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偉農(nóng)

一個本該走進另一個世界的5歲女孩，被父愛找回了支離破碎的生命。為此，這位本來有很好工作的父親，走進歌廳賣唱、走向街頭做小買賣，還賣掉了惟一的房子，至今仍負(fù)債累累。這位偉大的父親名叫梁忠陽。

這位不幸又幸運的女孩叫梁帥，因車禍起火而全身嚴(yán)重?zé)齻?，?jīng)驗豐富的醫(yī)生都認(rèn)為沒有搶救價值了，可他的父親執(zhí)意要救。經(jīng)過搶救治療，在3年的時間里先后手術(shù)19次、縫合1 萬多針。梁帥的現(xiàn)狀是：10個手指只有指根，兩只手嚴(yán)重攣縮，右小腿殘損，左腳嚴(yán)重變形，全身（包括面部）幾乎沒有一塊好的皮膚。就是這樣一個只有9歲的女孩子，用嘴寫字，成為國內(nèi)、國際多次書法大賽的獲獎?wù)?，還成為班級里成績優(yōu)秀的好學(xué)生。

為救女兒命，吃盡了苦中苦

1996年12月29日晚8點，梁忠陽第一次站在位于沈陽市太原街的軍港大酒店夜總會里唱歌，那是他今生第一次為了掙錢而唱歌——確切地說，是為了救女兒的命而唱歌。

站在夜總會唱歌的梁忠陽，眼前總是浮現(xiàn)那可怕的一幕：1996年5月31日晚，他開著帶斗摩托車和父親、妻子、女兒一起回法庫老家，在一座橋上，被迎面開來的一輛大卡車撞下了橋，摩托車起火了，全家人都摔傷燒傷了，而當(dāng)時只有5歲的梁帥被扣在車斗里，當(dāng)被抱出來時，已經(jīng)是個“火孩兒”了。被嚴(yán)重摔傷的梁忠陽和嚴(yán)重?zé)齻纳劢瘢褐谊柕钠拮樱╊櫜簧献约?，抱著女兒上路攔車。在當(dāng)?shù)睾蜕蜿枎准裔t(yī)院進行了搶救，一周后來到了遼寧武警總隊醫(yī)院。這里的燒傷科是非常有名的，可經(jīng)驗豐富的醫(yī)生都說孩子沒有搶救的價值了。腿上縫了46針拄拐走來的梁忠陽給醫(yī)生跪下了：“醫(yī)生，救救我的女兒吧，只要她活著，我就滿足了?！碑?dāng)時的梁帥，渾身都是焦黑的，頭部無法看清五官，10個手指都沒有了，兩手嚴(yán)重變形，右腳沒有了，右小腿也就剩下一小段了，左腳也嚴(yán)重變形。第一次手術(shù)后，當(dāng)梁帥非常小聲地喊出“爸爸”時，梁忠陽的淚水奪眶而出，緊緊地抱著主刀的燒傷科主任王振國，一句話也說不出。而王振國到現(xiàn)在還認(rèn)為：梁帥能活下來已經(jīng)是個奇跡了，能恢復(fù)到現(xiàn)在這個樣子更是奇跡了?？伤嘈?，將來梁帥能生活自理，因為梁忠陽的執(zhí)著和梁帥的堅強是他多年未見過的。

在夜總會里，梁忠陽有個拿手好戲：仿童聲。采訪時，他告訴記者：“出事前，梁帥的嗓子非常好，歌唱得棒極了。后來，我就練習(xí)仿童聲，我想替女兒唱歌，唱出女兒的堅強，唱出女兒的感謝?！?/p>

每當(dāng)梁忠陽仿童聲唱時，好像女兒就站在眼前。梁帥能說話了，她告訴媽媽：“你別哭，我不怕疼，我的腳沒了還能長出來，手指頭也能長出來?！?/p>

梁忠陽的房子賣掉了，好心人的捐助和親友的錢都花光了，他還負(fù)債十幾萬元，女兒的治療還需要大筆的錢，只靠在夜總會掙錢是不夠的。他賣過血，給醫(yī)院打電話詢問過賣腎，可醫(yī)院說賣腎是個非常麻煩的事，很難成功。無奈，為了女兒，他和妻子于1997年年初又在街上擺起了小攤。當(dāng)時，沒有了房子的梁忠陽住在岳母家。

每天下班后，夫妻二人就推著小車出攤了，在路邊，擺上糖果、餅干、方便面、小食品等，站在刺骨的寒風(fēng)里。第一次，剛過了20分鐘，兩個人就都凍得直哆嗦，后來就手腳凍麻木了。到了晚上7點半，梁忠陽還得匆匆忙忙趕到夜總會去唱歌，小攤就留給妻子一個人看守著。

就這樣，3年間，賣唱、擺小攤，他們用盡一切辦法掙了近10萬元，用這筆錢“修補”著梁帥的生命。

為做有用人，口中銜起了筆

多難的孩子成熟得早，梁帥6歲時就知道替父母著想和替自己的未來著想了，總說將來要做個有出息的人。

1997年的6月1日，沈陽沈河區(qū)民政局和當(dāng)?shù)亟值擂k事處、居委會的許多領(lǐng)導(dǎo)來家里看小梁帥，著名的殘疾人書法家楊玉哲（患有小兒麻痹癥）也一同來看她。楊玉哲的口銜筆書法和左右手同時書寫，在全國都很有名氣，他聽小梁帥說要學(xué)寫字，當(dāng)時就表示免費來家里教她，一定把小梁帥培養(yǎng)成書法家。懂事的小梁帥當(dāng)時就跪在地上叩了三個頭，并喊著：“謝謝楊老師！”

6月2日晚6點，楊玉哲來到了梁家，他還帶來了毛筆、硯臺、墨、毛邊紙、宣紙和書法碑貼，正式開始教梁帥書法了。楊玉哲說：“小梁帥沒有十指，兩只手又?jǐn)伩s，用手寫字成材的可能性太小，要是從小就練用嘴銜筆寫，一定能成材?！毙×簬浺猜牰?，小小的她一心想成材，將來好成為一個有出息的人，好能自己養(yǎng)活自己，好能報答爸爸媽媽的養(yǎng)育之恩。小梁帥按楊老師的要求，把一只很長的毛筆銜在了嘴里，可那只筆卻不聽使喚，說什么也寫不出字來。十分要強的小梁帥當(dāng)時汗就順著腦門淌了下來，她發(fā)狠似的用牙咬著筆結(jié)果用力過猛，牙齦和口腔都出血了，鮮紅的血和黑黑的墨汁一起寫到了白白的紙上。梁忠陽眼含熱淚，但他堅持著沒有哭出來，他知道女兒得過這一關(guān)，他只是用涼涼的毛巾擦著女兒頭上熱熱的汗。要知道，小梁帥全身上下因燒傷都不能排汗，只有腦門那一點點的地方能出汗。那一天，小梁帥一直學(xué)到晚9點，整整3個小時，梁忠陽也整整3個小時守在女兒身邊給女兒擦著汗，他沒讓一滴汗落在紙上，眼含的熱淚卻讓他的眼睛疼了一整天。

從那天晚上到現(xiàn)在，楊玉哲風(fēng)雨不誤，每周三的晚上和周日的下午來到梁家教小梁帥書法，每次都三四個小時。楊玉哲的一條腿不好用，騎車只能用一條腿，每次來梁家得騎四五十分鐘，要是趕上頂風(fēng)、下雨、下雪，就得一個多小時，可他從來沒耽誤過一次。

1997年的夏天，為了練書法，小梁帥吃盡了苦頭，可她從未哭過。慢慢地，她的嘴能銜住筆了，可還是孩子的梁帥口腔的皮太嫩了，每次都會把口腔里的皮磨破，每次都會把牙床磨出血，整整一夏天，她只能吃流食，老師和爸爸、媽媽都勸她少練一會兒，可她說：“要是少練，就不能當(dāng)書法家了?！边€有更大的麻煩，就是夏天太熱，而吹電扇又無法寫字，楊玉哲熱得衣服都濕透了?？尚×簬浰械暮苟嫉脧哪X門淌出來，那腦門就像下雨一樣淌著熱汗，梁忠陽就得用一塊塊用涼水洗過的毛巾給她擦汗。

六七歲，正是換牙的年齡，換牙時，牙齒都有些松動。那是1997年8月的一天，楊玉哲正在教小梁帥書法，小梁帥已經(jīng)能很熟練地用嘴銜著筆寫字了，寫著寫著，她的一顆小白牙掉到了紙上，嘴里的血又淌到了紙上。楊玉哲說什么也不讓她練了，讓她休息休息，可小梁帥卻說：“老師，下大雨你都能來，我牙掉了為什么就不能練呢？”那天晚上，師生倆仍然寫了3個小時。

從小梁帥學(xué)書法到現(xiàn)在，快兩年了，她每天都要練上幾個小時，梁忠陽和妻子就換班照顧著她。小梁帥已經(jīng)記不得用禿了多少只毛筆，也記不清嘴里出多少次血了，而口腔潰瘍則一直伴著她。

1998年夏，小梁帥又拜書法家?guī)熅叭A為師，開始用她沒有手指的左手學(xué)寫草書。她只能用無名指和中指的指根夾著毛筆，指根都磨破了，字練得越來越好，越來越像個小書法家了。

為夢想成真，走進了學(xué)校門

小梁帥要想上學(xué)，有一個更大的難關(guān)必須過：上廁所關(guān)。從1998年年初，梁忠陽和妻子就開始有意識地訓(xùn)練小梁帥整整一上午不上廁所。因為要想上學(xué)，不可能有一個專人跟著小梁帥幫助她上廁所的，而她自己殘損的四肢是根本沒辦法自己上廁所的。小梁帥非?？释茏哌M學(xué)校，跟小朋友們坐在一起上學(xué)。為了能上學(xué)，小梁帥每天早晨只喝很少的水，就為了能忍到中午上廁所。而中午還是不敢喝水，因為下午也不能上廁所。那些日子里，小梁帥常常渴得嘴唇干裂滿嘴起泡，因為喝水少還經(jīng)常便秘，有幾次還引起了高燒。小梁帥的奶奶和姥姥都受不了了，她們哭著勸孩子喝口水，可小梁帥堅持不喝，她太想上學(xué)了。兩位老人轉(zhuǎn)而找梁忠陽算賬：“孩子活著就不易了，還逼她上學(xué)干啥？”在兩位老人面前，梁忠陽哭了：“她是我的女兒，她受罪吃苦，我能不難受嗎？可將來孩子怎么辦？救活她了，將來她怎么活呀？我能跟她一輩子嗎？”小梁帥真的把上廁所問題解決了，每天上午、下午都不上廁所，中午和下午5點后上廁所。

1998年9月1日，小梁帥上學(xué)了，可每天都得梁忠陽背著她上下學(xué)。梁忠陽每天早7點前就得送女兒到學(xué)校，中午急忙忙利用單位休息時間把女兒接回家，照顧她上廁所、吃飯，再送她回到學(xué)校，然后就得趕到單位上班。晚上下班后，又得接女兒回家，然后再去歌廳、夜總會賣唱，等回到家里已是半夜了。

小梁帥能上學(xué)了，她的心里高興極了?，F(xiàn)在，她能跟小朋友們在一起了，多開心呀！為了能跟小朋友們多在一起，她右殘腿套上假肢，左腳套上矯正器。每多走一步都是鉆心地疼，可她還是愿意走出教室。每天回到家，卸下假肢，小梁帥的殘腿上都出很多血，還常常潰爛，梁忠陽得小心地為她清洗、換藥，那種滋味真是不好受，可又不能表現(xiàn)出來。醫(yī)生告訴我，只要小梁帥的身體還在生長，她的假肢就得磨破殘肢，得等到她成年后才會好。就是說，小梁帥的殘腿還是每天都得出血、每天都得潰爛，直到她不再長高為止。

剛上學(xué)的時候，小梁帥真的好高興好快樂，可也好害怕好傷心，因為她成為了校園里的一道特殊風(fēng)景。有的小朋友見到她就喊“鬼來了！”有的小朋友還當(dāng)面罵她丑八怪，有的家長也像看動物一樣看著她。那時的小梁帥真的想哭，她真的好委屈好難過，可從小堅強慣了的小梁帥硬是忍著不哭，等回到家里，真是痛哭流涕了。為了這件事，校長專門在學(xué)校的大會上講了小梁帥的堅強和吃苦精神，要求人人尊重她愛護她。從那以后，基本上沒人欺負(fù)她了，她也能跟小朋友們在一起玩了。

上課聽講，小梁帥得一邊看黑板一邊聽課一邊記錄，也就是說她不能用嘴銜著筆寫字而只能是用沒有手指的手寫字。因為左手的指根手術(shù)較成功，她就用左手的無名指和中指夾著筆寫字，為了能加快寫字速度，小梁帥在自習(xí)課時練寫字、回家練寫字，時時刻刻鉛筆不離手，終于，寫字的速度快了。1999年1月初，小梁帥上學(xué)后的第一次期末考試，語文98分、數(shù)學(xué)99分，而且還是提前交卷。

1999年1月中旬，小梁帥又做了一次手術(shù)（以后每年的兩次手術(shù)，都得安排在寒暑假了）。這次手術(shù)，有個大成功，小梁帥的右手指根攣縮減輕，她可以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筆寫字了。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鍛煉，她已經(jīng)能用右手寫字，1999年年底，她用右手的寫字速度已經(jīng)能趕上左手了。

在大不幸中，應(yīng)該說小梁帥還有很多很多的幸運，能遇到袁紅這樣的好班主任老師真是她的幸運。剛畢業(yè)不久的袁紅，對小梁帥的幫助和照顧可以說是非常周到的，就說每周六半天來家里補課，已經(jīng)風(fēng)雨不誤堅持到現(xiàn)在了。我采訪時正趕上袁紅老師給小梁帥補課，小梁帥看著老師的眼神就在告訴我，她真的好幸福好快樂。

就在快要結(jié)束采訪時，我問小梁帥：“你長大了要干點什么？”她滿臉天真的笑：“我想好好學(xué)外語，好翻譯外語書，自己掙錢養(yǎng)活自己，自己掙錢做手術(shù)，還要掙錢養(yǎng)活爸爸、媽媽、奶奶、姥姥……”我問：“為什么要學(xué)外語，而不干別的呢？”她又開心地一笑：“我想過干別的，我在電視上看過殘疾人雜技團演出，我想過當(dāng)個雜技演員?？涩F(xiàn)在我還是想當(dāng)書法家和翻譯家，那我就可以坐在屋里工作，不用別人幫我就能干好工作。醫(yī)生說過，我將來能自己上廁所，我已經(jīng)能自己穿衣服、自己吃飯了，再能上廁所，我就可以不用讓爸爸、媽媽那么累了?！蔽矣謫査骸澳悻F(xiàn)在最想干什么？”她的臉上有一絲的苦澀：“最想在操場上瘋跑，還想跟同學(xué)踢毽，還想玩貓抓老鼠?！毙×簬浀膵寢尳K于忍不住哭出聲來。

最后，梁忠陽對我說：“我總覺得對不起女兒，是那個沒有心肝的司機毀了她的一生，我想盡力彌補。不管付出多少，我都會讓她幸福快樂，都會盡力讓她有個好的將來?！?（趙昆摘自《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