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保:男,1955年生于安徽馬鞍山,現(xiàn)在馬鋼當(dāng)工人。1995年開始文學(xué)寫作,曾在《當(dāng)代》發(fā)表短篇小說《老法師》。其筆下的市井鄉(xiāng)村、尋常人家,有一種內(nèi)在的醇厚和質(zhì)樸。
秋天的山道裹一層薄薄的霧,濕漉漉的。
清晨,太陽還在后山爬坡,玉璜已挎著竹籃離開家,她青色的布鞋輕盈地踩在有棱有角的石道上,踩得碎石子隨著她風(fēng)擺楊柳似的身姿蹦著跳著往后逃。石道邊有片茂密的竹林,竹林里棲息著一群竹雞,肥墩墩的竹雞是膽小的飛禽,滾落的石子驚動它們的美夢,惶惶地亮起褐色的翅膀,劃一道弧線,掠過玉璜的頭頂。
平常,玉璜會貓下身靜靜地看竹雞在空中轉(zhuǎn)圈圈,玉璜知道,竹雞戀巢,轉(zhuǎn)幾圈就會一頭扎進(jìn)窩,瞅準(zhǔn)了晚上來捕捉準(zhǔn)有收獲,現(xiàn)在玉璜沒心思留意頭頂?shù)闹耠u,她需要的是加緊趕路,早一點到縣城。
玉璜愛上縣城,她住的落星坳離縣城有六十多華里,說遠(yuǎn)其實也很便利,走五里山道就到馬路邊,路邊有中巴,有川流不息愛捎帶女人的拉煤車。玉璜不是愛玩的人,村上人說她是摟金的耙子。家里養(yǎng)的雞,雞生的蛋,庵棚里香菇、平菇、晾干的黃花菜,還有丈夫黑皮在野地下扣套住的野兔、網(wǎng)住的竹雞,玉璜多拿到縣城賣,十天半月玉璜不去縣城,她就會躁動不安像丟了魂樣沒心緒。俗話說聚沙成塔,靠這些零碎收入,玉璜家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原先家里土坯壘成的院落很荒涼,現(xiàn)在堆滿磚瓦、木料、水泥、石灰等建筑材料。黃昏的時候,玉璜撲熄灶膛的火,從針線籮拿出只鞋底,嘴里咬枚針愛在院里轉(zhuǎn)悠,看著風(fēng)吹過磚瓦頂上的茅草,幾綹綹松散草尖尖揚起落下,她心里很舒暢,邊咂嘴,邊盤算著,明年開春,泥土翻漿有了熱氣,選個黃道吉日鞭炮一放,她家就動工蓋樓房了。
玉璜坐拉煤的車來到縣城,太陽才一竿子高,她在集貿(mào)市場的牌樓下選中個位置,主動向戴紅袖章的交了管理費。以前她到城里賣土產(chǎn)都是挑著擔(dān)挎著籃到家屬區(qū)吆喝,人辛苦,脫手慢,主要是為了少交兩塊錢管理費。兩塊錢,在有錢人眼里,狗屁一個,玉璜卻知道分量,買鹽要吃半年。農(nóng)村人,臉朝黃土背朝天,耕作勞累,一分一厘都盤算著用處。今天她在來縣城的路上就想好了,該花時就要花,她今天賣的不是尋常東西,是脖子上掛的玉石,那可是古墓出土的文物,集貿(mào)市場人來人往,玉璜相信會給她帶來好運。
交完錢,玉璜把籃里雞蛋一個個捏站起來,碼成塔尖尖,鋪了塊紅布--那是上二年級兒子的紅領(lǐng)巾,雙手很莊重地摘下脖子上紅絲線穿著的玉石,放在紅布上,玉璜用意很明白,就像耍猴的,打幾遍鑼,小猴翻幾個跟頭,招人啊。
那塊玉石帶著她的體溫從胸前乳溝處離開,玉璜頓時覺得心里發(fā)虛,空空落落的,類似打擺子的發(fā)冷引起全身的哆嗦,往常玉璜可沒有這種感覺,玉璜覺得有些奇怪,莫非要發(fā)生什么事兒,她心里很緊張,眼瞅著那塊玉石。
玉石不大,約摸半個雞蛋大,形狀蠻好看,兩頭翹翹像月牙兒,牙兒邊有兩個斜斜的小孔,顏色灰白,放在紅布上,灰白與大紅,顏色對比不強(qiáng)烈,玉石顯得呆滯沒生氣,只有拿在手里,才會感受到一種持續(xù)不斷的溫?zé)岷蜐駶?,?xì)細(xì)看,玉石上有彎彎曲曲的花紋沿著牙兒邊拓展。
剛放好玉石,幾個買菜的婦女圍上來,玉璜精心布置的塔尖尖頃刻間垮下,那塊玉石也被撥拉到地上,玉璜眼快拿到手中,一陣溫?zé)犴樦中难由欤瑒偛虐l(fā)冷的身體舒展開來。玉璜好生奇怪,再細(xì)瞧玉石,灰白的玉石平靜地躺在她的手心,她想自己真是鄉(xiāng)里人,不偷不搶賣自己的東西,反而疑神疑鬼的,是神經(jīng)過敏了。
雞蛋賣完了,玉璜把籃底朝天,揮手抖抖紅領(lǐng)巾上的灰,平展展鋪在籃底,手心的玉石放上,她伸長脖子像呆頭鵝注視來往行人,有人來討價還價也是對她一片苦心的慰藉,可是過往人很多,誰也沒正眼瞟一下籃底的玉石,這場景讓玉璜很傷心。
漸漸地天氣燠熱起來,玉璜頭頂上冒著汗氣,她抬頭望天,太陽紅彤彤地掛在頭頂,扭頭看看左右,買菜的人稀少,賣菜的挑著空籮筐悠悠晃晃朝兩邊的商店東張西望,其實他們不會買東西,只是顯示一種滿足的欲望。"吃飯噢,有雅座,有盒飯,三菜一湯四塊錢",一個描眉涂口紅的胖女人朝賣菜的人揚著手,這一吆喝,玉璜想到家里養(yǎng)的兩頭大肥豬。家里的豬也該喂豬食了,餓極的豬不像人餓了軟綿綿,而是力大無窮,會啃翻石槽擠開豬欄,跑到野地里瘋玩甩蹶子,甩蹶子豬要落膘的,一落膘沒幾十斤精飼料喂養(yǎng)恢復(fù)不了原來模樣。幾十斤精飼料就是幾十塊錢,想到錢玉璜著實心疼。還有一大群雞,沒人看管,蛋不生在窩里,生到草窠里上哪去找,草窠里有黃鼠狼,雞碰上黃鼠狼……玉璜越想心緒越茫然,滿肚子怒火滿肚子怨恨不知該向誰發(fā)泄。
昨天,玉璜和黑皮到蟈蟈家喝酒,喝的是喜酒,蟈蟈家新樓落成啟屋。別看蟈蟈跑運輸發(fā)了財在鄉(xiāng)親面前眼睛長到額角,人五人六的,在黑皮面前卻謙恭得像條搖尾巴狗,他欠著黑皮的情。那年蟈蟈得了急癥,抬到醫(yī)院臉色蠟黃連眼球都不轉(zhuǎn)動,沒錢交住院費,是黑皮賣了300cc血救了他的命,憑這救命交情,蟈蟈哪敢怠慢玉璜、黑皮。也許酒席上玉璜多喝了幾杯,酒落肚躁心,也許蟈蟈家樓房太氣派,回到家玉璜坐在床沿長吁短嘆,一聲聲道不明說不清的艾怨。
"女人就是眼窩淺。"躺在床上的黑皮很煩玉璜的嘆氣聲,轉(zhuǎn)過身子,臉朝著玉璜的后背接著說,"你們女人眼窩淺,淺就淺在見到日子比你好的眼紅,見著比你差的,嘴上嘆人家命苦,假惺惺地陪上幾滴淚,心里在看笑話。其實也沒有什么可嘆氣的,各家有各家的活法,蟈蟈家樓房村里第一,我看直筒筒像碉堡一點也不洋氣,待明年,看我家樓房,尖尖的頂,紅紅的瓦,小別墅樣,人在里面行走,風(fēng)不打頭雨不澆臉,要多滋潤有多滋潤。"玉璜聽了黑皮的話幾乎要脫口罵出"你吃燈草放輕巧屁",話在喉嚨里轉(zhuǎn)幾個圈又強(qiáng)咽下,玉璜想,話帶刺會傷黑皮的心,家里難處,黑皮又不是不知道,為這個家,風(fēng)里來雨里去,黑皮像老牛套轅拉犁沒停息的時刻,什么嫖啊賭啊黑皮從不沾這些東西,本本分分,這種本分人應(yīng)該有自己的福分。想到這里,玉璜的心里面猶如初升的太陽那樣充滿溫和之情,她低聲慢語勸著丈夫:"睡吧,明天還要到窯廠扛活。"
"狗日的到窯廠扛活。"玉璜話沒完,黑皮沖口罵出,咕嚕一聲從床上坐起,"想和老婆親熱還要看老天爺?shù)哪樕?,這是人過的日子嗎?芽"黑皮大聲嚷嚷,玉璜低眉垂眼,她知道黑皮發(fā)火原因,沒辦法的事,干那種事,俗話說,一滴精十滴血,傷身體的事。玉璜也不是木頭,也青春年少,你想想,黑皮去窯廠扛活,脫坯、裝窯、出磚全是重體力活,黑皮虛空的身體有個閃失,這個家就坍了半邊天,玉璜強(qiáng)忍著,只能在刮風(fēng)下雨窯廠開不了工,才滿足丈夫,這樣做,苦了自己也委屈了黑皮。
黑皮發(fā)脾氣,玉璜明白事理,只能半是哀求半是哄著黑皮:"我們不像蟈蟈開汽車掙得活水錢,山坳坳除了黃土就是茅草,想掙錢只能是鄉(xiāng)里獅子鄉(xiāng)里跳,樓房蓋起來,你想到窯廠扛活我還不讓你去。"
黑皮趿拉著鞋抱著胸在床前走來走去,他低著頭,眉宇擰成川字,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他說話的語調(diào)很低:"玉璜,這十幾年苦了你,我沒本事,讓你連一個雞蛋都舍不得吃,全換了貼補(bǔ)家里的錢,當(dāng)丈夫的心里愧得慌。"玉璜被丈夫說得心里也很悲傷,難受得嚶嚶抽泣:"你知道就行。""從現(xiàn)在起你應(yīng)該享福。"黑皮說這話滿臉是得意的神色,"蟈蟈今天給指了條道,和他一起干,鈔票花不完。"黑皮扭頭望望玉璜,玉璜搖搖頭,表示不相信。
"開始我也不相信,世上哪有這種便當(dāng)事,聽蟈蟈細(xì)說,才知道我們是守著金山,手里拿著討飯碗。"黑皮一把抱住玉璜,貼著她耳朵悄悄說,"挖古墓。"
玉璜頭腦一下炸了。古墓,她的記憶中坳后的屏山有許許多多,那時,村里人大呼隆上山開荒造田學(xué)大寨,常挖到磚砌石壘的古墓,膽小的人怕沾上死人的晦氣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也有那些愣頭青充滿好奇地用鋤頭釘耙撬開墓,除掉白骨還有銅器鐵錢陶罐之類的陪葬品,那是啥年代,橫掃"四舊",乒乒乓乓砸碎了,村民們吐了口惡氣,有喜歡占小便宜的把砸扁的銅鐵器賣給貨郎擔(dān),換幾塊糖,甜甜家里小孩子嘴。玉璜還記得山上古墓遭一次破壞,下工回來的父親蹲在灶間吸煙就嘆氣,手摸著玉璜的頭說:"那都是古董文物啊,代表一個朝代的歷史文化,可惜了。"
日子悠悠晃晃過去多少年,電視這個媒體讓玉璜知道了許多原先不知道的事,當(dāng)屏幕上出現(xiàn)那些陶罐、青銅器時,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是從她的內(nèi)心,她焦慮,她更關(guān)注的是那些衣服破爛、胡子拉碴的盜墓?jié)h子的命運,因為他們被戴上手銬,押上了警車。這景況,玉璜看了心里難受,會自言自語說:"窮歸窮,捱拉著活,比犯法強(qiáng)。"現(xiàn)在黑皮要走這條道,玉璜頭能不炸?芽她知道黑皮的德性,愛認(rèn)死理,如果不給他一個驚醒,不讓他劃清界限,黑皮也會戴上手銬的。玉璜掰開黑皮在她胸前游動的手,不冷不熱地說:"你要挖,你就去挖。"說著掀開箱蓋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甩在床上,黑皮冷眼看著:"啥事不能商量,使什么小性子。""這事沒商量,就是金山銀山堆在面前也不能干,這話也許不入你耳,你會說,蟈蟈不是沒事嗎,輪到我就該出差錯?芽你要有這種想法就千錯萬錯了,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政府來真格的,就是偷根針也了解得清清楚楚,到那時就算你蓋十層八層樓房,滿屋的錢只落得人財兩空,你也讀過書,天天看電視,這事理也應(yīng)該辨得清。"玉璜喘口氣又接著說:"以前,我也很同情蟈蟈,要錢有錢,要勢有勢,鄉(xiāng)里顯山露水的人,為什么偏偏命苦,一個活蹦亂跳的兒子淹死在腳背深的水里,再養(yǎng)一個是癡呆的,七歲了,講不全一句囫圇話,口水整天順著嘴沿兒淌,誰造的孽,現(xiàn)在想想造孽的是蟈蟈,你不挖人家古墓,人家會斷你的根?芽報應(yīng)啊?選"說到這里,玉璜把黑皮的手按在胸前,她囁嚅著:"我害怕,我害怕報應(yīng),我家只有兒子這一條根,萬一,萬一……"黑皮緊緊地?fù)ё喩眍澏兜挠耔?別說得血淋淋,全身起雞皮疙瘩,這事聽你的,不干。"
黑皮睡了,玉璜睡不著,披衣信步走到院外。遠(yuǎn)處,莊稼地里的枝藤蔓葉綠油油一片,疏落的矮樹叢、農(nóng)舍院內(nèi)的草垛以及山腳下那條汩汩流淌的小溪,在月圓水銀瀉地的明凈中一覽無遺。那些草窠里裸露的黃土,平淡中也許地下就是古墓。玉璜并不是不愛錢,為掙幾個錢,她拼命地干活,從口里摳食,甚至不惜犧牲夫妻間的性生活為代價。蟈蟈挖古墓,是他的生財之道,比一比,玉璜心里確實不順暢,是受了委屈,但是挺直脊骨做人,清清白白活在世上,半夜三更鬼敲門,睡在床上也坦然。想到這里她抖擻著身體,覺得自己高大起來,活得舒暢,活得自在。
一層飄忽的白霧掠過,玉璜感受到陣陣寒意,她自然地雙手抱住胸,隨即滿臉痛苦地蹲下身,莫不受了風(fēng)寒,引發(fā)了病癥?芽只見玉璜從胸前扯出個蒼白無色的石頭,顯然這石頭硌疼了她。她捧著石頭站起來,臉上沒有痛苦的神色,反而是一種快慰和興奮,她自語著:"天可憐見,天可憐見。"
給玉璜帶來快慰和興奮的是胸前掛著的這塊玉石。這玉石有年代了,她很小時生了場大病,初愈后父親從箱里翻出塊玉石,說這是古墓里撿來的古玉,能鎮(zhèn)驚辟邪保佑她平平安安,玉璜一直掛在胸前。剛才胸口被玉石硌疼,她認(rèn)為是天意,一種冥冥之中的安排,一種對不平衡心理的慰藉,賣掉早已屬于自己的東西和蟈蟈挖古墓賣古物是天壤之別,不能混淆,玉璜立即想到上縣城,不管多少錢,多少對家庭是貼補(bǔ),她感到很興奮。
太陽越來越烈了,玉璜的肚子在咕咕嘰嘰地叫喚了,可玉璜又不甘心就這樣回家去。"玉璜……""噢。"玉璜脆生生答應(yīng)著,她切斷自己的思路,扭頭張望誰在喊她。面前站著個不相識的老人,老人圓臉紅潤,下巴頜一撮白花花山羊胡,挺括的中山服系著風(fēng)紀(jì)扣,手臂上掛著藤拐杖,整個人慈祥面善透著股精神氣,玉璜不由地多看了幾眼,低眉垂眼地說:"老人家,你喊我。"老人答:"巧了,你叫玉璜,這玉石也叫玉璜。"老人說著用手杖指指籃底上的月牙形玉石,"賣嗎?芽"玉璜點點頭。"跟我走吧。"老人說。
進(jìn)了老人家,老人扭過頭說:"看你臉色發(fā)黃,中午還沒吃吧。"玉璜聽了一愣,我的臉色發(fā)黃嗎?芽不可能,村里人常說我膚色好,整天風(fēng)吹日曬,臉就是曬不黑,水蜜桃般白里透紅。玉璜想反正拿錢走人,對老人的關(guān)心點點頭。老人從廚房拿出碗快餐面,說:"湊合著吃吧。"玉璜說:"謝謝,我還急著回家喂豬。"老人說:"不急不急,看到你我就想到了我女兒,一個模子脫出來,連眉眼兒也像。"老人說著給玉璜泡好面。盛情難卻,玉璜端起面,一碗沒吃完,老人又泡上第二碗,玉璜連忙擺手說:"我吃飽了。"老人說:"哪吃飽了,你的臉色還沒緩過來哩,多吃點。"玉璜不由地疑惑,我的臉色真是那么難看?芽她環(huán)顧屋子,沒有一面鏡子,只見地板上是紙屑、烏黑的墨漬,一張長長的桌子,雜亂地放著筆墨紙硯,靠墻的木椅積灰有銅板厚,玉璜看了皺起眉,玉璜愛清爽干凈,家里桌椅抹得一塵不染,她暗自思忖吃完面給老人家里洗洗抹抹用不了多少時間,耽擱不了自己回家。
玉璜思忖著,她抬起頭看見老人捧著月牙形玉石在踱步,雙手不停地對玉石搓摸摩挲。玉璜看老人癡癡迷迷的,心里想笑,一塊平常的玉石,想買就買,不買拉倒。玉璜想錯了,這不起眼的玉石給老人帶來的不是一般的驚奇。老人是識玉的行家,當(dāng)他走到玉璜身邊時,他就產(chǎn)生一種感應(yīng),看到籃底上的玉石,他就知道這玉石非同尋常?,F(xiàn)在這玉石在他手中,憑他的閱歷他知道玉埋在土里,在漫長的土蝕水浸風(fēng)化的黑黑白白交替中,重新浸潤,七百年以后才生泌,泌根據(jù)土質(zhì)年代不同分為十三彩,老人想這玉石泌呈雞骨白,按玉譜對照該是千年前古物,而且是典型江南水鄉(xiāng)出土的,如是北地出土必包一層青色硬漿,北地土硬含堿侵蝕的。這千年古玉出土后又經(jīng)人氣呵育滋潤,隱其真面目精英內(nèi)斂,溫?zé)岢睗?,佩戴于身與人精脈相連血氣相通,佑命延壽。想到這里,老人對這古玉愛不釋手,甚至感覺到了某種緣分的來臨。他問玉璜這玉石從哪里得到的,玉璜把經(jīng)過說了,老人像小孩樣毫無顧忌地大笑,人老眼不花,果然讓我猜對了。他輕輕地拍著玉璜的肩:"你住的落星坳是個好地方,后面的屏山相傳是鳳凰棲枝的風(fēng)水寶地,本縣自三國東吳建郡以來,歷朝歷代達(dá)官富賈選擇屏山為百年之后葬埋之地。來來。"老人招呼著玉璜,推開一個房間,玉璜聞到一種氣味,這種氣味不是爛襪子的臭味、紅燒豬肉的香味,更不是油漆家具的辛辣味,是一種充滿陰森森的說不出的氣味,讓人窒息的那種。玉璜被那股寒氣迫使站在門外。老人自豪地指著房間內(nèi)紫檀木架上擺放的長著綠苔的青銅器和土黃色陶罐說:"這些古物都是你家鄉(xiāng)出土的。"玉璜實在受不了那股侵入肌體的徹骨冰涼,往后退了兩步,嘆口氣說:"砸碎了多好。"老人說這是文物,古董,很值錢的。玉璜說就是值錢才砸碎,老人不解地?fù)u搖頭,玉璜把蟈蟈挖古墓事說了,她還說:"這事透著險,現(xiàn)在人不像以前那樣老實本分,為錢什么羞恥的事都能干出。村民們要是知道蟈蟈發(fā)財?shù)穆纷?,還不像群冬天餓極的狼,眼睛綠了,見到獵物就嚙咬。挖古墓是犯法的事,政府能不管?芽一管就要逮人,一個村子百十戶人家,都是同姓同宗,是一條根上生長出的枝枝杈杈,男人逮走了,留下女人小孩這日子就沒辦法過了。"玉璜說完嘆了口長氣。
老人也跟著嘆口氣:"人心不古,難得有你這副悲天憫人的好心腸。"老人搖頭走進(jìn)房間,出來時手里拿著一疊錢,"孩子拿好。"玉璜驚呆了,她不敢相信那一疊錢屬于自己。老人把錢塞到玉璜手里說:"其實這玉石很值錢,不過家里只剩下五千塊錢,不然我會多給的。"玉璜半信半疑,手顫抖著把錢塞進(jìn)貼胸的兜里。她從廚房拿出抹布,麻利地抹桌上的灰,老人制止她:"灰今天抹了,明天還會落下,何況到最后人也是要變成灰。"老人很感慨,有些恍惚,朝玉璜揮揮手:"你還有幾十里路趕,快回家吧。"
"撲咚",玉璜給老人跪下,她用這種古老的方式感謝老人的古道熱腸。老人扶起玉璜,玉璜起身后,看見老人臉色凝重,似乎有什么事有求于她,玉璜好生奇怪,不由地多問了句:"你老人家還有什么事?芽"老人直搓手里的玉石,就是不說話,那一刻的氣氛很滯重,空氣也凝固了一般,玉璜受不了又催問一句,老人臉?biāo)查g變得灰白,低垂著,過了許久,才囁嚅地吐出:"我,我想摸一下……"老人的話猶如一顆石子甩到平靜的湖面,玉璜的臉紅起來,心亂了。
這話語,玉璜聽到過多少次了。她每次上縣城搭拉煤車,她寧愿多招幾次手,也不愿搭年紀(jì)大的司機(jī)的車。也許這個世界變得太快,上年紀(jì)的人原來充滿善良,現(xiàn)在這種人也變壞了,見到女人就愛占便宜。玉璜雖然結(jié)婚生子,三十多歲了,其實一點都不老,像二十剛出頭般水靈,臉紅撲撲的,特別是兩道柳葉眉,根兒黑得發(fā)著晶亮,一口結(jié)實潔白的牙齒,一露齒給人燦爛的感覺。年輕的司機(jī)見到她,老實的窘迫的開著飛車;伶牙俐齒的被玉璜冷冰冰美艷臉孔鎮(zhèn)住,尋思著只能開個不咸不淡的玩笑。年紀(jì)大的就是大滑頭,見到玉璜開始吹天南地北的趣事,若你仰頭目光中含著敬佩,他就轉(zhuǎn)個口風(fēng),吹自己過五關(guān)斬六將的艷遇,你臊紅了臉,就上了他的圈套,他的手就會去摸你的大腿。玉璜遇到過這種情況,當(dāng)然她不會吃這啞巴虧,玉璜尖著嗓子叫:"放下你的爪子,你的臉我記住了,你的車牌號我記住,你再敢動一下,老娘明天敲斷你的腿。"司機(jī)走南闖北,見識多,其實也是欺弱怕硬的角色,玉璜靠這潑辣勁,保持了清白,上縣城一招手,司機(jī)乖乖地帶她。
面對老人灰白低垂的臉,玉璜忐忑不安,她從老人眉宇間看到了菩薩的善良,這讓玉璜想起她的外祖父,外祖父真稱得滿臉一團(tuán)和氣,就像無錫的泥人阿福一樣,玉璜不相信如此菩薩心腸的老人會生出齷齪,假如有,玉璜是清白人,寧不要錢,也不會做出下作勾當(dāng)事。她凜然看著老人,老人不敢仰視玉璜的目光,只能囁囁嚅嚅地說:"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我想摸摸腳啊。"老人滿臉的痛苦,發(fā)出一種悲愴的呼喊,玉璜心軟了,她點點頭。
溫暖多肉的手在玉璜的腳底以一種緩緩的節(jié)奏輕輕地摩挲,玉璜先是感到一陣麻癢癢的感受,要不是老人是一陌生的男人帶給她害羞的壓抑,她也許會笑起來,玉璜小時候就是怕癢的孩子。老人的拿捏順著腿使全身筋筋骨骨快活舒展?jié)櫥饋?,玉璜不由地春情蕩漾,她把那溫?zé)岬氖之?dāng)作黑皮的手在撫摸她,她舒服快活極了,她扭著身發(fā)出聲聲尖叫,是幾粒冷涼的水珠制止了她的心猿意馬,她意識到自己置身何處,臉紅了不好意思睜開眼,這時冷涼的水一滴一滴連續(xù)不斷落在她的腳背,玉璜忍不住睜開眼,她看見老人淚流滿腮。"你哭了?芽"玉璜驚詫地問。老人抹去淚水很苦澀地笑笑,那抽動的臉在玉璜眼里比哭還讓人心酸。老人說:"看到你讓我想起女兒,我給你講個故事。"有一家人夫妻相敬如賓,添了個如花的女兒,家里是燕燕呢呢笑聲不斷,不知是天妒還是命薄,女兒兩歲時她的母親死了惶惶父女倆相依過日子,最難熬是半夜女兒醒來哭喊著要媽媽,奶聲奶氣像把尖刀剮著父親的心,心都攪碎了,女兒哭,當(dāng)父親的也哭,光哭不是辦法,當(dāng)父親的變著法兒哄女兒,有次無意中觸撫女兒的腳心,女兒哭聲停了,白嫩嫩的臉上露出笑窩窩。多少年了,形成習(xí)慣,女兒臨睡前非要父親撫摸她的腳,她才睡得安穩(wěn),父親一天不拿捏女兒的腳女兒就六神無主,夜不能寐。小鳥終于長齊羽毛,開始飛了,飛到隔山隔海的外國去了。想女兒的日子是牽腸掛肚的日子,父親想得整夜睡不著覺,半夜三更把枕頭當(dāng)作女兒的腳拿在手里捏啊,撫摸著。說到這里老人淚水又簌簌地流下來。
玉璜知道老人說的是自己的故事,她的眼圈紅了,心里很酸。老人是棵樹,是棵得不到親情滋潤的孤獨的樹,枯枝敗葉在風(fēng)中凋零,靜靜地等待著死亡,老人的今天,也就是自己的明天,兒子大了,也會像只鳥兒飛走,她也會像老人一樣在孤寂中盼著兒子歸來??蓱z天下父母心,玉璜想到這里,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滄桑感受,不由地說道:"你就把我當(dāng)女兒吧,要是我不能來縣城,你就到鄉(xiāng)下散散心,落星坳可好玩哩,春天的時候,桃紅杏白,滿山遍野,秋天,光禿禿的枝干上,柿子像紅燈籠樣吊著,老遠(yuǎn)地望,嘴就饞。"老人笑著說:"我嘴不饞。""那是你們城里人好東西吃多了,我說鄉(xiāng)下好玩,空氣好,山坳里有數(shù)不清鳥兒,啾啾啁啁地叫著,有竹雞,有像梅花鹿般的麂子,精靈樣跑得飛快。"玉璜充滿激情地描繪著,老人樂呵呵地聽著,滿臉的皺褶都在笑,伸出手撫摸著玉璜的頭,嘴里喃喃地說:"我又添了個乖順的女兒。"說著忽然老淚縱橫。
玉璜把臉埋進(jìn)黑皮的懷里,黑皮睡了,睡得很沉打著呼嚕,月光從窗欞里射進(jìn)來,埋在黑皮懷里的玉璜臉上水水的,那是淚。玉璜也不知道眼窩今天怎么那么淺,容不下一滴淚,她摸著黑皮堅實的胸肌,淚就無聲地淌下來,她有種預(yù)感,她帶回的五千塊錢也許是災(zāi)難的開始,因為黑皮抱著那沓錢,直捶腦袋,對她敘述的老人的遭遇他只是哼了幾聲,親情敵不過金錢,這是多么悲慘的事啊。玉璜像頭小豬,拱著黑皮的胸,她有滿腹的話要對黑皮說,黑皮哼了聲,翻個身又打著呼嚕。
玉璜絕望了,她的心很亂,在她心情非常糟糕時,她驚詫地張大嘴,她聽到一種聲音,一種汩汩流水的聲音,那水從她腳底向她四肢百骸中流淌,那流淌的水好冷好涼,玉璜頓時冷顫戰(zhàn)抖靈魂游離身體,在抽搐中扭曲逐漸發(fā)硬,變成冰坨。
玉璜醒過來時,她躺在縣醫(yī)院的病榻上,在丈夫黑皮的眼里,玉璜除掉臉色有點蠟黃外,她和平常一樣,兩根柳葉眉,根兒黑得發(fā)亮,一口潔白的牙齒一露齒給人燦爛的感覺。醫(yī)生是講科學(xué),不帶感情色彩的,做出結(jié)論:玉璜沒病。這是進(jìn)行了一系列的檢查之后得出的結(jié)論,抽血、驗血、B超、CT掃描、心電圖,甚至召集各科主治大夫進(jìn)行會診,他們從所有檢查從各方面從不同角度充分發(fā)表意見,證明了玉璜身體健康,一切指標(biāo)正常。
結(jié)論出來了,很讓醫(yī)生丟臉,玉璜沒病。她昏迷了三天三夜才蘇醒,這是事實,遇到這種謎一樣的難題,醫(yī)生雖然手足無措,只能實事求是在診斷書寫上:身體健康,建議留院觀察,請省城專家會診等字樣。
看了診斷書,黑皮很高興,玉璜沒病,涌到嗓門的那顆焦慮的心該落到肚里。醫(yī)生走后,黑皮揣摩著醫(yī)生的話,越想心里越害怕,醫(yī)生說的是鬼話,玉璜沒病,能昏迷三天三夜,讓一個大活人變成冰坨坨,醫(yī)生是給病人家屬吃寬心丸,這事兒明擺著,玉璜肯定得的是絕癥,沒救了。想到這里,黑皮的眼一陣發(fā)熱,兩行淚,無聲地淌下來。
蟈蟈這幾天一直陪著黑皮照顧玉璜,見黑皮流淚,忙寬慰地說:"你不要瞎想,醫(yī)生的話不會錯,那么多精密機(jī)器檢查,有病會查不出?芽依我看玉璜是遭上了孤魂野鬼,咱落星坳古墳一座連著一座,陰氣太重,多少年來的陰魂投不了生能不急,女人本來陽氣不足,被飄忽鬼魂纏上打針吃藥也是白搭,我看得把黃婆婆請來。"
黃婆婆不是落星坳人,名氣在鄉(xiāng)下非常響,黃婆婆會念咒畫符舞桃木劍捉鬼,黑皮曾聽村里老一輩人講,黃婆婆不是凡人是天上星宿,焰火旺著,孤魂野鬼見到她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就連一心參禪悟道的狐仙也怕黃婆婆的畫符。黃婆婆在鄉(xiāng)下是忙人,東家請,西家邀,據(jù)說靈驗得很。黑皮聽過黃婆婆捉鬼的事,他笑笑而已,他是不相信迷信的,現(xiàn)在蟈蟈一提,也不知這幾日沒睡覺頭腦昏沉,還是確信玉璜真讓鬼魂纏身,忙催著蟈蟈快去請黃婆婆。
玉璜聽到窗外有雀兒啁啁啾啾地叫著,她探起身推開窗,兩只翠鳥在柏樹枝上跳來跳去,看見玉璜向它們招手,騰地飛起,玉璜看著鳥兒飛行的軌跡,她心里有種惆悵,自己何時像鳥一樣回到自由的天空。躺在病榻上她感到體力比平常更充沛,惟一的是胸口有種空空落落的感受,這種感受猶如一層霧狀的東西,使她和以前的她產(chǎn)生了隔離,她能摸到它,仿佛是一個硬硬的東西,有種暖暖的熱流,她恍惚時,逐漸渾身關(guān)節(jié)變硬扭曲成了一坨冰時,那硬硬的東西已經(jīng)無影無蹤,玉璜終于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玉璜想招呼黑皮說出她的感受,把那硬硬的東西找回來。這時靜悄悄的病房沖進(jìn)來一個穿紅袍的老太婆,手執(zhí)桃木劍,披頭散發(fā),用劍逼著玉璜躺倒,啪,啪,啪,幾張畫著符號的黃裱紙貼在玉璜的手心、腳心、腦門,老人執(zhí)劍起舞,圍著玉璜指指戳戳,桃木劍上下翻滾,成了一個光圈。黃婆婆一點兒也不像七十多歲的人,腰軟如柳,隨著劍的翻騰打著圈圈,直到醫(yī)院門口,黃婆婆才落勢,冷冰冰對黑皮說:"你老婆讓三百年道行狐貍精附身,再有兩日精血耗盡。"黑皮不自主地跪在冰涼的水泥地上,"那個狐貍精已被我趕跑,回去后把貼在你老婆身上的黃裱紙燒了,灰化水喝下,保她太平無事。"
黃婆婆驅(qū)趕鬼神的事是幾分鐘的事,病房里卻折騰得亂糟糟,許多人圍擠在病房,玉璜想不通黑皮為什么會請黃婆婆來跳大神,心里懊惱,就覺得有股冰涼的水在身體中流淌,空空落落的心揪緊得慌,她雙手抓著胸前的衣裳,身體像蛇一般扭曲蠕動著。圍觀的人一聲吶喊,醫(yī)生護(hù)士推著氧氣瓶忙著搶救。
翠鳥在窗外的柏樹上跳躍,啁啁啾啾地叫著,蘇醒后的玉璜坐在病榻上呆癡癡地聽著,小鳥的叫聲猶如春潮泛濫在她心底,充滿著生命的活力,走廊里的喧嘩,病房里黑皮和醫(yī)生高一聲的爭吵低一聲的哀求,玉璜感到這些和自己毫無關(guān)系,她只是把睡皺的床單扯扯平,被子疊得四周有棱角,她掠掠飄在額角的劉海,淡淡地說:"我本來沒病,是我的錯找這番罪受。"她昂首走出病房。醫(yī)生很詫異地注視她的背影,臉上掠過憂慮的神色,這個年輕的醫(yī)生因為查不出病人的病根,是件很惱人的事,他要把玉璜當(dāng)作試驗品,可是,胳膊擰不過大腿,院方的表態(tài)很堅決,讓病人在堂堂縣醫(yī)院里請巫婆跳大神,搞封建迷信,影響太壞,驅(qū)逐出院。
玉璜朝著要去的地方走了很久,她從城市的這頭走到那頭,熱風(fēng)吹著她的臉,她的臉蠟黃而冰涼,她在黑皮攙扶下終于找到那棟熟悉的樓房。她的淚水簌簌地流下,她控制不住,假如自己的猜測是錯誤,那么就是陰陽分界了,她不停地用衣袖擦著淚水,直到半個衣袖濕潤潤才恢復(fù)常態(tài)。上了三樓按響門鈴,鈴聲響著,可是沒有人開門,玉璜心里恐慌,她感到自己的毛病快要犯了,四肢百骸冷冰冰的猶如蚊蟲在咬嚙。
對門走出個老太婆,她審視著玉璜,說:"你叫玉璜吧?芽"玉璜咬緊顫抖的牙齒點點頭,"李先生出門時,說你要來看他。"說著遞過一把鑰匙。玉璜打開門,剎那間她感到身體里受到什么東西的猛烈撞擊,一種無形的東西慢慢地填實她空落落的心,她感到精神振奮,她往老人放古董的房間走去,走到門口那熟悉的不可分離的氣息,就像一個強(qiáng)大的磁場,她被包圍吸引住,她在磁場的中心抓住了那塊灰白色的玉石,玉石緊緊地貼在胸前,她聽到胸間滾滾熱流迸濺流淌,她舒適地閉上眼盡情地享受著美妙的時光。
黑皮看見玉璜蠟黃的臉逐漸轉(zhuǎn)成盛開的桃花樣,紅撲撲、水靈靈,他驚呆了,他實在想不到一塊平平常常的玉石有那么大的神通,他聽到玉璜的嘆息聲:"賣玉石的錢全變了醫(yī)藥費,連明年蓋房的錢也泡湯了,咳,世上的事,全有定數(shù),不該得的,得到了也會失去。"黑皮連忙安慰:"錢花了,也會掙來,只要人平安,平安是福。"
直到中秋節(jié)過去,元旦快要來臨,老人還沒回來。黑皮失去了等待的耐心,他一家三口成了飛來飛去的燕子,晚上懷掖著五千塊錢,在縣城過夜,早上急促促搭拉煤車回落星坳。按黑皮的意思,錢放下,免得跑來跑去的麻煩,玉璜不同意:"老人對我們?nèi)柿x,我們應(yīng)該把錢親手交給老人才能贖回玉石,這是做人的本分。"