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柯云
春初將盡,一個傍晚時分,澧水河畔溪口鎮(zhèn)長山村的高山尖還剩有一抹如血的晚霞,鳥兒從遠(yuǎn)地飛歸。驟然,一陣清脆的鞭炮聲把我吸引,只見一位學(xué)者派頭的老人正在一座荒墳前燒香叩頭。當(dāng)他敬墳完畢之后,我問他:“老人家,這墳中是您的什么人?”他面帶憂郁地告訴我:“這是我的生身父母?!蔽矣謫枺骸澳鹦沾竺?哪里人氏?”他說:“我姓謝名思金,老家就住在這兒,前些日子剛從臺灣歸來?!彼檬种钢又心且淮惫攀侥痉咳赫f:“中間的那幾間就是我的家。”
“您家中還有其他人嗎?”
“應(yīng)該有,可是她已不知去向了?!闭f到這里他的眼睛濕潤了,順便將用紅布包的一樣?xùn)|西給我過目,他的話音有些打顫:“這是她留下的,昨日鄰居代交給我的?!?/p>
原來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
他含淚給我講了這柄劍的來歷。
他原名叫謝寶中,是家中的獨(dú)生子,按說他是當(dāng)?shù)氐囊髮崙羧思摇J紫葟乃泥従咏饳炎诱f起吧。
離他家不遠(yuǎn)處,有個朝鮮族姑娘叫金小妹,她父母雙亡,靠一姐姐養(yǎng)活,姐妹相依為命。小妹的姐姐有一身武功,她自幼向姐姐習(xí)武。由于家中貧寒,條件差,她僅讀過小學(xué)就輟學(xué)了。但她相當(dāng)聰明,愛看武俠小說,寶中經(jīng)常向她提供讀書條件,還在假期為她作了些文課輔導(dǎo),她每讀即懂,每學(xué)即會。小金櫻子很感激寶中,并同他玩得來。因而,她一面習(xí)武,一面習(xí)文,讓她度過美好的少年花季。到十六歲,她已出落成一個文武皆能的大美人。她按照舊小說中的人名,自名金櫻子。她的存在,惹狂不少青年漢子。許多人向她求婚,然而,她一律拒之門外。有一年春天,一個從縣城竄來的花花公子,帶上人馬,仗他有幾手拳腳功夫,前來逼婚。金櫻子見人多勢眾,知道寡不敵眾,面帶難色。周圍觀看的人都為她捏了一把汗,斷知這次兇多吉少了,暗中祈求老天保佑她。櫻子沉吟后又爽快地向?qū)Ψ教岢觯骸氨莆易髌薏浑y,只怕我的寶劍不許?!蹦腔ɑü痈静幌嘈潘膭πg(shù),哈哈大笑道:“你贏了,我放棄這樁美事,你輸了,乖乖作我妻子,你看如何?”
“一對一?”
“當(dāng)然一對一嘛。”
那花花公子雖是少林寺敗類,但功夫非同一般,怎會將這個眉清目秀、身材苗條的小女子放在眼中,自鳴得意地與她對打起來。一個用的是鐵尺,一個使的是短劍,兩人你來我往,打得難解難分,三十多個回合,不分勝負(fù),大概花花公子已看出了對手有不凡之處,遂使出了看家功夫。
就在勝負(fù)即將分曉之時,金櫻子一劍快如閃電,對方的鐵尺頓被削成兩截?;ɑü硬唤麌樀妹嫒缤辽D(zhuǎn)眼又一劍向他喉管刺來,“你說我們今天的事該怎么辦?”那花花公子連說:“我輸了,再也不逼婚了,只求小姐饒命?!苯饳炎臃砰_了他,讓他灰溜溜地走了。
寶中在旁暗中為她喝彩。在場的人都拍手稱奇。從此,人們將她的劍傳為神劍。
第二年的暑假,寶中從大學(xué)回來的第二天晚上,微風(fēng)徐徐,月光溶溶,她身穿一套紅衣正在草場上練劍,月光映在她的身上,熠熠生輝。當(dāng)她練完坐下正休息時,寶中一個箭步閃過去使勁把她一手抱住。她順勢卻將寶中向天按倒在地,重重壓在他的胸上,一看是寶中,吃了一驚,說:“要不是你,早成了一個夭亡?!彼砰_寶中問他:“你為何偷看我練功?”寶中沒回話,順勢又把她按倒了,摟在胸前,一個勁兒地亂吻。她推開寶中:“不怕丑的,羞死我了?!睂氈胸M肯放手。月亮也許看不慣這風(fēng)流韻事,霎時鉆進(jìn)了云中,任他們的愛泉盡情流淌。事后,她雙手摟住寶中的頸項:“我的身子已屬于你的了,只是出了事怎辦?”寶中高興地回答:“反正你是我家的人了?!?/p>
“我們門戶不對,又不是一個民族!”
“我要的是愛情,其余的我不管?!?/p>
“你父母會同意嗎?”
“他們不是也很喜歡你嗎?”
一天夜里,母親把寶中和櫻子倆召去,坐在明亮的臺燈前,對他們說:“你倆好,我早看出來了,只是一個在家,一個讀大學(xué),將來會不會自始至終?”沒待他們回答,她又說:“我很喜歡櫻子,從現(xiàn)在起隨我居住,作我的女兒,若是能成兒媳婦,自然好,萬一不成,當(dāng)親兄妹對待也許更合適?!?/p>
寶中說:“母親大人的意見很好,就按您老人家的意思辦吧!”他對金櫻子努努嘴:“金妹,你看呢?”
金櫻子臉一下子紅了,好一會兒才說:“母親的心腸是好的,只是小女有幾句話,不知可說不?”寶中知道她說什么,臉上頓時火燒了起來。母親親切問她:“櫻子,你就只管說吧,反正是自家人?!?/p>
金櫻子不慌不忙地說道:“您要我作兒媳,我一萬個愿意,如要作兄妹,恐怕不合適吧,其中的原因,讓寶中哥自己說吧!我不好說下去?!?/p>
母親一愣,略帶一點火氣地沖寶中問:“你們……”
寶中點了點頭。
母親早心知肚明,問寶中:“你看這怎么辦?”又問金櫻子:“你們還沒鬧出事來吧?”
金櫻子不好意思答道:“這件事也不能全怪寶中,我的身子內(nèi)早已有了你家的骨肉了?!?/p>
其實,他們才幾天時間,哪能知道懷孕之事呢?可是寶中一時不敢較真,只好默認(rèn)。
母親嘆了一口氣:“也罷,生米煮成了熟飯,現(xiàn)在惟一辦法,只有和你父親商量讓你們在假期舉行婚禮。”
就這樣,他們結(jié)合了。
洞房花燭夜,金櫻子斜在寶中的手臂上,感到無限幸福,寶中問她:“你干嘛害我?我們才幾天,你就說有……”
“這當(dāng)然不是真的?!?/p>
“那你……”
“因為我太愛你了。不這樣,母親會同意我們結(jié)婚嗎?”
“你太率性了。”
“要等你讀完大學(xué),那時心中還有我嗎?”
金櫻子的舉動,不僅沒使寶中有任何反感,反而使他覺得櫻子的真情。他把她摟得更緊了。
假期將滿,他們痛苦話別,依依難舍,淚眼相望,心中陣陣絞痛。寶中剛上大學(xué)不久,就被召入青年軍去了臺灣。進(jìn)臺不久,僅給金櫻子通過一次信,爾后,就失去了聯(lián)系,因過于思戀,便改名為思金。
思金從臺返鄉(xiāng)時,只見家中人去樓空。鄰居告訴他:“你的妻子金櫻子在家既作兒子又作媳,真可算孝女,日夜思念你歸來,可是她望穿秋水人不見,直到你的父母“上山”之后,她把寶劍交給我,突然說要去臺灣找你,這去得了嗎?我們留不住,她去了?!?/p>
金櫻子到底在哪里,是死是活?
思金緊握寶劍,淚水一點點滴在劍柄上,他沒等我插話,又說:“這寶劍曾救了我的命呢?!?/p>
那是日寇侵湘的第二年,他從學(xué)校請假回家探病母,身挎了個大袋子。行走途中,忽然從林中竄出三個日本鬼子,他見勢不妙,加快步伐。日寇“呱哇呱哇”地亂叫,又翻動槍栓,他只好放慢腳步,敵人要抓他,他年輕性剛,拼命抗拒,敵人舉起刺刀欲殺,正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從路旁跳出一個持劍女子,幾劍結(jié)果了日寇的性命,救出了他。后來,他才知道,這持劍人就是金櫻子的姐姐。沒想到金櫻子的姐姐此后去了五臺山為尼姑了,臨走時將這把寶劍贈了金櫻子。寶中離家之后,這把寶劍日夜與她相隨,形影不離。如今劍在人離,能不令人傷心?
我安慰思金老人說:“真情人天佑,定會如愿的?!崩先藝@曰:“但愿如此啊!”謝思金在我家住了下來,整天精神恍惚,淚水淋淋,飲食無味。就在思金老人痛苦絕望之時,忽然縣對臺辦傳來消息,說一個自稱金櫻子的老婦,已從外地寫來一封信要求與謝思金聯(lián)系。謝思金聞知此情,火速奔向縣對臺辦。他從臺辦負(fù)責(zé)同志手中接過信,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寶中,我原是準(zhǔn)備去臺灣找你,可是大海相隔,無法過去,只好流浪到長沙郊區(qū)住了下來,近來聽到許多旅臺人回歸大陸,我想,你應(yīng)該回來……當(dāng)你見到劍后,你一定會明白,因為劍在,證明我還活著……”老人臉上泛起了喜悅的紅暈,不禁叫了一聲:“終于盼到了這一天!”
我們在對臺辦的陪同下,驅(qū)車直往長沙金櫻子的家中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