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朝

父親去世一年多，母親也走了。盡管我們兄妹三人約定，要像他們在的時候那樣經(jīng)?；丶襾砭劬郏饾u由兩周到一個月一次，由兩個月又變成逢年過節(jié)才會面了。父親離開我們快四年了?，F(xiàn)在，他的家總是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屋里散發(fā)著陳舊的紙張的氣味。每次回去放放空氣，收拾干凈，下次來還是這樣。

父親在這個新家只生活了一年三個月，有人說老人不適宜搬家，重新適應(yīng)一種新的生活環(huán)境對于他們很困難。這期間他的身體不太好，還有些煩心的事。媽媽臥病在床，為了讓保姆照顧媽媽，又把他從朝南的房間挪到背陰的房間，他毫無怨言。我想我父親可能是天下最隨和、最能湊合的父親了。

但是新家還是讓他很興奮，一年多時間里寫了十五篇短篇小說，四十四篇散文隨筆和序跋；畫了很多畫，有了大房間和大的畫案，他開始畫他從來沒畫過的大幅的畫，并且設(shè)色一反以往的淡雅，變得非常絢爛，用的是他從前不用的顏色。一個七十六歲的老人開始畫整張宣紙的色彩艷麗的大畫，簡直是個奇跡。一次我先生陪他去看病，父親看著路邊墻內(nèi)盛開的木槿花說，木槿的花期很短，可開的時候非常熱烈。日本的櫻花也是這樣，也是這種瞬間的燦爛。父親老了，步履遲遲，口齒也不太清楚，這些話他大概是說給自己的。

最近一次回家找東西，在抽屜的底層發(fā)現(xiàn)了父親的手稿《隆中游記》，是一九八四年寫的，稿紙已經(jīng)發(fā)黃變脆了。這篇散文很完整，不知為什么沒發(fā)表。可能他自己不太滿意，也可能還想增加點內(nèi)容，或者干脆忘了，他一向是馬馬虎虎的。反正是不會有答案了。當時父親六十四歲，正是寫作精力最旺盛的階段，他一定還覺得來日方長呢。

一個年輕作家曾對我說，汪老的書房千萬不要動，讓它保持原樣。一坐在這里就像是汪老還在，這兒仿佛有個氣場。書房我們倒是原封未動，但是氣場好象也漸漸消散了。就讓父親的文章留下來吧。對他來說，這就足夠了。

二○○一年五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