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決書
遇羅克,男,1942年生,漢族,北京市人,家庭出身資本家,本人成份學生,系北京市人民機器廠徒工,住北京市朝陽區(qū)南三里屯東5樓13號。父母系右派分子,其父是反革命分子。
遇犯思想反動透頂,自1963年以來,散布大量反動言論,書寫數(shù)萬字的反動信件、詩詞和日記,惡毒污蔑誹謗無產階級司令部,在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又書寫反動文章十余篇,印發(fā)全國各地,大造反革命輿論,還網羅本市和外地的反、壞分子十余人,策劃組織反革命集團,并揚言進行陰謀暗殺活動,妄圖顛覆我無產階級專政。遇犯在押期間,反革命氣焰仍很囂張。遇犯罪大惡極,民憤極大。經中國人民解放軍北京市公、法軍事管制委員會和最高人民法院批準,判處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遇羅克死刑,立即執(zhí)行。
以上是1970年3月5日在北京工人體育場宣讀的《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70刑字第30號)》。宣讀完畢后,遇羅克被“驗明正身,綁赴法場,執(zhí)行槍決”。
標題
大約是1980年初,人文社現(xiàn)代編輯室副主任孟偉哉讀到一本刊物,叫《四·五論壇》。上面有文章,介紹遇羅克事跡,并附有其妹遇羅錦文章。文章中留有電話。孟偉哉撥通號碼,接電話的人正是遇羅錦。孟偉哉約她寫作,遇羅錦答應。這就是《一個冬天的童話》的童話的開始。
《當代》刊發(fā)時,孟偉哉起草了編者按,其中寫道:“當今年初我們同作者商討寫作計劃時,作者把有關遇羅克的內容叫做《一個冬天的童話》,而把她這一部分叫做《又一個冬天的童話》。這是這個題目的來歷?!庇捎凇懂敶分豢橇擞隽_錦部分,秦兆陽將標題中的“又”刪去,編者按中的文字也相應做了修改。
報告文學
孟偉哉的編者按初稿中,還有一段文字:“作者把她的作品叫做‘實話文學,又叫做‘回憶錄,我們經過考慮之后,權且把它叫做‘紀實文學。”后來刊登時,并沒有以“紀實文學”名義,而是采用當時通用的“報告文學”,所以,編者按的相關文字也被刪去。但是,從編者按的文字中,可以看出當時的作者和編者都已經感覺到流行的“報告文學”的“報告性”已經不足以說明《一個冬天的童話》的“私人”特征。以后流行一時的“隱私文學”和“私人小說”的“隱私性”在《一個冬天的童話》中,都能找到淵源。
刪改
《一個冬天的童話》中,遇羅錦在遭受遇
羅克株連時,為了尋求保護,痛苦而又主動地嫁給了北大荒的北京知青志國。新婚之夜,被志國粗魯?shù)卣加?。因為時間短到了一分多鐘,被編輯部簡稱為“一分鐘占有”。其中有以下文字:“他坐下來脫褲子,一面望著我,一面脫得赤條精光?!薄澳潜鶝龅拇竽_,硬邦邦的腿骨碰得我身上發(fā)疼。”“他的四只手腳一齊迅速地動作,生硬粗魯?shù)貙⑽业乃滤?、背心褲衩全部脫掉,急切地扔到一邊去了?!薄皼]等我想過味兒來,他全身的重量已經壓在了我的身上。兩只粗硬的大手將我的頭緊緊地把住。我閉了眼?!薄岸律淼囊馔馓弁矗质刮曳路鸢ち嗣腿坏囊粨?。”“大約只有一分多鐘,他便突然地松開了雙手,癱軟地趴在枕上喘氣去了。”今天來看,這樣的描寫是否精彩,另當別論。但起碼沒有了風險。但在1980年8月16日,卻有如定時炸彈。已經過了四校,馬上就要付型印刷,秦兆陽依然決定刪去。當時是雨天,房間里光線很暗。秦兆陽看不清校樣,就叫姚淑芝念。念完后,秦兆陽再口述以上必須刪去的文字,然后口述補充的文字,由姚記錄。當時是鉛字排版,為了不增加排版工人的負擔,秦補充的文字同刪去的文字一字不差。
秦兆陽說:要刪得虛一些,美一些。但即使是被修改得虛一些美一些的文字,因為描寫的是“真人真事”,依然成了當時最富爭議的“性描寫”文字。
性格
對原作修改最大的地方是遇羅錦的性格。
《一個冬天的童話》之前和同時,以小說形式張揚婚外戀的作家,不是沒有。但以報告文學描寫并歌頌自己的婚外戀和第三者,遇羅錦是當代第一人。作為離經叛道的女權先鋒,以后的劉曉慶也不能出其右。愛情作為婚姻的惟一理由,在今天已經成為常識,但在當時,卻需要革命性和毀滅性的勇氣。
遇羅錦其人,因遭受迫害,性格被壓抑被扭曲,積壓了強烈的反抗欲望。一旦外部壓力解除,失去了反抗目標,反抗對象就蔓延成了“人”,就成了爆炸。所到之處,總要引發(fā)情感騷亂。《一個冬天的童話》刊出前,遇羅錦已經成了著名的“禍水”。孟偉哉雖然是編輯,也是作家,其敢說敢為敢做敢當?shù)男愿駞s極有江湖色彩。一旦接到遇羅錦的電話,也要叫來別的編輯旁聽。要是遇羅錦真人到達,更是趕緊叫人作陪。實在沒人,就把房門大敞,以正視聽。
即便驚惶如此,編輯部在編輯《一個冬天的童話》時,也達成了一個共識:刪減遇羅錦性格中的兇悍,將遇羅錦盡可能地修改得更柔弱些。修改的結果贏得了讀者更廣泛的同情,卻也使讀者在《春天的童話》出版后,感覺到“冬天”和“春天”的性格差距。
這樣的修改,是為情感需要,也為文學的完美,卻同真實有了沖突。是為“報告”同“文學”的沖突。
單行本
《一個冬天的童話》發(fā)表于《當代》1980年第3期,責任編輯楊匡滿。
通常,發(fā)表于《當代》的長篇作品都由人文社出單行本,但《一個冬天的童話》卻沒有。據(jù)孟偉哉回憶,遇羅錦認為其單行本如同《毛主席語錄》,全國各地都可以出版。人文社實在擔心同別的出版社撞車,所以放棄。
評獎
《一個冬天的童話》曾參加作協(xié)1981年報告文學評獎,落選。在獲獎者座談會上,獲獎者黃宗英要將自己的筆轉送遇羅錦,以示聲援。黃宗英說:三十年代,人們尚且能夠支持上官云珠,到了八十年代,我們?yōu)槭裁催€容不下一個遇羅錦呢?同年,《當代》也評獎。當時遇羅錦已經
本刊記者關于《將軍吟》遭到輿論的道德批判,新華社的《內參》甚至以《一個墮落的女人》為題,譴責遇羅錦的私人生活。評委會依然決定將作品和作者分開,給了《一個冬天的童話》“當代文學獎”,并通知遇羅錦,將獲獎感言和照片寄給《當代》。
改變獲獎決定的是一個電話,電話質問說:《花城》要發(fā)《春天的童話》,《當代》要給獎,是不是一個有組織的行動?電話之后,出版社黨委緊急開會,決定取消獲獎。怎樣通知遇羅錦,卻成了難題。電話通知,都開不了口。決定寫信通知。當時,韋君宜、嚴文井和孟偉哉三個作家聚集一起,商量半天也下不了筆。最后只在信上寫了一句話:原來說給你獎,經研究決定,不給你獎了。
春天的童話
《一個冬天的童話》引發(fā)了婚姻中的道德論戰(zhàn)?!缎掠^察》曾經組織文章爭鳴,約遇羅錦參加。遇羅錦在給《當代》編輯劉茵的信中說,她準備用一部中篇來回答輿論的譴責。不久,《童話中的童話》送到了《當代》。大家傳看之后,都認為不能發(fā)。孟偉哉要姚淑芝打電話通知遇羅錦取稿。遇羅錦來到出版社傳達室,要姚將稿子送到傳達室,她不想上樓。孟偉哉說,還是請她上樓來吧。
遇羅錦上樓前,編輯們都紛紛躲避,怕的是她發(fā)難。但遇羅錦卻讓大家意外,很平靜地接受了退稿的事實。
后來,稿發(fā)于《花城》,改名《春天的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