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 旭
我不懂攝影,總覺得那是件很奇妙的事情,但不幸卻結(jié)交了一黨癡迷攝影的朋友,我稱他們?yōu)橐蝗骸皵z鬼”。每到周末,抑或節(jié)假日,我所有的空閑時間全交由他們給安排,常常是人在夢中,電話就迷迷糊糊地響了:“嗨,哥兒們,趕快起床,收拾行裝,這回可得去三五天!”這下完了,好不容易趕上個睡懶覺的機會,又讓他們給攪黃了,眼睛未睜開便開始穿衣服,這常常讓我暗自生出許多“交友不慎”的感慨!
每次出行,按他們的說法那叫“創(chuàng)作”。也沒我什么事,無非就是替他們背背三腳架、舉舉閃光燈,再不就是維持秩序,將那些扛著攝像機的不相干的人攆開——哪怕他是中央電視臺的。更多的時侯,我都是靜靜地坐在旁邊,冷眼看著他們?yōu)槟切┍静恢档眉拥膱鼍隘偪竦亍爸\殺菲林”。拍攝之余,常聽他們神侃,指點攝影江山,激揚創(chuàng)意文字,談光與影、明與暗,論性與情、靈與肉,從陳長芬的長城到趙鐵林的打工妹,不一而足。侃到酣處,眉飛色舞,面紅耳赤,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其癡迷狀卻也讓人生出幾許同情來。常有這樣的情景:幾個攝鬼圍坐一團,你一言我一語,你一個餿點子,我一個壞主意,湊成一個創(chuàng)意,相視撫掌大笑,自以為天下無二,世上無雙。正搖頭晃腦自鳴得意孤芳自賞之際,被我一瓢冷水澆個透濕,便又一齊哀嘆:“中國攝影從此倒退十年!”
因為常在一起創(chuàng)作,便生出許多笑話來。一次高君約大家去花江拍攝紅葉。說是漫山遍野,十里紅葉,其景如火焰山般壯觀,落霞與孤雁齊飛,紅葉共長天一色云云。待到車行百里,大伙興致勃勃跋山涉水趕到花江,不禁啞然失笑,相顧無言——倒也是十里紅葉,不過是每爬十里山路才見一株可憐的、孤獨的紅葉!另有一次,盧君獲得絕密情報,說雷山縣永樂鎮(zhèn)附近的苗寨將舉辦數(shù)十年一遇的牯藏節(jié),并神秘地對大家說起苗族牯藏節(jié)的由來和歷史,繪聲繪色地描繪出苗家人殺牛祭祖的古樸儀式和一次宰殺十幾頭大水牯牛的慘烈情景……同行諸人都被盧君的話所打動,耳邊似已響起苗家殺牛祭祖時“咚咚”的木鼓聲,眼前仿佛看見血流成河的悲壯場面,大家都被一種亢奮的情緒所左右,滿懷創(chuàng)作的沖動,全副武裝從貴陽出發(fā),歷經(jīng)幾百公里的長途奔襲,當晚趕到永樂,又連夜棄車而行,沿著崎嶇不平的山路,深一腳、淺一腳,冒雨直奔地處云遮霧罩、崇山峻嶺之中的苗寨。待到目的地,天已微明。盡管我們緊趕慢趕,但仍然來遲了,祭祖儀式已經(jīng)結(jié)束!然而更加讓我們感到沮喪的,是當?shù)孛缱尻舨毓?jié)是殺豬祭祖而非殺牛祭祖,望著地上橫七豎八、圓鼓鼓、白花花的一片豬肚皮,大家都啼笑皆非。盧君更是一臉的無辜,仿佛深怕自己素來誠實的品格被人懷疑一樣,百思不解地喃喃道:“怎么會是這樣?怎么會是這樣?”這事已過去許久了,但想起來仍讓人忍俊不禁。盧君當時所拍的照片至今仍深藏柜中,羞于示人,因為他擔心會有人猜想他是在貴陽市郊外的生豬屠宰場“創(chuàng)作”的。
不過,這黨“攝鬼”為他們所稱的攝影藝術(shù)所付出的辛勞以及甘愿承受苦累的精神卻使我打心眼兒里佩服。他們背著幾十公斤重的器材跋山涉水,他們天不亮頂著寒風期待日出,他們住5元錢一夜的小店,甚至與農(nóng)民同吃同住,夜間——任老鼠從鼻梁上掠過,任臭蟲蚊子在身上咬出一身疙瘩(有一女攝友竟在身上數(shù)出193個疙瘩!這足可以申請吉尼斯世界紀錄了)……這一切,特別使我感動,也是我毫無怨言地愿意為他們背三腳架、舉閃光燈的原因。我分享他們的喜悅,寬慰他們的懊惱,并在與他們的交往中變得充實起來,至少現(xiàn)在已改掉了睡懶覺的習慣。
盧君曾經(jīng)很認真很誠懇地對我說:“其實你也應(yīng)該學學攝影,這并不困難。關(guān)鍵是要用心去體會,用情去構(gòu)思,把你對大千世界的瞬間感悟記錄下來?!蔽野炎煲黄?“你可別,這可是苦差事,還讓我為你們背三腳架、舉閃光燈罷!”話雖然這么說,沒準下回出門的時候,我還真會偷偷在行李包里塞進一個理光GR1。
誰知道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