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榮秀
聽說文匯報的徐開壘先生經常贈書給所在街道的晚晴讀書社,為社區(qū)文化建設作出了貢獻。在里委支部書記老曹的陪同下,我們來到了新華路上的文緣村。
當我們在三樓敲開了徐開壘先生的家門時,前來開門的是徐師母。此時,只見他正在伏案工作。77歲的徐開壘自1987年11月獲“高級記者”職稱,于第二年5月在報社離休至今,這12年里實際是離而未“休”,當年(1988年)就應上海文藝出版社之約,在《小說界》上開始連載他寫的50萬字《巴金傳》。此書出版后,曾獲得海內外報刊的熱烈贊揚。巴金的老友朱雯、王辛笛也寫專文在報刊上發(fā)表。上海曾把這本書作為1991年度紅旗讀書運動推薦書目。
徐開壘在完成《巴金傳》后,又在去年(1999年)年初編集出版了一本《巴金和他的同時代人》。書中記述了與巴金的同時代作家,如沈尹默、豐子愷、葉圣陶、魏金枝等二十余位作家的生平事跡。這些材料也都是他過去和近年來辛勤采訪的成果。
當了解到開壘先生這些年來筆耕不輟、離而不“休”的情況時,我深為感動。可是他卻笑著說:“這算什么?其實,我在未當記者前、甚至在少年時代,已經是一位‘記者了。”他邊說邊拿出一本剛由文匯出版社出版的他的新書《家在文緣村——徐開壘散文自選集》來,給我介紹了其中的一篇《故鄉(xiāng)》。
文章里記述他在14歲時,在寧波效實中學讀初中。那是1936年夏天,上海開明書店《新少年》半月刊發(fā)起“懸賞征文”,題目是《“小人物”訪問記》,鼓勵少年兒童到人民大眾中去找訪問對象。少年開壘就在自己家中找到在天井里粉刷墻壁的泥水匠,問他“恨不恨日本帝國主義”。他最初說恨的,因為日本帝國主義占領了我國東三省,他們在我們的土地上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少年開壘又問他,要是敵人給他一千元錢,他幫不幫敵人做工。他說那就幫他們做工,因為“我拿了一千元錢,以后就不需要再做那使人凍煞餓煞的泥水生活了”。少年開壘聽了很氣悶,就到屋子里去找另一個在干活的泥水匠,問他恨不恨帝國主義,哪知他比前面的那個工人回答得更干脆,他說:“恨啥?我們現在的生活,不是和亡國奴一樣嗎?”原來當時政府正在宣傳要老百姓實行“新生活運動”,其中有一條是“上街不準赤膊”,而他沒有單衫,如果赤膊就要被捉到警察局去,他只好在這樣炎炎的夏天,穿了一件破棉襖來。他還說:“媽的,一個月要付四種稅;什么房捐,戶口捐,建設捐……”當時,少年開壘還想向他提問,可他什么也不肯說了。少年開壘只好走出屋外,禁不住自問:“可憐的泥水匠,誰使他們變成這樣的???!”納悶中,他把向這兩個被壓迫而又不是十分覺悟的工人所進行的訪問,一點不漏地記錄下來,以《兩個泥水匠》為題,寄往上海開明書店《新少年》半月刊編輯部應征。
當年10月25日出版的該刊第2卷第8期,終于把這次征文評獎結果揭曉了。在1230多篇應征稿件中,少年開壘的一篇竟被評為第一名,排在顯著地位上。編者還寫上這么一段話:“我們欣幸,這一次征文得到相當的成功。我們知道所出的這個題目,是可以使讀者諸君做得好文章?!∪宋锏拇蟊娭校M多著欲訴無筆的可歌可泣的故事,他們有著為國家民族獻身的熱情,他們有對國家大事最公正的批評和意見。他們并不愚昧,不過是不識字。少年諸君這次應征是很榮幸地深入了一次‘民間,當了‘小人物大眾的書記,起草了他們的宣言。”這本《新少年》半月刊的當年編輯是葉圣陶、豐子愷、顧均正、宋易四人。
“我學做記者,其實在1936年寫文章時就開始了!”開壘先生說,“是葉圣陶等前輩編輯,教我不論是寫文章、做作家、當記者,都要深入民間,接近‘小人物,了解實際。”接著,他又半開玩笑地說:“現在你們社區(qū)干部不差。你們也在開始深入基層,關注到我們這些離退休的老人生活和思想了,可我們還得警惕自己,不能像幾十年前舊社會里的那兩個泥水匠那樣,手揮粉刷帚,大發(fā)牢騷?。 ?/p>
當我走出文緣村,在新華街道的壁報專欄前,看到一幅大型的捐書照片,正是徐開壘先生在向新華街道圖書館捐贈書籍的照片。此刻我聯想到半個多世紀以來,開壘先生孜孜不倦地在散文創(chuàng)作道路上的追求和探索。當我們讀著他那些誠懇而多彩的文字時,怎不令人產生由衷的敬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