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

鮑爾吉·原野

如果棉花就是棉株所開的花的話，這種植物的名稱多么富于詩意，它是漢語中最美好的詞匯之一。我在心里已經(jīng)不止一次感謝過那個為它命名的人。

為棉花命名的人，是那種樸素到詞窮的詩人，是富有幾重心智的農(nóng)民。他指著一個個棉桃，想到了白云一樣柔軟的絲絮，這是它的花朵，那么就叫棉花。在我所認識的莊稼中，用“花”命名的只有這一種。

在莊稼的命名中，谷、稷、菽、梁，仍然保留著單音節(jié)的古音，古人說話或許是鏗鏘的，現(xiàn)在聽來生僻而拗口。而棉花充滿生活氣息，像童話。棉——，這個音多么溫軟悠長，帶著女性的柔婉，而花是兒童們最喜歡的一個詞。把棉花合起來，讓人想起家，想到油燈和亮堂堂的灶火。

如果不允許使用“上帝”這個詞，我不知道是誰的手為人類施予這么厚重的關(guān)懷，他使土地上長出棉花、如果棉花是上帝的作品，我們則由此得知上帝在溫厚之外的精巧，棉花的每一根絲從莖里長出需要多少耐心。在山川河流這些大作品之外，上帝沒有忘記造出纖巧的棉花。

我越來越少聽到“棉花”這個詞，然而也慶幸這個詞還沒有被污染。有多少美妙的詞匯由于虛情假意的濫用而黯然失色，像心靈、麥子、愛、信仰、內(nèi)心深處，等等。而棉花悄悄地躲在鄉(xiāng)村，像一個羞怯的、沒有上過學(xué)的小女孩。我們低聲說“棉花”的時候，會感受到我們自己仍然樸素，仿佛眼睛還是明亮的，雙手能夠摸到莊稼與樹，在河流里洗臉，臉上經(jīng)常流汗并在陽光下曬干。這樣的人是幸福的。

(馮建成摘自《現(xiàn)代青年》200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