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黎光

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知足確有足樂處，但許多時候倒是常樂于不知足，即知足未必常樂。

———摘自死緩犯人曾莉華的日記

序言

1996年11月18日，我坐在廣東省檢察院招待所的503房間里，面前的桌上、床上、椅子上放滿了一本本案件檔案，每一卷檔案的封面上都醒目地寫著“曾莉華”的名字。還有一堆一堆有關(guān)曾莉華的各類材料：一部分曾莉華個人歷史檔案；曾莉華密密麻麻寫滿17頁紙的“自白書”；曾莉華的幾本日記；檢察院的起訴書、法院的刑事判決書。甚至還有當年曾莉華去報恩寺抽的簽以及不少曾莉華春風得意之時拍的照片，這些照片真實地記錄了曾莉華最輝煌的一段歷史。

我足不出戶，整整閱讀了4天。一個立體的、有血有肉的與事前在我腦海中留下并不相同的曾莉華的形象浮現(xiàn)在我的面前。

于是，我開始了為時兩年的艱辛的采訪寫作……

第一次直接接觸曾莉華的材料是1996年的11月，那時候，轟動一時的曾莉華特大受賄案已經(jīng)審結(jié)，曾莉華已經(jīng)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關(guān)在韶關(guān)監(jiān)獄里。

1998年元旦前的一天，我去上班。在報社門口，收發(fā)室小蔡交給我一疊剛收到的新年賀卡，其中有一封一下吸引了我。信封上的地址是：韶關(guān)市曲江犁市鎮(zhèn)第×號信箱。

這是韶關(guān)監(jiān)獄的地址。

信封上寫著曾莉華的名字!

拆開信封，里面是一張賀年卡，賀年卡上曾莉華工工整整地寫著這樣幾句話：“我們不常擁有新年，卻常擁有新的一天，愿您每一年的每一天都充滿幸福與喜悅。萬語千言祝福您的每一個明天。”這樣的賀年卡，在我所收到的賀年卡當中是最特別的。因為，我覺得一個死緩犯人對于明天的理解，和常人是遠不相同的。

當我將賀卡再塞回信封時，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一封信。抽出來一看，5張薄薄的信紙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

曾莉華在這封信中首先說：楊先生：您好!……

去年我同樣給您寫過一信一卡，放了很久，好像感覺到您收不到。沒寄(至今還放在這里)。這次不管您收到與否，照寄。

在摘錄這封信時，可讓我費了一番腦筋。為了“原汁原味”地把它呈現(xiàn)出來，本來我也擬用原文照錄，錯字別字和語病用括號辦法標出。但是，一、她的錯字病句太多；二、曾莉華喜歡亂用標點符號。在她的這封信中，用了太多的括號。我再用括號文章就會遍地開花了。我覺得，如果把曾莉華信中的語病錯字完全改正過來，反而不如將她的信基本原樣照錄給讀者看，這樣還能讓讀者更多地了解她。因此，我所引用的她的原文，除了對實在看不過去的錯字語病作了改正，其他基本原文照錄。在實在要用注明的時候，我在括號中注明是(作者注)，以示區(qū)別。

她在信中說：去年，11月21號您來(監(jiān)獄)見過我以后，就好像消失了一樣，我以為您出國去了，我一直在等您的大作，原來您在埋頭寫續(xù)篇(作者注：指《沒有家園的靈魂》續(xù)篇)，相距一年，您成果頗豐(我卻在奢侈時間，慚愧)，借此機會，祝賀您獲得這么多的殊榮。不過，這些殊榮對于您倒不使我驚奇，我對您的印象，你是位“理智、求實、認真、韌性”的作家(并非有奉承您的意思)，一個人，只要有求實和認真的精神，成功是早晚的事情。

今去信，有幾件事相商：一、很想了解您的近作(我不熱衷別人怎么看，我相信自己怎么看)。

二、去年，您要寫我，進展如何?很關(guān)心，粗看過您的這本“續(xù)集”后，憑感覺，您要寫我就難，我與其他人有很多不同的地方，我本人的經(jīng)歷本身就是一本書，還沒被關(guān)押之前，就有不少人想寫，我犯罪后，更多的人感興趣了，想寫，包括我本人在內(nèi)也想寫自己或以第三人稱來寫，如果您用寫其他人的方式寫我，成功的可能性很小，真的，因為您是一個“求實”的作家。

三、以前，沒有多少時間看文學(xué)書，大部分都是看專業(yè)和技術(shù)書籍多，待羈押后有大量的時間，我不想浪費，但那時又沒有書的來源，只好開始寫自己，但無文學(xué)功底……(有不少人來找過我想合作，但我還拿不準他們的功底，同時有保護版權(quán)的想法)，也不知他們是否寫過類似我的這種“從天上掉到地下還下到井底去的人”的作品。現(xiàn)在，知道您寫過幾個我們這種人，但我從書中看到剛一觸及，您就收筆了(是沒有這種經(jīng)歷的原因，還是其他原因?)也許，沒有坐過牢的人看來是很正常的，但我們看來就不是很深入。您已經(jīng)有過積累了，我也誠懇地希望您成為寫這種大起大落，且落差很大的人的“專業(yè)戶”。正如您在“續(xù)集”一書中所說的，“人不是生來就壞”，我說，也不是永遠都會壞下去，您的作品要經(jīng)得起歷史的考驗，您的“求實、認真”是非常對的，您如果能夠深入一點，將生活里這一方面的人，那種看上去無聲無息卻又是驚心動魄的搏斗和掙扎表現(xiàn)出來，您將會得到更大的滿意(不是別人評價，而是自己滿意)，就拿王建業(yè)來說，他沒有勇氣去正視失敗之后那種走投無路的絕望，對生存的絕望和失望，這個概念在心里發(fā)酵，一切都好像是無可逆轉(zhuǎn)地粉碎了，過去是一場噩夢，而未來又是一個吉兇難卜的未知數(shù)，等待的可能是希望，但又未必不是失望，孤獨、再孤獨，成了幾何級數(shù)增加、擴散，走不出心靈的牢籠和窒息，選擇了自絕于人類的路，其實每出一件大案，都會敲響警鐘，但法律的網(wǎng)還沒有編織到工作和生活的方方面面和社會的各個角落。前車之覆，后車之鑒，道理簡單但做到又是多么的艱難，正如您在書中寫道，王、史去泰國前是我的案發(fā)新聞播出的時間，他們完全可以前車之鑒的，我之前，高森祥、陳炳根也有前車之覆，王案之后又有很多的大案要案，這才是你們作家們的題材，其實，這一切無論是執(zhí)法者還是犯人，心情都是沉甸甸的。

第三事扯遠了，班門弄斧，請諒，待我看過您的所有作品后，我會將我的選擇告訴您。希望我們有合作的機會。

順告：我已經(jīng)調(diào)了隊服刑，主要是“宣傳和圖書館管理”，有時間看書和寫作了，我的考核期本月26號滿了，今年獲得了立功，期待著減刑。我先生和兒子也回來看過我，家庭還是完整的，很多同學(xué)、同事、職工朋友常來看我，省檢察院、看守所的管教也來鼓勵我，心情上還是愉快的，在這種境況下還能得到這么多人的關(guān)心，實在是萬幸。坐牢的人最在乎的就是人情冷暖，有人關(guān)心，心情就靚。我工作過的所有單位都在不同程度地關(guān)心著我。

……

寄去的賀卡雖輕，表達著我的一片敬意，那一串厚重的真心的祝福表達著我最誠摯的祝愿：再祝新年好，新春樂。

曾利華97123這里有一點需要說明一下，從曾莉華的刑事判決書上看到，“曾莉華，又名曾利華?！彼降拿謶?yīng)是曾莉華。

這封信喚起了我重新寫作曾莉華故事的興趣。因為，它突然讓我想到：一個已經(jīng)成了用她的來信中話說“從天上掉到地下還下到井底去的人”，一個將要在監(jiān)獄中度過漫長的刑期并且可能會到她兩鬢斑白才可能重獲自由的女人，并沒有悲觀絕望，而萌發(fā)了想要把自己經(jīng)歷寫下來的念頭，并為此要物色作家，甚至還有“保護版權(quán)”的想法。可是她是真的在認真地總結(jié)自己的悲劇根源，總結(jié)她為什么會“從天上掉到地下還下到井底去”的悲劇成因，還是把自己成為一個死刑囚徒，在監(jiān)獄服刑“以觀后效”引來一些人關(guān)注的現(xiàn)實，看成一種資本，甚至把它當作人生正劇來演呢?曾莉華，在她“以觀后效”的日子里，她也從沒有“安分”過，不停地制造著“新聞”，一會兒給檢察官寫封信，一會兒又給記者寫封信。從她的來信中，我們不難看出，她的心一直在躁動著。身在監(jiān)獄，心卻在大墻外飛翔。她認為她的經(jīng)歷是一座金礦，她還擁有“產(chǎn)權(quán)”。曾莉華的這種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正是她這個人的特點。

我想，我不必一定要找一個深刻的主題去挖掘曾莉華故事的非同一般的一面，曾莉華的故事就是一個女人的故事，一個身上交織著好女人、強女人、壞女人的復(fù)雜人生的故事。她的身上交織著一些女性的很多特點，既有虛榮、喜歡出人頭地、好為人先、貪婪而又節(jié)儉(受賄了幾百萬幾乎沒有花，除了買了幾套房外，全部存在銀行里，也因為這一點救了她的命，使她案發(fā)后能夠全部退賠)，又非常堅韌、能吃苦耐勞、悲觀而不絕望。一個成功的、失敗的女人所有的經(jīng)歷、痛苦、迷茫、教訓(xùn)和淚水都交織在她的身上，這也許就是曾莉華的特點。從一個女人的角度，去寫曾莉華的故事，這也許就是進入曾莉華故事的“路徑”。

我突然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也許我找到了一個寫作的切入點：一個渾身充滿矛盾的女人，一個從來也沒有正確估計過自己的女人，一個心比天高卻又命比紙薄的女人，一個至今也不能正確面對自己的女人。一個道德觀價值觀都有缺陷的女人，一個從四川山城瀘州走出來闖進了南方都市廣州，又把個廣州鬧得沸沸揚揚的女人。

這也許就是曾莉華的故事。

第一章

偵破曾莉華案件的過程中，浮出了一個傳奇式的人物，我們姑且稱作P，此人不胖，面部線條很硬，皮膚較黑，臉上布滿皺褶，像一位經(jīng)歷過太多坎坷的“勞動人民”，可他卻是行賄百萬的富商。

一個人的臉就是一個人的“歷史”。人的身體任何部位都可以包起來，唯有臉不能。因為，臉，永遠暴露在歲月的風霜之中，歲月也在一個人的臉上寫下了無法掩飾的“個人履歷”。

他的這張臉更是充滿著故事。當辦案人員找他時，卻發(fā)現(xiàn)他居無定所，很少一人獨行……

他坐在沙發(fā)上，神態(tài)比較平靜，一點兒也不驚慌失措，一杯一杯的濃茶都喝淡了，他在等待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

辦案人員細分厲害，有理有節(jié)。訊問工作進行了一夜，全是檢察官們向他曉以大義。但是他仍在回避一切核心問題。

午夜，他突然提出要打一個電話……說曾莉華的故事，必須先要說清楚曾莉華案件，曾莉華是因曾莉華案件“名聞”國內(nèi)外的。

我在采訪偵破曾莉華案的檢察官們時，他們告訴我，關(guān)于曾莉華案是如何偵破的，向我是首次披露，他們向我介紹了案件的偵破過程，還給我看了一些當年沒有披露過的資料。

說清楚曾莉華的案件，最早恐怕要追溯到1991年。那年的5月間，廣東省檢察院接到深圳工程咨詢公司部分干部舉報該公司×××領(lǐng)導(dǎo)貪污受賄，與時任公司總經(jīng)理助理的曾莉華有不正當兩性關(guān)系等嚴重問題。

深圳工程咨詢公司的人為何要向省檢察院舉報呢?是因為深圳工程咨詢公司是廣東省建委的下屬公司，而當時曾莉華同時兼任該公司廣州分公司的經(jīng)理。省檢察院的檢察官接到舉報以后，派人了解情況，卻發(fā)現(xiàn)舉報人同時也向深圳工程咨詢公司的上級主管部門和紀檢、監(jiān)察等部門舉報。其主管部門省建委已經(jīng)組織調(diào)查組進行調(diào)查。于是檢察官們決定：靜觀待變，待主管部門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出來后，再作進一步行動的決定。

但是，由于多方面的原因，主管部門的調(diào)查最后沒有結(jié)果。并且，被舉報人還到法院狀告舉報人誣陷。

后來，我在韶關(guān)監(jiān)獄就這個問題，問過曾莉華當年打官司的情況。據(jù)曾莉華說，當時，深圳工程咨詢公司剛剛籌建，×××領(lǐng)導(dǎo)對下屬要求很嚴，同時和公司個別干部也有矛盾，舉報人就是個別干部。當時舉報人說看見她和×××領(lǐng)導(dǎo)在東莞某賓館開房，她說完全沒有這回事。當時她和這位領(lǐng)導(dǎo)還沒有曖昧關(guān)系。所以，后來×××上深圳法院告某領(lǐng)導(dǎo)誣陷。一時間，弄得沸沸揚揚，很多人都知道。

主管部門的調(diào)查結(jié)束了，但檢察院并沒有放棄這個線索。他們接手悄悄地展開調(diào)查摸底。

省檢察院當時并沒有掌握曾莉華的犯罪事實，但做出這樣的決定基于兩點考慮：一、建筑業(yè)、房地產(chǎn)業(yè)歷來是發(fā)生貪污賄賂犯罪較多的行業(yè)，尤其是1991年下半年以來，外商攜巨資進軍國內(nèi)的房地產(chǎn)業(yè)，國內(nèi)企業(yè)也多渠道集資參與房地產(chǎn)的開發(fā)。由于房地產(chǎn)熱和資金來源的多樣化，經(jīng)營房地產(chǎn)的企業(yè)經(jīng)濟成分多樣化，使房地產(chǎn)業(yè)中的索賄受賂的反映越來越多。作為反貪部門當然會盯著這個行業(yè)。

二、通過初步調(diào)查得知，深圳工程咨詢公司及其主管部門的群眾和干部，對曾莉華有著兩種完全不同的評價。而此時，曾莉華已經(jīng)開始逐漸在廣州房地產(chǎn)業(yè)中小有名氣，其單位人員對其完全不同的評價，孰是孰非，檢察院想通過調(diào)查，弄清曾莉華到底是人是鬼。

摸來的情況頗讓人費思：同一個單位的人對曾莉華的評價截然不同。有人說，曾莉華是“馬眼、鐵腿、神仙肚”。意思是馬眼大，為公司的業(yè)務(wù)發(fā)展眼觀六路；鐵腿是講能跑，跑業(yè)務(wù)，跑關(guān)系。當時，咨詢公司沒有房地產(chǎn)開發(fā)權(quán)，就是曾莉華跑來的批文，使公司有了房地產(chǎn)開發(fā)權(quán)；神仙肚，是指特別能吃苦。曾莉華一天到晚東奔西跑，根本不顧家。當時，她的家離辦公室只有八、九分鐘的路，而且家中還有一個正在讀小學(xué)的兒子，丈夫又到澳大利亞留學(xué)去了，可曾莉華經(jīng)常忙得幾天回不了家，常常晚上就睡在辦公室的沙發(fā)上。吃飯也是有一頓沒一頓的，餓了，拿到什么東西都吃，所以人們說她是神仙肚。但是，也有人說她“經(jīng)濟上腐敗，生活上墮落”。

省檢察院經(jīng)過反復(fù)研究決定：不要輕易放棄此案；做長期經(jīng)營的準備，秘密調(diào)查，選準時機，再行突破。

那么，這時候曾莉華在干什么呢?據(jù)我后來對曾莉華的研究，我發(fā)現(xiàn)這時候的曾莉華還沒有像有些人反映的那樣“經(jīng)濟上腐敗，生活上墮落”，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地大肆索賄(曾莉華經(jīng)濟犯罪最惡劣的地方，就是大肆索賄)，她在為了使自己成為一個在廣州進而在全國房地產(chǎn)界都有名氣的“女強人”而東奔西走。

當時，深圳工程咨詢公司廣州分公司就在廣東賓館5樓租房辦公。非常富有戲劇性的是，廣東賓館就在原廣東省檢察院的對面。站在廣東賓館的辦公室，就可以看到省檢察院的辦公大樓。曾莉華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已經(jīng)被檢察院收進了視線。后來，曾莉華對我說：“我那時都不知道檢察院是干什么的!”你不知道檢察院是干什么的，檢察院可是逐漸知道了你曾莉華在干什么。

檢察官們通過各種關(guān)系，以不同的途徑、不同的方式，接觸曾莉華身邊的人員以及和曾莉華合作經(jīng)營房地產(chǎn)項目的港、臺、外商以及親友、工作人員，重點了解和掌握曾莉華與港、臺、外商合作經(jīng)營房地產(chǎn)項目的情況、曾莉華的收支情況、人際關(guān)系以及在香港的活動情況。

但檢察官一直沒有驚動曾莉華本人，大家在尋找確鑿的證據(jù)。

到1992年底，檢察官得到的情況越來越多，曾莉華經(jīng)濟犯罪的事實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清晰，但由于還沒有掌握確鑿的證據(jù)，檢察院還無法對曾莉華采取行動。否則，就是抓住了曾莉華，她死不認賬，你又拿不出證據(jù)，就容易使案件流產(chǎn)。

這時，檢察官們得到一個十分重要的情況：曾莉華已辦好了外國護照。曾莉華要外逃?情況變得越來越緊急了。此時，已經(jīng)不能不采取行動了?？墒鞘种羞€沒有足以立即抓獲曾莉華的證據(jù)，而曾莉華存在隨時攜款潛逃境外的危險。

怎么辦?這時一個人浮了上來。這是一個傳奇式的人物。

他叫P(遵照有關(guān)方面的意見，文中不出現(xiàn)P的真實姓名，故只好以字母代替)，一個身揣洪都拉斯護照的華人。

曾莉華索賄的500多萬元，主要來自兩個合作伙伴，一個是一位叫S的外商，一個就是P。P在前，S在后。

這時，P已經(jīng)長期呆在廣東，他在深圳某酒店長期包有客房。同時，購買了洪都拉斯護照，變成了一個外商。

P以前結(jié)沒結(jié)過婚，無從查考，但到案發(fā)時，P正在籌備結(jié)婚，他已經(jīng)定下了婚期，并在成都訂了酒宴，甚至連結(jié)婚的請柬都已散發(fā)。

檢察院在偵查曾莉華案件中，已經(jīng)了解到了P的情況。

最后，由檢察院領(lǐng)導(dǎo)權(quán)衡再三決定：選取P作突破口。要求辦案人員制定出詳細行動方案，務(wù)求迅速突破，注意嚴格保密，絕對不能走露了風聲，驚動曾莉華。

在檢察院領(lǐng)導(dǎo)的親自主持下，一個周密的行動方案制定出來了，設(shè)法迅速找到P帶回檢察院審查。

1993年3月15日晚上10點多鐘，辦案人員將P帶到省檢察院，在招待所開了一間房，無論辦案人員怎樣和P交待政策和法律，P都是和辦案人員繞來繞去的。你問什么，P也回答，但全講一些沒有實質(zhì)性的東西。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到了晚上11點30分的時候，P看了看手表，提出要打一個長途電話。

辦案人員問他給誰打?他說，“給家里打?！眴査惺裁词?P沒有說明原因，只是說，“給家里報一個平安?！盤的這個舉動差點釀成了大事，這是后話。

由于扣留P不能驚動任何人，辦案人員擔心他會把自己在檢察院的消息透露出去，就沒有馬上同意P打這個電話。

訊問P的工作進行了一夜，全是檢察官們向P曉以大義。

P不抽煙，但是喝茶很厲害，一杯一杯的濃茶很快喝淡了。

第二天吃完早餐后，辦案人員不顧一夜的疲勞，認真總結(jié)昨晚沒有進展的原因。大家分析，P之所以不愿揭發(fā)曾莉華問題，恐怕有幾種原因：一是P在和曾莉華合作的房地產(chǎn)項目上，已經(jīng)投入了幾千萬，他害怕揭發(fā)了曾莉華，自己的經(jīng)濟利益受損；二是P相信曾莉華，因為他們是老鄉(xiāng)，而且他覺得曾莉華非常能干，還有那么多的“關(guān)系”，別人辦不了的事，她都能辦成，自己今后賺錢要靠她；三是P認為曾莉華的公司是國營公司，掙得再多也進不了曾莉華個人腰包，所以曾莉華不會坑他。

分析到最后，辦案人員覺得P不愿揭發(fā)曾莉華，從表面看起來，好像是P這個人很講義氣，但實際上是P覺得他的經(jīng)濟利益是和曾莉華綁在一起的，揭發(fā)了曾莉華，最終損害的是自己的利益。P的所謂義氣，是建立在經(jīng)濟利益的基礎(chǔ)上。只要讓P明白，曾莉華是維護了他的利益，還是坑了他，P的義氣天平自然就會傾斜。

要說服P，必須用事實說話。偵查處長又一次翻開已經(jīng)研究了多次的P和曾莉華合作的合同，很快就尋找到了突破口。

翻開曾莉華最初和P簽的那份開發(fā)“海印苑”小區(qū)的合同，就是一個外行人看了，也會覺得太苛刻了。

這些不合理的合同條件，P當然也不滿，他也在外面埋怨過曾莉華這人太苛刻，這個項目他肯定要虧了?？僧斵k案人員想深入一點，問曾莉華苛刻在哪里時，P馬上不說話了。這就是P的特點，他雖然除了會寫自己的名字，幾乎沒有什么文化，但P的成功，除了確有不同一般的生意上的頭腦(他看準房地產(chǎn)，也是他生意上的精明之處。如果曾莉華按規(guī)定辦事，如果曾莉華后來不出事，我想P的這筆投資，肯定有更好的回報)，還有從表面看起來，他做人很講義氣。

早飯后稍事休息，處長又找P談話。這次處長以“聊天”的方式，不和P談他與曾莉華的“個人經(jīng)濟往來”，而是拿著事前準備好的合同副本，和P分析他與曾莉華合作的這個項目的不合理之處。一針見血地指出，你的義氣是建立在你們共同的利益基礎(chǔ)上，但實際上，你們的利益并不是共同的。

P終于明白，在與曾莉華的合作中，他的利益并沒有得到根本的保證。

今天來分析曾莉華案件的發(fā)現(xiàn)和發(fā)展，與曾莉華這一點很有關(guān)。從表面看，曾莉華給她的合作者帶來可觀的利潤前景(曾莉華至今仍然是這樣認為的)，而實際上曾莉華在每一項合作中，都給她的合作者設(shè)置了障礙。我覺得曾莉華受賄案的特點，不是在于曾莉華受賄的數(shù)額在當時是“建國以來最大的”(今天這個“最大”的記錄早又被人打破了，今后可能還會有人打破曾莉華的記錄)，而是在于曾莉華收了別人的好處，又不為別人辦事。你不給人家辦事，人家能不怨恨你?一怨恨你，人家不會發(fā)泄出來?一發(fā)泄出來，你受賄的事不就暴露了?曾莉華最后就是從這些地方露出尾巴被檢察院抓住的。

曾莉華還有更惡劣的地方，就是受賄的手段十分惡劣，她甚至在合作伙伴的工程款上坐扣“臺底費”。

處長關(guān)于不合理合同的話題，打開了P的話匣子。他不知不覺地也談起這個話題，并且越談越生氣。處長繼續(xù)分析，“不但合同不合理，這個小區(qū)的外銷房你還沒有權(quán)力定價，你只有拿錢出來的義務(wù)?！边@最后一句話，揭開了P和曾莉華之間矛盾的實質(zhì)。這樣，雙方的話題就越來越接近，也就越談越“投機”了。

就在這個時候，處長覺得時機已經(jīng)成熟，最后突破的機會已經(jīng)來了，猛然甩出了最后一個殺手锏：“據(jù)我們所知，她還要你幫她買一本護照?”P聽后，望著處長愣了半天，他以為辦案人員已經(jīng)知道此事了，就承認說確實是花了15萬港幣幫助曾莉華買了一個“斯威士蘭”的護照。這是P說出曾莉華第一件受賄的事實。不管怎樣，一下就抓住了曾莉華受賄15萬的事實，大家都很興奮。

這時，已經(jīng)到了3月16日的傍晚。吃完晚飯后，P開始交待了。他一單單地講了先后給曾莉華100多萬元的經(jīng)過。

講完這些已經(jīng)到了16日晚上的11點多，P又提出要給在成都的即將結(jié)婚的未婚妻打一個電話。辦案人員就問，為什么一定要在晚上11點多的時候打?P說出了其中的原由：自從上次被綁架后，他和未婚妻有一個約定，每天晚上12點，打一個電話報一下平安。否則，接不到電話的未婚妻會以為他出事了，而打電話到處找他。

辦案人員一聽，趕快讓P編一個理由立即給未婚妻打電話。

P的未婚妻在電話里聽到P的聲音，著急地說，“已經(jīng)找了你一天了，你到哪里去了?”P順口編道：“昨天晚上和朋友在博羅縣(離深圳約有100公里)出了車禍，因為在山區(qū)手提電話沒有信號，現(xiàn)在是在醫(yī)院里跑出來打的電話。”電話那頭埋怨道，“害得我到處打電話找你，昨天半夜我還把電話打到曾莉華的家里問你在哪里，她說她也不知道，可急死我了?！鞭k案人員一聽，壞了，會不會驚動曾莉華?趕快請示領(lǐng)導(dǎo)，現(xiàn)在已經(jīng)掌握了曾莉華受賄100多萬的證據(jù)，而曾莉華有可能聽到風聲。是否立即收審曾莉華?檢察院領(lǐng)導(dǎo)同意，馬上派人到曾莉華家抓曾莉華。

辦案人員到曾莉華家樓下，先往曾莉華家打了一個試探電話。曾莉華家保姆接電話說，曾莉華昨天夜里就走了，今天一天沒有回家。

檢察院立即派人連夜趕往深圳，查曾莉華在不在深圳總公司。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曾莉華沒有到總公司來，曾莉華在深圳總公司的住房里也沒有人。

找遍曾莉華有可能去的地方，均沒有曾莉華的蹤影。

曾莉華失蹤了!那么，曾莉華會跑到哪里去了呢?辦案人員在深圳、廣州滿世界地找。3月17日凌晨，從P公司辦事處得到一個消息，曾莉華在3月16日的白天，曾打過一個電話，詢問P在不在。但是不知道曾莉華這個電話是從哪兒打來的。

這時候，曾莉華也在滿世界地找P，因為，只要P平安，她也就沒有事。就在她滿世界找P時，自己的藏身之處暴露了。知道了曾莉華藏在哪兒，可是那個地方?jīng)]有辦法去抓。

原來，P的妻子在15日夜里沒有按時接到P的電話后，就擔心又出事了，半夜兩點把電話打到曾莉華的家里，問見沒見到P。曾莉華正在睡夢中，懵懵懂懂中說，這兩天沒有見到P。放下電話后，她怎么也睡不著了。曾莉華躺在那兒想了想，猛然翻身起床，急急忙忙收拾了幾件衣服，拿出護照放進口袋就匆匆出了門。這時，天還沒有亮。

凌晨的廣州街頭人跡稀少，曾莉華在街邊攔住了一輛出租車。風馳電掣般地一直開到了深圳羅湖海關(guān)，正好趕上開閘。曾莉華混在人群里，第一批過了關(guān)，進了香港。

到了香港后，曾莉華住進了她在香港某四星級酒店的長包房，此時的曾莉華雖然驚魂未定，但仍然心存僥幸，希望是一場虛驚。她顧不得洗漱，就打電話到處尋找P的行蹤。找了一天也沒有找到P的蹤影，她就急了，最后一次打電話到P的公司時，就把自己的電話留下了，囑咐P回來后，一定要在第一時間打電話告訴她。

辦案人員得到了曾莉華留下來的電話號碼，開頭是“00852”，是香港的區(qū)號。通過電話號碼查詢，知道曾莉華藏在香港某酒店里。

當務(wù)之急是讓曾莉華相信P確實沒有出事。否則如驚弓之鳥般的曾莉華隨時都有可能拿著“斯威士蘭”的護照去南非。

這時，辦案人員陷入兩難之中，盡管知道曾莉華在香港某酒店，但我們無法去香港抓人。在這種情況下，只有讓P公開露面并有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消除曾莉華的懷疑和戒備，促使曾莉華返回境內(nèi)。如讓P自由活動，又擔心無法控制，萬一P向曾莉華“通水”，反而會促使曾莉華遠走高飛。

最后，檢察院領(lǐng)導(dǎo)果斷決定：“引蛇出洞”。做好P的工作，使P真心合作；同時，也要嚴密暗中控制P，防止意外發(fā)生。

辦案人員利用P這人講義氣的特點，和P把事情講明白，對P說，我們相信你，希望你也配合我們做好工作，并答應(yīng)P抓住曾莉華后，立即同意他回成都結(jié)婚。

P本來覺得自己恐怕犯了行賄罪，正在悲觀失望之中，見辦案人員跟自己交底，并且同意放他回成都結(jié)婚，就很感動，答應(yīng)一定很好配合。于是，他和辦案人員一起來編造一個精巧的故事，來消除曾莉華的疑慮。

P回到他的辦事處后，辦事處的人就問他這兩天去了哪里，P說，自己因“嫖娼”被抓，被公安局處罰后才放回來。辦事處的人都信以為真。

辦案人員也布下了嚴密的監(jiān)視。這時，已經(jīng)是3月17日的上午。P在他的辦事處里，給曾莉華打了一個電話，P很配合，戲也演得很到位。下面是他和曾莉華通話的內(nèi)容：P撥通電話故意反問曾莉華：“找我有事嗎?”曾莉華急切地問：“你去哪里啦?”P：“別提啦，讓公安找了麻煩!”曾莉華：“什么麻煩?”P：“還不是男人的那點事?！盤為了讓曾莉華放心，又說：“現(xiàn)在沒事了，交了3000元罰款?！本o接著又補了一句，“我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你可不要告訴我老婆?！痹蛉A還是不放心，就隔一段時間查P的行蹤。P在這一段時間，故意裝得很忙碌的樣子，一會兒辦這件事，一會兒又忙另外一件事去了，在房間里進進出出。曾莉華發(fā)現(xiàn)P是自由的，這樣才相信了P沒事，她打電話告訴P，她會盡快從香港回來。

檢察院得到曾莉華要回來的消息，立即在羅湖海關(guān)布控，辦案人員手上拿著曾莉華的照片，眼睛緊緊盯著從羅湖橋頭香港方向過來的人流，真是一點也不敢松懈，生怕又失掉了曾莉華行蹤。

3月18日下午2點多鐘，守在羅湖橋頭的辦案人員突然眼前一亮，只見曾莉華身穿白色的襯衣、深色的長裙，背著一個黑色的手袋，拖著一個行李箱過了羅湖橋。這時候的曾莉華已經(jīng)完全把心放在肚里了，那非常自信的腳步，每跨出一步都很有彈性。

辦案人員見過關(guān)的人很多，決定不在羅湖海關(guān)抓她，于是就悄悄地跟上了她。曾莉華走出羅湖海關(guān)后，叫了一輛出租車，辦案人員馬上開車跟上。只見曾莉華的出租車朝著深圳咨詢公司開去。

到了地處深圳荔園路荔香坊的公司駐地后，曾莉華下車走進了公司。辦案人員在樓下等了約半小時后，就走了進去。只見曾莉華正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曾莉華見走進幾個陌生人，就問找誰?辦案人員上前亮出了工作證，對曾莉華說：“我們是廣東省檢察院的，現(xiàn)在依法對你進行審查。”

曾莉華一下呆若木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辦案人員立即對曾莉華的辦公室進行了搜查，當然是一無所獲。緊接著，就將曾莉華帶回廣州。

第二章

從香港回來的曾莉華在辦案人員面前轉(zhuǎn)移話題，拼命表白自己。她夸夸其談，談她的個人奮斗史，談她的公司是怎樣的白手起家，談她為了公司廢寢忘食連兒子都顧不上，談自己怎樣被人們稱為“馬眼、鐵腿、神仙肚”。

曾莉華一再表白自己是清白的。一把鑰匙引起了辦案人員的注意……

3月18日下午約5點鐘左右，辦案人員將曾莉華帶到了省檢察院的招待所，仍然是前兩天P呆的那間房。

這時曾莉華的心理狀態(tài)是可想而知的，受賄500多萬，在當時是建國以來最大的受賄案，曾莉華心里完全明白自己面臨的是什么，你讓曾莉華痛痛快快地交待自己的問題是不可能的。后來我和曾莉華在監(jiān)獄里談到這個問題時，曾莉華說，我知道，即使我坦白交代，退清贓款，我也必死無疑(我在這些年采訪經(jīng)濟案犯中，常常聽到這樣一句話，我不明白，你既然知道貪污受賄這么多會必死無疑，你還要這個必死無疑的錢干什么?你在接受這個錢的時候，你不就在接受死亡嗎?錢比生命更重要?!相信很多人都知道這個道理，但還是有人收這個錢，這真是人性的悲哀)。曾莉華此時如同一個溺水者，以為任何稻草都能救命。對曾莉華來說，最大的僥幸就是：她打著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的名義要錢，收錢時又制造了很多假象，而且一般她不直接收錢，都是通過別人代收的，幫她收錢的人，也不知道這些錢是她個人的，還是她公司的。她以為檢察院不容易拿到確鑿的證據(jù)，因此，她絕對不會輕易坦白交待。

于是，曾莉華在辦案人員面前轉(zhuǎn)移話題，拼命表白自己。她夸夸其談，談她的個人奮斗史，談她的廣州公司是怎樣白手起家的，談她怎樣為了公司廢寢忘食連兒子都顧不上，談自己為了跑這些房地產(chǎn)項目怎樣被人們稱為“馬眼、鐵腿、神仙肚”的。曾莉華一再表白自己是清白的，為了證明這一點，她還舉了一個例子，在和外商S合作搞房地產(chǎn)中，S送了她一塊價值25000元港幣的女款勞力士表，自己將表交給了公司黨委，說不信可以到公司去調(diào)查。曾莉華最后把話題落到了由于自己為了爭取公司的利益，得罪了人而遭人誣陷。

擺在辦案人員面前的是，僅根據(jù)P的揭發(fā)就已經(jīng)掌握了曾莉華受賄數(shù)額巨大的事實，但是曾莉華究竟受賄多少?受賄的贓款又藏在哪里呢?目前掌握的情況，令辦案人員相當困惑。

在深圳抓住曾莉華以后，辦案人員根據(jù)事先擬定的計劃，于廣州、深圳同時對曾莉華在深圳的辦公室和廣州廣東大廈504房的辦公室以及曾莉華在廣州的家同時進行了搜查。

因為，曾莉華主要是負責深圳工程咨詢公司廣州公司的，但她還是深圳工程咨詢公司的副總經(jīng)理，深圳公司負責人一直把她當作接班人來培養(yǎng)的，所以，她在深圳也有辦公室和臨時住所。辦案人員在這里，幾乎沒有搜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我在案卷里看到的搜查記錄，只是筆記本一本，規(guī)劃圖一張，資料19頁。

3月18日下午3點，留在廣州的辦案人員得知深圳方面已經(jīng)抓住了曾莉華，立即根據(jù)事先的計劃，對曾莉華在廣東大廈504室的辦公室進行搜查。廣東大廈就在檢察院的對面，幾乎是跨過馬路就到了。

曾莉華的辦公室，除了寫字臺就是幾張沙發(fā)，還有幾個鐵皮文件柜，基本都沒上鎖，在曾莉華的辦公室搜到工程資料、合同等文件，另有筆記本11本、通訊錄2本。其他也是一無所獲。搜查中，發(fā)現(xiàn)有一個鐵皮柜是鎖著的，由于沒有鑰匙，暫時就將它封了起來。

對曾莉華家的搜查是下午4點鐘。當年主辦這個案件的檢察官和我談起搜查曾莉華的家時，至今還記憶猶新。他說，當時參加搜查的人員滿懷信心，以為會有大收獲?？墒且蛔哌M位于廣州建設(shè)二馬路東六街某號801房曾莉華的家時，首先得到的印象就是：這個家落后于時代。屋里的家具全是七十年代的舊家具，還是那種老式的五斗櫥，所有的家具都比較破舊。曾莉華房間里的一臺電視機還是14英寸的。搜查的結(jié)果，沒有找到一本存折，沒有任何一件首飾，沒有一件像樣一點的衣服，只找到幾千元錢，還是分別裝在好多個各式各樣的“利是”包里，似乎是別人過年時送給曾莉華的。

這個時候，曾莉華的丈夫已經(jīng)去了澳大利亞，她與家公的關(guān)系好像處得并不好，所以老人并不和她在一起生活。家里只有一個和曾莉華有著親戚關(guān)系的小保姆帶著她那個正上一年級的兒子。辦案人員走進去的時候，這孩子正在電視機前打游戲機。他還不太懂事，并不知道自己的媽媽出事了，而且出了差點送掉性命的事。搜查的時候，這孩子仍然在玩游戲。但是，這孩子后來出國后，變得相當懂事，成了曾莉華在獄中最大的精神寄托。1997年，他還和爸爸一道，從澳大利亞回國到韶關(guān)監(jiān)獄看望自己的母親。

辦案人員在搜查的時候，擔心嚇著孩子，特意讓人領(lǐng)著孩子到另一間房子里去玩電子游戲機。

搜查結(jié)束準備離開時，又看見了那個仍在電視機前聚精會神玩電子游戲機的小男孩。辦案人員心里明白，這孩子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恐怕是很難見到他媽媽了，而他的爸爸又在國外，今后生活怎么辦?于是，他們將搜查到的幾千元錢交給那個小保姆，告訴她暫時當作小男孩的生活費。后來，圍繞著這個小男孩發(fā)生了一段非常感人的事，這件事促使了曾莉華更加下定決心，配合檢察院把自己的問題搞清楚，把存在境外的所有贓款全部收回來，這是后話了。

3月19日，辦案人員又來到廣東大廈曾莉華的辦公室，打開了曾莉華鎖著的那個鐵皮柜，從這個鐵皮柜中搜出存折4個，但是上面存的錢并不太多，兩個是P的名字，一個上面存有103649美元，一個上面存有655元人民幣；兩個是曾莉華的名字，一個上面有91886美元，一個上面有26687元人民幣；筆記本5個，現(xiàn)金5000元，另外還有2萬股的“廣發(fā)基金”憑證。辦案人員將2萬股“廣發(fā)基金”，交給了曾莉華廣州公司的工作人員，關(guān)照他們，必要的話可以將基金賣了，給曾莉華的兒子和保姆作生活費。

但是，搜查到的這幾萬塊錢，可能是曾莉華的工資，遠不是曾莉華索賄受賄的贓款。那么，她的贓款藏在哪里呢?搜查中沒有發(fā)現(xiàn)重要線索，沒有見到大筆的錢和銀行存單。只是發(fā)現(xiàn)了兩本曾莉華多年來的日記，還有一本筆記本。從日記本和筆記本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曾莉華有記賬的習(xí)慣。在曾莉華的日記本中，詳細地記載著她過去的一些購物清單，一筆一筆，一角一分，都有記載，而且這種記載從十幾年前，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

當曾莉華在那兒夸夸其談的時候，辦案人員并沒有打斷她，但是心里卻在盤算著，如何找到足以擊垮曾莉華精神防線的突破口呢?在曾莉華從香港帶回來的包里，辦案人員發(fā)現(xiàn)一把鑰匙。這把鑰匙的形狀很特別，它不像我們?nèi)粘Ｉ钪谐Ｒ姷蔫€匙都是扁平的，這把鑰匙是半圓形的，鑰匙的頂端有幾個齒狀，鑰匙制造得相當精致。

這是什么鑰匙呢?辦案人員分析，在曾莉華深圳、廣州兩個辦公室以及她的家中，都沒有發(fā)現(xiàn)曾莉華受賄的贓款和存單，結(jié)合曾莉華已經(jīng)買了外國護照，那么贓款十有八九存在香港的銀行里；另外，結(jié)合曾莉華有記賬的習(xí)慣，很有可能她有一個記賬的本子，這個本子會藏在哪里呢?再加上存在香港銀行里的贓款也會有一些存單和對賬單，這些東西又存放在哪里?香港的一些銀行、保險公司和星級賓館都有出租保險箱的業(yè)務(wù)，曾莉華從香港帶回來的這把獨特的鑰匙，會不會是她在香港租有保險箱。如果，曾莉華租有保險箱，這個保險箱是在某一家銀行里還是在哪家酒店里?!辦案人員慢慢找到了深入曾莉華案件的路徑，路標就是這把鑰匙。

辦案人員決定利用這把鑰匙作“道具”，先行試探一下曾莉華。

再一次訊問曾莉華的時候，辦案人員精心作了安排。他們把訊問室做了一點簡單的調(diào)整，把桌子收拾干凈，無關(guān)的東西都拿開了，只是將那把鑰匙放在一個醒目的地方。曾莉華走進來的時候，辦案人員誰也不說話，整整齊齊地坐在那兒望著曾莉華。這時，坐在桌子后面的辦案人員用撐在桌子上的手故意輕輕地敲著桌面，那只手離那把鑰匙只有幾寸距離，故意吸引曾莉華看那把鑰匙。

果然，曾莉華的目光被吸引到桌面上，當看到了那把鑰匙時，立即就像觸了電一樣，變得緊張起來，但是馬上又強作鎮(zhèn)靜，目光再也不愿落在那把鑰匙上。

辦案人員在審訊中并不直接詢問這把鑰匙的事，但卻在談話中有意無意地提到這把鑰匙。

曾莉華始終回避這把鑰匙，每當辦案人員提到這把鑰匙時，她都借故轉(zhuǎn)移話題，然后，神不守舍地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事。

通過這次試探性的審訊，辦案人員堅定了自己的分析：這把鑰匙是曾莉華的要害所在。

緊接著，辦案人員帶著這把較為奇特的鑰匙，咨詢了有關(guān)專業(yè)人士，基本確定了是香港保險箱的鑰匙。但是，是哪一家的保險箱呢?辦案人員認為，在沒有弄明白前，不能再探試曾莉華。否則萬一讓曾莉華察覺出辦案人員并不知底，她一下咬死口，這樣會做成夾生飯。

檢察院領(lǐng)導(dǎo)決定，暫時放下曾莉華，立即派人到香港去查一查。

辦案人員到香港也不是茫無目的地大海撈針，因為他們選準了一個坐標，即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曾莉華在香港的某酒店有長包房，那么她要租用保險箱，應(yīng)該會選取離某酒店近一些的地方，或者就在某酒店里租用，這樣使用起來方便一些。

辦案人員來到香港，以某酒店為軸心，到附近幾個有租保險箱業(yè)務(wù)的地方，都去了一趟，并分別租用了7、8個保險箱。好在香港租借保險箱并不太貴，每一個保險箱的租金才100元錢。最后一比較，發(fā)現(xiàn)某酒店里的保險箱鑰匙，和曾莉華的那把鑰匙是同一類型的。終于查明了，曾莉華在某酒店租有保險箱。辦案人員帶著在某酒店另租用的保險箱鑰匙回到了廣州。

在掌握到這個重要證據(jù)的時候，辦案人員精心地研究了審訊方案。

這一次曾莉華走進來的時候，其精神狀態(tài)已經(jīng)比前兩天差多了。但她還在負隅頑抗。辦案人員提出了一系列的問題，根本不準備曾莉華立即回答，旨在增加曾莉華高度的精神緊張。辦案人員已經(jīng)看出曾莉華內(nèi)心斗爭十分激烈。覺得時機已經(jīng)成熟，然后，慢慢拿出在某酒店租的保險箱鑰匙和曾莉華的那把鑰匙同時擺到桌子上。沒有想到，曾莉華震驚得幾乎跳了起來，臉色由紫變白，滿頭冷汗淋淋，望著那兩把鑰匙，一聲不吭。

辦案人員不緊不慢地給了曾莉華最后一擊：“曾莉華，你不就是在香港某酒店租了個保險箱嗎?你收的‘黑錢的賬和銀行存單，不就是放在這個保險箱里嗎?!”曾莉華此時，如同五雷轟頂，面色由白變成土色，差點昏了過去。她當時以為，辦案人員已經(jīng)打開了她的保險箱。隨之，辦案人員進一步展開攻勢，向曾莉華交待政策，分析她的處境，指出只有交待才是唯一出路。

曾莉華抬起頭來，說：“我坦白，我一筆筆地說，但是可能有些事情我記不清楚了?！痹蛉A開口了，這一開口滔滔不絕說了差不多幾個月才逐漸把自己幾年來索賄受賄的全部事實說清楚。

曾莉華承認她確有一本記錄收“黑錢”的筆記本與存在香港銀行里的贓款存單一起放在某酒店的保險箱里。這樣，辦案人員面臨的新任務(wù)就是，如何盡快提取出這些證據(jù)，來徹底弄清曾莉華的犯罪事實，以及收回巨額贓款，為國家挽回經(jīng)濟損失。

檢察院領(lǐng)導(dǎo)當即決定：派人立即再去香港，設(shè)法開啟曾莉華在某酒店的保險箱，提取出曾莉華藏在里面的全部證據(jù)。主管領(lǐng)導(dǎo)還親自打電話給有關(guān)方面，安排辦案人員盡快赴港具體事宜。

仔細地研究了香港的法例和酒店規(guī)定后，辦案人員制定了兩個詳細的行動計劃。一是，在曾莉華本人不配合的情況下，通過有關(guān)司法程序，開啟曾莉華的保險箱，但這樣時間可能要長一點。二是，做曾莉華的工作，讓她寫一份委托書，委托赴港人員開啟她的保險箱，取她的急需文件。曾莉華聽后，愿意配合，并且態(tài)度積極，立即寫了一份委托書，稱自己因故不能赴港，特委托來人開啟她的保險箱。

辦案人員拿到這份委托書后，又以曾莉華的名義把它電傳給了酒店的保安經(jīng)理。辦案人員再拿著曾莉華委托書原件到香港某酒店找到了酒店保安經(jīng)理。

保安經(jīng)理拿到了曾莉華委托書的原件后，和他收到的電傳件核對無誤。為了萬無一失，又讓曾莉華給酒店保安經(jīng)理打了一個電話。保安經(jīng)理接電話后，曾莉華申明自己確實是委托來人取保險箱里的東西。一切做法都符合香港法規(guī)和酒店規(guī)定，保安經(jīng)理同意打開曾莉華的保險箱。

這里，需要說明的一點就是，在開啟曾莉華在香港的保險箱整個過程中，曾莉華都非常配合，她當時已經(jīng)明白了一個現(xiàn)實，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得住，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自己存在香港的贓款能不能全部拿回來，所以在辦案人員赴港取證期間，她在看守所里，也日夜翹首以盼辦案人員順利歸來。

我深刻地記得這樣一個細節(jié)。我在韶關(guān)監(jiān)獄和曾莉華交談的一整天當中，曾莉華回憶自己所有往事，包括她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和她日夜思念的兒子時，她都沒有掉一滴眼淚，這一點和其他判以重刑的女犯不同。我在頭一天采訪另一個也被判了死緩的女犯史燕青時，史燕青差不多從頭到尾都在流淚，當時我遞給她的兩包紙巾都被她擦眼淚用光了。被淚水泡濕的紙巾，在桌上的煙灰缸里堆成一堆。可是，在與曾莉華交談的整整一天中，曾莉華不但連眼睛都不紅一紅，而且始終面帶笑容。就是講到自己在看守所羈押等候判決期間，身帶戒具長達數(shù)年，她也沒有紅一紅眼睛。

可是確有一個唯一：當曾莉華談到她在看守所里焦急地等待著辦案人員從香港取回自己的贓款時。那一天，辦案人員回到廣州已經(jīng)是傍晚6點多了，沒有回家，直接來到廣州黃埔看守所，告訴曾莉華贓款已經(jīng)取回了。曾莉華講到這里，眼睛突然紅了，她說對這一點她非常感動，接著沉默了下來，她低下了頭，我看見從她捂著眼睛的指縫里流下了眼淚。這一點讓我記憶深刻，也驚詫不已，至今我也沒有完全弄明白，曾莉華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掉下了眼淚?辦案人員在酒店保安經(jīng)理的陪同下，來到了酒店存放保險箱的房間。首先由保安經(jīng)理打開那厚厚的房門，這里放著一排排保險箱，每一個保險箱都不太大，主要是提供給客人存放現(xiàn)金、票據(jù)、文件以及貴重首飾的。保安經(jīng)理找到了曾莉華的保險箱，保險箱有兩個鎖孔，保安經(jīng)理掏出他的鑰匙插進去擰開了鎖，然后退在一邊，示意赴港人員上前開鎖。赴港人員拿出曾莉華的鑰匙，插進去，擰了一圈沒有開，又擰了一圈，開了!終于打開了曾莉華深藏在這兒不敢示人的東西。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大堆花花綠綠的鈔票。

港幣17萬元、美金4800元、南非幣2100元、史瓦濟蘭幣90元；香港匯豐銀行存款證明書兩份，戶名曾莉華。一份存款為港幣50萬，一份存款為港幣132953元；香港恒生銀行存款證明書一份，戶名曾莉華，存款額為港幣50萬；恒生銀行往來存款賬號卡一個，戶名曾莉華；匯豐銀行“卓越”理財卡一個，戶名曾莉華；香港華比銀行存款收據(jù)一份，戶名曾莉華，存款金額美元3萬；曾莉華在泰國購買紅寶石戒指和墜子收據(jù)憑證兩份。

從這個保險箱里找到了一本棕色的64開的小筆記本。在這個小筆記本里曾莉華記錄了她收受的贓款數(shù)額。

曾莉華記賬的方法也很特別。她用了許多符號，用“U”表示是美元，“H”表示是港幣，“￥”表示是人民幣。曾莉華在她記的賬里，沒有標明單位，但是很顯然這里是以“萬”為單位的。這本賬本里記有收入，也有支出：如“購房兩套￥30”，表明用30萬人民幣買了兩套房。還有1993年1月1日，在泰國購買紅寶石戒指花去了1185美元，并標明用的是信用卡。

曾莉華在這本筆記本的倒數(shù)第二面上，記錄了她在香港兩家銀行存款的密碼和賬號等。

隨著我采訪的深入，我發(fā)現(xiàn)在曾莉華的每一筆記錄的后面都有一連串的故事。

第三章

我所見到的唯一提及童年的，是一段日記：“在四川瀘州，我的一切夢囈和信念由那塊土地所孕育，從一個7斤的小生命轉(zhuǎn)瞬而為一個披滿灰塵的女人?！苯又?，她寫道：“我想做一個好女人，壓抑著生命的一切渴望和沖動任精致的目光審視，我就是我，是一個不可替代的不可復(fù)制的生命，沒有什么比我做自己想做的事、說我想說的話更值得驕傲了?！痹蛉A說，“我一無所有，只有窮人的孩子一般都有的共同點：能吃苦，有耐力。這一點，我一直保持至今。我想，我沒有退路，我只能烏龜跟著白兔賽跑，要想取勝只能永不停息地爬行?！痹蛉A跟隨著母親從家鄉(xiāng)瀘州到喜德縣，這是她人生的第一步，但只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女孩子，走向喜德縣八處基地這個小社會。第二步，曾莉華要從喜德縣走向成都，成都對曾莉華來說，可就是一個大社會了。但總的來說，這一階段對于曾莉華整個人生而言，還應(yīng)該叫做準備階段。

“愛情有它的預(yù)感，幽居獨處的我在愛情中，思想和行為都有了變化。難道我的心是對神圣愛情的承諾嗎?你看我現(xiàn)在樂意接受愛情幻想的驅(qū)遣。他的關(guān)懷使我拋開愁苦，想跟隨他一起神游未來與希望之中?！边@是在曾莉華的日記中，最初有關(guān)愛情的記載。

后來，曾莉華的日記本又基本上變成了名人名言的摘錄，以及她自己的一些凈化靈魂的感想和自律。我看到一個純潔、好學(xué)、向上的青年的影子，這是一個多么美好的影子。

1996年11月21日的一早，我們乘車去韶關(guān)監(jiān)獄。

中隊長離開后約十幾分鐘，我看見她從女監(jiān)舍里帶出來一位身穿藍色囚服的女人，這個女人個子不高，剪著齊耳短發(fā)，跟在中隊長后面保持著約一米的距離，遠遠望去像一個女高中生，我知道這是曾莉華。

使我感到很意外的是(在采訪曾莉華的整個過程中，這種意外不停地出現(xiàn))，曾莉華顯得很鎮(zhèn)靜，情緒也較放松，她接過我遞過去的茶杯，說了一聲“謝謝”就一屁股坐在我對面椅子上。從她的情緒上，找不到一絲一個死緩犯人的感覺，甚至她臉上還始終帶著一絲微笑。這種情緒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也讓我一直在琢磨曾莉華到底是一個什么樣個性的女人?我首先對曾莉華做了自我介紹。接著我談了我這次采訪的目的。

我說：“來之前，我準備了一些問題，主要是關(guān)于你的成長經(jīng)歷方面的。據(jù)我了解，你是在四川瀘州長大，你的一生走過不少地方，下過農(nóng)村，當過鐵路工人，做過文工團員，又進學(xué)校讀書，后來到過電站，經(jīng)過鐵二局、鐵五局，然后進了廣東省建委總工程師室，然后再到深圳工程咨詢公司。最后到廣州分公司的時候，是你事業(yè)頂峰的時候吧?”曾莉華說：“應(yīng)該說，剛開始是從零做起。頂峰是后來的事情?！蔽医又f：“然后就是到案發(fā)。從案卷上看就是這樣的過程。但是我想知道包括你自己的成長，自己遇到的挫折，還有很多促使你發(fā)展的原因。你進步也好，后來犯罪也好，應(yīng)該都是有些原因的。首先，我想請你談一談關(guān)于你的家庭，包括兩個方面：一個是你父母的家庭；另外就是你自己的家，聽說你們現(xiàn)在是在辦離婚?”曾莉華回答說：“一直沒辦得了，他(指曾莉華的丈夫何漢蘇)一直沒有表態(tài)。”我說：“還是先從你的家庭從你的童年的成長談起好不好?”……

曾莉華在回憶她的過去時，語氣很平靜。

“我這一生全靠自己，因為父母親都是社會最底層的勞動人民，他們養(yǎng)育了我，但并不能幫我成才。無論在我小的時候讀書學(xué)習(xí)，還是后來成家立業(yè)闖天下，我的成長‘不靠神仙不靠上帝，完全靠的是我自己。”我問：“不少報道都說你曾經(jīng)當過文工團員，到文工團是什么時候?”“是我正式參加工作的一個多月后，怎么去的中間還有一段小插曲。有一天，我到河邊去洗頭，當時喜德縣那兒雖然窮，但沒有現(xiàn)代工業(yè)污染，山青水秀，特別在小河邊，從山里流出的河水，綠汪汪的叫人心醉。6月份的天氣也正是天高云淡的時候，不冷不熱，洗完頭以后，我就坐在小河邊的草地上用梳子梳著我的一頭長發(fā)，河邊的風兒輕輕地吹來，吹散了我的一頭秀發(fā)，風兒和長發(fā)都撩在我的臉上，突然撩起了一股強烈的思鄉(xiāng)之情。我情不自禁地就唱了起來，今天我還記得那首歌的歌詞，‘遠飛的大雁，請你快快飛，捎封信兒到北京，紅衛(wèi)兵戰(zhàn)士想念毛主席?！痹蛉A說到這兒，我一下就被她感染了。

曾莉華接著說，“唱著唱著，看看旁邊沒有什么人，我又情不自禁地跳了起來。沒想到，正好有文工團的人走到那里，遠遠看見一個小姑娘在河邊自個跳舞，就停了下來，仔細看著我跳。我看見有人在看著我，就發(fā)人來瘋，跳得更歡了。文工團的人覺得我的舞姿好，就把我單獨調(diào)去了。那時候已經(jīng)招了一批人了。去了以后就跳舞，唱京戲，演一些樣板戲。”曾莉華的這一段經(jīng)歷，改變了她后來的人生道路。

曾莉華接著說：“我在團里表現(xiàn)是最好的。后來大學(xué)恢復(fù)招生，還不是恢復(fù)高考，那時文化大革命還沒有結(jié)束，大學(xué)招生以推薦為主，叫作工農(nóng)兵學(xué)員。主要從單位表現(xiàn)好的青年中推薦。文工團就推薦了我上學(xué)。當時給了我們幾個名額。但就走了我一個?！蔽覇栐蛉A：“你上的是什么大學(xué)?”“上的是西南交通大學(xué)?！薄昂髞砟阍趺捶值诫娬救チ?”“我當時的最大理想就是能留在成都或者局機關(guān)。但是，苦讀書，并沒有實現(xiàn)我的理想，我分到了電站?！薄昂髞碓趺磸碾娬菊{(diào)出來呢?”“是因為找對象。”我在曾莉華最早的日記本里，看到了她隱隱約約記下的初戀的情感。在曾莉華記于1978年6、7月間(曾莉華的日記，有時記日期，有時很長時間不記，這一段時間的日記，就沒有具體時間，我只能根據(jù)她這段日記前后時間來估算)的一天的日記中寫道：“愛情有它的預(yù)感，幽居獨處的我在愛情中，思想和行為都有了變化。難道我的心是對神圣愛情的承諾嗎?你看我現(xiàn)在樂意接受愛情幻想的驅(qū)遣。他的關(guān)懷使我拋開愁苦，想跟隨他一起神游未來與希望之中?！边@是在曾莉華的日記中，最初有關(guān)初戀的記載。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從日記中看到曾莉華這段愛情的升溫。在以后不久的一天日記中，她又這樣寫道，“愛情的開始和生命的開始頗有動人的相似之處，父母不是用甜蜜的歌聲和慈祥的目光催眠著孩子入睡嗎?愛情使我有一種在母親甜蜜的歌聲和慈祥目光下甜甜入睡的體驗。戀愛使我有第二次出生的感覺，初戀的深情使我被孤獨包裹的心得到格外的寬慰，這愛情的誕生使我懂得了生活的意義和愛的力量，因為我的周××(曾莉華的初戀情人，這里隱去真名)給了我領(lǐng)略愛情中暴風雨般的狂熱，這使我要離開了市俗、虛榮和情欲來體味真正的愛。你的熱忱使我一任愛情的熱浪擺布，我要抓住幸福，就如同游泳的人抓著一根楊柳枝條上岸休息?？上嗵幍娜兆语w一般地過去了，最愉快的相聚時光，總為即將來臨的離別而使人的心情變得凄涼黯淡。不，鑒于我們對愛情的責任，不必再長吁短嘆，我們要在分別中磨煉出簇新的勇氣和力量?！痹蛉A在一次回家探親后回到學(xué)校時，記了這樣一段日記，她寫道，“我親愛的××(這兩個“××”，不是我隱去真名，而是曾莉華原日記上就是這樣寫的)，我不能給你一個最純潔、最溫馨、最傾心的親吻，讓我們記住這最難分割的別離，我永遠是你的，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誓約更純潔的了?！痹倏纯丛蛉A是如何為這一段愛情畫上句號的。她在一天的日記中這樣寫道：“親愛的，別了，我不想引起你的憐憫，只想替自己稍辯白一下，你我都很痛苦，可有什么辦法，別了，我最親愛的，我把幸福托給你，生活下去吧，去愛她人吧?！痢痢粒挥挟斈愀械叫腋５臅r候才請你想到我，我用了真誠的愛，愛過你，我從來沒有感覺比這個更強烈的感情。而且我不會使這段感情在我心目中消失，愛情的死亡，對于我來說一定是十分可怕的?！弊罱K曾莉華和周××分手了，今天，我很想知道他們分手的真正原因。

曾莉華聽后，突然有點生氣地說，“是他生活作風不好，我不在的時候，家里人聽到傳言，老講我還不相信，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跟我的同學(xué)都亂來。于是，我一氣之下，就同他分手了，并把他花在我身上的所有錢都還給了他。今天想想，那時候真是太小了不懂事。不過人總是在不斷地長大?！爆F(xiàn)在我們還不是在分析曾莉華的犯罪原因，我們現(xiàn)在主要是在分析曾莉華的成長和個性的成因。曾莉華與周××分手，其處理過程可以讓我們看到曾莉華個性的特征。

我首先在日記本里見到曾莉華記的一組賬目，這20年前記的賬，就可以看出曾莉華那個時候就有記賬的習(xí)慣，上面非常詳細地記載著曾莉華花了周××多少錢，周××花了曾莉華多少錢，應(yīng)扣下多少，還要還給周××多少。這樣的一筆賬，總共寫了曾莉華當年日記本中的6頁紙，最大的一筆是150元，是準備買紅燈牌收音機的。六七十年代過來的人，都會記得當年紅燈牌收音機、555牌座鐘，差不多是每一個新婚家庭必需的日用品。最小的一筆是8角1分，買一個茶杯的錢。這些，曾莉華都和周××算得清清楚楚。

在這本日記本中，曾莉華還詳細記著與那分手男友談判的提綱。從這份曾莉華理就的談判提綱里，我們就可以看出當年的曾莉華身上確實具備善于公關(guān)和談判的素質(zhì)。你看，曾莉華把這一次談判準備得這樣有條不紊：1、需找兩個公證人，雙方的母親可參加；2、公證人負責記錄財、物，不參與雙方的(談判)內(nèi)容，更不是充當律師的角色；3、周先說，我后說，由公證人最后定理；4、在財物問題上，有憑據(jù)的可拿出憑據(jù)，無憑據(jù)講根據(jù)，合情合理地解決；5、不爭吵，不故意刁難，誰惹事誰負責；6、別人說話時，不允許對方打擾，一個個地說；7、不是當事者，應(yīng)勸其不參與此事；8、錢賬清算時，先算他每次所郵的錢數(shù)，算他給我買的東西所用錢數(shù)，結(jié)算我在他家里吃飯賬，算我給他買的東西的賬目，算我給他的錢數(shù)；9、補給他的錢。你看，這是一份多么嚴密的談判提綱。要知道那時是1978年，曾莉華23歲，她分配到開封后，又調(diào)到衡陽，都在比較封閉的鐵路系統(tǒng)內(nèi)工作，和社會接觸不多，應(yīng)該說還沒有見過什么大世面，也不一定知道什么叫公關(guān)談判等等。那時候的曾莉華就可以排列出這么嚴謹?shù)恼勁刑峋V，我們就不難理解曾莉華后來在廣州房地產(chǎn)界赤手空拳打天下了。

“和周××斷了以后就再沒有談對象了?”“再沒有了，一直到認識何漢蘇(曾莉華后來的丈夫)?！蔽也恢涝蛉A為什么忘了一個人，也許此人和曾莉華相處的時間不太長，也許曾莉華和他并沒有形成正式的戀愛關(guān)系，所以曾莉華沒有把他當作曾經(jīng)談過戀愛的對象之一。但是此人在一段時間內(nèi)對曾莉華的思想產(chǎn)生過積極的影響。

這個人名叫綿生，是曾莉華在與周××分手以后，愛過的一個男人，從1979年1月到10月間，曾莉華的日記中始終有這個人的影子。這人是誰，從曾莉華的日記來看，他好像是曾莉華在家鄉(xiāng)的同學(xué)。

曾莉華在1979年1月28日的日記中，這樣寫道：“綿生給我指出的缺點是對的，他直接道出了我的最大弱點，總是把眼光放在少數(shù)人身上，應(yīng)該相信大多數(shù)群眾，和大多數(shù)群眾做朋友。師徒關(guān)系一定要注意，以免引起一些人的不好議論。這樣，既給師傅帶來不好的影響，同時也影響自己進步，千萬要引起注意，說話要謙虛，做事要穩(wěn)當，待人要親切，工作要踏實，學(xué)習(xí)要認真?！?979年曾莉華回家過完春節(jié)回來以后，在2月6日的一則日記中這樣寫道：“回家過年，受到啟發(fā)很大，同學(xué)們在各自的單位沒有放松學(xué)習(xí)，尤其是綿生，他的環(huán)境是多么的艱苦，我與他比要好幾倍，他對學(xué)習(xí)是多么的認真，難道他就沒有學(xué)習(xí)的困難嗎?應(yīng)該以他為榜樣，下決心強制改變自己的惰性，從明天起，每天練字，看書，學(xué)英語，把休息壓低到最小的限度?！苯酉聛?，愛情的力量使曾莉華有了很大的變化。我看到曾莉華看了不少書，努力提高自己的思想修養(yǎng)。從這時開始，她的日記變成了讀書筆記，大量摘抄了關(guān)于提高青年修養(yǎng)方面的警言名語。

你看她這樣要求自己：“對弱者熱心幫助，而不是幸災(zāi)樂禍，對不幸者盡力扶持，而不是落井下石；對別人的成就和幸福衷心地頌揚，而不是嫉妒和詆毀；溫和的微笑，真誠的贊美，善意的批評，懇切的告誡，積極的援助，大方的給予———甚至可以獻出生命，獻出一切，而不求報償?！彼@樣的標準來作為自己的座右銘：堅定，但不固執(zhí)；活潑，但不輕?。挥赂?，但不魯莽；機警，但不多疑；沉著，但不寡斷；豪放，但不粗魯；單純，但不幼稚；老實，但不愚蠢；忍讓，但不軟弱；謹慎，但不膽??；自信，但不自負；自尊，但不自高；自謙，但不自卑；自強，但不自驕；自珍，但不自賞；自愛，但不自嬌；自責，但不自辱；自知，但不自棄；自立，但不自私；自由，但不自縱。

她甚至還全文摘抄了前蘇聯(lián)著名科學(xué)家巴甫洛夫在逝世前給青年留下的一封信。這段時間的學(xué)習(xí)，對曾莉華是有一定影響的，她后來關(guān)于人生的哲理，關(guān)于對事業(yè)追求，關(guān)于人的價值觀念，都與這段時間讀書有關(guān)，或者說，從這時開始曾莉華不但養(yǎng)成了一個讀書的習(xí)慣，而且像從小養(yǎng)成記賬的習(xí)慣一樣，也養(yǎng)成了將自己喜歡的名言警句記下來的習(xí)慣。

這一段時間，曾莉華的日記本基本上變成了名人名言的摘錄，以及她自己的一些凈化靈魂的感想和自律。我看到一個純潔、好學(xué)、向上的青年的影子，這是一個多么美好的影子。

我在想，如果順著這條路走下去，曾莉華今天會是什么樣子?1979年的10月初，曾莉華收到了綿生的一封信，綿生在這封信中，不知什么原因，婉轉(zhuǎn)地拒絕了曾莉華。

曾莉華在這天的日記中寫道：“雖然處于此景，我沒有任何后悔、消沉、厭世和絕望的情緒。我一定要把自己艱苦的事業(yè)進行到底。”接下來，曾莉華不知從哪兒摘抄了兩句屈原的《離騷》：“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曾莉華在日記中說，“這就是我內(nèi)心世界的寫照。帶著罹難中留下的傷痕而埋頭工作，力求讓時間結(jié)下成功的果實?！蹦憧?，曾莉華在失戀的打擊下，顯得有點悲壯。

過了一兩天，她在失戀的苦熬中，忍不住又在日記中寫道，“親愛的綿———生，讓我最后一次這樣稱呼你吧，只有這一次了，人的愛情只有一次，也只該有一次，你變了心再寫這樣的信不能愛我了，但還是允許我把心里的話說完，請你在節(jié)日之余、盛喜之時能偶然地想起我吧，我將在生活的逆境中沉默，現(xiàn)在的一切都是命運造成的。我把心靈的痛苦，悄悄隱起，讓生命發(fā)出應(yīng)有的光?！辈痪茫蛉A在1979年10月10日的日記里記了一首詩，為了真實我照錄如下：我只是倚窗外望，我懷疑這地方，抓住我的心和靈魂當我孤獨時，你的笑容勝過一切語言的表達拿去吧，心!只要在掙扎下我就解脫這割裂我內(nèi)心的陣陣絞痛最后一次對愛情和你的長嘆我就重回到忙碌的人生我的生命枉然輕快地呼吸被憂傷所勉強作出的笑容猶如覆蓋在大地上的晨霜一樣不是對潛伏的悲哀譏諷雖然我快活的同友共飲可以暫時驅(qū)散滿懷的裂痕雖然酒點燃了發(fā)狂的靈魂這顆心呵———這顆心仍舊孤獨。這首詩無論是不是曾莉華寫的，至少反映了曾莉華在這首詩中找到了共鳴。

與周××分手后，曾莉華已經(jīng)從開封調(diào)到衡陽工作，從衡陽到廣州，是曾莉華人生最重要的一步，在這里，她認識了后來成為她丈夫的何漢蘇，在這里，她結(jié)婚成家生子，從人妻到人母，完成了一個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幾步。接著，她從鐵路調(diào)到了地方，進了廣東省建委，不再四處漂泊。

第四章

曾莉華說：“站在‘而立與‘不惑之間，我們這一茬人根本沒有豆蔻年華，從而將全部熱情和希望都寄托在第二個春天，30多歲既有相當豐富的人生閱歷和工作經(jīng)驗，又有足夠的汲取新知識新事物的渴望和能力，這是我們的人生大好時光。喬木和小草都為自然和社會所需，我祈望自己成為高大的喬木，而如今不過出落成一株小草，我也愿正視這一現(xiàn)實，并發(fā)揮自己作為小燭在生態(tài)群落中的功能，我們正在人生創(chuàng)造力的峰值正中，是一支小燭也愿現(xiàn)在燃燒自己，不愿在苦等自己變成太陽的過程中悄然老去?！焙姥耘c實際相差著好大一截距離。已到而立之年的曾莉華，有著許多無法說清的體驗。

走進廣州前，曾莉華去過的最大的城市是成都，當曾莉華從衡陽走進廣州時，正逢全國改革開放，領(lǐng)全國改革開放之先的廣東政治文化中心廣州，立即深深地吸引著曾莉華。直到今天，呆在韶關(guān)監(jiān)獄里，要度過漫長刑期的她還是說喜歡廣州。我問她：“刑滿后，是回到老家瀘州，還是回到廣州?”她毫不猶豫地立即回答：“回廣州，我還是喜歡廣州?！蔽覇栐蛉A：“你和何漢蘇是怎么認識的?那時你好像還沒有調(diào)到廣州工作?！痹蛉A回答說：“那時候我還在衡陽，何漢蘇從海南回到廣州，當時在廣州的醫(yī)藥公司工作?！薄澳銈円粋€在廣州，一個在衡陽，相隔這么遠，兩人又不在一個系統(tǒng)工作，怎么相識的呢?”“那時候，我因工作需要常去廣州，漸漸地在廣州有了一些關(guān)系。其中有一個女朋友，是四川成都人，一個人在廣州工作。那時我們都是單身職工，星期天我一個人在衡陽也很悶，就去廣州她那里玩，因為我們鐵路職工憑工作證可以免票坐火車，不用自己花錢。走衡廣線也很方便，星期六晚上從衡陽出發(fā)，星期天晚上回到衡陽。我很喜歡廣州，它比成都開放多了，和瀘州就不能比了。當時我想，要是把家安在廣州多好，朋友知道我的想法以后，也勸我來廣州安家。這樣就必須在廣州找對象。當時何漢蘇也是一個人，與我的朋友相識，經(jīng)朋友介紹我認識了何漢蘇，這時候我們都不年輕了，感情發(fā)展到一定的時候，我們就結(jié)婚了。當時，我已經(jīng)調(diào)到廣州來了。這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一步?！薄皳?jù)我所知，到你案發(fā)時，你和何漢蘇的感情好像并不好，你和何漢蘇有感情基礎(chǔ)嗎?你們的矛盾在哪里?”“我和何漢蘇的感情基礎(chǔ)開始還是有的。后來有分歧就是他不贊成我成為一個搞事業(yè)的女強人。”曾莉華在何漢蘇還沒有出國前的一篇日記中，這樣寫道：“找對象雖然不能達到‘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那樣的和諧，至少要有基本上的共同語言，要有精神上的一致，倘若找不到情投意合的，還是不結(jié)婚的好。勉強湊合，至多只是一種和睦同居，而并不是愛情。如僅僅為了找生活的配偶，那和沒有理智和感情的動物本能又有什么區(qū)別呢?”從這里，我們不難看出，曾莉華已經(jīng)流露出對何漢蘇的不滿足。不過，這時還是隱晦的，不是非常明確的。

不久，這種不滿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強烈了。

在事隔上篇日記不久的一天日記中，曾莉華忍不住這樣寫道：“漢蘇，我需要性生活以外的愛撫和溫存，而在我們相處之中，除了性生活之外，你從來沒有碰我一下，有時我希望從親吻和撫摸中得到一種愜意的享受，我和其他女人一樣，渴望浪漫的行為，渴望擁抱、撫摸和親吻，在沒有性目的下也能得到溫存，我就滿足了?！痹蛉A繼續(xù)寫道，“愛是毫無保留地信任對方，坦率地提問和誠實的回答。這需要花相當多的時間?；ㄐr間在沒有性目的的溫存上和花在性生活上，其愉悅是一樣的，都是必不可少的。”“在所有的生活關(guān)系中，婚姻是一種最重要的關(guān)系，親密的呆在一起的時間應(yīng)該是相互擁有的權(quán)利，這并非總是意味著性愛，而是意味著用你喜歡的語言、愛撫、體貼的動作來互相示愛，如能單獨地親密無間地在一起呆一會兒，這不但為了能過好性生活，而且能使我們在一起分享那一份我們所渴望的幸福?！睆倪@里，我們不難看出曾莉華對何漢蘇的要求是很高的，而這種細膩的情感，恰恰是性格內(nèi)向的何漢蘇很難辦到的。于是，曾莉華的不滿一日甚似一日。你看接下的日記?！叭瞬⒉幌矚g過單身生活，人的靈魂需要溫暖，需要慰藉，雖然可以同居，可以性愛，逢場作戲之后，徒生悲涼?！苯又?，曾莉華終于忍不住，第一次在日記中流露出想和何漢蘇分手的意思。

“每一個人都有選擇愛的權(quán)利，當一對戀人通過觀察了解，發(fā)現(xiàn)對方并非意中人時，沒有維持的義務(wù)，這樣的斷交并無道德上的過錯，只要對方懂得婚姻的真諦，愛情的內(nèi)涵，一定會伸出手來，善意地說一聲，再見，祝你幸福?！睆倪@里我們可以看出，一開始，曾莉華和何漢蘇的矛盾，并不是像曾莉華所說，在于她追求事業(yè)上。早在何漢蘇還沒有出國前，他們夫妻之間就已經(jīng)存在情感體驗方面的矛盾。而且，這種矛盾隨著何漢蘇的出國，越演越甚。以致曾莉華十分痛苦地說道：“漢蘇，如果分離是必須的……，以前的日子愿你珍惜，以后的日子愿你保重。”可是，今天曾莉華不愿意承認這一切，為什么?“那你跟何漢蘇的感情，是不是一開始就屬于那種比較平淡的夫妻感情。你覺得他在感情上不細膩，不會關(guān)心體貼人?”“我覺得，作為一個女人能希望對老公有所依附，希望老公有主見。何漢蘇不喜歡說話，你沒辦法和他及時交流。而我又是一個主意太強的女人，不像其他的女人那樣，特別依靠男人?！薄澳銈儍蓚€性格差異比較大，他的性格是屬內(nèi)向型的，而你卻是完全外向型的性格。矛盾是不是就在這里?”“是的?！?/p>

“他平時一天都沒幾句話的吧?”“他天天都在看他的英語書，聽英語磁帶。我跟他講話，他似聽非聽，你埋怨他不聽你說話，他又能復(fù)述出我剛才講了些什么。你問他有什么意見，他又不置可否，總之他的心思不在你身上，也不在家庭里。那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我不應(yīng)該跟這樣的人一起生活。他后來要出去上學(xué)，我也幫助他。我們兩個矛盾的焦點就是，他認為是對的，我就認為是錯的。”“你們倆的感情分歧后來到了什么程度?你覺得到了不可調(diào)和的程度了嗎?”“除非我去澳洲，否則恐怕是無法調(diào)和了，他的目標就是這樣。而我又一心想證實一下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出一點事情，這樣，矛盾就一直無法解決。說實話，到后來我也沒有認真想去解決這個矛盾，我公司太忙，我沒有時間想這個問題?！薄八欢ㄒ闳グ闹?，你又不想去?”“一是不想去，我覺得我也能干出一點事情來，我在澳州沒有事業(yè)，我的英語又不行，我在事業(yè)上就沒有什么發(fā)展，只有當家庭主婦。我覺得我在國內(nèi)有這個條件發(fā)揮自己?！薄笆遣皇强梢赃@樣理解，從夫妻感情上考慮，為了家庭你想去，但從事業(yè)上，你又不想去，最終還是不想去?”“是。”“那么你就是為了事業(yè)，家也不要了，孩子也顧不上了?”“孩子是全托給保姆了，我和何漢蘇的這種分歧是原則上的分歧?！薄笆沁@種分歧影響了你們的感情嗎?”“當時我們早就不談感情了?！薄澳慊旧喜活櫦伊??！痹蛉A仍然在為自己解釋：“我沒有時間顧家嘛，那時候我的保姆也是我的表妹在給我管家，我把兒子就交給她。我公司的業(yè)務(wù)很多，我們是省的公司又放在深圳，地方保護主義都很重。深圳絕對不買省公司的面子，廣州也不買省公司的賬，當時開展業(yè)務(wù)很困難。有工程業(yè)務(wù)人家都照顧本市的單位，項目找好了不一定批得到，就算你談好的業(yè)務(wù)，有關(guān)單位就是不批，工作開展起來相當困難?！薄澳呛髞砟闶窃鯓影褬I(yè)務(wù)打開的?”“都是靠自己?！?/p>

第五章

曾莉華在她的日記里，記了這樣一段座右銘：追求的不是成功，而是信念；知足者常樂，維持一顆快樂的心；全身心擁抱寒冷，在于揭示陽光的真諦；不屈為至貴，最富是清貧。這些被曾莉華工工整整抄錄在日記本里的座右銘，反映了曾莉華當年的追求。她在創(chuàng)業(yè)初期，面臨著重重困難，又一心想辦大事。這時，對于一個沒有成功者來說，她確實需要一個“信念”來支撐自己。在沒有獲得成功滿足的時候，她靠“知足者常樂”來支撐自己的“信念”。那么在她有了獲得不義金錢的權(quán)力時，她還記得住“最富是清貧”嗎?擔任開發(fā)“海印苑”小區(qū)和“白云路綜合樓”等大型房地產(chǎn)項目的深圳工程咨詢公司廣州公司，最初的時候連曾莉華在內(nèi)只有3個人。

曾莉華1989年從廣東省建委技術(shù)處調(diào)到深圳工程咨詢公司籌建廣州公司一開始，曾莉華從外單位借調(diào)來一位搞基建的，深圳總公司派來一位搞核算的，3個人就打鑼開張了，由曾莉華任副經(jīng)理，1990年初升任經(jīng)理。后來，公司才逐漸發(fā)展到20多人。這樣公司里，一切都是曾莉華說了算。一開始的時候，公司確實是面臨著重重困難。曾莉華說，當時公司注冊時，還是自己跟別人借了6萬元錢。直到1992年底，曾莉華已經(jīng)開始了“海印苑”小區(qū)和“白云路綜合樓”兩個大項目的開發(fā)時，此時公司的注冊資金也才100萬。曾莉華說，這100萬也不是公司的，還是借來的錢。

最初的廣州公司經(jīng)營范圍只是局限在工程咨詢、工程可行性研究、建筑工程設(shè)計等方面，像能賺大錢的工程總承包和房地產(chǎn)開發(fā)等項目的經(jīng)營權(quán)都是后來曾莉華經(jīng)過多番努力才爭取到的。

那時，公司的狀態(tài)就是這樣，開發(fā)資金幾乎沒有，而深圳工程咨詢公司正如曾莉華所說，無論在廣州還是在深圳，都被認為是外地公司，在那么多的建筑公司等米下鍋的時候，一個既無資金又無實力的小公司要想在廣州房地產(chǎn)界占有一席之地，其難度可想而知?？蛇@一切就是被一個既不是建筑科班出身，又無特殊背景的曾莉華改變了。使這樣的一個小公司卻搞起了像被定為廣州示范住宅小區(qū)的“海印苑”大型房地產(chǎn)的開發(fā)，僅從這一點來看，你就不能否認作為公司經(jīng)理的曾莉華在其中所做的大量的卓有成效的工作。

如此的業(yè)績同時付出了驚人的代價，我問：“你忙得連回家的時間都沒有嗎?”曾莉華說：“當時公司處在非常時期，公司里除了技術(shù)人員，一切工作都得我自己做。我要跑市場，跑批件，搞調(diào)查，搞預(yù)算，一切都必須事必躬親，一是沒有人可以靠，二是靠別人也沒有用。所以大事小事我都是自己做?！薄奥犝f，連各種合同都是你自己起草?”“是的，不但合同是我自己起草，連預(yù)算也是我自己搞。因此，工作總做不完，壓力也很大，我又沒有秘書。我們整個工程的預(yù)算我都是自己做，搞預(yù)算的工程師也要做，但是我不是先看他們的，而是先看自己的，然后再看他們的，因為我自己掌握市場行情，培養(yǎng)自己機敏頭腦。我的所有工程都是親自做，從起草合同開始，到項目的可行性研究、評估、工程的概預(yù)算全部是自己做。我既是技術(shù)人員，又是管理人員。我也是邊做邊學(xué)，不懂的就向別人請教，公司里的人員都不是經(jīng)營型人才，他們都是技術(shù)人才，對房子的設(shè)計有很多經(jīng)驗，對經(jīng)營就不行了。我當時要把公司轉(zhuǎn)型，我自己就必須要懂得經(jīng)營。所以時間總是不夠用，常常要在辦公室里工作到深夜，甚至通宵。困了，就倒在沙發(fā)上瞇一會兒，然后起來再干。因此，我也就顧不上家了?！焙螡h蘇離開以后，基本上這個家只有曾莉華和她的兒子了，世界上任何一個母親和兒子的感情都是先天具有的，何況像曾莉華這樣的家。我在當年曾莉華收支賬本上看到她記的，當她每月工資只有46元的時候，她給自己買一雙棕色的皮鞋才舍得花13元錢，而同時卻花了57元錢給兒子買了兩個變形金剛。

但是正如我前面所說，曾莉華在家庭、丈夫、兒子和事業(yè)方面，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事業(yè)。為了事業(yè)，甚至連為人妻為人母的基本責任都做不到了。

你看她在生完兒子以后的一篇日記中這樣寫道：“嘗試為人父母的甘苦，但我并沒有沉醉于母愛的滿足感之中，不再是無牽無掛無憂無慮活潑稚氣的女仔了，我已經(jīng)是一個成熟的女性。只是，那份真誠，那份率直，依然故我。當今人才輩出，反視自己，唯一的補償是多經(jīng)了幾番風雨，積累了人生經(jīng)歷，憑著這點自知之明，懂得如何去接受挑戰(zhàn)。兒子固然令人牽腸掛肚，但創(chuàng)業(yè)時的投入?yún)s給了我更大的滿足，剪不斷，揮不去的，仍是心底里的那份愿望，在事業(yè)的天地里自由地飛翔?！睆倪@篇日記中，你不難看出曾莉華當時心中的選擇。

她不但這樣的要求自己，而且對兒子也同樣充滿著期望。在離上篇日記不久的一篇日記中她又這樣寫道：“兒子在我心目(中)占有什么樣的位置和價值?我用我的心血哺育著這個稚嫩的生命，我生命的價值有相當?shù)囊徊糠质峭ㄟ^他才體現(xiàn)的，他為我提供了一個又一個的奮斗目標，成為我在人生路上拼搏的支柱。我在他身上實現(xiàn)了自己也失去了自己，實現(xiàn)得越多，失去得也越多。‘相依為命只是一個形容詞，但我們不可能長久相依為命(這句話讓曾莉華說中了，而且來得是那樣的早)，我們都是一個獨立的生命，必須有完全獨立的生活，我不曾想到要他脫離我的視野和保護，然而我知道，只靠母愛并不能培養(yǎng)出堅強的個性和有用的人。世界并不是靠母愛來維系的，人生(在)世求上進，要靠自己去拼搏，我會一步一步地推他(走)上這樣的路的，而我自己要給兒子一個滿意的答案：‘在追求的路上媽媽是個強者。我相信自己，正如我相信自己的兒子一樣?！?事實證明相信自己和相信兒子都不可靠)。

她在一天的日記中這樣寫道，“對于后代，不能給予太多的溫情和愛撫，要無形中培養(yǎng)他一種獨立不羈的個性，我的生活經(jīng)歷告訴了我，人與人之間，理解只是暫時的、相對的、有條件的，而不理解是絕對的，永恒的，血緣不能代替理解，感情也不能代替，因為在這個地球上，每個人只能占據(jù)一個點，也只能獲得一個角度，誰也不能對他人‘設(shè)身處地(的理解)，強求理解是徒勞的，不明智的，因為同是喝珠江水長大，但今天與明天的水質(zhì)大不相同，以過去的我們的辦法行舟，是會翻船溺水的。

“當孩子從我的身體中分離出來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另一個完全客觀、獨立的、與我平等的存在，我熟悉他的每一個舉動，每一聲囈語，每一個呼喚，但我不能代替他的生活，永遠也別想按自己的設(shè)計安排這個‘存在，按自己的意愿控制這個‘存在，這個曾被我孕育過的生命，只有在反叛我中才能肯定他自己，所以，他在我面前從來不聽話的，我要求自己不要處處試圖施加我的影響，越是施加會適得其反，我所能做的，只有盡力地去了解他，這樣他不會無視我的存在。相反，在不屑一顧的外表掩飾下點點滴滴地留意著我的言行，也許，我的形象從此在他心目中不再頂天立地，完美無缺，但我失去的只是過去沉默表示的鄙夷，而獲得的卻是一份真實的愛。在現(xiàn)實生活中，孩子無論過得怎樣，我都心甘情愿地面對自己的命運，承擔自己的選擇，我給了他生命，而他并沒有向我要生命。對這一點他別無選擇，而如果這時我用我的方式幫助他，教管他，可他并沒有來找我并請求這種幫助，既然他已經(jīng)存在，他一定能活。我們兩代人之間需要一座橋梁，而這座橋梁的第一塊基石就是互相理解的真誠愿望和彼此尊重的行為準則。

“無論如何，長江后浪推前浪，新的一代會超越前輩們四平八穩(wěn)井然有序的軌跡，強迫我們正視它的存在，而今天與未來之間，我和兒子必須尋求一個新的交流點，放了孩子，也放了自己?！睆倪@一段日記中，不難看出作為一個經(jīng)理，曾莉華心中裝著她的企業(yè)和她的事業(yè)；作為一個母親，她心中裝著兒子的現(xiàn)在和將來。曾莉華確實活得很累。

從這時開始，是曾莉華一個新的人生階段，她甚至換了一本新的日記本。她的那本從1978年開始用的舊日記本此時并沒有完全用完，但她換了一本新的，封面有一幅叫作“山花爛漫”國畫的新日記本。新日記本比舊日記本大，這也形象地表示，曾莉華從一個平民女子變成了一個要大展一番鴻圖的女強人，標明她的一個人生新階段的到來。應(yīng)該說，她后來做到了。

也是從這一段時間開始，曾莉華開始追求做一個成功的女企業(yè)家，做一個女強人。她的日記已經(jīng)從記載自己的情感、家庭瑣事以及與何漢蘇的矛盾，向追求做一個成功的女企業(yè)家方面轉(zhuǎn)化，新日記本中大量地記載了諸如“成功企業(yè)家必具備哪些條件”、“2000年的經(jīng)理應(yīng)該具有的才能”、“成功者法則”、“成功者的十種品質(zhì)”、“領(lǐng)導(dǎo)者應(yīng)具備的品德”等等這些方面的名人名言，以作為對自己的要求。

曾莉華在初到咨詢公司時不久，她在日記中這樣要求自己，“一個人真正的成長，在于自己摸索和醒悟，其實每個人都說不清自己將會在何時、何地、因何事而使命運發(fā)生變化，當你走進一個新的天地的時候，最好的選擇就是重新去適應(yīng)，去把握它。當然人生舞臺變化莫測，登上這個舞臺就將不可能退出，我要以‘自重、自愛、自強、自立為人生主旋律，唱出第一、第二、第三個音符……”曾莉華在日記中還寫道，成功的企業(yè)家必須具備七個方面的條件：“信任部下，眼光遠大，臨危不亂，鼓勵冒險，精通業(yè)務(wù)，包容異議，化繁為簡?！痹蛉A又在日記中這樣要求自己，“做一個企業(yè)領(lǐng)導(dǎo)人應(yīng)具備三方面的氣質(zhì)：1幣做富有人情味的工作，要講感情。2幣桓鋈聳亂檔某曬Γ首先是做人的成功。3筆裁炊伎梢圓換幔但得會用人?！蔽腋械?，這時候的曾莉華無論從修養(yǎng)，還是追求，都有一個非常大的升華，她已經(jīng)從一個事務(wù)型的經(jīng)理，向很有理性化的企業(yè)家方向努力發(fā)展。她已經(jīng)不是一個在小作坊里忙進忙出的阿慶嫂了，她要登上市場經(jīng)濟的大舞臺，她渴望著大顯一番身手。

她在日記中抄錄著居里夫人的一句話：“如果能追隨理想而生活，本著正直自由的精神，勇敢直前的毅力，誠實不自欺的思想而行，則定能臻于至美至善的境地?！痹蛉A這時摘錄名言警句和過去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那時候她過多地把它當作一種精神追求，現(xiàn)在她要用它指導(dǎo)行動了。

曾莉華在她的“創(chuàng)業(yè)”之初就這樣清醒地分析她所面臨的形勢和自己應(yīng)該要采取的策略。她說，“我目前出來工作，可謂創(chuàng)業(yè)，是很艱難的，首先是資金不足，其次是經(jīng)驗不足，處在原始積累階段，在傳統(tǒng)習(xí)慣、行為方式和體制的影響下，這股原始力量要積聚更大的能源，不僅要借助自身的人情關(guān)系，還要超越自身狹窄的空間去尋求行政權(quán)力的庇護和幫助。公司要發(fā)展，要生存，必須在尋求發(fā)展超越實際地膨脹其‘背景———背景是優(yōu)勢。在激烈的競爭中，在名聲不大，資金有限，初涉戰(zhàn)場時，必須運用打牌子這一手法。人們不能不正視這樣一個事實，誰投入商品經(jīng)濟的活動之中，誰就不能無視經(jīng)濟規(guī)律的支配，不能無視一個經(jīng)濟實體與官方機構(gòu)(這里，我想曾莉華是指她曾在建委工作這段經(jīng)歷)的區(qū)別，不能無視經(jīng)濟法人與政府官員的區(qū)別，也不能無視傳統(tǒng)觀念與心理造就的客觀環(huán)境，不能無視被頻頻運用的非物質(zhì)條件=信用，是建立在一定歷史條件下，群眾心理和傳統(tǒng)觀念上的無形證券?！贝藭r，曾莉華的思維方式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她已經(jīng)是在用一個企業(yè)家的眼光來看待問題，從經(jīng)濟規(guī)律的角度來分析問題，并且有一定的深度。她已經(jīng)在社會生活中，很快地進行了角色轉(zhuǎn)換。僅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曾莉華的身上具有適應(yīng)現(xiàn)代競爭社會的素質(zhì)。此時的曾莉華已經(jīng)不是一個一口氣爬20層樓的只知埋頭苦干的人了。同時，她很清醒地認識到，她初到咨詢公司所面臨的困難和問題。

在緊接著的一天日記中，她寫道：“到咨詢公司，其目的不是賺錢吃飯謀生，是從謀生意識發(fā)展到創(chuàng)業(yè)意識，我不強求任何人理解我，只能以自己的行動來贏得信任，要注意把自己的聲譽與神圣的事業(yè)結(jié)合在一起，但要充分意識到聲譽一旦投入事業(yè)是一筆難以估量的資本，這個事業(yè)的牌子就成了無形的證券。這個資本和證券都要妥善運用，適度流通，在工作中要估計到不足，‘信用不能濫用，否則會使一切神圣的光環(huán)黯然消失，這種信用不能變成辦事人員手中的功利主義的透支戶頭，到時，簽下的‘賒賬將由無辜的‘主人一次付清，主人受損的將不是錢包，而是信譽與感情。”你看，曾莉華已經(jīng)不是看到眼前，而是看到一個企業(yè)的將來了。

為了做到這一切，她對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她在日記本里，寫了本章最初的一段座右銘。

它反映了曾莉華當年的真實思想和追求。

可是，在她的“事業(yè)”一步步走向成功的時候，在她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擁有金錢和財富的機會，或者看見別人將會賺得大把金錢的時候，她早就把“最富是清貧”忘到爪哇國去了。

我繼續(xù)與曾莉華交談?！澳闳チ诉@么多國家以后，國外的情況和企業(yè)管理給你留下了什么樣的印象和感受，對你后來的工作有什么樣的影響?”“當時我吸取人家好的經(jīng)驗，比如重視人才強調(diào)工作效率的一些好的辦法，我在以后的工作中都采用了。在我們整個公司的運作中，我基本上都用了國外的那些做法。國外的管理方法比我們國內(nèi)新，國內(nèi)公司的運作方法跟國外的公司不一樣。國外講效益，國內(nèi)的公司講形式多。我當時就想學(xué)講效益這一點，比如，為了提高工作人員的工作效益，我就在公司里搞了‘五天工作制。那時候我們國家還沒有實行‘五天工作制呢?！薄澳鞘悄囊荒?”“92年?！薄澳阏f公司里的工作多得做不完，怎么又實行‘五天工作制，當時是怎么想的呢?”“我們是國營公司，管理的方法和分配的方法都比較死。當時房地產(chǎn)開發(fā)已經(jīng)熱火朝天，需要大量的人才，一些房地產(chǎn)商就高薪聘請專業(yè)人員業(yè)余時間為他們搞設(shè)計和做技術(shù)方面的工作。我們公司的專業(yè)技術(shù)人員，不可能不被影響。因為，事實上存在著一個不合理的現(xiàn)象，一個技術(shù)人員在自己的公司里搞設(shè)計，基本上拿不到什么錢，因為視為你的本職工作。而業(yè)余時間幫助別的公司搞設(shè)計都能拿到很多的錢。因此，當時存在一個較為普遍的現(xiàn)象，業(yè)余時間‘炒更，即到別的公司接設(shè)計的活下了班以后干。這樣晚上干得很晚，上班時間就沒有精神了，而且有時為了趕工，上班應(yīng)付著工作，下班拔腿就跑，這樣勢必要影響本職工作。我作為公司經(jīng)理，當時看到這種現(xiàn)象心里很急，一是覺得這樣人心渙散，影響公司工作；二是當心職工在外面這樣干會出事，因為當時這種收入并不認為是合法的，記得好像也有人因此而被判刑的。但是，有些東西你用規(guī)章紀律是約束不了的，因為，有一個金錢的杠桿作用。細想一想，這跟我們舊的分配制度有關(guān)，國營公司干多干少都拿固定工資。于是，我就想到我在國外考察時，看到外國人的工作考核方法，我決定改變舊的分配制度，讓公司員工多干活，在公司里也能多拿錢，這樣極大的調(diào)動了員工的積極性。為了調(diào)節(jié)員工們的工作時間和休息時間，我又在公司里采取了‘五天工作制，我不用工作時間來考核員工，而是用工作量來考核。同時，我又決定在獎金方面采取上不封頂?shù)姆椒?，這在當時很多企業(yè)都不敢做的?！薄斑@樣，最多的人獎金能拿多少?”“有的設(shè)計人員不錯呀，一、二十萬吧?！薄笆且荒陼r間吧?”“是。采取這個辦法前，有的人上班不認真，混時間，一下班就去給人家‘炒更。這種現(xiàn)象你強制他是不行的，我就采取你到公司來做，你能做多少就兌現(xiàn)多少，我希望他把精力用到公司里，但利益我有保證?！薄斑@也是你從國外學(xué)來的辦法?”“對，這也是重視人才，給這些人適當?shù)膱蟪?，其實他們得到的畢竟是小頭，公司才是大頭，這在當時是比較大膽的做法，現(xiàn)在恐怕很多企業(yè)都這樣做了。不過我們搞得早，搞得早的人就是吃螃蟹的人，我們在其它管理方面也是一樣的。這在當時不是沒有風險的。”說到這里，曾莉華仿佛自言自語似的又輕聲地說了一句，“我沒有想到，后來最大的風險出在我自己身上。”這個時候，我還不想和曾莉華一起總結(jié)她的教訓(xùn)，我現(xiàn)在想和她探討的是，當時她是怎樣管理她的公司的，為什么那么小的一個公司在那樣短的時間內(nèi)發(fā)展得那么快，接了那么多的大項目?所以，我把話題又拉回來了，“這個獎金不封頂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從1991年開始的?！薄暗珦?jù)我了解，你的獎金并不高。跟一年拿一、二十萬的相比，那就很低了。你作為經(jīng)理，獎金為什么那么低呢?”“我們管理人員拿的是平均獎。”“你在公司最高一次拿過多少獎金?”“一萬，是年終獎。他們給多少就是多少，我從來不問，我當時也沒有精力去管這些事情?！蹦憧矗蛉A當年就是這樣對待金錢的，這并不是今天她的自我表白，確實是當時她真實的想法，我在她當年的一篇日記中找到了佐證，在這篇日記中她這樣寫道：“對于我，生活是一次短暫的旅行，我不愿浪費精力而加入崇拜金錢者的行列，更不愿與偽君子或空想主義者為伍。”對內(nèi)她是這樣管理的，再加上她以身作則，以公司為家，極大地調(diào)動了員工們的積極性，使她在競爭激烈的房地產(chǎn)市場上迅速地取得了成功。這種成功改變了事物的發(fā)展。由于成功，曾莉華手中有了項目，有了項目就有了權(quán)，有權(quán)就有人求。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正是由于她的成功，才釀成她受賄，如果她不成功，手中沒有掌握能夠賺大錢的項目，試想誰會向她行賄?曾莉華在房地產(chǎn)市場上的成功，我思索良久，覺得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曾莉華雖然是一個女人，但她的作風一直是比較務(wù)實的。特別在以男性為主的房地產(chǎn)市場和建筑界，以一個女人，以一個既沒有專業(yè)，也沒有經(jīng)濟實力的女人，她應(yīng)怎么做呢?曾莉華是這樣想的：“很少有人能真正地從既定的生長環(huán)境所打下的烙印中超脫出來，貧而不賤，苦而不怨，富而不驕，逸而不倦，自信、自強獨立地創(chuàng)造自己的歷史實屬難事。我敬佩那些不抱怨命運和依賴他人的具有極強生命力的人，能在一個困難環(huán)境中做出與在優(yōu)越環(huán)境同樣的成績，這才證明人的能力。我深深懂得，勤奮加上機遇就會產(chǎn)生成功的馬太效應(yīng)，我一個女人，要在男性的世襲領(lǐng)地建筑界站住腳跟，獲得立錐之地，就得不斷地充實自己，爭千載不爭一時，人生只是短暫的一瞬，現(xiàn)在首要的是拼命干?！蹦敲丛趺锤?你看曾莉華的基本思路，這個思路同樣記在她的日記中。

“在經(jīng)常與人談判時，對手那種久于搞開發(fā)和經(jīng)營的精明，苛刻的條件、思維敏捷和計算的嚴密，使我很惱火，但不得不承認，在這種艱難的談判中，學(xué)會了一些技巧，無意中窺探到了建筑經(jīng)濟中的一條經(jīng)營之路，就是要先小人，后君子，寸步不讓。

“我的經(jīng)營原則是：名利雙收?！懊阂?、師出有名，符合公司的經(jīng)營宗旨。二、對社會，對企業(yè)有實惠。三、揚公司之名，適時而動；“利：一、一般不出資金，不承擔經(jīng)濟風險，起碼不虧本。二、盡量以智力和技術(shù)換取盈利，哪怕微利都竭力去爭?！蹦憧创藭r的曾莉華已經(jīng)精明到一種什么程度，你能相信這是一個踏入建筑市場才數(shù)年，又不是科班出身的女經(jīng)理嗎?這是她對外部環(huán)境的分析和做法，那么對待內(nèi)部管理，她又是怎樣總結(jié)的呢?曾莉華說，如何取得成功的關(guān)鍵是“人和”?！爱斍埃ㄖ袌隹芍^逆水行舟，如何取勝，很關(guān)鍵的一點是‘人和，與競爭機制同步而至的是人與人之間感情的淡薄。我要注意避免這種同步效應(yīng)，我意識到，關(guān)心、愛護職工不但是增加企業(yè)凝聚力的重要手段，而且是迎合每一個職工感情上的需要。無論‘天時還是‘地利，都要靠‘人和去實現(xiàn)。”我們看到曾莉華這些對自己，對企業(yè)，對外部經(jīng)濟環(huán)境的分析，我們就能基本得出一個當年的曾莉華是一個怎樣的企業(yè)經(jīng)理的印象，也能看到曾莉華的成功的基礎(chǔ)了。

可貴的并不在于曾莉華在日記中所寫道的這些經(jīng)營之道和體會，可貴的是曾莉華在工作中的實踐和發(fā)揮。

我在又一則日記中，看到曾莉華有這樣的一段思想流露：“有人說我工作太辛苦，我大概是屬駱駝的，負重才快活，唯負擔很沉重，才去遨游知識海洋，才會孜孜不倦，時時感到生活是那么充實。

“當然，死了也是一捧黃土，是的，我不會有一座雄偉的陵墓，我的肖像也不會供人緬懷，極為平凡的一個人，我做不了山頂上的青松，但可做山谷中的小樹，做不了太陽，但可做一顆星星，決定成敗的不是我尺寸的大小(曾莉華自嘲自己個子不高)，而在于實現(xiàn)我本身最大的價值。

“所以，我去迎接一個又一個的挑戰(zhàn)，去嘗試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不然，我憑什么去證明我的價值所在?去闖，去永遠地闖，除此，我別無選擇，路上有荊棘，有坎坷，有寂寞，有心酸(曾莉華沒有想到還有地獄)，但也有鮮花，有平坦，有熱鬧，有愉悅，最終，原來與我同處一個起跑線的同事，發(fā)現(xiàn)我創(chuàng)造了奇跡。當然，我的快樂絕不只在創(chuàng)造奇跡之后，其實，那是一個新的起點，而多在創(chuàng)造奇跡之中，價值=永存在一種過程之中，幸福更是如此。

“不滿足，永遠地不滿足，知足之時，也就是生命之泉干涸之日，不滿現(xiàn)狀，不斷追求，雖也苦痛，但不悲哀，雖也失敗，但不絕望，人生的真諦就在此。”

我這里所摘錄的曾莉華日記，在反映曾莉華的思想方面是有一定真實性的，因為，當年曾莉華在寫這些時她絕對沒有想到，她后來會成為一個轟動一時的人物，被判處死緩，而使我們才得以看到她的日記。

直到今天，曾莉華對這一段經(jīng)歷，仍然感到很自豪。

我問她：“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為，你調(diào)到了深圳咨詢公司廣州公司后，才把你的潛力調(diào)動出來了，這個潛力大到你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是到這個地方后才無意中發(fā)現(xiàn)自己，在建委機關(guān)的時候就有很多人鼓動我下去干了。也有人認為我有這方面的潛質(zhì)。”曾莉華直到今天在監(jiān)獄里，還是充滿著自信的。我想，正如人們說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曾莉華忍受著挫折，但沒有改變自信。

我問：“為什么講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自己呢?”曾莉華回答說，“原來在社會上就有很多人說，你很適合干企業(yè)，在機關(guān)里很閉塞的。那時候我在總工程師室，我們經(jīng)常接觸很多項目，我有機會學(xué)到建筑方面的東西，我在建委五年就基本上轉(zhuǎn)型了?！蔽艺f，“我知道，那時候你干得挺好的，我看到過一份報告，上面有對你的評語，但那不能說明你有干企業(yè)的潛質(zhì)呀?”“我很好學(xué)的，我那時候管理的是新技術(shù)的鑒定。我雖然沒有這方面的基礎(chǔ)，但我在基層呆過，從他們的材料里我學(xué)到了這些，就跟我以前上學(xué)一樣。是工作迫使自己去學(xué)習(xí)的。五年里奠定了很多基礎(chǔ)。我一直是一個有心人在不聲不響地學(xué)習(xí)?！薄澳阍诮ㄎ夹g(shù)處到底做什么工作?”“開始是總工室，后來改科技處，我管新技術(shù)、新產(chǎn)品、新設(shè)備鑒定，管職稱評定，為我后來到咨詢公司開展業(yè)務(wù)奠定了基礎(chǔ)。因為，我的思路比別人要廣，在建委我所相處的都是技術(shù)人員的精華，我不斷的學(xué)習(xí)，我學(xué)到的東西是潛移默化的?！薄暗阶稍児厩澳阋呀?jīng)有了一定的積累，到咨詢公司后，使你有了用武之地?”“這個過程，無法做絕對的時間區(qū)分，但基本情況是這樣的。”我問她：“你認為你的事業(yè)最輝煌的是哪個時期呢?”曾莉華毫不猶豫地回答：“是1990年底到1993年初，我一直做得很順，但是很辛苦?！薄暗阶铐旤c的時候出事兒了?”“可能是吧?！痹蛉A在回答這個問題時，很不情愿。

但是，我們從這個時間上，不難看出一個問題：在曾莉華認為自己事業(yè)最輝煌的時候，也正是她瘋狂索賄受賄的時候，那么這個“輝煌”又標明著什么呢?是土壤?是條件?還是溫床?她還在日記中寫道，“中國大地上發(fā)生過的災(zāi)難，孕育著希望，潛伏著危機，歷史只能邊看，邊走，邊走邊思考?，F(xiàn)在我正用很不熟悉的經(jīng)濟杠桿，艱難地撬動一頁沉重的歷史，誰掀動歷史，誰就得準備承受風雨。因為，中國的事難辦，難就難在照老法子辦，辦不成，想新法子辦，又招非議?！痹蛉A在艱難地創(chuàng)業(yè)，一邊也在深刻地思考，如何“用很不熟悉的經(jīng)濟杠桿，艱難地撬動一頁沉重的歷史”?？墒?，在那光明的背后，在曾莉華盡情地“表演著的舞臺”那輝煌的燈光后面，又有些什么事故發(fā)生了。

曾莉華的悲劇是從舞臺的后面開始的，悲劇的編劇、導(dǎo)演和演員，都是曾莉華一個人。

第六章

在所有的行賄受賄當中，都有著一個利益關(guān)系。這種微妙的利益關(guān)系，開始了事物的從一個方面向別一個方面的轉(zhuǎn)化，這種轉(zhuǎn)化的結(jié)果改寫了曾莉華的一生。

經(jīng)濟犯罪，往往都有一個漸序的過程。當曾莉華第一次收到一萬元時，她根本沒有想據(jù)為己有。當曾莉華嘗到了擁有金錢的甜頭時，這些甜頭將會勾起她占有更多金錢的欲望。

人的欲望就如同一只老鼠，一旦放任它，它就會滿世界的亂跑去尋找配偶而無節(jié)制地繁衍。

曾莉華的艱難創(chuàng)業(yè)和奮斗，終于迎來一個云開日出的日子，即是她爭取來了廣州“海印苑”小區(qū)的開發(fā)，接著又是“白云路綜合樓”，接著又是“花縣站前廣場”，還有……，曾莉華一天比一天自信，一天比一天頭腦發(fā)熱，甚至到了誰也不在她的眼中，誰的話也聽不進的程度了。

你看，她在同意與P合作“海印苑小區(qū)”以后，這樣對P說，“你只管投錢進來，關(guān)于項目的經(jīng)營，我希望你不要干預(yù)，由我全權(quán)負責?！碑敃r，曾莉華那種想控制一切的欲望，已經(jīng)到了目空一切的程度。

在公司內(nèi)，她認為自己給員工帶來良好的福利，為員工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工作和生活環(huán)境(曾莉華對我說，她給公司每一個員工都分了一套房，甚至配了家用電器)。在公司外，她給合作者帶來了賺取巨額利潤的機會。她曾莉華簡直是福星高照，誰和她在一起都會走運。所以，她必然地要一切說了算。

曾莉華非常明白，P如果沒有與她合作的“海印苑”項目，根本賺不了大錢，同時，也不能建立和鞏固他在成都與銀行和政府等方面的關(guān)系。所以，她至今還認為在合同中規(guī)定的‘五五分成對P來說，不僅不是苛刻，而是便宜了他。

1991年的5月，曾莉華與P簽訂了合同以后不久的一天，P來到了廣東大廈513房間(即曾莉華最早的辦公室)，談了有關(guān)項目的事以后，P見辦公室里沒有人，就對曾莉華說，“這個項目大，可能需要一些應(yīng)酬，成都的方方面面也要來廣州察看這個項目的進展，你們是國營公司，有些費用恐怕不好做賬，我給你一萬元作為接待費用?！闭f著遞過來一扎還有銀行封簽的人民幣。

曾莉華聽后就接了過來，順手就放進了抽屜中。當時，在曾莉華的心中絕對沒有想到這伸手的一瞬間，就開始在改寫她的命運了。因為，那時她根本沒有想到受賄，也沒有把這1萬元放在心里。但1萬元畢竟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放在辦公室里也不行，正好廣東大廈一樓有個儲蓄所，曾莉華就把錢存了進去。在填存款單時曾莉華填了P的名字。

實際上，當時P另外從賬上已劃給曾莉華的公司8萬元專門用于有關(guān)接待方面的費用。曾莉華也用不上這筆錢，她本人也一直沒有動用這筆錢。

后來，P卻以為曾莉華早已將這筆錢花完了，又先后8次給了曾莉華43萬元，連同最先給的1萬元，一共是44萬元。這些錢都是現(xiàn)金，曾莉華仍然是一次一次存進了樓下的那個儲蓄所。從這里我們還看不出，曾莉華想侵吞這筆錢的心理跡象。慢慢地就發(fā)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曾莉華頭幾次存的都是活期，后來曾莉華覺得這些錢一時也不一定派得上用場，而活期利息少。于是，她又將一部分錢存了3個月的定期。這時，我們可以想象曾莉華是一個相當會精打細算的人，也許她一開始只想得一點利息的錢。后來的胃口，越來越大。

存了5次以后，曾莉華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這樣一次一次地來存錢，而且都是大額的存款，而自己又在這個樓上上班，要是儲蓄所里的工作人員認出我了怎么辦?后來，曾莉華再也沒有將P給她的錢存進儲蓄所，而是全部放在自己辦公室的鐵柜里，這筆錢一共有36萬元現(xiàn)金。

從曾莉華將存款活期變定期，到她因害怕儲蓄所的工作人員認出她時，干脆將錢放在辦公室里，這時，我們已經(jīng)能找到曾莉華想侵吞這筆錢的心理跡象了。

盡管曾莉華可能有這種念頭，但收了P的這44萬，曾莉華在相當一段時間里，還是沒有動用。

過了一段時間，曾莉華發(fā)現(xiàn)實際上P并不過問這筆錢的用途，這樣，曾莉華心里開始有點癢癢的了，而且這種“癢”日甚一日，慢慢地她就產(chǎn)生了想侵吞這筆錢的念頭。終于在1992年的4月邁出了第一步，她先動用了一筆錢買了一些電器送給自己的情人，接著又動用一點錢給自己的家人買了一些東西。這時動用的錢相對來說，還是一些“小”錢，并且，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現(xiàn)象，曾莉華仍然按照她的習(xí)慣把這些開支，全部清楚明白地記在她的那個筆記本中，使我們今天能一目了然地看到，動用這筆錢的數(shù)額和用途。

從這時候開始，曾莉華的思想中已經(jīng)把這些錢放進了自己的口袋里。這之前，曾莉華的存折上只有2萬余元的存款，現(xiàn)在已經(jīng)擁有一大筆現(xiàn)金，曾莉華一定嘗到了擁有金錢的甜頭，這些甜頭將會勾起她占有更多金錢的欲望。但人的欲望就如同一只老鼠，一旦放任它，它就會滿世界的亂跑去尋找配偶而無節(jié)制地繁衍。

當時的房地產(chǎn)市場比較熱，尤其是深圳和廣州的房子在香港市場很好銷。曾莉華又在動點子：她想將自己正操作的“海印苑”商品房小區(qū)爭取能到香港市場外銷。因為，根據(jù)當時國家政策，國內(nèi)市場的房地產(chǎn)銷售，國家有一定的價格限制?？傻较愀凼袌鲣N售，是根據(jù)香港市場定價，大家都知道香港是個寸土寸金的地方，房子的價格當然很高。因此，深圳廣州的房子相對于香港，價格差別很大。換一句話說，把“海印苑”的房子拿到香港市場去銷售，用同樣的建筑費用，卻要換回多得多的利潤。這又是曾莉華的精明過人之處。

但是，房子拿到香港銷售，要報經(jīng)有關(guān)方面批準。另外，“海印苑”商品房小區(qū)是由曾莉華的公司和成都明月公司共同投資興建的，所得利潤也是雙方共有的。曾莉華不會讓P凈得好處。同時，她要滿足心中那個被激起的欲望。

從這時開始，曾莉華在犯罪的道路上有一個非常大的變化。這之前，都是P主動給她的，現(xiàn)在她要想著法子去要了。她開始要的時候，就不是P主動給的那個數(shù)目了。這是曾莉華又一巨大的轉(zhuǎn)變：從受賄到索賄。

但是，曾莉華不是一個非同尋常之輩。她想要錢，但她絕不會讓你感覺到是她在要錢。她在尋找一個安全的系數(shù)。于是，她要編一場戲，演給P看。

一天，曾莉華找到P，她對P說，最近，深圳廣州的房子在香港銷售十分旺，我們也應(yīng)該將“海印苑”的房子爭取到香港銷售。不等P反應(yīng)過來，她緊接著又將早已在心中算好的賬，再算一遍給P聽。如果，能到香港市場銷售能多賺多少多少錢。這筆賬一下就把P吸引住了。“餌”拋出以后，曾莉華在等待著P的反應(yīng)。P是一個商人，在這之前，他已經(jīng)在深圳與人合作成功地開發(fā)了幾項房地產(chǎn)，他何嘗不知道香港房地產(chǎn)的行情，問題在他沒有能力爭取到外銷的批文。他見曾莉華提出這個問題，當然喜出望外，催促曾莉華說，那就趕快報批呀。曾莉華說，我當然知道要趕快報批，但是外銷房是一塊肥肉，誰不想咬一口。沒有“臺底費”，這事恐怕很難辦成。

曾莉華在這兒第一次提出了一個“臺底費”的名詞。

P聽后就問，要多少“臺底費”?這次，曾莉華的胃口越來越大了。她再也不會只想到三萬五萬的。曾莉華伸出兩個手指。

P說，20萬?!這已經(jīng)讓P為難了?？墒牵蛉A兩片薄薄的嘴唇吹灰一樣吐出一句話：不，兩套房。當時在廣州買兩套房約需要60萬人民幣。

P眨著眼睛問，買房子怎么送?曾莉華說，送房子恐怕不方便，還是給現(xiàn)金吧，由他們自己去買。

其實，這又是曾莉華的一個花招。她明白提出60萬怕P懷疑，于是編出一個兩套房的由頭。但是P要是真地給房子，她又無法拿到現(xiàn)金。她現(xiàn)在需要的是現(xiàn)金。因此，她又提出給房子不方便的理由，實際上是她不方便。

P想想就同意了，他當然想到的是那能賺取更多的利潤。

事后，曾莉華算算賬，如果外銷房批下來，P還是多賺一大筆，而且這次向他要錢，又是這么順利。于是又想敲P一下。

過了幾天，她又找到P，說，建委和外經(jīng)委的領(lǐng)導(dǎo)要出國公干，領(lǐng)導(dǎo)出國費用非常少，我想給些美元讓他們零花，做做人情。

P眨著眼睛望著曾莉華，過了一會兒還是開了口：要多少?曾莉華說，要3萬美元，而且時間要快，全部要現(xiàn)金(曾莉華要的每一筆賄款幾乎都是現(xiàn)金，這點和王建業(yè)不同。王建業(yè)從不要現(xiàn)金)。

P無奈，分3次給了這筆錢。前兩次給了2萬美元。最后一次，由于曾莉華要得急，而P在深圳又一時脫不開身，就讓一個熟人帶到廣州?，F(xiàn)金交付在任何時候恐怕都是應(yīng)該要由付收雙方當面點清的，但由于這是“臺底費”，是見不得陽光的錢，因此不能拿到桌面上來點數(shù)。P將美元裝在一個信封里封了口。來人將信封交給曾莉華后就走了。人走后，曾莉華一直等到辦公室里已經(jīng)沒有人了，這才打開信封。人面前是不能點數(shù)的，人走后，曾莉華還是要點清的。這是曾莉華的特點。這也是為什么曾莉華所有受賄的錢都有一筆賬，也就是都記載在她那個小筆記本上。以往，P給錢都沒有少過，可是這一次，曾莉華打開信封，將一百元票面一張的美元點了一遍，點來點去，發(fā)現(xiàn)只有80張，也就是說，這一次信封里不是1萬美元，而是8000美元，少了2000美元。盡管曾莉華是一個精明得一絲不茍的人，但她也無法跟P去尋查少了的那2000美元。

曾莉華拿到這筆錢，根本就沒有送給什么人，而是立即托人帶到香港。她自己于1992年的11月11日到了香港，用她在另一項工程花縣站前廣場商住樓項目中受賄的15484元港元，以1∶7742的比率在銀行換了2000美元，湊成3萬美元，存進了港島置地廣場附近的一家外國銀行。這一次，銀行的戶頭上再也沒有寫P的名字了，而是工工整整地寫著曾莉華3個字。

其實，在收到這3萬美元以前，廣州“海印苑”商品房小區(qū)的外銷樓早已批下來了，曾莉華根本沒有花一分錢，也根本沒有送人情之說。但胃口一天比一天大的曾莉華此時又一心想著那60萬了。

P答應(yīng)給曾莉華提出的那60萬以后，但遲遲沒有動作。作為P來說，有他一定的困難。他剛答應(yīng)給曾莉華這60萬，曾莉華緊接著又提出要3萬美金，而這差不多相當于20多萬人民幣。P一時籌措這么多的現(xiàn)金，有一定困難，所以他先籌措了3萬美元交給曾莉華后(但曾莉華一直說只是28000美元)，就一直沒有再給曾莉華提出的那60萬。曾莉華卻等不及了。

一天，曾莉華將外銷房批文復(fù)印了一份，親自從廣州來到深圳P在某酒店的長包房，對P說，“海印苑”的外銷已經(jīng)批下來了，你看這是批文。P看到批文當然很高興。曾莉華緊接著說，你答應(yīng)給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買兩套房子的事，要趕快兌現(xiàn)，否則我不好做人。P當時很為難，說，一時到哪兒弄那么多的現(xiàn)金?曾莉華把臉拉下來了，話中帶著骨頭地說，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就走了。留給P一個冰冷的背影。

P看著手上曾莉華留下的外銷房批文復(fù)印件，作為一個商人，他心里非常明白，項目在曾莉華的手上，錢也就在曾莉華的手上，曾莉華能弄來外銷批文增加千萬利潤，同樣曾莉華也能讓這千萬利潤變成一紙空文，因為，一切的主動權(quán)都在這個小個子的女人的手上。

但是，當時銀行對現(xiàn)金的流通管制很嚴，P盡管能籌集到這么多的錢，但要把它變成現(xiàn)金還是要費相當一番周折的。所以隔了一段時間，P還是沒有籌到這60萬現(xiàn)金。

一天，P到廣州廣東大廈曾莉華的辦公室找曾莉華談“海印苑”工程進度的事，曾莉華將正事放下，首先又談到了那60萬的“臺底費”。這使P知道這事再也不能拖下去了。

1992年的6月9日，P終于費盡周折在東莞花了15％的手續(xù)費籌齊了這60萬現(xiàn)金。當天，P從東莞打電話給曾莉華說晚上將錢送到。

這天下班后，曾莉華沒有走，她除了叫司機留下，讓公司里其他人都回家了。接著，曾莉華在廣東大廈給P訂了房間，又派自己的司機去接P。然后就在自己的辦公室等P。

司機接到P以后，將P送到曾莉華訂的房間后就離開了。這時，P給曾莉華的辦公室打電話說，東西帶來了。曾莉華心領(lǐng)神會地上樓。一切像搞地下工作一樣(他們確實是地下工作)。曾莉華推開P房間的門走了進去，又隨手將門關(guān)上。房間里除了P，還有一個帶輪子的旅行箱。

P說，錢都在箱子里，剛剛從銀行里提出來的。

曾莉華上前打開箱子，箱子里一捆一捆的滿滿的全是錢，都有銀行的封簽，有100元一扎的，50元一扎的，還有10元一扎的。這次曾莉華接受上次的教訓(xùn)，上前清點了數(shù)額，不多不少剛好60萬。錢確實太多了，沉甸甸地裝滿了一旅行箱，以致曾莉華想把它拿走卻拿不動，不得不由P來幫忙，兩個人才把箱子抬到曾莉華的辦公室。

曾莉華將這一箱錢，全部放進她辦公室里那個鐵皮柜里。曾莉華將一捆一捆的現(xiàn)金全部放進鐵皮箱之后，又將手提箱還給了P。

曾莉華確實是一個高明的演員，她的表演幾乎是天衣無縫，她要讓你感到我拿了你的錢不是我要，而是在為你辦事，你要感謝我，這一次又是如此。她將60萬元巨款放進她的鐵皮柜后，站了起來揉著自己發(fā)酸的腰(我想此時不是表演，因為60萬的巨款樓上樓下的搬來移去，又擔心別人看見，確實是有些累的)面露難色地對P說，這么大一筆錢，我還要想辦法替你送到。

P望著曾莉華臉上沁沁的細汗，似乎非常感謝曾莉華，因為他理解，送錢的過程也是一個十分困難的過程(所有行賄的過程都不會是十分輕松的)。仿佛是為了酬謝曾莉華似的，P又從自己的手提包中掏出2萬元人民幣，遞給曾莉華說，以前給你的錢恐怕已經(jīng)用完了，再給你2萬元作人情(這之前，P已經(jīng)給了曾莉華44萬元人民幣、28000美元，P以為曾莉華用于“疏通關(guān)節(jié)”已經(jīng)花完了，其實曾莉華一分錢也沒有用)，盡管如此，曾莉華仍面不改色地照收不誤。僅此一次，曾莉華就受賄62萬元。

今天，曾莉華對我說，“實際上我自己非常清楚，在申辦外銷批文的整個過程中，無論是建委還是外經(jīng)委的領(lǐng)導(dǎo)，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向我提出過要錢要房子，我也從來未向這些領(lǐng)導(dǎo)承諾過給錢、給房子，我只是以此為由欺騙P，因為我知道，他很希望能把外銷手續(xù)辦上，由此可以賺很多的錢。所以，我告訴他必須給‘臺底費，才能辦到外銷手續(xù)的話，他肯定要給錢的。”曾莉華就是這樣抓住別人弱點，而瘋狂地索賄的。

至此，P已經(jīng)一共給了曾莉華106萬元人民幣，除了有8萬元存在樓下的儲蓄所里，其余都堆在曾莉華辦公室里的那間鐵皮柜里。我從曾莉華的案卷里，看到了辦案人員拍的作為物證的這個鐵皮柜的照片。這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在我們很多機關(guān)里都可以看到的那種裝文件的鐵皮柜，而不是保險柜(除非特別型號的大保險柜，一般保險柜恐怕很難裝下近百萬元的現(xiàn)金，而且還有不少10元票面額的)。

當時的曾莉華也許沒有意識到這些危險，案發(fā)后她在交待中這樣輕輕地一句說過，“當時，有那么多錢堆在辦公室里，實在不方便”，于是曾莉華在想辦法，想把這筆錢換成港幣存到境外的銀行里去。

曾莉華終于找到了一個機會。這時，與她合作“白云路綜合樓”項目的外商S找到曾莉華，說想買兩套“海印苑”商品房小區(qū)內(nèi)的內(nèi)銷房。購買內(nèi)銷房不但價格要低得多，而且只須付人民幣。曾莉華心里一亮，立即有了一個點子，她說，買內(nèi)銷房，我可以幫你想辦法辦到。但我要用人民幣換你的港幣買房款。你以1(人民幣)：071(港幣)比率換給我。S答應(yīng)了。

曾莉華這時還沒有拿到“港澳多次往返通行證”，她后來說，“我還要想辦法托人把這筆錢帶到境外，存入境外銀行。港幣面額大，1000元一張，幾十萬元用一個信封就可以裝好，易于保管攜帶?！盨買兩套房總價為691830元人民幣，按1元人民幣換071元的港幣折算，S應(yīng)該給曾莉華974400元。1992年6月27日晚上，S

帶著975000元港幣來到廣東大廈曾莉華的辦公室將錢交給曾莉華。

S帶來的港幣絕大部分都是千元面額的，有少量500元面額和幾萬元100元面額的。曾莉華一五一十認真的清點了一遍，然后將這筆錢放進了那個鐵皮柜。進行這番交易時，當然沒有旁人在場。收到S的錢后，第二天，曾莉華將P前段時間給她的62萬，又從以前給的44萬當中取出71830元加在一起，于第二天早上替S繳上了兩套房子的款。

剩下的錢在曾莉華的辦公室又放了一段時間，不過這時曾莉華已經(jīng)感到“方便”一些了，97萬港幣畢竟比69萬人民幣體積要小很多。1992年7月7日，曾莉華拿到了護照，緊接著曾莉華就利用出境公干將這筆錢偷帶出境，同時還帶走了白云路項目中所收受的“臺底費”。

盡管曾莉華帶走這么多的錢，但是此時在曾莉華的鐵皮柜里，仍然還有368170元，這筆現(xiàn)金在鐵皮柜里仍然占著那么大的一堆地方，作為商界女強人的曾莉華又是怎么想的呢?我在她的案卷里找到了答案。

辦案人員于1993年3月30日中午12點45分在廣州黃埔看守所里審訊曾莉華時，她對辦案人員的交待。

曾莉華說，“那么多的錢放在我那里不方便。我就想到了用這筆錢買兩套商品房。一來可以升值，當時廣州商品房每平方才2000多元。更為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我和×××(名字是筆者隱去)有曖昧關(guān)系，在廣州我們倆約會沒有適當?shù)牡胤?，在我家是單位宿舍不方便，我買房考慮到我們倆在廣州有個約會的地方?！边@時的曾莉華既有物質(zhì)需求，也有精神需求。

曾莉華用這筆錢在廣州天河路某小區(qū)買了兩套商品房，并將兩套房裝修一新，購買了全套家具和家用電器。我在案卷里看到了辦案人員拍攝的用于呈案證據(jù)的照片。這兩套房讓曾莉華以白色和粉紅為基調(diào)，裝飾得像一個溫馨的愛巢。1993年春節(jié)前，曾莉華帶著自己的“情人”，第一次在這套“愛巢”里幽會。

買這套房子時，曾莉華可是費了一番腦筋的。僅是用誰的名義買，她就想了又想。最好的辦法就是用別人的名義，別人又不知道。于是，她想到了她的“家公”(即她丈夫的父親)。她給家公寫了一封信，輕描淡寫地說了一下，有事要家公的身份證用一下，然后讓人去取來了家公的身份證買了兩套房。家公一直蒙在鼓里。直到案發(fā)。

這時，香港銀行里有著幾百萬元的存款，廣州又有著兩套商品房，曾莉華已經(jīng)是一個“百萬”富婆了。而這個百萬富婆此時在銀行里真正屬于她自己合法收入的存款只有26000元人民幣(其中25000元是1991年底公司獎給她的年終獎)、900美元(是多年她丈夫家海外的親戚回家時給的“利是包”一點一點積攢起來的)。合法收入和非法收入之間的差距是這樣的大，這就是為什么一邊有人頭落地，一邊仍然有人為了斂財而削尖腦袋。

這個強女人一步一步往“壞女人”中間擠。

第七章

曾莉華不但玩起了幾千萬以及上億的工程，而且將一個個外商玩于股掌之間。最聰明的人也是最愚蠢的人，曾莉華的聰明在于把別人看得太透，算得太透；她的愚蠢也在于把別人看得太透算得太透的時候，沒有算算自己以及別人的忍耐極限。

曾莉華太能耐了，以致得意忘形忘記了自己的能力到底有多大。這就如同今天人們炒股票一樣，牛氣沖天的時候，熊市也就不遠了，這是一條自然法則。正是由于曾莉華用了太多的手段使別人怨氣沖天的時候，就讓一直盯著曾莉華的檢察機關(guān)終于踩到了曾莉華的尾巴。

于是，離曾莉華的悲劇開幕就不遠了。

所有擁有不義之財?shù)娜硕紩幸粋€共性，就是缺乏安全感。

她需要一本外國護照。曾莉華想到了P這個假外國人。她想他能花錢買到外國護照，也應(yīng)該能幫她買一本。她之所以想到P，除了P已經(jīng)有了一個這樣的身份，還有就是P要靠她賺錢，P有許多經(jīng)濟利益在曾莉華手里。曾莉華向他提出來，他不能不答應(yīng)。

曾莉華是什么時候向P提出幫她買一份外國護照的，我從案卷里沒有找到具體的時間，但案卷里清楚地記載著，曾莉華是何時得到一份外國護照的。

1992年11月下旬，P通知曾莉華他花了20萬元幫她買了一份非洲小國“斯威士蘭”的護照，要曾莉華在12月初去非洲辦護照。

這份護照是這樣記載曾莉華情況的：國籍：斯威士蘭職業(yè)：家庭婦女(曾莉華最不愿意成為家庭主婦的，這里卻變成了家庭婦女)出生地：中國出生日期：1955年1月15日居住地：斯威士蘭(曾莉華在斯威士蘭沒有片瓦，總共只呆了幾天)身高：161米(我見了曾莉華以后，一直在懷疑她有沒有這么高?)眼睛顏色：棕(不是黑的?)頭發(fā)顏色：黑有效期：1997年9月29日斯威士蘭沒有機場，曾莉華一行人從香港乘飛機是在南非的首都約翰內(nèi)斯堡下的飛機。然后乘汽車去的斯威士蘭的首都穆巴本。辦好落地簽證以后，再回到南非的約翰內(nèi)斯堡乘飛機回香港。

懷里揣著已經(jīng)簽了證的斯威士蘭護照的曾莉華，在南非約翰內(nèi)斯堡機場寬敞的候機大廳里等飛機時，不但沒有增強安全感，反而越想心里越覺得不安全，她甚至擔心自己持的這份護照能否進入香港，如果進不了香港，她就回不了家了。最后，她一定要P幫她買一張經(jīng)香港到新加坡再返回約翰內(nèi)斯堡的連程機票。這樣以備到時欺騙香港移民局。

也許因為“斯威士蘭”是一個非洲小國，香港移民局對它的護照不太熟悉，也許因為曾莉華是一個華人，又不太懂英語，所以，每次曾莉華持此護照進出香港，移民局的人都查得很嚴，對曾莉華盤問得非常仔細，曾莉華實在受不了這種盤問，又讓P幫她買一本南非護照，她說，持南非護照的華人較多，香港移民局熟悉，而且可以在香港簽證。

1993年春節(jié)過后，一天P對曾莉華說，他已經(jīng)幫她買好了南非護照。仍然需要到南非去辦落地簽證。他們相約在3月中旬去南非，并訂好了機票。但沒有等曾莉華來得及去南非，檢察院就在他們即將動身的那幾天，將曾莉華“請”走了。

1992年3月廣州鐵路局要開發(fā)“白云路綜合樓”。

拿到“白云路綜合樓”開發(fā)權(quán)的曾莉華，卻沒有一分錢，她的廣州公司根本沒有資金能力開發(fā)這個大項目。曾莉華要拿著這個項目去找錢。

你看她在日記中的一段自我表白，“我自知要‘出人頭地光靠玩命地干不行，必須不斷地學(xué)習(xí)，廣泛獵取知識，靠實力去競爭，擁抱生活的人，生活總歸會厚待于她的。拼命地干，我不介意，只要公司興旺，從而也使我的價值閃光，面對時代的洶涌潮流和強烈的競爭意識，我只感到有一股巨大魅力……”這次的曾莉華已經(jīng)在房地產(chǎn)行業(yè)中，不斷地總結(jié)經(jīng)驗，不斷地“成精”。這個“成精的過程”也就是要善于利用政策的優(yōu)惠或者叫善于鉆政策的空子。她認真地將與P合作中的一些經(jīng)驗進行了一次梳理，最后她得出結(jié)論：搞中外合資立項比較容易，建好的樓外銷不需要再申辦外銷手續(xù)，投資方向調(diào)節(jié)稅可以減免，稅率也比較優(yōu)惠，因此，她決定找外商來投資這個項目。

曾莉華想到了一位外商。一位有著一定知名度的外商。

不久前，曾莉華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一位美籍華人、香港某公司董事長C太太。C太太公司的財力并不是非常大，但C太太本人及其先生在境外知名度比較高。在境內(nèi)也有投資，與各方面也有著很多良好的關(guān)系，受到各方面的尊重。

曾莉華后來在自己的交待中說，“我知道C太太夫婦沒有能力籌集到那么一大筆資金，我準備另外找人合作，但我不想撇開C太太夫婦，希望今后利用他們的名氣，在這個項目中做許多事情。(實際上，后來曾莉華與外商S合作中，在與這位外商談判、簽意向書和簽合同時，曾莉華充分利用C太太的名氣，向這位外商施壓，迫使他接受曾莉華提出的條件。她甚至這樣對這位外商講：“C太，在這個項目中疏通了關(guān)系，做了許多工作，以后你要拿錢作為報酬。”而實際上，曾莉華充分利用這一點瘋狂受賄。

這時，外商S正在深圳咨詢公司和曾莉華的領(lǐng)導(dǎo)談合作項目，曾莉華的領(lǐng)導(dǎo)就將S介紹給了曾莉華。一天，S來到了廣州曾莉華的公司在廣東大廈501房間的辦公室，第一次與曾莉華見面。曾莉華向S介紹了“白云路綜合樓”項目，S移民國外不久，人仍然在國內(nèi)做生意，所以對國內(nèi)的事非常熟悉，因此，也一眼看出這個項目誘人的利潤前景，他立即表示出強烈的興趣。曾莉華當然清楚這個項目的利潤前景，也一眼看出S對這個項目的強烈興趣。她拋出一個“餌”，也埋下一個伏筆。曾莉華說，C太已經(jīng)加入了這個項目，但籌不夠資金。S說，讓他與C太談?wù)?，讓給他做這個項目，他會充分考慮C太太的利益。曾莉華知道“餌”拋出，也不急于收線。

過了幾天，曾莉華約S和C太在廣東國際大廈“百粵樓”見面。見面中，大家一塊商討了這個項目進展情況。并沒有談到實質(zhì)性問題。

見面后的幾天，S給曾莉華打來電話說，他拿出100萬人民幣給C太，作為他們退出這個項目的補償，希望C太夫婦不要再參與這個項目的合作。C太夫婦不同意，他們說無功不受祿。見此，曾莉華提出了一個方案：利潤分成，S外商60％，曾莉華30％，C太10％的“干股”。S聽后，當時沒有表示反對意見。

實際上，連曾莉華自己心里也非常明白這個建議提得很過分。她事后說，“我知道這個建議提得很霸道，條件也很苛刻。但是我知道S是不會反對的，因為項目在我手上，我愿意讓誰來投資就讓誰來投資。我是公司法人代表，只有我有權(quán)拍板。所以，S不敢得罪我，甚至我后來索要‘入門費和‘臺底費時，他都不敢提出反對意見?！痹蛉A又說，“我之所以提出給C太10％的干股，就是我不想失去這個關(guān)系。我還要利用他們的名氣和身份，在今后做許多事情?！睘榱诉_到自己的目的，曾莉華挖空心思想了一個點子。她要S為“白云路綜合樓”工程專門注冊一家外資公司，以這家公司來和曾莉華的廣州公司合作。C太在這家公司里占10％的干股，并出任董事長，S任總經(jīng)理。這樣也就是說，S除了拿錢，其它都由C太和曾莉華來做。這又是一個非常霸道的建議。曾莉華后來說：“反正整個談判簽合同中，都是我起主導(dǎo)作用。實際上我心里非常明白我提出的建議很霸道，但S想賺錢就必須這樣做。后來S不得不同意我的建議。我這才同意和S簽合同?！蹦憧?，曾莉華多得意，她一個小小的廣州分公司，一個沒有資金實力的工程咨詢公司，由于她曾莉華的能耐，不但玩起了幾千萬以及上億的工程，而且將一個個外商玩于股掌之間。且慢，多行不義必自斃，最聰明的人也是最愚蠢的人，曾莉華的聰明在于把別人看得太透，算得太透；她的愚蠢也在于把別人看得太透算得太透的時候，沒有算算自己以及別人的忍耐極限。

曾莉華在與外商S合作“白云路綜合樓”項目時，除了向S提出以上種種苛刻的條件外，還向外商S直接提出要250萬港幣的“入門費”。為了要這樣一筆錢，曾莉華自然準備了充分的理由。

我們還是來看看曾莉華自己是怎樣交待的。

辦案人員在審訊中問：“你談一下你向外商S索要‘入門費的過程?”曾莉華說：“有一次，在廣東大廈504房我的辦公室，我與S在談白云路項目時，我向他提出這個項目的容積率較低，要爭取提高容積率就必須打通規(guī)劃局的關(guān)系，同時還需要降低地價，也要打通市建委的關(guān)系，這些方面都是要花錢的。我向S提出，你如果要投資這個項目與我合作的話，就必須把這些錢交給我作為‘入門費。S當時表示愿意給錢，并問我，給200萬夠不夠，我說要250萬港幣?！鞭k案人員問：“你為什么提出250萬港幣這個數(shù)目?”曾莉華說：“完全是隨口講的，講這個數(shù)的目的是想試探對方能給多少錢，看他還不還價?！蓖馍蘏為了拿到這個項目，當然也是為了能賺更多的錢，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會拿出這筆錢。

曾莉華說：“92年8月下旬的一天，具體日子記不清了(我從檔案上查到這一天是29日)，S打電話告訴我他已準備好了100萬港幣現(xiàn)金作為‘入門費，問我怎樣交錢。我在這之前一直騙S說，疏通有關(guān)部門的事都是外商C太夫婦去做的，叫S把錢直接交給C太夫婦。S說，可以，但要求我交錢時一定要在場。我同意了，并與他約定第二天把錢送到C太在廣州的住處。接著我立即打電話給C太，說我向S要了一些錢作為白云路項目疏通關(guān)系用的，因為我收錢不方便，想請你代我收一下。因為C太夫婦在這個項目中受了我給的好處，欠了我的人情，所以我叫她代我收錢和保管，他們肯定會同意的。果然，C太一口答應(yīng)了，當時她在香港，我讓她立即趕到廣州，她立即趕過來了。當時，C太夫婦并未察覺我想把這些錢據(jù)為己有，以為我真是用于疏通關(guān)系的?！蹦憧丛蛉A一步一步做得簡直天衣無縫。

曾莉華繼續(xù)說：“第二天，S從深圳帶錢來廣州找我，當時已經(jīng)是晚上9點左右，我和C太夫婦在她房間里等候。S來后，先打了一個電話確認我在房間，他才帶著錢上來了。為了讓S相信這錢確實是由C太夫婦出面疏通關(guān)系用的，我不參加點錢，而是坐在一邊裝著不關(guān)心的樣子和S說話。所有的錢都是C太夫婦清點的。一共是100萬港幣，錢是用橡皮筋扎成一捆一捆的，面額大部分是1000元的，也有少量的100元和500元的。S是用牛皮紙資料袋裝的。錢收下后，S要走，我為了進一步向他表明這錢不是我要的，就和他一塊離開了。由C太夫婦代我保管這筆錢?！蹦憧矗蛉A自以為做得多么的高明，她會想到這一切就在不到半年后，都昭然若揭了嗎?曾莉華接著說，“原來，我打算就一直存放在C太夫婦處，但過了幾天，C太打電話來，說他們要去出差，擔心錢放在她那兒不安全，讓我把錢取走。我就去把錢取回來，放在我辦公室那個鐵皮柜里了。后來，我又將這筆錢轉(zhuǎn)到香港，存入香港銀行我的私人戶頭上了?！睋?jù)說，當時100萬港幣放在C太夫婦處，C太害怕得夜里睡不好覺，總擔心這筆錢的安全，所以催曾莉華趕快拿走。

到這兒，還不是曾莉華最后暴露的時刻到來。因為，外商S給了這100萬，不管他愿不愿意，還沒有到他忍耐的極限，接著曾莉華的一項舉動，可是在S已經(jīng)不滿的火頭上澆了一匙油。

S給了這100萬港幣以后，就一直遲遲沒有把剩下的150萬交給曾莉華，因為畢竟是不能見光明的“入門費”，曾莉華當然也不能光明磊落地去要。但曾莉華心里已經(jīng)對S懷有不滿。

當S遲遲沒有將答應(yīng)給的另150萬港幣交給曾莉華后，到了92年的11月中旬，S匯了1000萬給曾莉華的公司，用于支付“白云路綜合樓”項目首期地價、二期包干搬遷費以及工程設(shè)計費、鉆探費等。正好這個時候，曾莉華急需100萬用于交付和香港另一公司合作經(jīng)營廣州克山商住樓項目的地價，竟從S的這1000萬中扣下了100萬。

曾莉華做事非常聰明，常常在一件事上有好幾個目的。比如，她坐扣下S的100萬后，替香港那家公司付上了合作項目的地價款，她叫香港公司在香港還她港幣。這樣，她既從S處拿到了錢，又可以通過香港這家公司把這筆錢換成港幣，還不要冒將大筆現(xiàn)金帶出境的風險。后來，曾莉華以1∶092的比率從香港公司拿到了1087萬元的港幣，存進了香港的銀行。

如同成熟過度就會腐爛一樣，聰明過度就是愚蠢了。曾莉華自以為聰明，可是她在與香港這家公司換港幣時，又不敢說是自己的錢，就打著S的名義，并且報了一個比當時黑市價低的比率1∶09。結(jié)果香港這家公司的經(jīng)理打了一個電話給S，問黑市價現(xiàn)在是多少，這樣就讓S知道了。

曾莉華的聰明過度，并不僅僅如此。后來，S從曾莉華處取他所交的1000萬收據(jù)時，曾莉華只給他開900萬的收據(jù)。S非常氣憤，但又不敢發(fā)作，就非常為難說，“我從銀行轉(zhuǎn)出的是1000萬，現(xiàn)在給900萬的收據(jù)，我怎么向銀行方面交待?”曾莉華根本不考慮S的難處，若無其事地說，“你自己去搞掂啦?！边@不是把怨越積越深嗎?曾莉華把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過，她會不自食其果?后來，她在與S的合作中，一邊以各種理由向S要錢，一邊又一直與S合作得磕磕絆絆，她與S的矛盾以及在S心中留下的不滿，一日一日地積累著。這種矛盾和不滿最終總是要爆發(fā)的。

但是，曾莉華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仍然是利用一切機會近似于瘋狂地索賄受賄。

今天在韶關(guān)監(jiān)獄曾莉華仍然振振有詞地一再強調(diào)她和王建業(yè)的受賄不同。我問她不同在哪里?她說，王建業(yè)是一個政府官員，而她是一個企業(yè)經(jīng)理。其實，曾莉華真正想說的話并沒有完全說出來。她想說的是，她的索賄每一次都是“有理由”的，即由于她經(jīng)營有方，給別人創(chuàng)造了很大的利潤，那么別人就應(yīng)該分給她一部分。這是曾莉華的邏輯。

曾莉華在她所經(jīng)營的房地產(chǎn)項目中，確實也是不斷地挖空心思，想方設(shè)法擴大利潤，這是曾莉華的最大特點：特別能折騰，確實是“全身心地撲在工作上”。

比如，“白云路綜合樓”項目，原來規(guī)劃局只給了35的容積率，后來曾莉華用公司設(shè)計人員的新方案，說服了規(guī)劃管理部門，同意將容積率提高到403。這樣，不但降低了工程成本，而且大大地提高了利潤。

折騰完以后，她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要把賬算清楚。

“白云路綜合樓”項目是外商S投資的，最大的得益者也應(yīng)該是外商S。曾莉華認為，你就應(yīng)該拿出一部分錢來。曾莉華在案發(fā)后，對辦案人員說：“提高容積率不僅降低了成本，而且提高了許多利潤，外商S因此也得了好處，他給一點錢是應(yīng)該。”但是，曾莉華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即是她把主體搞混了。她是國營企業(yè)的經(jīng)理，所賺的錢怎么可以進個人腰包呢?進了個人腰包危險也就來了。

曾莉華并不是不知道這一點，所以她只能以“臺底費”、“入門費”的名義要這些錢。

還有一點，曾莉華認為是應(yīng)該的，而外商S不這樣認為。路就越走越遠了。

1992年11月初，曾莉華在“白云路綜合樓”項目上又做成了一件大事，一件比提高容積率降低成本還要大的事。

我在案卷里看到這樣一段話，曾莉華對辦案人員說：“約在1992年11月初，經(jīng)我們公司工作人員認真核算，發(fā)現(xiàn)‘白云路綜合樓原定的外銷補地價有誤差，經(jīng)向市建委開發(fā)處反映，得到他們的認同，最后重新核算外銷補地價，由原來的1平方米850元，降為1平方米350元。按照我公司與鐵路局的合同，屬于我方的建筑面積為23萬平方米，以這個面積來計算，共節(jié)省1150萬元人民幣?！薄鞍自坡肪C合樓”投資方是外商S，也就是說他減少了1150萬的投資，曾莉華會將這樣一筆巨款白白地送給S嗎?不可能的。

果然，我在案卷里看到曾莉華這樣說：“我覺得不能太便宜了外商S，我認為他應(yīng)把節(jié)省下來的錢拿出一部分來給我支配?！庇谑?，1992年11月24日曾莉華到了香港，她在某酒店的長包房里，把降低補地價款的事告訴了C太太，然后迫不及待地傳呼在深圳的S。S從深圳復(fù)電話過來。曾莉華在電話里將降低補地價的事告訴了S。接著馬上又以“有不少人幫忙”為由，要S準備好200萬元人民幣給她，她要拿去酬謝那些幫了忙的人。S沒有反對給這些錢，但表示一下子拿這么多現(xiàn)金有困難，他說要回去看一下公司的資金情況再說。曾莉華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說：“我和C太26號回廣州，請你在26號晚上把錢送到國際大廈×房交給我們?！盨答應(yīng)了。

1992年11月26日的晚上，曾莉華和C太在房間里等S。約10點多鐘，S從深圳開車來到廣州，把錢送到了國際大廈×房。由于全是現(xiàn)金，面額有100元的，50元和10元的，S當時是用一個大旅行包和一個紙箱才將錢裝下。S將錢交給曾莉華時，看得出這些錢全部剛從銀行里提出來的，一扎一扎的沒拆封，全蓋著銀行收款員的章。交錢的時候，S、曾莉華和C太夫婦4個人一齊清點，S當天送來的錢一共是150萬元現(xiàn)金。

收下錢后，曾莉華和S談怎么分配這筆節(jié)省的資金。

曾莉華說：“降低地價后所節(jié)省的每平方米500元當中，一半250元歸S，50元歸C太夫婦，剩下的200元用于酬謝為這次降低地價出力的有關(guān)部門的領(lǐng)導(dǎo)?！痹蛉A在這里放了兩個煙幕，一是給與此事無關(guān)的C太夫婦每平方米50元，為的是給自己拿錢打掩護；二是仍然打著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的名義，實際上是自己要了每平方米200元。曾莉華說：“我騙S說，這次降低地價是C太夫婦出面找的關(guān)系，他們出了不少力，因此應(yīng)給他們這部分錢。我還騙他說，這次地價之所以可以降低這么多，上上下下不少領(lǐng)導(dǎo)幫了忙，因此要拿出一筆可觀的錢去酬謝他們?！盨一開始不同意給那么多，因為根據(jù)曾莉華的要求，要拿出575萬元，而且要給現(xiàn)金，這筆款子太大了(曾莉華真是越玩越大了)。

曾莉華馬上威脅S：“如果不拿出這筆錢，市建委就會卡這個項目，會使項目搞不下去。”S只得勉強同意，并答應(yīng)在春節(jié)前把這筆錢給足。

辦案人員在審訊中，曾追問：“實際上到底要不要酬謝市建委和國土局或者是這兩個單位的什么人?”曾莉華回答說：“不需要，事實上這次降低地價完全是我們公司的集體努力結(jié)果，我們公司提出的意見也是合情合理的，有關(guān)部門的領(lǐng)導(dǎo)也是按規(guī)定批準、審批的，沒有任何一個領(lǐng)導(dǎo)在事前或事后因此提出過或暗示過要‘臺底費，我也知道這樣的情況是不需要給‘臺底費的。我只是以此為名向S要錢，我覺得一方面不能太便宜了他；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能白幫他干，再者我拿他這些錢與他所賺的錢相比，簡直是九牛一毛?！痹蛉A從S處要錢有兩個特點：一是每一次要錢都有一個理由；二是全部是索賄，甚至發(fā)展到坐扣。所以，辦案人員在和我談到曾莉華案時說，“曾莉華的行為惡劣表現(xiàn)在，一，直接索賄，強行劃款；二，打著領(lǐng)導(dǎo)的名義；三，拿了錢也不一定辦事?！卞X多了以后，她所想到的是這些東西交給誰替自己保管，當然要給她最信任的人。

她想到了一個人……

第八章

非常有意思的是，曾莉華在自己記的最后一頁日記中，竟是對自己半輩子情感的總結(jié)。寫完這一頁以后，她再也沒有記日記了。那本她記了差不多近20年的日記本，還留下一些空白。

事隔多年，我和她在韶關(guān)監(jiān)獄里談到她在情感方面的挫折，她又有一番對自己的總結(jié)。

我問她：“你在日記中寫了不少你的愛情感想，可以看出，你是比較重感情的，追求精神世界的生活。今天回過頭來，你怎么看待你過去的這些事呢?”曾莉華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說出一段仿佛格言一般的感慨：“家庭是比較平淡的，但是很真實；婚外情是飄渺的，最終還是要在現(xiàn)實和飄渺之間選擇。其實很多人都知道，但是也都走進去了，不能自拔?！闭垓v了幾年的曾莉華，走進監(jiān)獄后，又是如何總結(jié)自己的情感生活呢……

寫曾莉華案件有兩個人，是我事先不想再涉及的，其中一個就是曾莉華感到有危險的時候想到的這個人。原因也很簡單，這兩個人曾經(jīng)是曾莉華的情人。

我覺得，這畢竟是一種“關(guān)系”，而算不上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愛情(這種印象是我與曾莉華交談后得出的，她一點也不懷念這種“關(guān)系”，可能她的兩位情人現(xiàn)在也是如此)。但他們確是因與曾莉華的這種關(guān)系，在曾莉華案發(fā)后可讓他們吃了不少苦頭，也有一些文章過分渲染了此事。聽說，其中有一個還心臟病發(fā)作動了大手術(shù)，也是九死一生了。

可是，隨著寫作的深入，我發(fā)現(xiàn)無論是曾莉華案情的發(fā)展，還是她的思想情感演變，包括曾莉華本人的自白，都回避不了他們。曾莉華本人也不回避此事。

曾莉華在把自己的護照和錢包好以后要寄存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就必須找一個可靠安全的人，她想到的自然是她的情人。并不僅僅是案情發(fā)展的必然，還有，從曾莉華與兩個情人的關(guān)系發(fā)展上，我們也可以看到曾莉華的情感畸變和人格缺陷。

這兩個人，一個是曾莉華的上級，我把他稱作A，一個是曾莉華的下級，我把他稱作B。他們在曾莉華的事業(yè)發(fā)展中，都不同程度地在工作上生活上給予了曾莉華不小的幫助。

曾莉華于1993年5月18日在看守所寫的17頁紙的《自白書》中關(guān)于這一段是這樣寫的：“今年3月15號我離開廣州時，怕S在深圳找我麻煩，就將剩余的‘臺底費和‘斯威士蘭護照交給B請他代為保管(他并不知道這是我的贓款)，我說我出事后，請用這些錢幫我照顧兒子。”我第一次去韶關(guān)監(jiān)獄采訪曾莉華在談到了她與A和B的關(guān)系時，我問她，“你今天怎么來看與A和B的關(guān)系?”雖然曾莉華并不回避這個問題，但也不是十分情愿地回答，她說：“當時我是一天到晚都在忙公司的事，和他們之間是一種相互信任，相互關(guān)心的關(guān)系?！蔽艺f，“事實上并不僅僅這樣簡單啊?”“當然，A在工作上給我的幫助更大，而B對我的支持也不小，B的支持主要是從生活上關(guān)心我，關(guān)心得很細致，他對公司也是忠心耿耿的?！蔽艺f，“B在工作上也是兢兢業(yè)業(yè)的吧?”曾莉華并不同意我的這種看法，“那也不是，反正你叫他干什么，他給你干好就行了?！薄八诠纠锊皇亲畹昧Φ膯?”“他沒有什么思想，不會考慮怎么去做得更好，你給他交待什么他就給你干完，他不是太有事業(yè)心的?！薄澳阌X得這兩個男人在事業(yè)上和生活上對你都幫助很大?”“是，我整個身心都撲在公司上了，我小孩一個禮拜能見我一次就是好的了，兒子對我都很有意見。要不是我的表妹很得力，以及他們對我家庭的關(guān)心，特別是B對我家庭的照顧，我的負擔就更重了。”我說：“我看過你的兩本日記后，看了你寫的或者你抄錄的那些文字，給我留下一個深刻印象，就是你在情感世界里，一是很追求精神上的寄托，情感的需求既細膩又強烈；第二呢，好像你覺得愛年齡像父親一樣大的男人更可靠更安全一些?！痹蛉A說：“是的，可能是從小自己一個人生活的原因，潛意識里還是想有所依靠，我雖然是個女強人，但我也有普通女人的一面，還是想尋找一棵可靠的大樹?！蔽以谠蛉A這一段時間的日記中，看到這樣的一段話，她在談到自己心目中理想的男人時，這樣寫道：“我不喜歡娘娘腔的男人，喜歡男人有魄力，長相其次，他給我的感覺應(yīng)該是男人。我不喜歡不快樂的男人，男人笑口常開，人在世上不愉快的事很多，重要的是要能以快樂的心境去排除。第一次戀愛，往往是人們在不太成熟的時候接觸的。漸漸思想感情成熟了，彼此才覺相距太遠，尤其是知識分子，吸收了太多的東西，彼此的個性又很強，沒有什么維持的了，沒有天長地久，得到了解脫，雖然心里不是滋味，但心靈寧靜了，因為我要求的丈夫他要如師，如兄，如友，如情人，你累了，乏了，惱了，都可以靠在他的肩頭，得到慰藉，他就是你身后的一堵墻。”她在日記中還這樣寫道：“別人看我整天樂呵呵地工作生活，我也因為自己能夠擺脫寂寞而感到慶幸，但細想起來，我只是在自欺欺人地用驚人的工作量來艱難地排斥他在我心中的地位，高傲的心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了這孤獨的寂寞，我把自己估計得太高，傷心的時候，只好用別人對我的愛慕來作自我安慰。我只希望彼此從未相識，因為保持友誼對我來講太困難了，雖然我們像當初那樣對他一往情深，并且為這種感情尋遍了所有崇高的注腳。”

從曾莉華的日記中，我看到一個特點，曾莉華的情感觸角很敏感，曾莉華的精神世界卻很寂寞，在這個孤獨寂寞的世界里，她既想“尋找背靠大樹的安全”(她把這份感情付給了A)，也有“把一份愛施給一個弱者的欲望”(她把這份感情給了B)，又常常懷念與自己丈夫共同度過的那些美好時光。曾莉華在情感世界里也是一個豐富的矛盾體，既有傳統(tǒng)道德的滲透，更有現(xiàn)代意識的沖擊，還有非常羅曼蒂克的追求。

從上一篇日記中我們可以看出，此刻她好像悄悄地愛上了某一個人，這一個人是誰呢?從時間上推斷，這個人不是B，而是A。

我們來看一看曾莉華在自己寫的《自白書》中，是怎樣來看這一段關(guān)系的。

她在《自白書》中這樣寫道：“我到了咨詢公司后，事業(yè)開展比較艱難但我舍不得這個創(chuàng)業(yè)的機會，由于工作關(guān)系我經(jīng)常與×××(這里名字讓我隱去了，即是A)接觸，他見我事業(yè)心和責任心強，對我很支持很信任。我得到了充分發(fā)揮自己能力的最大余地。當他知道我與丈夫的情況后，精神上給我安慰，生活上給我照顧和關(guān)心，使我孤寂和憂傷的心得到了愛與情……我們都有今后共同生活的意愿。在共同創(chuàng)業(yè)的幾年過程中，我們之間相互鼓勵相互支持和理解，雖沒有婚姻契約，但他給了我所需要的事業(yè)支持和愛心，他很愛護我，我很感謝他，我們是合作者和評論者(我沒有弄明白“評論者”是什么意思)，他常常激勵我，我們在工作中始終精力旺盛而富于創(chuàng)造性……，但我們都是有家庭的人，又擔任了公司領(lǐng)導(dǎo)工作，要照顧到公司和他家里人的影響，雙方都談?wù)撨^離婚的意愿。但因為怕傷他年老有病的母親又不好現(xiàn)在提及……。因為我愛他，就不好太多地為難他，給他時間處理好他家的關(guān)系?！覀冇媱澃阉?jīng)手的項目搞完后，對咨詢公司有所貢獻和對這幾個投資者有一個好的交待，到那時，他到了退休年齡，我都40多歲了，身體也不好，他也處理好家庭關(guān)系了。我們互相照顧就算了?！痹竿麑υ蛉A來說不能說不是美好的。但實際總與愿望差著老大的一段距離。

曾莉華在她的《自白書》中是這樣寫的：“他年齡大，身體又不好，只有靠我照顧他，但有時我也很矛盾，他對家庭一直很照顧，我感到他雖愛我，但有保留。我就想在沒有確實的答案之前，我不會把這種關(guān)系公開。如今后他與我共同生活，表示我們這段情是真的，我一定珍惜并陪他，如他處理不了家庭的關(guān)系不能和我生活，我所收的這些錢就不會給他?！蔽以谒娜沼浿?，看到不少她在這一段時間里的矛盾的心情記述。

在她的日記中有一段關(guān)于怎樣才能獲得幸福的記述。她認為，“讓別人幸福的人，自己才能得到幸?！?。

這段記述是這樣的：“愛情最終會表現(xiàn)為互相占有，但光有占有，其實你已經(jīng)無法占有愛了。

“這種互相占有內(nèi)容卻應(yīng)該是互相奉獻，二者的關(guān)系為互相占有是基于自我快樂原則，互相奉獻是基于他人快樂原則，戀愛期間兩者易統(tǒng)一，婚后，男女雙方全方位的接觸生活，二者就沖突了。愛，首先應(yīng)該是奉獻，是讓對方幸福，包括尊重對方無可指責的一切，因為一味的占有必然會損傷愛，夫妻雙方，無論是誰都有自己寬廣的自由，甚至允許保留只屬于自我的隱私，對于這一點，雙方都應(yīng)該承認并付諸行動，尊重這一切，亦是構(gòu)成愛的一個要素。十人中就有九人認為愛是讓自己幸福，只有一個認為愛是讓對方幸福，結(jié)果就是這一個讓對方幸福的人自己得到了幸福。因為真正的愛，就是無時無刻不為對方考慮，分享對方的快樂，分擔對方的憂愁，把對方的喜悅當作自己的幸福，把對方的煩惱當作自己的痛苦。當你這樣做的時候，你才會得到愛的回報，‘奉獻也是收獲。所以，真正愛對方的人，不應(yīng)干涉對方的自由，把對方的愿望當作自己的快樂，如女方要外出辦事，擔心男方是否有所寂寞時，男方誠心誠意地成全她，不是無疑會贏得女方更深的愛嗎?愛情就這么充滿辯證法，而又這么簡單。

“當你一切按自己的意志要求對方時，你再怎么以‘愛來清洗和證明自己亦無濟于事，你所擁有的只有‘占有而不是‘愛。當你光有‘占有的時候，你其實已經(jīng)無法占有‘愛了。這就是結(jié)論?！彼cA是在工作中產(chǎn)生的這種感情，她的日記中最初記載這點的只有一句話：“在事業(yè)和理想共同一致的奮斗中，我和他暗生情愫。人有愛與被愛的欲望。這是一種正常的生理需要?！边@段記載表明，一開始，曾莉華也并不覺得，她和A產(chǎn)生情感，就是合乎常理的，所以她在為自己找理由。

等到她與A的關(guān)系進一步深入后，她發(fā)現(xiàn)A因為顧家，而根本不能成為她的“大樹”，她感到非常不滿，也感到深深的失望。她在日記中寫道，“有75％私通的婦女是尋找愛情，而不僅僅是性行為，她們尋找更融洽的感情溝通。不過在現(xiàn)實生活中，多數(shù)是以失望、痛苦告終的?！边@種失望和痛苦，漸漸地使曾莉華對婚外戀有了新的看法。終于有一天她認為，“婚外戀是愛情的沼澤地。”她在日記中寫道：“形形色色的婚外戀，千差萬別，紛繁復(fù)雜，有的是追求感情上的滿足(當然也帶性愛的成分)，有的是注重生理本能的需求，這時，良心、道德、責任和尚存的感情卻令人難以作斷然的抉擇?？梢詳喽ǖ氖牵橥鈶?，是愛情的沼澤地，無論誰走了進去，都免不了一番艱苦的掙扎與跋涉，有的人終于沉下了泥沼，有的人則邁向了新岸。遺憾的是，明知那是沼澤，也還是有人要踏進去。”這是曾莉華的自嘲，還是她深深的感悟?她沒有在自己身上找責任，而是開始怨恨A了。

我在她的又一則日記中看到，“相思切切，不顧名譽，不顧前途，埋頭埋腦地去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歡愉，現(xiàn)在該是劃上休止符的時候了，因為我傷得很深很深。當然，我沒后悔過和你相識一場，但我不否認恨你，在你那里，我見識了很多很多，但你對我的傷害太大，我家庭破碎，自己負起自己的責任，可以說心理不是很正常，我需要一個很愛很愛我的人?！痹蛉A不覺得A很愛她，所以她對A的怨恨進一步升級，有一天的日記寫了一段我看了不甚明白的話：“……因為我自幼失去父愛，潛意識中在追求父愛，我愛上了你，而你卻是利用我這種變態(tài)的愛情心理在欺騙，做一場愛情游戲，我對你們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內(nèi)心深處隱藏著沉重的苦楚?！彼芸炀头此剂伺cA的關(guān)系，并且自己走出了情感的低谷。

她在后來的日記中這樣寫道：“回憶是美好的，但這美好的回憶經(jīng)常像是一把看不見的刀子，于不知不覺中切割今天的情感出現(xiàn)的裂痕，給不幸的人更多的傷感。

“你兌現(xiàn)了自己的諾言，把我送上了經(jīng)理的位置，可不知為什么，每當夜深人靜獨熬長夜的時候，我就產(chǎn)生一種難以忍受的孤寂感。似乎失去的比得到的還要多。

“你說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我當然不會相信這信誓旦旦的話語，可我又不能不為這句期待的話而感動?！睆倪@里可以看出，曾莉華已開始以平常心態(tài)來對待她與A的關(guān)系，工作上他們?nèi)匀皇呛没锇?，生活上也依然相互關(guān)心，但心態(tài)上恐怕已沒有一開始的那種熱烈的情感了。

我問曾莉華：“你到韶關(guān)監(jiān)獄來服刑后，他來看過你嗎?”曾莉華說：“最近來過?！?是指96年11月份我去的時候)。

“有什么話說嗎?”“沒有，好像陌生人一樣?！薄八裁丛挾紱]說?”“什么話也沒說，反正有很多人一道來的，他站在其中也無所謂?！薄岸际悄銈児镜娜藛?”“是?！薄八麑δ阋材吧鷨?”“是?！痹蛉A這一段情感就這樣劃上了句號，各人都開始了自己的生活。

各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這是生活的殘酷呢，還是生活就是這樣總給人以希望，又是以失望告終?我想，兩者都有。

在曾莉華的日記里沒有找到關(guān)于她和B的情感記載，這讓我很奇怪。對于像曾莉華這樣一直堅持記日記的人，并且在日記中寫了大量與A的情感糾葛，為什么沒有一點關(guān)于她和B的情感痕跡呢?曾莉華自己說，她對B更多的是同情、感激而不是多么深多么細的情感。

她在《自白書》中這樣寫的：“我與×××(名字我掩去了，即是B)也有一段不平常的關(guān)系(曾莉華后來把“不平?！比齻€字劃去了，改成了“曖昧”兩個字，我覺得還是用不平常的好)，他與他的妻子離婚那段時間，他的情緒很低沉，平時他的自信心就很差，沒有事業(yè)心，加之家庭關(guān)系破裂，承受不了這種打擊。我見到這種情況，比較關(guān)心他，整個離婚過程我都在關(guān)注他，怕他出事。因他平時工作中比較聽話，也很尊重我，幾個需要到上面辦的手續(xù)都是他作經(jīng)辦人去辦，工作中接觸較多，比較配合我。尤其我經(jīng)常在辦公室加班，他給我送飯送湯，我晚上在辦公室休息的時候，他早上來就去給我買早餐，對我照顧得比較周到，而我則出于對他的同情心與他來往。他不知道我與A的關(guān)系這樣深，將我的同情心視為愛情，因他知道我與我先生要離婚的事。我不敢傷他，對他只是一種應(yīng)付，表面承認(諾)今后與他好，待找合適的機會才告訴他，我知道我們之間不會有結(jié)果，性格和志趣都不同，差異很大，所以我很少與他單獨會面。但由于我、A、B在同一公司，我們又都不是能分開的關(guān)系。我不能傷他，也不敢傷他，……B一直以為我要和他好?！痹?996年11月去韶關(guān)監(jiān)獄和曾莉華談到這一段時，我忍不住還是談了我的看法，我說：“我認為，你的這些情感經(jīng)歷是不堪回首的。實際上你還是在想，只是不愿意談而已。我覺得你整個人生經(jīng)歷，是兩條線，一條是感情線，一條是事業(yè)線。這兩條線你都沒有處理好?！痹蛉A同意我的看法。無論是一個男人還是一個女人，當他(她)有了婚外情時，在他(她)們感到失落以后，過去的，美好的，就會在他(她)心中升起，在他(她)的記憶深處浮出。

曾莉華更是這樣，但她在與A和B保持著這種不可靠的關(guān)系中，她常常懷念她與丈夫何漢蘇在一起的日子。這樣，在她的日記中就出現(xiàn)了這樣一個非常矛盾的現(xiàn)象，在她大量記敘著與A的情感或怨氣的時候，也大量記敘著她對何漢蘇的懷念。人，就是這樣的一個矛盾體。

你看，曾莉華在一天的日記中，這樣寫道：“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對她的前夫至今充滿著深情、眷戀和歉意，對那已經(jīng)過去的共同生活，有著擺脫不盡的遺憾，生活中委實少見，我是痛苦的，但也是幸運的，至少，我同何漢蘇分手，崩在感情淡化上，而不是惡化，分開后，還留下了難忘的追憶。”這里有一點要質(zhì)疑，曾莉華并沒有和何漢蘇離婚，可是這篇日記中卻寫著，“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對她的前夫至今充滿著深情、眷戀和歉意”。是否表明，當時在思想上，曾莉華的感覺已經(jīng)是一個離了婚的女人了。

這篇日記看起來很矛盾，其實細一想也合情合理。一個矛盾的兩個方面，常常在一個人身上同時存在著。由于曾莉華對丈夫“充滿著深情、眷戀和歉意，對那已經(jīng)過去的共同生活，有著擺脫不盡的遺憾”，所以，在一開始對A產(chǎn)生情感以后，她極力抵御著來自情感方面的誘惑。她極想把自己與A的關(guān)系限定在純友誼上，她在日記中這樣記下了自己的愿望。

“友誼比愛情更為崇高，因為愛情中往往夾有個人的私欲，討價還價的利害……，唯有友誼，能摒棄一切使相互理解的人作徹底的心與心的交流。一個人一生中真正愛上另一個人不容易，然而，要保護這種愛更不容易，要知道，有許多人仍在為失之交臂的愛而惋惜，愿你不步后塵，保護的方法很多，但是真正理想的愛情應(yīng)該是保持獨立人格和個性的兩個人的結(jié)合，不要用自己的標準去改變對方，切記不要傷自尊心，更不要一味強求一致，因為這意味著他會失去自我機械做人，相愛何必相同呢?”從這一篇日記中，可以看出，曾莉華羅曼蒂克式的追求。同時，她也看到了愛情中的利益關(guān)系。她想守住在純友誼上，但她也十分痛苦地覺得這很難做到。

你看，她是這樣地想念何漢蘇：“我們的離別，使我異常珍惜和你相聚的片刻，只有嘗到離別的苦果以后，我才知道自己的心已無法從他那里收回，因為我的眼中還有你的影子，我怎能去愛別人呢?你的感情如此深沉、真摯、純樸，在你以前我從未感受過，愛情之所以可貴，是因為它不能被替代?！彼诹硪黄沼浿型瑫r記載著她對何漢蘇的懷念和哀怨。

她這樣寫道，“你曠達豪爽，對我卻體貼入微，呵護倍至，不僅是丈夫，也扮演父兄的角色，一直在寵愛我，為了事業(yè)，我們不得不忍受勞燕分飛之苦，我在對你深切的愛戀中，包含了欽慕和依賴以及獲得保護的安寧和快樂。

“愛情是感情的升華，但它離不開實實在在的性愛內(nèi)容，我需要一個溫馨舒適的家，需要一個在身邊廝守著我的丈夫，聽我的傾訴，給我溫暖和撫慰，然而這一切都沒有，只有空蕩蕩的房間，孤獨的夜晚和苦苦的思念，但畢竟無法代替天倫之樂，魚水之歡，我們的相聚是那樣偶然，那樣短暫，反而襯出分離格外的漫長，格外的痛苦。

“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不是一時沖動和突然變化，而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感情衰減的日積月累的結(jié)果，我一直忍受著孤獨的煎熬，愛得那么專注，在我面前有多少風流倜儻的男士，其中對我表示愛慕之情的不乏其人，但我從不動心，哪怕一閃即逝的浪漫遐想也從未有過，我可以問心無愧地對自己說，我做了你幾年名副其實的妻子，我與你的分手，有的是理解和寬容，有的是歉疚和原諒，有的是對以往的留戀和對來日的祝福，結(jié)束幾年的情愛，仍是最知心的朋友。

“我倆曾經(jīng)共同度過了一段人生中最美好的年華，這一切雖然已經(jīng)成為過去，但卻永遠難忘和永遠(值得)珍惜，我不相信有死去活來的愛情，但自然也不會愿意總是這樣孤寂的生活，人生是遺憾的現(xiàn)實，我真誠執(zhí)著地把自己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了事業(yè)，作為一個女人，我有多少辛酸，多少缺憾，多少只有我自己才體會到的酸甜苦辣?！睆倪@篇日記中，我們看到，曾莉華不能堅守自己了，她要干點什么了。后來，她果然干了，并且?guī)砹撕蠊?，案發(fā)后，給自己，也給別人帶來說不盡痛苦。以至于今天，我寫到這里，對于A和B來說，仍然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但是，曾莉華就是這樣的矛盾，一邊她有著許多羅曼蒂克的追求，在日記中有著許多關(guān)于情感需求的記載；一邊她在要干什么之前，竟有一個約法三章的想法。我們來看看這個“約法三章”：“沒有人像我丈夫那樣愛我，我什么都有了，唯獨無法忍受丈夫遠航留給我的寂寞，我給那些男人約法三章，我們在一起，一不為財，二不為物，三不為情，所以，聚散自由，不得糾纏。上帝真是公平的，人是不能什么都占全了啊，這樣想，因此也就釋然?！毕胂胱匀灰灿械览怼嶋H上，這是曾莉華在矛盾中，為自己找一條原諒自己的理由。人如果想干一件事，他可以找一千條理由，人如果不想干一件事，他也可能找到一千條理由。

曾莉華認為，人生只是“匆匆一瞥的愛”。她說，“也許人生所追求的，不是快樂，也不是悲哀，而是快樂和悲哀的過程中，那匆匆一瞥的愛。”這句話雖然寫在曾莉華的日記中，但是不是曾莉華自己寫的，我沒有絕對的把握，我好像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曾莉華把它一筆一畫地記在日記中，至少表示她對這句話的認同。她后來也確實是這樣做的。她為了自己這樣做也找了許多理由來平衡自己的心態(tài)。

她這樣的總結(jié)自己的情感問題：“如果說事業(yè)的道路上記錄了我的艱難跋涉的話，那么，我應(yīng)該在人生旅途中寫出哀怨、愁蹙和希望……，事業(yè)征途上的溝溝坎坎成了我功成名就的臺階，生活的風風雨雨卻淋濕了我的心。

“愛，本來應(yīng)該是十分輕松的，但有時卻非常沉重，比什么都更多地承載著人生的分量，為一種成熟、永恒的愛，我傾心。現(xiàn)離異，備嘗婚姻的辛酸愁怨，然而，并沒有因為以往的痛苦，而駐足對愛的尋求。我對那種匆忙，倉促騰起的愛，所表現(xiàn)出的決不回頭的游離、躲閃、叛逆，正是為了得到愛的最終歸宿。年華，對我已不再寬裕，但是，只要我珍惜生活的分分秒秒，珍重情意的點點滴滴，我仍有半輩人的富足?！鄙畹谋瘎?，不會是一出孤立的悲劇，情感方面恐怕是其重要的一幕。我覺得，曾莉華的失敗并不僅僅表現(xiàn)在她的事業(yè)上，她在情感世界里的失敗也是讓人可以從中總結(jié)出教訓(xùn)的。

非常有意義的是，曾莉華在自己記的最后一頁日記中，竟是自己對自己半輩子情感的總結(jié)。寫完這一頁以后，她再也沒有記日記了。那本她記了差不多近20年的日記本，還留下一些空白。

她寫道：“歲月匆匆，時光漂白了許多往事，有件事在我腦子里的印痕卻清晰如故，它使我內(nèi)疚和自責，告誡我不能開人生的玩笑。

“我們分手后，空虛和失落像張網(wǎng)緊緊地裹住我，使我陷入度日如年的困境，我常常眺望天地一線的遠景，任思緒浪奔濤涌，在燈火闌珊萬籟俱寂的時候，沉湎在對往事的回憶中。

“人在痛苦的時候，總希望有個知己默默地專心地傾聽自己的訴說，這樣，痛苦不至于在人心中郁結(jié)得太多太沉重，左顧右盼，竟找不到一位知心朋友，驀然間，我才悟到‘情到深處人孤獨，過去，當我把感情傾注于一個人時，便不知不覺地忽視了友誼，疏遠了朋友。”事隔多年，我和她在韶關(guān)監(jiān)獄里談到她在情感方面挫折，她又有一番對自己的總結(jié)。

我問她：“你在日記中記載了很多關(guān)于愛情的格言，還寫了不少你自己的感想，可以看出，你是比較重感情的，追求精神世界的生活。今天回過頭來，你怎么看待你過去的這些事呢?”曾莉華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說出一段仿佛格言一般的感想：“家庭是比較平淡的，但是很真實；婚外情是飄渺的。最終還是要在現(xiàn)實和飄渺之間選擇。其實很多人都知道，但是也都走進去了，不能自拔。”

尾聲

一個把社會當家庭的女人，在社會這個廣闊的天地里撲騰。她不感到疲憊。直到案發(fā)，一切都像一輛急馳之中的汽車，突然剎車，戛然而止了。

看守所中的曾莉華突然靜了下來，她在監(jiān)倉那個狹小的空間里，焦急地等待著判決結(jié)果，這時各種猜測和傳言都朝她襲來。所有的猜測和傳言，歸到一起就是，犯了如此之重的罪行，恐怕難逃一死了。

曾莉華，感到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反而平靜了下來。她突然覺得這一生，還是應(yīng)該總結(jié)一下的。

于是，她坐在監(jiān)倉那個狹小的空間里，寫寫畫畫，試圖著總結(jié)自己。

1995年7月21日，曾莉華特大受賄案開庭宣判。

判決結(jié)果不在曾莉華的意料之外，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曾莉華越來越覺得生的希望越來越大。但只要一天沒有判決，這個希望就仍然飄在天上。

曾莉華之所以抱著希望，這是她的自信，她說，自己走了坦白從寬的路，又積極配合追回全部贓款，相信司法機關(guān)會對她兌現(xiàn)政策。曾莉華的自信，在最后時刻表明她是對的。

曾莉華一直抱著堅強地活下去的信念，而且把這個信念帶進了監(jiān)獄，帶進了她漫長的刑期，她一直以積極的態(tài)度來對待自己的服刑生活。

兩年后，我再次去韶關(guān)監(jiān)獄采訪曾莉華時，我問她：“你是否一直忘不了你過去的輝煌?”曾莉華說：“我記住我的那點成功，在于自己有一種強盛的精神狀態(tài)，無論自己再艱苦，只要想到自己成功時的喜悅，頓感力量倍增。這是樂觀的自我激勵自我塑造，加強緊迫感，如果說我不忘輝煌，那已經(jīng)是我的過去。我看重的是我在逆境中的成功之處。正如我上次所講的，‘不同的生活可以創(chuàng)造不同的人生，我希望我創(chuàng)造這一段人生的輝煌，比什么都有價值?！痹蛉A總結(jié)性地對我說，“我這一生并不很長的歲月中，有了太多的坎坷，該上學(xué)學(xué)知識的時候沒有書可讀；該評職稱的時候，我又在機關(guān)里當公務(wù)員；調(diào)到企業(yè)又過了評職稱的時間；結(jié)婚生孩子時，又碰上了晚婚晚育，只生一個好；正是干事業(yè)的黃金時期進了電網(wǎng)高墻。準確地說，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是我自己(不知道這是什么邏輯)，這是我的不幸。但是，命運又沒有將所有的不幸給了我一個人，我也有幸運的地方，論罪該死而沒有死，瀕臨破裂的家卻保留比以前還要好；親人沒有遠嫌避禍，朋友們沒有將我當犯人，許多政府干部對我是教育挽救，關(guān)鍵時刻拉我一把。丈夫可靠，兒子優(yōu)秀，死緩減刑一步邁入有期(徒刑)……我是一直走在不幸與幸運的邊緣上。”曾莉華的總結(jié)有著她獨到的思維，總的感覺，這種思維有利于她今后的生活和改造。我感到，她仍會是一個典型，而且一般情況下，她會是一個積極的典型。這種典型對社會來說，是有著積極意義的。但是這種不斷地做典型，可能也會帶來一些負面作用，比如有時候恐怕會使她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我突然明白了，我在收到她的來信時，一直迷惑她的思維方式，現(xiàn)在我總算找到根源。

我最后問，“你在監(jiān)獄里服刑已經(jīng)兩年多了，你感到最大的收獲是什么?”曾莉華說，“忍耐，我最大的收獲就是，學(xué)會忍耐。我記得，你上次來采訪，分析我時說，你的悲劇就在于你把自己估計過高，高到你已經(jīng)無法控制的程度。我當時沒有聽進去，現(xiàn)在過了一年多，我一直在想你的這句話，現(xiàn)在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而且道理很深。我現(xiàn)在堅守著三句話，學(xué)會忍耐，學(xué)會等待，學(xué)會犧牲自己?！边@時，曾莉華這樣的總結(jié)，我覺得非常的懇切。

她又說，“如果有什么警示的話，那就是自由如金，尊嚴珍貴，善良最美，金錢幫不了靈魂的忙。服刑，每一步都踩著沉重的后悔?！蔽覇査€有什么要求時，她說只有一個請求就是“請代我謝謝那些關(guān)心幫助過我的人，謝謝，謝謝!”采訪結(jié)束的時候，曾莉華突然對我說，“您的這本書不要結(jié)尾，您應(yīng)該答應(yīng)讀者還要寫下去，因為我的經(jīng)歷會使您繼續(xù)寫下去的。如果您也贊成‘不以一次成敗論英雄的話，您就還應(yīng)寫下去，真正的精彩還在后面。”我合上采訪本，兩眼直愣愣地望著她———這就是曾莉華。

責編楊新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