通研究所和德國諾曼基金會駐新加坡辦事處前年底在馬來西亞的檳城聯(lián)合召開了一次“經濟發(fā)展與政治自由化”的國際學術討論會。參加的代表來自馬來西亞、新加坡、越南、菲律賓、泰國、韓國和中國(包括一名臺灣代表)。問題的提出源于:近年來東南亞,甚至整個發(fā)展中國家,與發(fā)達國家在民主問題上發(fā)生了一系列沖突。這些沖突發(fā)生在各種場合下,簡單歸納起來是經濟發(fā)展是否必然導致民主化過程,以及民主模式除了西方普遍通用的模式之外是否還可能有不同的東亞模式。
一個缺乏民主的國家和地區(qū)既可能有極好的經濟業(yè)績,也可能民不聊生。前者的例子是香港,后者有馬科斯時代的菲律賓以及許多改革前的社會主義國家??梢娒裰骱徒洕鲩L并無必然關系。但經濟上的自由和對產權的保護則是經濟能持續(xù)增長的必要條件。經濟增長要靠分工,這是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否認的。但如何在社會中進行分工,以及分工必然引起的交換中如何確定交換比例這兩個問題歷來有不同的看法。應該看到,分工的前提是發(fā)揮比較優(yōu)勢。而衡量比較優(yōu)勢的唯一方法是通過價格和競爭。因此一套能真正反映稀缺性的價格是分工和經濟發(fā)展所必不可少的。計劃經濟失效之根本性原因是生產有分工而缺乏一套正確的價格。
價格的生產前提是平等的討價還價進入和退出交易談判的自由,以及受到保護的私人產權。一個政府,不論他是民主的還是專制的,只要能真正保證民眾社會地位的平等,私人產權不受任何形式的侵犯,市場規(guī)則的嚴格遵守,他就能保證經濟的順利成長。也許香港和蔣經國時代的臺灣就是不民主而有經濟增長的例子。反面的例子可以舉印度。印度有英國傳統(tǒng)的多黨民主,但社會的特權十分普遍,非但談不上平等,連婦女平等都談不上,交換缺乏平等的基礎,所以經濟發(fā)展受阻。
政府為了保證產權,執(zhí)行法律,必須處于強有力的地位。過于軟弱的政府由于不能有效地執(zhí)行政府功能,往往無力保證交易正常進行。比如菲律賓,自從馬科斯專制被人民不流血起義推翻之后,阿基諾夫人通過民選當了總統(tǒng)。但她的政府比較軟弱,百姓的私有產權不能受到嚴格保護,社會上犯罪活動猖撅,政府貪污盛行,結果經濟發(fā)展很不理想。拉莫斯上臺之后情況正在朝好的方向發(fā)展。
不論是強政府、弱政府,官吏貪污都可能是一個大問題,它可能引起民眾怨恨,甚至導致政府倒臺。強政府只是對外強硬,他并不能有效地解決內部紀律問題。弱政府缺乏強有力的約束,貪污更是在所難免。但弱政權下的輿論民主倒是防治貪污的一貼良藥。然而輿論民主不能代替公正嚴明的法律。
經濟發(fā)展和民主政體雖然不是一回事,但確有密切關系。因為一個有秩序的民主政體要求有一個龐大的中產階級。只有經濟發(fā)展了,而且收入分配比較平均,才會有中產階級出現(xiàn)。他們普遍受到較好的教育,認識個人的社會責任,又有對人權和產權保護的強烈意識,而且有力量聯(lián)合起來形成一股政治勢力。這些都是民主政體所必不可少的。當缺乏一個強大的中產階級時,民主政體很難產生,更難保持穩(wěn)定。所以說,經濟發(fā)展可能是民主政體的必要條件。
(茅于軾供稿)
在市場齒輪中塞沙子
《改革》雜志一九九八年二期刊載了諾貝爾獎得主、耶魯大學退休經濟學教授詹姆斯·托賓的文章《我們?yōu)槭裁匆陲w速轉動的市場齒輪中塞沙子》。文章討論了亞洲金融危機。文章認為:盡管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為韓國開的一副猛藥是,韓國必須落實嚴格的市場自由化和經濟全球化措施,但是越來越多的韓國人卻認識到,正是一些與此風馬牛不相及的行為構成了危機,這包括替美國公司爭取到貿易特許權,同時也就爭取到外國投資擴張的可能性。問題在于,東南亞國家應該對國際金融交易、貨幣的兌換,銀行的存款和提款以及證券的買賣開放到什么程度?貨幣基金組織和美國財政部認為,讓國際交易有更大的自由,讓銀行和其他金融機構到世界各地運作,總是好事??墒牵@樣的政策可以預見的結果是,無論美元是否跟當地貨幣掛鉤一起浮動,它都會成為計算單位和交易媒介,有關國家會因此喪失貨幣主權。如果美元成為韓國的有效貨幣,那么,韓國的利率就必然將由紐約來規(guī)定。這樣做的弊端是,聯(lián)邦儲備局和美國國會可以不理會漢城的民生和經濟狀況,而有關國家則會對美國支配自己的經濟命運而又對其后果漠不關心的立場感到憤恨。托賓認為,使國際匯率更穩(wěn)定的一個辦法是規(guī)定貨幣交易必須交稅,盡管不能指望“托賓稅”保護對本國貨幣高估的匯率,但它卻可以減緩匯率的下跌速度,為調整爭取到時間。有人聲稱,金融市場自由化與全球化是通向繁榮與進步的道路。然而,像東南亞那樣的事態(tài)發(fā)展使人們對這樣的看法提出質疑,只要世界還是分成不同的主權國家,在國際金融交易的輪子里摻幾粒沙子,使它轉動不那么順暢,可能反而是更有利的。
五月風暴:建造另類空間的斗爭
王昶在《六八年五月:戈達爾電影事件》一文(載《電影藝術》一九九八年三期)中回顧了法國“五月風暴”。文章指出:“五月”揭示了經典階級斗爭論的失效,以及權力與宰制的復雜多樣,于是在如此高度分化和復雜的政治脈絡中,另類空間的建立就十分必要。整個事件是從電影界開始,其意義就在于在法國電影文化體系中建立了一個組織基礎和交流網絡,大學為爭取自己的獨立和重新建立大學作為自由交往的場所的斗爭終于引起了國家和警察的干涉,大學對政治和資本統(tǒng)治的反抗和反省終于擴張到全社會?!拔逶嘛L暴”由此爆發(fā)。而對第二十一屆戛納電影節(jié)的抵制和“電影三級委員會”的成立,則要求電影和電視應該完全獨立于政府,并以某種特定的制度來保證電影制作享有完全的經濟保證。所謂“真正的文化解中心化”包括:不受利益原則制約的生產方式和制作者的權力,影片攝制的完全自主權,建立新型的發(fā)行渠道,取消電影審查制度,獨立于政治和金融權力的電影和電視的聯(lián)合,打破壟斷以創(chuàng)造民族化的電影工業(yè)?!叭壩瘑T會”誕生于反抗經濟、社會和意識形態(tài)秩序的斗爭中,無疑是電影人反抗電影作為商品的宿命的偉大嘗試。“五月風暴”及其失敗與其說是“革命的悲劇”,不如說是發(fā)達資本主義的一個階段。在某個時期,在某種因素的作用下,“五月”這樣的事件必然會發(fā)生,甚至重現(xiàn)。也許“為尊嚴而創(chuàng)作”的反抗姿態(tài)最終強化了“西緒弗斯神話”,終究,人是唯一一種拒絕停留在現(xiàn)有狀態(tài)的造物。
反思“六十年代”
詹明信在《六十年代:從歷史階段論的角度看》一文中指出:將后來稱作第三世界的六十年代的開端與英、法殖民地的偉大反殖民運動刻劃在一個點上,不會有什么爭議。但是,第三世界中新生力量之“解放”,就像這個詞本身一樣,往往帶有其模糊性,尖銳地說,廢除殖民主義是與新殖民主義攜手并進的。一個老牌帝國主義暴力的終結,同時意味著一種新的壟斷的發(fā)明和建構。從象征的角度來看,這個新壟斷就是英帝國主義的統(tǒng)治為國際貨幣基金會所取代。因此,六十年代常常被想象成資本和第一世界列強在全球大撤退這樣個時期。然而,六十年代也同樣可以被構想成資本進入一個鼎盛、能動、并且創(chuàng)新的時期,一個配備了嶄新的生產工具和技術的時期。我們必須正視,今天遏制和控制的力量都是新生的力量,舊的方法已不再適應。我們把六十年代描寫成這樣一個階段,即資本主義在全球擴張的同時,產生了社會能量的大釋放和大松散,同時也產生了未理論化的新生力量的向外無限發(fā)射:黑人和少數民族,學生和婦女運動。這些能量不僅在傳統(tǒng)的馬克思主義的二分階級論模式上無法估量,同時,它們也似乎提供了超越古典經濟基礎制約的自由王國和唯意志論者發(fā)言的可能性。然而,這些自由感是瞬息間的,用八十年代的眼光看,它們是歷史幻覺。也許最好的辦法是把它們看成是資本主義經濟基礎或體制向下一個轉型時的上層建筑運動和游戲。而由于六十年代終結,又由于世界經濟危機,馬克思主義重新獲得了生機。如果在新的歷史主體不斷出現(xiàn)的六十年代,馬克思主義顯得“不真實”了的話,那么,當陰郁的現(xiàn)實剝削在全球范圍內再次逼迫人們正視它們時,“傳統(tǒng)”的馬克思主義勢必會再度變得真實起來。
(摘自《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一書。三聯(lián)書店,一九九七)
《消失的街廓》
文章的副題是“中國當代城市設計的范型”,發(fā)表于《建筑師》雜志一九九八年第二期,作者王維仁。文章指出,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各大城市已經成為世界最大的工地,建設速度快到讓城市形式在幾年之內完全改觀。在此過程中,政府規(guī)劃單位和學者對城市設計的范型與機制的認定勢將成為影響日后中國上百上千個城市形貌的關鍵。我們到底要什么樣的城市形貌:一個像巴黎、倫敦、紐約一樣有街道生活,有集體記憶的城市,還是一個像新加坡、休斯頓、香港北灣仔,甚至深圳一樣的速成大街廓城市?而我們目前一再見到的范型的共同特色之一,就是消失的街廓,一種對傳統(tǒng)連續(xù)街道面的放棄。
二十世紀前半葉有兩個重要的城市設計宣言:“花園城市”和“雅典憲章”。針對十九世紀工業(yè)城市惡劣的居住品質,這兩個宣言都著重建筑與周圍綠地的關系。為建筑留置建筑間的大片綠地,往往將建筑物退縮于街道輪廓線之后,使街道脫離建筑與活動,忽略了街道與都市生活文化的歷史關聯(lián)。六十年代以后,這種城市設計范型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有的建筑學家甚至提出,理想的城市形式是重返前工業(yè)社會以街道與廣場為中心的城市;城市設計的過程是一個重建傳統(tǒng)城市紋理和公共空間的過程。
但在我國,每次提到城市形式的延續(xù),反映到設計中,往往就是“具有民族形式的建筑”,北京的大帽子是典型的例子。由于有關設計或決策者不了解形式與構造、材料、功能的基本關系,使北京城充斥了各種不同形式、不同朝代、不同地區(qū)、不同民族的大帽子新建筑,卻找不到幾條能體驗北京傳統(tǒng)街道生活的城市空間。
作者認為,城市設計應該是一個長期協(xié)調與妥協(xié)的過程,量體與公共空間的設計只是開始的第一步,重要的是模擬揣測開發(fā)商的可能行為,在管制與獎勵的準則與法令上加以規(guī)范,達到設計者對城市空間形式的期望。城市設計更重要的關鍵是一個民主開放的過程,讓社區(qū)居民、政府單位、開發(fā)商與全體市民的關切與利益在這個長期互動的過程中妥協(xié)讓步,求取最大的共同利益。
文章說,中國在宋代以后,就發(fā)展出了明確成熟的街道空間與街廓模式:清明上河圖的汴梁城,姑蘇繁華圖的蘇州城,康熙南巡圖的紹興、江寧城,都是動人豐富的城市街道文化。在世紀交接中的中國當代城市設計,是否在大筆揮灑改造舊城的雄心下,也能高抬貴手,重建我們消失中的街道空間?
抗戰(zhàn)時期的高級學術管理機構
成立于戰(zhàn)時重慶的教育部學術審議委員會是抗戰(zhàn)時期國民政府改革高等教育,促進學術研究的重要舉措,也是民國以來中國高等教育史上學術審議制度的創(chuàng)始。
從某種意義上講,學審會的成立是三十年代初期國際聯(lián)盟教育考察團對中國高等教育的批評與建議的結果。作為富有經驗的西方教育專家,他們設計的“全國大學會議之組織”實際上成為學審會的最初構架,這一建議無疑受到國民政府教育當局的高度重視,并考慮實施,只是由于戰(zhàn)爭的爆發(fā),這一機構直至戰(zhàn)爭中期才得以建立。
從戰(zhàn)時兩屆學審會委員群體的構成來看,這是繼戰(zhàn)前成立的國防設計委員會后又一個大量吸收專家學者參政的政府行政機構,也是戰(zhàn)時國民政府教育行政體制中,擁有專家最多、地位最崇高的專門委員會。具體地說,學審會委員群體可分為學術階層和行政階層。前者是指來自國立各高校的專家學者,即經選舉產生的聘任委員,他們擁有高度的科學專業(yè)訓練背景以及優(yōu)越的科研潛能,聚集了戰(zhàn)時國家高等教育研究隊伍中各學科居首位的人物。行政階層主要指學審會當然委員、常務委員以及聘任委員中由教育部直接聘任的學界名流、學術通人。這一群體通常又可分為兩類,是所謂學術通人、學界名流,在學審會中居超然的領袖地位,如吳稚暉、張君勱,是政府倚重的社會名流;另一類是學者兼政治家,“以學人從政”,不同程度地加入了國民政府,居教育行政體制的權力核心,他們更熱衷于政治,因而給學審會帶來較為濃厚的官方色彩。
從總體上看,學審會歷次大會及常務會均以加強高校學術研究,建立統(tǒng)一學術標準為中心任務,因而由該會審議通過的若干戰(zhàn)時高等教育的重要規(guī)程、法令及各草案則成為國民政府戰(zhàn)時科技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在實際的操作中,學審會又是名副其實的國家科研政策的專家咨詢機關。對政府而言,他們是學術權威;對高教界同仁而言,他們又是學科專業(yè)的帶頭人,這種雙重身份使戰(zhàn)時學審會始終在國民政府中央行政體系中享有極高的威望和特殊的地位。
當然,應該看到的是,一方面學審會的成立是三十年代初以來國民政府有限度的政治開放和專家參政的結果;另一方面,從本質上講,國民政府的開放程度和范圍是十分有限的。就教育行政而言,政治開放的基本特點是在不觸動教育集權的政治結構下,有限度地引入部分非國民黨籍的技術專家型知識分子進入國民政府的科教決策的政治過程。正因為如此,學審會的運作不能不呈現(xiàn)出負面效應。
(張瑾:《抗戰(zhàn)時期教育部學術審議委員會述論》,載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主辦的《近代史研究》一九九八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