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 森
看著科恩兄弟與大衛(wèi)林奇一起站在戛納最佳導演的頒獎臺上,你會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我們需要為這兩位美國九十年代最受關注的大導演的勝利會師而歡呼嗎?再或者,我們真的會以為這是另類戰(zhàn)勝主流的前奏嗎?盡管我傾向于在這個假象中自得其樂,但就在我即將聽到它吹亮新世紀天空的嘹亮號角時,我突然被自己嚇了一跳,一個怪異的想法浮出水面:科恩兄弟這位當今著名的非主流電影大師所昭示著的是否正是未來好萊塢的主流呢?
60年前,奧遜威爾森拍攝了偉大的電影史豐碑《公民凱恩》,其前衛(wèi)另類的風格足以引起當時好萊塢的憤怒。但如今這部已被奉為經(jīng)典的電影卻像鮮血一樣滋養(yǎng)著一代又一代美國電影人,而這些人又共同支撐起今日巍峨龐大無邊無際的好萊塢大廈。這種影響是無所不及無堅不摧的。如果細心,你或許會發(fā)現(xiàn),在今日好萊塢的浮華背后流淌著的仍舊是威爾森那超凡智慧和高貴血統(tǒng),我甚至能清晰聽到那鮮血慢慢滴落時的轟然巨響。這不由得迫使我重新思考:什么是另類?什么是主流?誰又能保證今天的另類就不是明天的主流?正如我們誰都不能肯定未來好萊塢的主流權貴們就不是今天的另類。
這毋庸置疑,至少在我看來,科恩兄弟式的電影便已構成了未來好萊塢的某種形態(tài)。而且如今它已生機勃勃地蓬然展開,一種新型的電影類型便在這時代的不斷推演中漸趨成熟并呼之欲出。在它還沒有準確的稱呼前,我們姑且稱之為“科恩類型片”。
科恩類型片的誕生
狂妄自大惟利是圖的好萊塢從未想到就在自己龐大都市的邊緣會形成這樣一股浪潮并逐漸固定為一種電影模式,他們總以為那是自己青春叛逆的孩子遲早會回到他們冰冷保守的胸懷。但他們錯了,科恩兄弟和他的追隨者們這回鐵了心地與好萊塢保持距離,堅持獨立制片,寧可忍受拮據(jù),也不承受他們的傲慢。因而這批人自始至終保持著自己的鮮明個性,這使得科恩兄弟式的電影風格有機會日趨圓潤壯大而未被淹沒在好萊塢那工業(yè)化的煽情血統(tǒng)中。實質上,好萊塢那些老謀深算的權勢者們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伙游移于邊緣的孩子們雖然確實終究會回來,但他們卻不是聽憑了金錢和道德的召喚,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重建和刷新好萊塢。而這批正在醞釀的新興力量的中堅包括科恩類型片的主將科恩兄弟、沃卓斯基兄弟、蓋·里奇和巴里·索南菲爾德以及個性化極強的大衛(wèi)芬查、昆汀塔倫蒂諾等。
1984年,才剛三十出頭的科恩兄弟制作了一部既不同于歐洲的藝術電影,也不是純粹美國商業(yè)片的低成本影片《血迷宮》,它一鳴驚人,贏得好評如潮,就如一只翱翔于大西洋上的巨鳥,同時吸引著兩個大陸的目光。人們震驚于它的藐視規(guī)范和無窮創(chuàng)意并不自覺地為那些令人亢奮的視覺效果而歡呼。這部希區(qū)柯克式的懸念影片講述了一個妒火中燒的丈夫買兇殺害私奔的妻子及其情夫,但卻怎么也沒想到一次簡單的謀殺最后竟演變成為如此不可收拾的結局。影片強大的戲劇張力和對犯罪題材的準確把握共同構成了科恩類型片的基調并奠定了其獨樹一幟的電影風格。
三年后,科恩兄弟放棄了他們已經(jīng)突襲得手的懸念片,轉而進攻喜劇類型,推出了奇形怪狀荒誕不經(jīng)的瘋狂笑劇《撫養(yǎng)亞歷桑那》。劇中一切都建立在離奇荒謬的前提下,你能想象科恩兄弟在片中居然讓漂亮的女獄警與監(jiān)獄里傻乎乎的小偷相愛并結合嗎?更離譜的是他們竟然還偷了個富家嬰兒來撫養(yǎng)并引起了警方的窮追不舍。我們從中可以看出科恩兄弟將世界看做一個玩笑,一個偶然性的創(chuàng)意,因此他們玩得心情舒暢毫無負擔,而且花樣翻新。看看影片那令人眼花繚亂動蕩不安的鏡頭和毫無道理卻又新奇怪異的視覺角度以及片中那怪誕的人物,突兀的事件和沒來由的沖動,他們共同構成了影片狂亂的喜劇元素,其杰出的電影形式在將這部肥皂劇演繹得悲喜交集酣暢淋漓的同時,也賦予了影片一種難得的昂揚激情。
又是三年,科恩兄弟再次放棄已攻克的喜劇片類型,轉而涉足黑幫題材并推出了撲朔迷離的黑色電影《米勒的十字花》。然而,面對前輩大師馬丁斯科塞斯(《好家伙》、《窮街陋巷》等)和弗郎西斯科波拉(《教父》系列)那宏大壯闊的史詩敘事風格,科恩兄弟的這次探索只得演變?yōu)橐粓鱿虼髱熞贿叺沟闹戮?,盡管他們聰明地營造了不同于黑幫片的神秘氣氛,但仍掩飾不住它小品式的結構和風景。
此時的科恩兄弟就像是初入江湖的少年劍客,他們豪氣干云,直欲仗劍橫掃天下各大門派。在對懸念片和喜劇片的兩度成功奔襲后,他們終于在黑幫題材的汪洋大海中陷落。這次挫敗雖使他們再也無力染指黑幫電影,但同時也促使他們在摸索中迅速崛起,從而真正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電影語言。
第二年,科恩兄弟在總結之后令人驚訝地拍攝出科恩類型電影的里程碑《巴頓·芬克》。它一舉奪得戛納金棕櫚、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三項大獎。該片至今為止仍是科恩兄弟在藝術探索上走得最遠最具實驗性的影片。這部描寫知識分子精神危機的詭異影片以其神秘抽象不可捉摸的氛圍挑戰(zhàn)觀眾,它不可思議的情節(jié)幾乎令人難以接受,好像你面對的不是一部電影,而是真實生活本身,一切都沒有答案,沒有緣由,你只能心甘情愿一臉茫然地聽從命運的擺弄。但是片中所運用的那種意識流式的新型手法也成為后來無數(shù)新銳導演爭相效仿的榜樣,其中包括今天如日中天的王家衛(wèi)。
1994年,科恩兄弟的杰出才華終于引起來了好萊塢權貴們的關注,華納公司投資數(shù)千萬美元讓他們攝制了一部可愛的商業(yè)電影《影子大亨》,但這部深受期待的影片平平的票房成績沉重打擊了科恩兄弟。他們開始反思與好萊塢的合作,在沒有止歇的前進中,他們陷入了消沉。
然而,他們那別出心裁的電影風格畢竟已經(jīng)培養(yǎng)吸引了億萬觀眾的目光,人們已開始以享受他們那瘋狂的創(chuàng)意和超群的想象為樂。與此同時,他們的影迷和追隨者們也開始了行動。
1996年,沃卓斯基兄弟用出賣《刺客戰(zhàn)場》劇本的錢拍攝了典型科恩式影片《驚世狂花》。它講述了兩個女同性戀者從黑道手中虎口拔牙的故事。其匪夷所思的情節(jié)設計和迷亂眩目的酷感表現(xiàn)比科恩兄弟有過之而無不及。那險象環(huán)生的場面使人仿佛置身于數(shù)九寒天的朔風口,看得人一陣陣頭皮發(fā)緊,而那陰沉冷峻的影像所敘述的生死搏斗則環(huán)環(huán)相扣步步緊逼,高潮處猶如片中兩個女同性戀者那激情四溢的裸體上醞釀已久的風暴,起伏不定波濤洶涌,其精彩絕倫的表現(xiàn)使那耀眼的酷感在我看完影片后良久仍縈繞不絕。沒有人能想到這對初出茅廬的電演天才竟然神奇地將一部犯罪片拍得如此性感,如此魅惑,在令人嘖嘖稱奇之余也不由得讓人艷羨不已。四年后,他們推出了劃時代的科幻巨作《黑客帝國》。
同一年,科恩兄弟在痛定思痛后回歸自己的風格,就像一個久經(jīng)世事者的返樸歸真,他們令人驚訝地推出了洗盡鉛華素面朝天的杰作《冰雪暴》。該片使這對兄弟再度崛起為影壇的當代傳奇人物,并同時榮獲戛納最佳導演獎和奧斯卡最佳編劇獎。這部取材于真實綁架事件的犯罪影片顯示了科恩類型片的全面成熟,也形成了迄今為止該類型片未曾逾越的高峰。
此后,曾任科恩兄弟攝影師并深受影響的巴里索南菲爾德推出了一部大受歡迎的影片《黑超特警組》,這是科恩類型片向科幻片進擊的成功典范,它令人叫絕地演繹了一種科恩兄弟式的想象與幽默。
1999年,英國年輕的導演蓋里奇執(zhí)導的處女作《兩桿大煙槍》以其新奇的酷感、十足的影像特征和典型科恩兄弟式的戲劇沖突贏得了無數(shù)影迷的熱愛。2000年蓋里奇的新作《掠奪》也保持了其風格和水準,而且更加富于幽默感。
如果說蓋里奇和沃卓斯基兄弟正在以一種快速強烈的視覺沖擊效果來贏得年輕人的喜愛的話,那么科恩兄弟則又已走入另一種不同程度的回歸。1998年,他們推出了影片《綠腳趾》,它再度以綁架為題材來審視社會邊緣人的生活和思想。2000年,他們深受好評的影片《逃獄三王》則干脆回到了六十年代的美國,這是一種向美國和好萊塢的黃金時代頂禮膜拜的姿勢,它充分顯示出科恩兄弟這對電視的孩子對于那個耀眼時代的依依不舍。而此次榮獲戛納最佳導演獎的《缺席的人》則似乎在重復著他們十七年前的成名作《血迷宮》。
假如我盡可能不將之理解為一種類型片的倒退,那么它最起碼也是一個尋求經(jīng)典的努力。我仿佛看到,當年那個四處出擊桀驁不馴的少年劍客終于開始收山授徒寫起了劍譜,于是,一個電影探索者的空谷足音就此打住,而另一種凝固了的類型電影則橫空出世,它橫亙于藝術與商業(yè)之間,雄心勃勃,蓄勢待發(fā),一雙會笑的眼不經(jīng)意地斜睨著未來。
科恩類型片的特征
有一個問題經(jīng)常困擾著我:我們究竟該稱科恩類型片為極富娛樂性的藝術電影?還是帶有藝術性的商業(yè)影片呢?盡管戛納電影節(jié)的評委們更多地將之視為前者,我甚至可以理解為他們有意扶持好萊塢的叛逆,但事實上我更傾向于后者,那才更接近于科恩類型的本質,因為藝術電影如何會成為電影類型呢?
藝術本身的不可重復性逐漸打破了科恩電影的藝術神話,越來越多的追隨者和不斷增高的票房也凸顯出科恩類型片自身所固有的商業(yè)元素,它們集中表現(xiàn)在三大特征上:戲劇張力極強的故事敘述;絢爛至極的視聽效果和神奇怪異的想象與創(chuàng)意。
科恩類型片中的每一部電影幾乎都講述了一個瘋狂的故事,就像滋養(yǎng)他們的好萊塢類型片前輩一樣,他們用緊張刺激的劇情吸引著觀眾。所不同的是這個新崛起的一代根本無視生活,他們的情節(jié)更加戲劇化和荒誕化,并顯示出一種強烈的共同特征,即以充滿趣味的犯罪題材支撐起他們遠離現(xiàn)實的另類娛樂。所以,一種普通的舔犢之情會引發(fā)警方的大追捕(《撫養(yǎng)亞利桑那》),一個簡單的綁架計劃竟然難以置信地導致多人喪命,而一罐疾馳的汽車上拋出的牛奶居然使整個影片情節(jié)瞬間逆轉(《掠奪》)。這就是科恩類型片,它出其不意,別出心裁,但卻可以使你永遠保持著驚奇,就像還沒有出手的楚留香,你明知道他會取勝,但卻永遠不知道他何以勝。我想這就是科恩電影的魅力:我們總是無法猜出他的下一步將走向何方,從而就不得不始終保持著旺盛的好奇心,而即使一切都恍然大悟時,那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仍舊使人不由得會心一笑。你必須承認,這種趣味是根植于我們骨子里的,它使世界看起來像個笑話,或者夜半睜眼時偶然看到的噩夢成真。
人在真實生活中大多有三衰六旺,而科恩類型片的主題似乎就是專講人之衰。一個簡簡單單的失誤,一個普普通通的計劃都可能在各種機緣巧合下發(fā)展成不可收拾的局面,或者干脆就演變成一場災難。這是劇中人物和觀眾都始料不及卻又讓人津津樂道的。誰能想到《血迷宮》那個買兇殺人的計劃竟是一錯再錯,一念之差便足以使命運在瞬間翻改,那一次致命的誤會像只大手般緊緊扼住了每個人的喉嚨;而《冰雪暴》那個三流的綁架案居然會陰差陽錯地演變成六條連環(huán)命案,我們眼看著片中人物就像陀螺一樣無意識地承受著命運的鞭打,不停地旋轉直至死寂。
看科恩兄弟的電影猶如耳邊奏響一曲不斷降調的音樂,循環(huán)下降,直至靜寂無聲,其間你找不到一些高亢的亮音,甚至連一點企圖都沒有。這使我想到科恩類型片對待生命的態(tài)度。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似乎對講述故事而非傾注人文熱情表現(xiàn)出更大的激情。當然這是商業(yè)電影的規(guī)則,這一方面迫使我們與無常的命運迎面對視,但另一方面也使我們發(fā)現(xiàn)了他們影片中所沒有的對生命應有的尊重和憐惜。一切都圍繞著故事的戲劇張力進行著。于是,蓋里奇像上帝一樣讓幾乎所有的人在一場戲中死去(《兩桿大煙槍》),于是,影片中的人物才真的成了玩偶,成了一個一閃即逝的泡沫,或者根本就是上帝手中的一只發(fā)條橙子。
命運,也許這是我們能從科恩類型片中挖掘出來的惟一共性主題。它隱在那戲劇性極強的故事情節(jié)后,不時玩笑式地咧開嘴,露出它一口黑色而尖利的牙。
這是如此陰暗而壓抑的主題,但是科恩類型片的導演們卻聰明地用情節(jié)和視覺效果沖淡了它。那絢爛至極的影像總是能強烈沖擊著觀眾的感官,使人不由得常常想起科恩兄弟的那句話:進電影院只是一種享受。是的,我們因此享受著《血迷宮》中血腥的視覺沖擊,享受著《冰雪暴》中那無邊無際的漫天冰雪,而《黑超特警組》和《驚世狂花》里那駭人的影像則不遺余力地豐富著我們的想象。誰能忘記《掠奪》中那凌厲而酷到極的視像效果,又有誰不留戀《逃獄三王》中那暈著一層金黃的夢幻似的田野??贫黝愋推瓦@樣以無窮無盡的想象映亮了我們的視覺,滿足著我們對新奇的癖好。但是這從另一方面也凸顯出它作為后現(xiàn)代電影所固有的弊病,即形式大于內容。看科恩類型片我們從不需過多的深思,它只是讓你感到即時的酷和享樂。而這正是它充分而怪異的形式所提供給我們的最佳娛樂。
科恩類型片從來不具有藝術電影所蘊含的深刻主題和賦予觀眾的靈魂震撼,它只是一場游戲,一個精彩的故事和一次圓滿的視聽享受。
那為什么科恩兄弟又三獲戛納最佳導演并深受藝術電影愛好者的喜愛呢?我想這就是它本身所具有的藝術性所致,而這也是科恩兄弟電影的又一突出特征——創(chuàng)意。他們從來不拘泥于任何類型片的固定常規(guī),一意孤行地發(fā)揚著自己的想象。所以,他們往往使一種類型電影在不經(jīng)意間突破了僵化,變得生機盎然。而他們那饒有趣味的奇思妙想也如滿天星斗一般布滿了他們整個的影像世界。想想《撫養(yǎng)亞利桑那》里的那個瘋狂創(chuàng)意,想想《血迷宮》中那個死而復活的驚人一筆;再回憶一下《影子大亨》里那妙趣橫生的“呼啦圈”經(jīng)濟和《綠腳趾》中用保齡球角度觀看世界的絕妙艷舞,你會驚奇于他們那無拘無束的想象和無窮無盡的創(chuàng)造力。這種神奇的力量始終牽引著我們,至今每當我想起《綠腳趾》中那個充滿了古怪念頭的華達為了保齡球的分數(shù)竟然拔槍相向,我就忍俊不禁,好像聽到科恩兄弟正不無幽默地說:世上這么認真的人還有嗎?
好萊塢的未來
當你眼看著《泰坦尼克號》橫掃全球,在賺取億萬人的眼淚的同時又席卷數(shù)十億美元時,當你眼看著無數(shù)少男少女為見到她們心目中的偶像而興奮尖叫甚至昏厥時,你的感覺是什么?我感到憤怒。如界說這種淺薄的精神消費注定成為這個時代的命運,那么資本主義貪婪的生產方式將成為罪魁,而好萊塢則是那只伸出來的黑手。
但是,我們畢竟無可否認,好萊塢作為美國文化帝國主義的急先鋒,已經(jīng)成為當今世界大眾文化的圖騰。它的一舉一動都成為舉世關注的熱點,其遍及世界的全球影響使之成為避無可回避的龐然大物,其巨大身影遮蔽著其他各個民族的文化。
那么我們如此喜愛的科恩類型電影是否屬于好萊塢呢?現(xiàn)在我們當然不難看出他們之間保持著的距離,堅持獨立制片的科恩兄弟總是客客氣氣地將好萊塢拒之門外以保持自己的邊緣身份和個性創(chuàng)作。但是以后呢?如果好萊塢的未來天平傾向于科恩類型片呢?
若想知道答案,我想我們必須首先知道什么是好萊塢。其實很簡單,好萊塢電影就是一種以娛樂性為主的敘事電影,它以一種高投入高產出配以高科技的高度工業(yè)方式生產并以全球化的商業(yè)運作大規(guī)模經(jīng)營的大眾文化產業(yè)。其目的極其明確,就是賺錢。實質上,好萊塢就是一臺機器,而那些光芒閃耀的明星們不過是些漂亮的零件而已。
那么科恩類型片呢?如果靜下來想想,我們會震驚地發(fā)現(xiàn),科恩類型片難道不正是另一個正在成長著的好萊塢嗎?他們的幾乎所有影片都符合好萊塢電影的根本標準:好看。其觀賞性娛樂性絲毫不弱于好萊塢大片,惟一的不同就是他們尚未以產業(yè)方式運營,但是又有多少新興產品不經(jīng)實驗便投入生產線呢?或許,如今這小作坊式的經(jīng)營正預示著未來好萊塢的龐大運作呢!這是個過程,結果就是今天的另類電影將成為明天好萊塢的主流。
這無可厚非,因為科恩類型片在多年的實踐中已把持了一個龐大的電影市場,這個由信息時代的電腦孤兒組成的年輕觀眾群將是未來電影票房構成的主體。而這些人早已厭倦了好萊塢那老氣橫秋的道德教訓和保守僵死的電影模式,他們渴望新奇,渴望刺激,渴望一種扎在身上的真實感受,而這又絕非好萊塢那不痛不癢的煽情所能達到的。于是他們找到了科恩兄弟,找到了蓋里奇,找到了大衛(wèi)芬查,找到了昆汀塔倫蒂諾。而這種新興力量如今正在全世界勃然興起,而且也必將無可阻擋地燃成燎原之火。
好萊塢遲早會看到這種趨勢,而作為經(jīng)典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惟利是圖是它的惟一準則,這注定了它不可能放棄這個業(yè)已成形的市場。因此好萊塢的轉向已勢在必行,雖然身大掉頭難,但結果是昭然若揭的。隨著年輕人的逐漸成長,這個市場將會愈發(fā)壯大,直至取代舊有的觀賞習慣。于是,從前的另類變成了主流,以往的好萊塢邊緣很快成為了新秩序的主宰,就像當年“新好萊塢”時期四處游移而今天卻已權勢熏天的盧卡斯和斯蒂芬斯皮爾伯格。
好萊塢在未來幾年就將屬于科恩兄弟或更年輕的一代新人,這并非因為他們的年齡,而是市場的需要,因為只有他們才能符合新一代觀眾的口味。這是大趨勢,任何人都無能為力。因此我們根本無須為科恩兄弟的獲獎而喝彩,因為那只是好萊塢刷新血統(tǒng)的前奏,更不是另類戰(zhàn)勝了主流。果真如此,那另類還是另類嗎?正如未來的科恩類型片。其實這不過是一個大循環(huán),任何一方都不必沾沾自喜,因為一個秩序必將代替另一個秩序,沒有盡頭。這使我突然意識到,當我們今天憤怒指責好萊塢的同時,可曾想到我們正是在幫助它蛻下陳舊的皮?最后的結果是新陳代謝后的好萊塢更加強大,而我們則仍舊在好萊塢那虛擬的白日夢般的幸福中迷醉,只不過這一回可能換作了白日噩夢而已。
在今天好萊塢的夕陽夕照下,我落入了一種大迷惘,我不敢相信今天我們所喜愛的任何一種個性樣式都將成為未來體制的某種模式,這種想法使我猛地喪失了前進的方向,也許這便是人的悲哀吧。我感到一股飽經(jīng)滄桑的風吹濕了我淚流滿面的臉,眼前無數(shù)逝者的輝煌在空氣中漸漸彌散。面對著夕陽,我無奈地講著故事:夕陽漸暮,黎明已消逝,男人倦于奮斗,女人倦于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